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席雲芝和重傷的步覃被皇后的人送出了皇城,坐上了候在皇城外的馬車上,韓峰趕車,趙逸幫著席雲芝將重傷的步覃搬上車。
皇后甄氏怕皇帝發現之後會派兵追趕,因此特意準備了八輛一模一樣的馬車,拿著皇后的權杖,分別跑往八個方向,以此混淆視聽。
韓峰趕著車向前走,原想就此出城,但席雲芝卻覺得不妥,便叫韓峰將馬車停在城內的一條小巷中,又去集市買了一輛嶄新的馬車。另外,席雲芝還讓他大肆買了許多乾淨的白布和止血藥,然後他們換過馬車,席雲芝取了一小半的白布和藥,將剩下的藥放在原來的馬車上,讓韓峰繼續趕著那輛從皇宮中出來的車往城外跑去,而他們這邊,則由趙逸趕車,跑向了相反的方向。
席雲芝將步覃摟在懷中,看著昏迷過去的男人,出奇地冷靜了下來,因為她知道,如果此時她再慌亂,那他們就真是沒有活路了。
先前張嫣給了她一個包裹,包裹裡有幾只瓶罐和一只小木匣子,匣子裡沒有其他東西,只有一把鑰匙。
席雲芝不明白張嫣給她鑰匙是什麼意思,稍微想了想後,便明白了過來。
「趙逸,去燕子巷。」
張嫣之所以會給她這把鑰匙,肯定是想給她什麼東西,而張嫣自從差點被禹王妃殺了之後,就被她救入了將軍府,她自己的一些私有物品肯定還擺放在一個她最安心的地方。
這個地方,就是燕子巷的那座宅子,曾經給過她幸福和憧憬的地方。
燕子巷原本就沒什麼人,如今撤去了廢太子府的戒備,又出過人命,所以門庭蕭條得很。
席雲芝讓趙逸從後門將馬車駛入了宅子,處理好後門邊的車軲轆印,然後也就維持原來的模樣,任後門敞開著。
席雲芝和趙逸將步覃搬下了馬車,安置在一張軟榻之上。
「夫人,爺身上這些箭若是不拔出來,一定會很危險的。」
席雲芝點點頭。「你可曾替人拔過箭?」
「拔過,從前在戰場上,每天都有將士被箭傷到,有時候軍醫忙不過來,我和韓峰都會去幫忙的。」
「好,我去打水,你要些什麼工具?我去找。」
趙逸立刻列出單子。「尖頭的匕首我身上有,夫人您去打些水,最好再找一把剪刀,爺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浸染了,黏在皮膚上,若不處理乾淨,很容易造成感染的。然後再去找一隻火盆,將火生得旺一些端過來。」
席雲芝不懂怎麼處理傷口,將趙逸說的全都記下,便就去到院子裡找水井和剪刀。幸好這裡原本是太子私宅,什麼東西只要找找就都能發現。
她從主臥中找到一把金剪刀,又在後院找到一個倒在地上的水桶,打了桶水之後,又找了兩隻銀盆,一同端入了房,一隻銀盆裝水,一隻銀盆用來生火盆。她從主臥書房裡搬來了很多書,一頁一頁地撕下來用火摺子生火,不一會兒的功夫,火光就旺了起來。
趙逸已經將步覃放平,箭尾處都被他用刀鋒削去了大半,只剩下短短的一截露在外頭。
席雲芝見步覃臉上滿是冷汗,心疼地跪在他身前替他擦汗,在他耳邊輕聲呢喃著什麼。
趙逸知道她如今的感受,但救人要緊,便對席雲芝說道:「夫人將水倒入銀盆,咱們開始吧。」
席雲芝照做之後,趙逸便交給她一隻瓷瓶,對她說道:「一會兒我剜肉的時候,您便往出血的地方撒這止血粉末,直到拔出來為之。千萬不要覺得心疼,因為這些箭若不拔出來,爺就沒有活路了。」
席雲芝忍著淚,不住地點頭,一隻手緊緊握住步覃的。
步覃的手臂、大腿共十三支箭,五支射在胸腹間,肩胛骨處那支箭甚至射穿了身體。
趙逸先從手腳處開始拔,因為箭在肉裡多少也能止住一些血,但若先拔了胸腹間的,再拔手腳上的,說不定胸腹間的傷口會因為過度用力而大量失血惡化。
席雲芝強作鎮定,從自己衣袍上撕下一大塊布料,捲好後送入步覃口中,讓他咬著。
趙逸深呼吸一口氣之後,便將先前找到的燭臺點亮,將兩隻匕首的刀鋒放入火盆,一把匕首燒了一會兒便就拿了出來,用乾布擦掉表面的黑霧後,當機立斷,將匕首剜入了步覃左胳膊上的傷口。
「唔!」
原本昏迷的步覃身體突然緊繃了起來,咬著席雲芝塞入口中的布條,眉頭緊蹙。
席雲芝彎下身子,用自己的額頭抵住他的臉頰,在他耳旁不住喊他的名字。
