第一章
這是什麼地方,怎麼這麼荒涼啊!
看著那半掩半開的小院門,看著上面那已經剝落的漆,還有那伸出牆外、透著一股死氣沈沈的枯樹枝,敏瑜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荒涼的院子,更沒有想過就在自家侯府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裡面會有什麼呢?一院子比人還高的雜草?塵土和蜘蛛網滿布的屋舍?或者還有老鼠肆虐?鬼靈精怪的敏瑜在心裡描繪出了那種志異中才有的「鬼屋」的樣子,她帶了三分好奇七分忐忑地走進院門,輕輕地一推——
意外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點障礙的感覺都沒有,敏瑜嚇了一跳,不等她有別的反應,便聽見裡面傳出一個聲音——
「誰啊?」
那聲音嘶啞難聽,彷彿是被人在嗓子上劃了一刀,又彷彿是個臨終的老嫗無力卻又掙扎著發出聲音,敏瑜被唬得不輕,本能就想逃離。
「來了就進來坐坐吧!」那個聲音似乎知道敏瑜會被嚇跑,出聲挽留道:「我這無花苑已經十多年沒有客人了。」
十多年沒有人來過?住在這裡的人一定像自己一樣,讓所有的人都不喜歡了!心裡委屈才躲到這邊的敏瑜,心裡升起同病相憐的情緒,讓她不顧一切地跨進了院門……
院子裡沒有想像中橫生的雜草,沒有死氣沈沈的空寂,也沒有到處出沒的老鼠,相反地,整個院子種滿了金黃色的菊花,開得十分燦爛,讓人有一種炫目的感覺,院子當眾還有一棵因為沾染了風霜,變成了金黃色的銀杏樹,除了牆腳那棵葉子已經掉光了的,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樹以外,整個院子充滿了一種勃勃的生機。
銀杏樹下放了一把搖椅,一個身著青灰色衣裙的女子躺在搖椅上,一邊輕輕地搖晃著,一邊看著天上悠悠飄過的白雲。
「妳是誰啊,小姑娘?」雖然察覺到敏瑜靠近,但丁漣波卻沒有動,而是輕輕地問了一聲,不等敏瑜回答又道:「是受了什麼委屈,不願意見任何人,想到我這裡躲一躲,還是走錯了,走到我這裡來了?」
「我是敏瑜,是耒陽侯府的二姑娘,您又是誰啊?」雖然女子的話說中了敏瑜的心思,讓她心中不知不覺有了一種親近的感覺,但是她還是沒有忘記眼前的這個人她並不認識,甚至都沒有聽說過,並沒有走得很近,而是保持了適當的距離。
「耒陽侯府的二姑娘?那麼說,妳是我那哥哥的嫡女了?」丁漣波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要是我記得沒錯的話,妳今年應該八歲了,對吧?」
哥哥?那麼說她是姑母嘍?可是為什麼從來沒有聽爹爹和娘提起過有一個姑母留在家中沒有出嫁呢?敏瑜心中奇怪,她的父親耒陽侯世子庶出的弟弟只有一個,但是庶出的姊姊妹妹可不少,足足有七個,她們都已經嫁了出去,怎麼這裡還有一個呢?
「您是我姑母?可是我不認得您啊!」想了想,敏瑜問道,心裡卻在揣測,眼前這個自稱她姑母的女子是不是惹了夫家厭棄,被強行送回來,而後禁足在這裡。
「我當然是妳姑母,還是妳唯一的嫡親姑母,至於說妳不認識我……」說到這裡,丁漣波苦笑起來,道:「我在這院子裡已經整整十年沒有出去過了,妳自然不認識我,而這府裡恐怕也沒有幾個人還記得我這個人了。」
嫡親姑母?她有嫡親姑母?敏瑜更疑惑了,問道:「您是做了什麼錯事了嗎?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裡十年?那可是好久好久啊!」
做了什麼錯事?敏瑜的童言童語讓丁漣波苦笑起來,如果她是做了錯事被關在這裡的話,她也認了,可問題是她連做錯事的機會都沒有啊!
