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叔昌的頭越埋越低了。「在爹娘的熱孝期裡,我竟然做出這等豬狗不如的事,遭天打雷劈都不為過!以後你們出去,不要再認我這個三弟了,就當沒有我好了。」
「上回你大哥問你,你不是說你和銀月絕對沒有做什麼不合規矩的事嗎?」櫻娘氣急,在這個古代的落後農村,出了這種事,怕是一輩子都要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何況這還是在公婆的忌年裡啊!
「當時大哥問的時候,我是真的沒碰過銀月。可是……後來我實在太擔心銀月,怕她被她爹打,怕她哪一日真的被甄子查帶走,就偷偷地去見了她一面。她哭得死去活來,說我那麼些日子不見她,還以為我不要她了,還說怕甄家來搶人,若是真的要去甄家,她也要把……把第一次給我,結果我沒控制住就……」叔昌後悔不已。
櫻娘坐在椅子上不吭聲。銀月懷孕了,得讓叔昌趕緊把她娶進來嗎?可是在公婆的忌年裡是不能辦喜事的呀!但若是不娶,銀月的肚子在娘家就大了,以後她還能見人嗎?豈不是要被別人的唾沫給淹死?
發了一陣呆後,櫻娘開口道:「你起來吧,跪著也解決不了事情。等你大哥回來,我再和他商量這件事。」
櫻娘話音一落,伯明就回來了。伯明見叔昌這副模樣,自然要問清楚是怎麼回事。
叔昌又顫巍巍地把這件事說了,伯明氣得五臟欲裂!他的三弟竟然在未成親時就碰了人家姑娘,現在看樣子是得在爹娘的熱孝期裡娶親了,這不是大逆不道又是什麼?
櫻娘從沒見過伯明氣成這樣,見他的臉都蒼白了,正要安慰他,卻聽見一聲「啪」──
伯明揚手給了叔昌一個大耳刮子!
可能是伯明用的力氣太大,跪著的叔昌被打得身子往旁邊一歪,臉上立刻浮現出五指印,可叔昌仍不敢吭聲,只是眼淚啪嗒啪嗒地掉。
伯明伸手還想再給他一巴掌,卻被櫻娘攔住了。「好了,你打他幹麼?你打他,銀月肚子裡的孩子就會沒有了嗎?你平時可是很沈得住氣的人,這時候怎麼就動起粗來了?」
伯明氣得頭都發暈了。「櫻娘,我們薛家的臉都被他丟盡了!可這還是小事,妳說出了這種事,叫爹娘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櫻娘見伯明氣得身子都有些不穩,忙安慰道:「你放心,爹娘不會不安心,叔昌都有了自己的孩子,馬上就要成家了,爹娘說不定還會很高興呢。」
伯明雖然覺得櫻娘說得有理,可是自古以來,爹娘逝世必守孝三年,至少得等跨入第三個年頭才得以辦喜事呀。
「櫻娘,妳說說,叔昌可以等到後年五月再娶銀月嗎?」伯明失神地問。
等到後年五月,銀月豈不是未婚生子,這不是要糟蹋死她嗎?她的娘家人怕是也不會同意拖到那個時候的。
櫻娘長嘆一聲。「無論拖不拖,銀月肚子裡的孩子就是在那兒,別人都看得見,左右是瞞不住人的。這個冬天還好,穿的衣裳多,人家瞧不出來,待開了春,除非她不出門,而且也不能讓別人去她家,否則是沒法瞞得住的。」
這時伯明忽然又起了僥倖的念頭。「叔昌,你確定銀月懷孕了?會不會是搞錯了?」
叔昌歪倒在那兒,搖了搖頭,哽咽地說:「應該不會錯的,銀月說她這一個月都沒來紅,還噁心嘔吐,幹活時犯睏得要命。她哭得那麼慘兮兮的,若不是很確定,也就不會那麼害怕了。」
櫻娘與伯明聽了皆不出聲,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時叔昌小聲地央求道:「要不我和銀月不辦喜事,也不住在家裡,這樣就衝撞不了爹娘的魂,我和她住到阿婆的那間破屋子──」
他話還未說完,伯明便朝他大吼道:「阿婆是和爹娘同一日去的,而且是被爹娘的事給嚇死的,本就魂魄不安,你還要跑那兒去擾她老人家?」
叔昌被吼得身子一顫,不敢再說什麼了。
櫻娘見叔昌杵在這兒也只會讓伯明生氣,便道:「叔昌你先去南山吧,這時山上快開飯了。銀月都有身子了還得幹活,這可是把她自己也給苦著了。唉,她爹又不肯來替她幹活,而且等她爹知道了這件事,還不知要怎樣鬧呢。」
叔昌也知道心疼銀月,便聽話地起身,低著頭,有些魂不守舍地出了門。
櫻娘扶著伯明坐下,再給他倒了杯水。「事已至此,生氣又有何用?想辦法才是正經。」