血隨著箭被挑出而不斷地外湧,席雲芝剛撒上止血藥粉就被血沖走,她無可奈何,只能用自己的手用力按住傷口。
趙逸一鼓作氣,一連拔了好幾支箭,將帶血的箭頭投入水中時,不禁說道:「幸好這皇宮的箭,保養得宜,沒有鐵銹,否則還要難辦。」
大概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趙逸已經將步覃四肢上的箭盡數拔盡,只剩下胸腹間的五支。趙逸先一鼓作氣地解決掉了穿入肩胛骨的一支,直接用兩把匕首從後背鉗著箭頭,反向拔了出來。
「還剩下四支,爺能不能挺過來,就在這四支身上。我……」
席雲芝見趙逸有些猶豫,覺得不好,趕忙打氣道:「你別想太多,只管去做。將軍如今已然這樣,咱們只能死馬當活馬醫,盡一切力量,讓他活下來。」
趙逸點頭,深深呼吸了兩口氣之後,才又延續了先前的果敢,繼續動手。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四支箭終於全都被拔出步覃的身體,趙逸也好像虛脫了一般,滿頭是汗,跌坐在地。
席雲芝看著步覃胸前汩汩而出的血,不禁慌了。「血止不住!怎麼辦?」
趙逸一邊擦汗,一邊從地上爬起來,讓席雲芝放開了手,說道:「夫人,您按住爺的身子,別讓他太過用力,總不能這樣讓他流血不止。」
席雲芝不知道趙逸要幹什麼,便就照做,只見趙逸從火盆中拿起一把燒紅的匕首,一下子便燙在步覃的傷口之上!
「啊——」
「啊!」
這一燙,讓步覃和席雲芝同時叫了出來,步覃是因為疼痛,席雲芝則是因為害怕。看著步覃痛不欲生的臉,席雲芝終於忍不住大哭了起來。她別過頭不去看趙逸的動作,只能用盡氣力壓著步覃,不讓他的身子竭力反彈。
步覃的叫聲和席雲芝的哭聲,在屋子裡迴盪……
韓峰順著趙逸留下的記號,終於摸到了燕子巷。
趙逸和席雲芝已經替步覃處理好了傷口,步覃陷入了昏迷。
韓峰湊上前看了看,便將趙逸拉出了門,問道:「爺怎麼樣?」
趙逸嘆了口氣答道:「一十八箭,情況不太好。」
韓峰滿臉憂色。「我驅車到城外十里,在路上尋了一名馬伕繼續向前趕路,折回城裡的時候,發現京城已經戒嚴了,咱們爺和夫人的畫像被貼得滿城都是,城門全都加了最起碼兩倍的守衛,遇見受了刀傷、劍傷的人一律不許出城,押入大牢,等候判決。」
「這個暴君!咱們爺當初瞎了眼才會想要幫他!」趙逸想起之前皇帝如何來求他們爺辦事,就滿肚子的氣。
韓峰嘆息。「咱們爺仁義,總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先帝殘暴,以為輔佐一個深知民間疾苦的皇子會造福百姓,沒想到……」
趙逸憤憤不平。「要我說,他們蕭家就是同一個胚子,不管誰做皇帝都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屋內的席雲芝坐在步覃身邊,看著昏睡過去的他卻無能為力,耳中聽著韓峰和趙逸的話,心頭彷彿鬱積了幾口不得紓解的氣,上不來,下不去,難受得很。
蕭絡如今的這種行為比他老子可惡太多了!如果他們繼續在城中待著,相信不用多久,就一定會被找出來,可是如今城內這般戒嚴,他們又該如何出城呢?
抬眼看到張嫣給她的那只包裹,席雲芝拿出包裹中的鑰匙,回想第一次被張嫣請到這座宅子來時所在的房間方位。
漆黑的院子裡,她只敢拿著一隻火摺子在院子裡走動,終於在最南面,她找到了張嫣第一次對她露出真面目的那間房間。
席雲芝相信,張嫣要給她的東西,一定是藏在這種可以被她想起的線索中的。將火摺子豎在桌面上,席雲芝站在屋子的中央,左右環顧一圈後,視線被一隻銅鎖吸引住。
走過去,用鑰匙打開那銅鎖,果真就開了,露出櫃子裡的東西。裡頭有一隻碩大的箱子,席雲芝將箱子打開之後,突然被裡面的一張人臉嚇了一跳,不禁往後退了幾步,後來想起張嫣會易容之術,這才又大著膽子靠近了箱子。
箱子裡有十多張人皮面具,還有一些細軟銀票,看來這就是張嫣的所有私產了。她對禹王情根深種,那般被傷之後,早已心灰意冷,席雲芝不知道她為何要化身成美人,潛伏到蕭絡身邊去,想來是要徹底報復禹王吧?