「您怎麼了?」聽著丁漣波那比哭聲更讓人覺得悲慟的笑聲,敏瑜忍不住上前一步,關心地問了一句,然後很認真道:「是不是我說錯什麼了?如果是的話,我向您道歉,還請您不要這麼難過了。」
「和妳沒關係,只是我自己心裡難過而已。」丁漣波搖搖頭,她這是寂寞太久了吧,畢竟這些年她除了那個沈默寡言、彷彿啞巴一般的婆子之外,基本上就沒有接觸過別人,她笑笑,道:「妳真的想知道我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裡十年嗎?」
「如果您願意說的話,我會好好地聽的。」敏瑜確實是很好奇,她不知道眼前的這個姑母到底犯了什麼錯會被關在這裡,她說她是自己的嫡親姑母,那麼也就是說她是祖母的親生女兒,雖然祖母對另外的那些姑母從未有過什麼好臉色,但對自己的親生女兒應該會好吧!敏瑜不確定地想。
「十年前,府裡失火,我在那一場大火中受了傷,嗓子啞了,臉也被燒傷了,找了好多的大夫都沒有治好,我現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為了避免出去嚇到人,也丟了侯府的臉面,就只能待在這院子裡了。」丁漣波苦笑著,情不自禁地撫上自己的臉頰,感受著臉上那硬硬的、坑坑窪窪的肌膚,嘆了一口氣,如果不是因為這張臉的話,她何至於被困在這個小院中,看著巴掌大的天過了整整十年?還有那該死的宿命,她想死都不行!
「您現在還疼嗎?」敏瑜關心地問了一聲,然後又道:「我前些日子不小心被剛沏好的茶燙了,可疼了,現在想起來都覺得疼。你是被燒傷的,一定更疼吧!」
「我已經習慣了,不覺得疼了!」丁漣波搖搖頭,冰冷的心卻因為敏瑜這句話有了些許的暖意,她維持著原有的姿勢,重複之前的問題,道:「孩子,妳怎麼來這裡了?是受了什麼委屈?還是迷路了?」
「我……」被丁漣波問到了心頭最委屈之處,敏瑜眼眶一紅,道:「我剛剛被祖母訓斥了,心裡難過,不想理任何人,就跑到這裡來了……」
「妳犯了什麼錯了嗎?」丁漣波問了一聲,腦子裡卻在回想那個已經記不清長相的「母親」,那是個愛的時候恨不得將全世界都給你,可以容忍你所有的缺點和任性,也可以為了你和全世界的人作對;恨的時候卻也可以狠下心來不管不顧不理會,甚至恨不得你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人。
「我就只是推了愛裝模作樣的秦嫣然一把,誰讓她拿著那對泥偶在我面前炫耀,敏柔說聲我一向喜歡泥偶,她就故作大方的要讓給我……那原本就是我求了哥哥給我找來卻被她半路給劫走的!」
想到今天被罵的原因,敏瑜就是一陣難過。
她恨恨地道:「我不過是輕輕地推了她一把,哪可能就摔倒了,祖母不分是非,說我器量小,心狠手辣,連自家姊妹都下得去狠手,她就沒有看出來秦嫣然是裝出來害我的嗎?」
「秦嫣然?那是什麼人?」丁漣波皺了皺眉頭,不知道這家中什麼時候又冒出一個姓秦的侄女出來,她的那些個姊妹好像沒有嫁到姓秦的人家的啊!
「是祖母堂姊的孫女!他們一家除了她以外都死光了,她的祖母臨終前將她託付了給祖母。」敏瑜先說了秦嫣然的身分,而後又仔細地講述了一番。
秦嫣然是侯府老夫人堂姊的孫女,也是那位唯一留在世間的血脈親人。
她的曾祖父曾是首輔大臣,其祖父是家中獨苗,可惜的是被家人寵溺,沒什麼出息,在其父亡故之後,無力在京城立足便帶著一家老小回故里。好在秦家家底不錯,風光不再之後,依舊過得逍遙。
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四年前秦嫣然的父親帶著妻兒在去岳家的路上翻了車,除了命大的秦嫣然倖免於難之外,其他的人都死了。其祖父受不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刺激,一病不起,熬了兩個月撒手歸西,只剩下秦家老夫人和秦嫣然相依為命。
秦家老夫人一年之內,一再失去親人,身體也垮了,看看自己不知道能夠熬多久的身子,看看年幼懵懂的孫女,再看看那些虎視眈眈,巴不得自己早點死,然後接手秦家家業的親戚,秦家老夫人寫信給了素來親密的堂妹,耒陽侯府的老夫人。希望老夫人能夠在她死後給秦嫣然一個棲身之所,護著她長大成人。
看了信之後,老夫人很是傷心地哭了一場之後,便派了心腹嬤嬤去了秦家的老家江城探望秦家老夫人,告訴她安心養身子,要是真的到了那一天,一定會好好地照顧秦嫣然,不讓她被人欺負。
早已油盡燈枯、硬撐著的秦家老夫人看了信之後,再也撐不住了,不到半年便也去世了,她的後事也是老夫人派人督促著辦理的。