伯明唉聲嘆氣道:「能想出什麼辦法?總之這回是要被世人罵個狗血淋頭了。」
招娣和季旺嚇得直呆在一旁不敢出聲,也不敢摻和這件事,更不知道該說什麼,便去廚房做午飯了。
櫻娘坐在那兒琢磨了好一會兒才道:「招娣很有可能在大年初幾就要生了,待她把孩子生了下來,我們就去把銀月接來,不辦喜酒,不吹嗩呐,不打鑼鼓,就是安安靜靜地把她接來就行了,當然,該給的采禮也不能少。至於你說衝撞爹娘的魂,我覺得應該也不至於,爹娘見叔昌過得好,是不會生氣的。」
伯明撐著腦袋,實在頭昏得厲害。「暫且只能這麼打算了,還不知錢秀才同不同意咧。」
櫻娘過來幫他揉腦額。「你也真是的,氣性這麼大,都不像平時沈穩的你了,把自己身子氣壞了豈不是更糟?」
「說來說去,都怪我這個做大哥的無用,若是平時多注意叔昌,多教導他,讓他知道什麼事是一定不能做的,說不定就不會出這種事了。」伯明深深地自責,這時他忽然不怪叔昌了,而是怪自己身為長兄失責。
櫻娘怕伯明心理負擔過重,就儘量把此事往好的方面說。「其實這件事真的沒你想像得那麼見不得人,無論別人怎麼說三道四,這都是別人的事。叔昌和銀月過得好,難道你會不高興嗎?待他們的孩子生出來,你會不喜歡小姪子嗎?你想開了就好了。現在我們應該擔心的是銀月過來後,季旺不可能再和叔昌同住一屋了,那他該住哪兒去?」
這下還真是提醒了伯明,本來是想後年五月再給叔昌訂親,所以還一直未考慮置辦新房的事,更沒想過季旺到時候住在哪兒。
伯明尋思著家裡這幾間屋子。爹娘的屋肯定得留著,因為桌子上設了靈位,還經常放著糕點祭著,他們平時都會進去拜一拜的。
接著他想到與廚房相連的小間房,什麼鋤頭、鍬、犁,還有籮筐、籃子和鹹菜的缸罈之類的雜物都是放在那裡,最重要的是還放了糧食。但伯明覺得季旺也只能住這間了。
「把雜物間的東西分放到各個屋裡吧,到時候讓季旺住進去,那間屋子雖然小了點,也破了點,待他要成親時再找泥匠來修繕一下就行。」
櫻娘見伯明現在似乎沈住了氣,便道:「這不就是了,任何事只要想辦法,總能應付過去的。我們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要管別人怎麼說。」
伯明神色肅穆地道:「明日是臘八,我們給爹娘墳上送臘八粥去,正好明日叔昌也歇息,叫他去向爹娘磕頭賠罪。」
櫻娘點點頭。「嗯,這樣也好,叔昌拜過爹娘後,說不定心理的負擔也能輕些,否則我真擔心他扛不住。」她知道,有時候流言蜚語是會讓人一輩子頹廢不振的。
到了晚上,仲平知道了這件事,真想一腳踹死叔昌,幸好被招娣和櫻娘拉住了。
招娣勸道:「你就別再怪三弟了,三弟這一日已經被罵得夠慘了,還挨了大哥一掌,到現在那紅紅的指印還留在臉上呢。」
仲平氣沖沖地說:「我要是大哥,就不只是打他一巴掌,還得打斷他的腿!」
「好了好了,你別再說了。」招娣見叔昌連晚飯都不敢吃了,就一直勸著仲平,總算把他勸住了。叔昌最終在櫻娘與招娣的安撫下,才敢過來吃飯。
次日,一家人吃了較道地的臘八粥,也去墳上拜了爹娘,叔昌不停地磕頭,又哭著賠罪,足足耗了一個時辰,心裡才算輕快些。
眼見著到了年關,家裡開始準備年貨,伯明和櫻娘也在商量著該找哪位媒人去錢家提親,還要找人對生辰八字,看哪一日適宜將銀月接過來。
他們盼著叔昌迎娶銀月這件事能順順利利,別被錢秀才為難,也盼著招娣生孩子能順順利利,因為再過幾日,招娣應該就要生了。
這幾日,伯明已經託了一位媒人去錢家說親,但不巧錢秀才有事外出不在家,銀月她娘也作不了主。
其實銀月她娘到現在還不知情,只覺得甄家不要她閨女當小妾了,那麼嫁到薛家也行。所以她向媒人表示,她應下了這門親,待銀月她爹回來,就可以定日子了。
媒人這麼來傳話,這讓伯明一家放心不少。
這一日,已是除夕夜,在吃年夜飯之前,伯明先帶著三個弟弟去祠堂拜祖先。
整個薛家村的男丁都去祠堂了,無論老小,一個不落。
伯明不愛出風頭,所以放的炮竹是最普通的,端過去的祭盆也絲毫不起眼。
為了不讓村裡人知道叔昌的事,他不允許家裡任何一人將此事說出去。幸好村裡沒人知道,否則在祠堂裡,叔昌估計就要被大家唾罵死,或許還會遭打!