席雲芝將箱子搬到了步覃躺著的房間,給趙逸和韓峰看了箱子裡的東西。
趙逸見後,大讚這面具做得巧奪天工。
但韓峰還是覺得有些擔憂。「夫人,就算咱們換了一張臉,但爺怎麼辦?他現在別說走路了,就連站起來都很困難……」
席雲芝看著昏睡的步覃,陷入了沈思。
京城戒嚴,各處城門都增派了好些人手對出城之人進行盤查。
城門前排了好長一支隊伍,隊伍中有一輛行走緩慢的牛車,牛車上坐著兩個耄耋老人,男的那個張著嘴打著瞌睡,女的那個則靠在老伴兒身上,不住地抖手。老人的兩個兒子看著也是普通的鄉下漢子,穿著短打,腳膀子上滿是泥點,莆鞋早就壞得不成樣子,那鄉下漢子還用兩隻腳趾夾住繼續穿著。
前頭的人一撥一撥走了,終於輪到他們。
守城的官兵先是將他們對照了一番通緝畫像上的人,然後才進行盤查。
趕牛車的漢子從車上下來,操著一口外地口音說道:「官爺,俺們兄弟要接俺爹、娘回老家去。」
官兵在他們簡陋的牛車上看了一眼,用槍頭在兩老的包袱裡翻找了幾下,就只有幾件洗白了的舊衣服和幾兩碎銀子,牛車上沒有遮蔽,官兵們又彎下身看了看車板兒,確定車板兒下也沒藏人。
「老家哪裡?」官兵例行詢問。
「河南。」
「家裡幾口人啊?」
「六口,俺、俺媳婦、俺弟、俺弟媳婦、俺爹、俺娘。」
「這是你爹啊?」官兵指著打瞌睡的老頭問。
大兒子憨憨地答道:「是,俺爹。那是俺娘。俺爹糊塗,成天睡覺,俺娘卒中,成天手抖,估計再過幾年,就好去陪俺祖宗了。」
官兵又在他們幾個人臉上看了幾眼,確實沒什麼好問的,人長得也完全不同,身分更沒啥可疑,便就在他們出城的文書上蓋了章,讓他們走了。「走吧走吧,沒事兒別再來京城了,添亂!」
官兵說了這話以後,大兒子明顯不高興了,在嘴裡唸叨:「啥人呐,憑啥不讓俺們來京城?」
官兵神情凶狠地對他亮了亮兵器,小兒子趕緊就拉住了犯傻的大哥,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趕著牛車出了城。
巡查官兵這才將兵器收起,嘀咕了一聲。「土包子、鄉巴佬!」之後,才又繼續盤查下一位。
出城之後,牛車便一路向北趕去。
「韓峰,我還真沒發現,你很有演戲天賦啊!你那一句『俺爹糊塗,俺娘卒中』學得可真是絕了啊!」
原來先前趕牛車的大兒子就是韓峰所扮。他們臉上都戴著面具,再加上他們身上穿的那套從種田百姓家裡偷來的行頭,饒是怎麼樣都看不出破綻。
兩人正在說話,卻聽牛車後頭傳來席雲芝焦急的聲音——
「趙逸、韓峰,還是快找家客店休息一下吧,爺坐不住,開始流血了!」
老太太席雲芝努力抱住老頭步覃的腰,原來兩人寬大的袖口下,腰帶竟是連在一起的,席雲芝將步覃捆綁在自己身上,讓他一路坐著出了城,如今已是極限。
在城外三里處,有一間小客店,趙逸前去要房,韓峰將步覃抱起,謊說是老頭受不了顛簸,有些暈,想休息一會兒,「一家四口」這才去到了客房中。
席雲芝將步覃的衣服解開,裡頭包裹著油紙,就是為了防止血滲出衣料。席雲芝將油紙拿開,看著步覃身上的窟窿眼,對韓峰和趙逸說道:「爺估計是坐不了牛車了,繼續顛簸下去,我怕這續命金丹也救不回他了。」
趙逸和韓峰對視一眼後,韓峰主動請纓。「夫人,要不我再進一趟城,從城裡弄輛舒服些的馬車來?」
席雲芝有些猶豫。「可是,會不會太讓你冒險了?」
韓峰對她抱拳道:「夫人您說的什麼話,我和趙逸從小就跟著爺,走南闖北,上陣殺敵,從未見爺什麼時候拋下過我們,如今爺有難,我們就是上刀山、下油鍋,也會護爺和您周全的!」
趙逸也學著韓峰的樣子,抱拳對席雲芝解釋道:「夫人,您就放心吧。韓峰輕功很好,他只需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入城內,然後再趕一輛空馬車出城,任誰也不會懷疑一輛沒有人的馬車吧?」