後事一完,老夫人就想接秦嫣然到侯府。秦嫣然年紀雖然小卻是個極懂事的,說自己有重孝在身,不能給侯府帶來晦氣,堅持在秦家為長輩們守完了孝,半年前才進了侯府。
大難不死?是她命大還是另有玄虛?丁漣波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十分肯定地問了一句:「她很得老夫人的寵愛,是吧?」
「嗯!」敏瑜點點頭,道:「秦嫣然長得好看,嘴巴甜,還十分的聰明。她只比我大半歲,但卻已經認識很多的字,那種厚厚的史書都能看得懂,會彈琴,會畫畫,還會跳舞唱歌,說起話來也總是頭頭是道的樣子……」
「什麼?」丁漣波腦海沸騰起來,如果剛剛只是起了疑心,那麼現在就能夠確認這個未曾謀面的「侄女」的來歷了,她按捺不住心頭的激動,騰地一下坐了起來,問道:「她是不是天資聰穎得不像一個正常人?」
敏瑜被丁漣波激烈的動作嚇了一跳,本能地往丁漣波的臉上看去,卻只見她滿臉凹凸,眼睛、鼻子和嘴巴都已經變形,只剩下四個洞洞,那模樣真如她說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敏瑜知道自己應該被嚇得尖叫,應該立刻躲得遠遠地,但不知怎麼的,她卻靠近了丁漣波,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姑母,您一定很疼吧!」
老實說,敏瑜的聲音並不算很好聽,不像有的女孩那般清清脆脆、稍微說快一點有種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明快;也不像有的女孩溫溫柔柔的,就連發脾氣都透著溫婉;更不會像有些女孩,天生就帶著嬌嗲,天生就會賣癡撒嬌。
但是,敏瑜的聲音天生就帶了安定人心的力量,丁漣波驟然之間有些暴戾的情緒因為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而稍稍平復下來。
丁漣波驚訝地看了一眼滿臉都是關心的敏瑜,瞧她的小臉皺巴巴的,一副很疼的樣子,似乎這樣就能為自己分擔一些疼痛一般,丁漣波冰冷的心微微一暖,被人丟到這個偏僻的小院中,自生自滅多年,她都已經不記得被人關心的滋味了。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摸著敏瑜的頭,道:「早就不疼了!敏瑜,把那個秦嫣然的事情和姑母好好的說說。」
「嗯!」敏瑜點點頭,或許是因為血脈中流淌著相同的血緣,敏瑜這會兒不但沒有被丁漣波形同厲鬼的模樣給嚇壞,反而多了一種親近的感覺。
丁漣波躺回搖椅上,而敏瑜則坐在搖椅邊,將她和秦嫣然幾次衝突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說了出來。
「聽起來妳好像也不是很討厭她啊,怎麼說的都是她的好呢?」丁漣波笑了,敏瑜雖然說著對秦嫣然如何如何的不喜,但是卻沒有一個勁地詆毀秦嫣然,相反,還說了秦嫣然很多的優點。
「娘教過我,看一個人要先看到她的好,然後再看她的不好,不能只看一面。」敏瑜頗有些老氣橫秋的樣子逗笑了丁漣波,而後她又氣餒地道:「原本我是一點都不討厭她的,相反,我真的是很喜歡她,覺得她比家裡的姊妹都好,長得漂亮,又會說話,很歡喜有這麼一個姊姊來府裡和我作伴,可是,剛來的時候倒不覺得,時間稍長就覺得好像不對勁了。」
說到這裡,敏瑜就帶了些委屈,道:「剛來的時候我倒還不覺得,但是時間長了,我總覺得表姊和表面上看起來的不一樣。我總覺得她總是有意無意的和我做比較,想把我給比下去,但凡是我會的她也都會,還要比我更好,這就算了,更讓我受不了的是,只要我喜歡,想要的東西,不管她喜歡不喜歡,她都會想辦法和我搶。祖母養的波斯貓兒生了小貓,我可喜歡了,硬磨軟泡好不容易才讓祖母鬆口,說給我一隻小貓,一轉眼,她就在一旁說什麼她祖母以前也最是喜歡養這波斯貓兒了,她每次一看到波斯貓就會想起最疼她的祖母……讓祖母掉了眼淚不說,還把答應給我的貓給了她。
「我當然不樂意,她就說什麼她不要了,她能夠在侯府,在祖母面前承歡已經很開心的,不應該要不該屬於她的東西。讓祖母把我罵了一頓,說我欺負她不是侯府的姑娘,搶她的東西。」
「還有嗎?」丁漣波看著敏瑜的眼光中充滿了憐惜,她心裡已經對秦嫣然的身分起了猜疑,自然覺得敏瑜很可憐,她再怎麼聰慧也不過是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又怎麼可能是一個兩世為人的人的對手呢?