而且本來就有許多人家嫉妒他家日子過得好,若知道此事,怕是會故意鬧大,說叔昌辱沒祖先。要是這樣,今後叔昌真的沒法做人了。
從祠堂回來後,一家人圍桌吃年夜飯。雖然過年大家都很開心,桌上擺放著十幾盤好菜,可是因為叔昌的事,他們總擔心會出什麼亂子,心裡還是有些壓抑放不開。
叔昌自己則更難受,這些日子以來,他都沒笑過一次,總是低著頭,因為他覺得自己實在抬不起頭來。
大年初一,一家子男丁忙著去拜年;從大年初二開始,他們就要去拜訪親戚了。
因為招娣快生了,雖然仲平也在家守著,但他是一個男人,不懂女人生孩子的事,櫻娘怕他遇事太慌張不會處理,所以她自己只是回了一趟娘家,便留在家裡跟仲平一起守著招娣,交由伯明帶著弟弟們去親戚家拜訪。
就在大年初五這一日,伯明、叔昌與季旺去了姑姑家,招娣大清早就說肚子有些疼,櫻娘立即跑去鄰村跟穩婆打了聲招呼,希望穩婆這兩日不要出遠門。
櫻娘才到家,見招娣躺在炕上疼得不行,一陣疼過一陣,櫻娘又趕緊再去鄰村,把穩婆給請來了。
仲平可沒見過女人生孩子,見招娣疼成這樣,他嚇壞了,完全不知所措。待聽見穩婆和櫻娘在屋裡喊著叫招娣使勁時,他的心臟突突直跳,他默默地向老天爺拜了拜,求老天爺讓招娣母子平安。
沒等太久,他便聽見屋裡傳出嬰孩的哭聲,他似乎還反應不過來。自己這是當爹了,他怎覺得一點兒也不真實呢?
孩子的哭聲還挺響亮的,他推門進來時,見大嫂正抱著孩子瞧呢。
櫻娘見他進屋了,忙道:「仲平,你快過來瞧瞧你的小千金,長得像你呢!」
仲平不會看孩子到底長得像誰,就是覺得自己的孩子好看。
他小心翼翼地從櫻娘手裡接過襁褓,仔細瞅著,瞅了許久,他才抱著孩子坐在炕邊,讓招娣也瞧瞧。
招娣滿臉微笑,看著從自己肚子裡出來的孩子,感覺自己做了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
招娣生孩子這麼辛苦,仲平也不會說什麼好聽話,只是給了招娣一個褒獎的笑容,之後他又緊盯著自己的閨女瞧。
這時穩婆過來教他怎麼抱,她見多了不會抱孩子又粗手粗腳的大男人,這麼小的嬰孩脖子還沒長穩,腦袋會晃蕩,沒抱好可是會傷著孩子的。
別看仲平是個幹粗活的漢子,平時也不怎麼細心,但是對於自己的孩子可知道心疼呢!學會了怎麼抱孩子後,他就一直抱著不肯撒手,招娣才抱著看了一會兒,他就又接了過來,要招娣趕緊躺下歇息,不要管孩子的事。
櫻娘付了錢給穩婆,穩婆為招娣弄淨了血水就走了。櫻娘趕忙去廚房給招娣熬紅糖補血,再為她煮些麵條。
招娣的月子肯定是由櫻娘來照顧,無非就是做飯、洗尿布、看孩子。
櫻娘端著紅糖水過來時,招娣有些愧疚。
「大嫂,我坐月子看來是要累著妳了。」
「這點事不算累,到時候我生孩子坐月子,不也是由妳來照顧我嗎?」櫻娘吹了吹紅糖水,讓招娣趕緊喝。
招娣尋思著也是,沒有婆婆,她們妯娌就只能互相照顧了。
待伯明他們回來時,見家裡多出一位小千金,整個院子裡都熱鬧了起來。
這時伯明從仲平手裡接過孩子抱著,他是越看越喜歡,都忍不住想親她了。「櫻娘,我可以親親她嗎?」
櫻娘知道伯明喜歡小孩子,見他那樣,忍不住想笑。「這個我可不敢作主,你問孩子的爹娘吧。」
「這還需要問?想親就親唄。」仲平嘻嘻笑著。
伯明才親過孩子的臉蛋,季旺就跑過來也要親,叔昌其實也想過去的,可是大哥最近對他總是沈著臉,他也不好意思湊上前。想到他自己也快當爹了,那種感覺說不上來,若是被人接受就是喜事,若是不被世人接受,怕是只會帶來煩惱。