席雲芝又看了一眼步覃,這才點頭說道:「好,那便交給你們了。」席雲芝轉身,從衣襟中翻出一些銀票,這是從張嫣的私產箱子裡拿出來的,只有不過五百兩銀子。席雲芝拿了一張兩百兩的銀票交給韓峰,讓他去購置馬車。
看著所剩無幾的銀兩,席雲芝又對韓峰說道:「你橫豎是要走一趟,便再去一趟燕子巷……」她在入宮之前,便將她的私銀分成十份藏了起來,她告知了韓峰其中一處藏金之地,讓他將那包東西貼身一起帶出城來。
韓峰領命去了之後,趙逸便去廚房找吃食,席雲芝則讓店家打了一盆水進來。
她仔細地給步覃擦拭身體,將血水擦乾淨之後,又在上頭撒上了止血藥,然後再小心翼翼地用白布包好。
看著步覃越累越蒼白的臉色,席雲芝又將張嫣給她的包裹從襟中翻了出來,裡頭的幾瓶瓷罐,便是一些續命丹藥、補藥。
如今丹藥已經吃了快一半,每回步覃吃了藥之後,臉色都會稍微好轉一會兒,但過兩個時辰之後,臉色就又繼續變得蒼白,所以席雲芝斷定,這種金丹對步覃是有效的,因此每隔兩個時辰便給他吃一粒。
她憂心的是,要是這幾瓶藥都吃完了,那她又能拿什麼來給夫君續命呢?
晚飯時分,韓峰趕著一輛馬車回到了客店,匆匆吃過一些薄餅之後,一行四人便上路了。
馬車內裡雖不見豪華,但好在夠大,墊子夠軟和,像一間小房間般舒適。
席雲芝坐在一側,讓步覃平躺在馬車之上。他們已經換過了妝容,恢復原來的面貌。她叫韓峰他們沿著官道一路向北趕去,路過沿途的每一家旅店,他們都會歇腳,席雲芝就下車去詢問,有沒有看見三個女人帶了一個孩子。
就這樣沿路找了十幾家之後,終於在平城外的一間客店裡,席雲芝聽到了那熟悉的哭聲。
掌櫃還沒說話,席雲芝就衝上了二樓,循著哭聲找到了房間。還沒推門,就聽見劉媽焦急的聲音響起——
「哎喲,我的小少爺,您快別哭了,哭的劉媽我這心都揪在一塊兒了!」
席雲芝大喜過望,趕緊敲門,只聽房間內的哭聲驟然止住了。
過了一會兒,如意才探著腦袋過來開門,一見是席雲芝,高興得跳起來,撲到了席雲芝懷中,開心地直叫。
房間裡的劉媽和如月也看見了席雲芝,當即鬆下警戒,如月原本捂在小安嘴巴上的手也趕忙放開,將席雲芝迎了進來。
小安正吵著要爹要娘,看見席雲芝頓時不哭了,從劉媽身上跳下來,小短腿啪嗒啪嗒地跑過來,抱住席雲芝的小腿便叫道:「娘——」
奶聲奶氣的喊聲讓席雲芝再也止不住淚水,蹲下身子,將小安小小的身子抱進懷裡。「小安!讓娘好好抱抱你……」懷裡抱著小安,熟悉的奶味鑽入席雲芝的鼻端,這是接連三、四日以來,她覺得最幸福的時刻。在小安臉上不住地親吻,親了還想親,根本停不下來。
席雲芝將四人帶上了馬車,把京裡這幾天發生的事都告訴了她們。
劉媽一拍大腿,怒道:「我就說那個皇帝不是什麼好人!在洛陽的時候,他就總是沒臉沒皮地來家裡蹭飯,如今倒好,狗崽子長大了,知道咬人了!」
席雲芝看著劉媽,又抱歉地看向如意和如月後,對她們說道:「妳們也看到我和將軍如今的情形了,此番逃亡凶多吉少,妳們跟著我們定不會有好日子過,若是妳們不願跟隨,我便給妳們每人五千兩,讓妳們各自謀生。」
席雲芝說完,便要轉身拿錢。她叫韓峰從燕子巷拿來了她的一隻包裹,裡頭有一疊銀票,加起來大概有五十萬兩。若是平常,席雲芝定會多給她們一些,但此時此刻,她自己都有些顧不上了,給五千兩完全是出於仁義。
*預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0/28上市的【文創風】235《夫人幫幫忙》3完結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