敏瑜點點頭,道:「我最不喜歡的是她說我的模樣,祖母要是訓斥我,說我刁蠻任性,她就會在一旁說什麼妹妹年紀還小,任性一點也是應該的,慢慢地教以後長大了的自然就不會這樣了。每次都讓祖母更生氣,說我只比她小半歲,卻那麼的不懂事……
「要是娘說我的話,她就會說什麼妹妹這樣挺好,一看就知道是被家人嬌寵的孩子,多好啊!娘每次都會嘆氣,然後說我讓她費心,說我要是有她那麼懂事就好了,還有哥哥,我都不知道她和哥哥說了些什麼,以前哥哥最是疼我,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哥哥就總是說我,說我要有容人之量,不要總是針對她,每次我們兩個有什麼矛盾,哥哥總是護著她,每次我托哥哥找來的東西,她都會想方設法的劫走,要是我不甘心,找她討要的話,她就會一副十分捨不得,但是卻又大方的拿出來還我,弄得好像那東西原本就該是她的,是我無理取鬧,非要搶她的一樣。」
手段不算很高明,但是對付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卻是綽綽有餘了,眼前的小姑娘定然已經被這些小手段惹惱了,什麼都不管只顧著和秦嫣然對著幹,然後在大人眼中眼前的小姑娘是越來越不懂事,越來越任性妄為,而那個秦嫣然則相反,越看越好,越看越出色,完全把眼前的小姑娘給比下去了。
「姑母,我也知道,有的時候我是有些胡鬧,有些不講理,可是……我真的也不想這樣啊,只是每次想要忍一忍的時候,她就會用那種很奇怪、很得意、讓我很生氣的眼神看著我,然後我就會忍不住地找她的麻煩了。」敏瑜哭了起來,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這是怎麼樣了?」
「敏瑜乖,不哭了!」丁漣波輕輕地拍著敏瑜的背,卻在思索著秦嫣然這些舉動背後想要做什麼,她一個小孤女,沒有什麼依仗,照理來說應該交好敏瑜這個家中的嫡出姑娘,為自己找一個同盟才對,但是她卻反其道而行,把敏瑜推到了自己的對立面去,這是為什麼呢?或者她是天真的以為,只要自己把敏瑜給比下去了,她就能得到敏瑜的一切?
很有可能是這樣的,只是她不明白,血緣是怎麼都無法取代的嗎?她再優秀也終究只是一個外人啊!或許,她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明裡暗裡的針對敏瑜,不光是想把敏瑜比下去,還想將敏瑜逼得易躁易怒,變得人見人厭,然後她再順利地取而代之。
想到這裡,女子心裡就是一陣冷笑,不管她是不是有這個打算,自己都不會讓她如願,說她自己得不到就不想別人得到也好,說她心理變態扭曲也罷,反正她既然有緣和敏瑜相識,又從敏瑜嘴裡知道了這麼一個人的存在,那麼她就一定要想方設法的讓她的陰謀詭計不能得逞——
憑什麼大家都是穿越女,她一穿越過來就身在火場,只看了一眼熊熊燃燒的火焰便暈了過去,等到醒過來變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然後被本主的家人囚在這裡十年,想死都不成,只能慢慢地熬日子?她可以認命,但絕不能坐視別的穿越女春風得意,卻什麼都不做!
想到這裡,丁漣波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敏瑜,妳相信這世間有妖孽嗎?」
「妖孽?」敏瑜的臉上帶了好奇的神色,問道:「是志異上面寫的那種狐狸精、花精一類的嗎?我以前最喜歡纏著三哥哥給我講這些故事了。可是秦嫣然總說什麼子不語怪力亂神,說得哥哥現在都不和我講這些了,真是討厭死了!」
「不,我說的是另外一種妖孽,這一種妖孽名字叫做穿越女……」丁漣波搖搖頭,在敏瑜驚訝的眼神中慢慢的講述著一種她從未聽說過的妖孽傳說……
她會是姑母說的那種妖孽嗎?
*預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8/26上市的【文創風】215《貴女》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