櫻娘熬了高粱米湯來餵孩子,又讓伯明去鎮上買鯽魚給招娣發奶。
當伯明買了魚回家時,上次託的那位媒人正好來了,說錢秀才不同意,至於為什麼她也不清楚,只說讓伯明帶著叔昌去他家一趟。
伯明只好帶著叔昌去了,一進錢家大門就聽見銀月在哭。
「爹,我現在生是薛家的人,死是薛家的鬼,你不讓我嫁到薛家,我就只能去死!」
「這世上的男人是死絕了還是怎麼的?難道只剩薛家有男人了?」錢秀才氣得直跳腳,見伯明與叔昌過來了,他吹鬍子瞪眼地質問:「誰允許你們私自拿我閨女的生辰去配八字了?甄家不要她,難不成就非得嫁到你們薛家?我何時同意把銀月下嫁到你家了?」
伯明聽他說是下嫁,頓時火冒三丈。「那好吧,愛嫁不嫁隨你!」原本想甩袖就走,見叔昌苦著臉,只好停下了腳步。
錢秀才見伯明竟然這麼說話,氣得想揍伯明,他手指著伯明的腦門。「我要是把閨女嫁給了你們薛家,我就不姓錢!」
銀月見她爹與伯明鬧翻,哭得更大聲了。「爹,你怎能不姓錢?我肚子裡都有叔昌的孩子了,哪怕你不姓錢,我的孩子也是要姓薛的。」
錢秀才聽得兩眼圓睜,怔了一會兒,他隨手掄起牆角的鋤頭就要敲叔昌的腦袋。「你們薛家竟然出這種畜生!還真當我錢家這麼好欺負嗎?我今日就打死你這個──」
銀月跑過來攔住她爹。「你把他打死了,我和孩子怎麼辦?」
錢秀才氣得甩了銀月一巴掌,若不是叔昌及時扶住銀月,銀月就要摔到地上去了。
錢秀才回屋摔酒瓶、砸椅子,銀月她娘聽見閨女說肚子裡有孩子了,連忙來勸錢秀才。「你還堅持什麼呀!你再不同意,人家扭頭說不要你家閨女了,銀月這一輩子可怎麼辦?」
錢秀才當然知道這個理,隨後他把伯明叫進去了,說讓他家拿一萬文錢過來。
「我家真的沒有那麼多錢。」伯明實話實說。
錢秀才像賣閨女似的,跟伯明討價還價到五千。
伯明想到還得花錢給叔昌置辦新桌椅、櫥櫃等家具,不可能把家裡的錢全花在娶銀月,就坦白地說:「一般人家娶媳婦給一千五百文錢就足矣,我們拿兩千文應該不算少了。」他心想,若為此事花多了錢,仲平肯定會怪他心軟,說他任由錢家索要。
最後,在銀月她娘的勸說下,錢秀才終於妥協了。
不過當伯明說不能辦喜酒,也不能請迎親隊,不能打鑼鼓吹嗩呐時,錢秀才簡直氣到要吐血了。但吐血歸吐血,他也認了,誰叫他家閨女這麼不爭氣,不知道高貴自己呢?
錢秀才過年前之所以外出,本來就是為了銀月的事,雖然甄家不要銀月了,可是縣裡有一位大地主家想納小妾,他都跟人家談好采禮錢了,人家願意出十萬文錢呢。
十萬文錢就這麼沒了不說,他認為銀月要是嫁到地主家,那可是要享一輩子福的!如今事情變成這樣,他怎能不憋氣?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銀月還未嫁人就有了身孕的事,不知怎的就被外人知道了,而且不僅錢家村的人知道了,連薛家村的人也知道了!
都說沒有不透風的牆,紙包不住火,或許就是應了這些話,叔昌與銀月的事已傳得沸沸揚揚。
*預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9/23上市的【文創風】225《福妻稼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