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越
初春的傍晚,夕陽餘暉打在穿著白大褂的喬梓瑞身上,將櫃檯上的藥單整理了一下,她環顧這個自己工作了三年的診所,心滿意足的笑著鎖門下班。
三年前,喬梓瑞在江城最負盛名的中醫學院畢業後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工作,一次偶然的閒逛,發現在這個復古的里弄裡,居然開著一家很雅致的中藥診所,出於好奇走進來,就這樣在這個小診所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
喬梓瑞很喜歡這份工作,恬淡安靜,並且還是自己一直喜歡的專業,就這樣一直做了下來。
江城四月的傍晚,天氣微涼,關好店門,朝離這裡不遠的家走去。一百六十五公分的喬梓瑞不是那種讓人驚豔的類型,兩道一字眉,一雙清澈的杏眼,白皙的皮膚,整個人有一種淡淡的書卷氣,讓人感覺很舒服。
輕快的走進家裡那條弄堂,一道光線從身後射過來,回頭一看,是一輛小車,可能是因為在弄堂裡車速並不是很快,喬梓瑞下意識的往路邊靠了靠繼續往家走,對面不知道怎麼突然就竄出一條白色的小京巴狗,對著喬梓瑞使勁搖尾巴。
她看看後面的車,離自己還有幾公尺遠,車速好像也還不是很快,便蹲下去把小京巴狗抱起來,以免可愛的小東西萬一被車撞傷,可是就在剛站起來的一剎那,覺得身後傳來一種異樣的感覺,剛想抱著小京巴狗閃躲一下,只聽見「砰」的一聲,喬梓瑞感覺自己飛了起來,最後下意識的看了一下那隻小京巴,還好沒事。
喬梓瑞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黑暗的漩渦,不停的旋轉翻滾拉扯,終於落到了實處,使勁睜開眼睛──啊?!我這是到了哪裡呀?!
她躺在一張古色古香的床上,淡紫煙色的蚊帳攏在床的四周,身上蓋著一床鴨蛋青的被子,房間不大,床的對面是一個臨窗大炕,炕上放著一張炕桌,正面也是鴨蛋青的靠背,兩邊散落著幾個半舊引枕。地上是兩張靠背椅子,也搭著椅搭,炕的邊上是一個只有在江城古玩店見過的洗臉架,上面架著一個盆子,邊上掛著的,是塊白布吧,好吧,就算是洗臉毛巾吧。在洗臉架的邊上有個碎花漆的好像是梳妝檯的東西,靠床的那邊放著一張碎花漆的五屜桌子,桌子邊上有幾個同樣漆色的箱子。
喬梓瑞悲催的想──一定是死了,但這也太倒楣了點,就為了抱隻狗,被一輛發了瘋的車給撞飛了,這應該不是閻羅殿吧?難道現在的閻羅殿也開始流行復古裝修了,還是我已經到了某處仙山?
「咳咳!」喬梓瑞覺得頭很痛,嗓子也很難受。
剛咳嗽完,就見外面碎步跑進來一個穿著綠綾襖的丫頭,明快的五官,親和的笑容,大約十四、五歲的樣子,急忙過來,輕聲道:「姑娘您醒了,太好了,老爺和太太這兩天都急死了。」
喬梓瑞看著她沒有說話。
那丫頭又道:「姑娘,喝點水嗎?」
喬梓瑞點點頭。
那丫頭走到炕桌邊倒了一杯水,輕輕的吹了吹,用勺子小心翼翼的餵給喬梓瑞喝。
喝完水,她拿起枕邊的帕子幫喬梓瑞擦了擦嘴,然後道:「姑娘,您現在可有覺得哪裡不適?」
喬梓瑞覺得自己現在可以肯定不是到了哪座仙山,應該是狗血的穿越了,自己現在的這具身體比自己原來的小一號,看來還是最通常的魂穿,喬梓瑞這下不淡定了──死老天、臭老天,我很喜歡我原來的身體好不好,我也很喜歡我的工作好不好,這次也不知道祢給我發了具什麼身體,還這麼小。
看著那個丫頭,腦子裡閃過一個名字──「穀雨」,難道是那個丫頭的名字,喬梓瑞試探的開口:「穀雨。」
那丫頭果然笑著道:「奴婢在,姑娘有什麼吩咐?」
看來這具身體還是殘留了原宿主的記憶。
喬梓瑞想了想道:「我現在只是覺得有些頭疼,其他倒也沒有哪裡不適,老爺和太太呢?」
穀雨邊把茶杯放回炕桌上邊道:「自從姑娘摔倒昏迷了,老爺和太太可急壞了,特別是太太,一直守著姑娘不吃不喝。」穀雨說著眼眶都紅了。
喬錦書看得出這個丫頭很爽直,也是真的關心自己。
「這不,錢嬤嬤勸了半天,太太好不容易才肯去吃點東西,換身衣服,太太剛走開一炷香的工夫,姑娘就醒了,可真是老天保佑。」穀雨擦擦眼角的眼淚道:「姑娘要沒有哪裡不適,就先躺著歇會兒,奴婢去回了老爺、太太,他們不知道得多高興呢!」
喬梓瑞看著穀雨,心裡也沒來由的有些感動,前世自從外婆離世就是一個人生活,從來沒有人關心自己,看著穀雨為自己或悲或喜,也不由得對這個才來的世界和家生出一分親切感。就拉著穀雨的手道:「我沒事了,妳去告訴老爺和太太吧。」
穀雨幫喬梓瑞掖掖被角就出去了。
想著穀雨的話,腦中又閃過一些畫面,在一棵大柳樹下,有一塊半人高的石頭,石頭旁邊站著一個身穿半舊鵝黃褂子,下穿灰綠色棉裙的小姑娘,踮著腳,想去折柳枝,不遠處的小石子路上,猛的竄出來一個穿著紫色棉袍、和小姑娘差不多大的男孩,把穿鵝黃褂子的小姑娘一把推倒,那小姑娘冷不防被推,朝後仰倒,頭直接撞上了身後的大石頭。在那小男孩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穿紅著綠的婦人,看著撞向石頭的小姑娘,冷冷的陰笑。
小姑娘躺在床上,旁邊有一個溫柔婉約、雙眉入鬢的婦人,和一個留著鬍鬚、長相精明的男人,那溫柔的婦人抓著小姑娘的手,哀哀悲泣,聲聲喚著:「錦兒、錦兒,妳醒醒啊!」
喬梓瑞霎時都明白了,自己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叫喬錦書,那個留著鬍鬚的男人是自己的父親,自己的母親是正室,生了自己,那個推倒自己的男孩應該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那個他身後穿紅著綠的婦人,應該就是生下那個男孩的宋姨娘,看來他們是故意推倒了自己。
聽著門外有腳步聲,喬錦書靠著枕頭半坐起來。門口懸著的桃紅碎花軟簾一動,穀雨掀起門簾,那個溫柔婉約的喬太太吳氏,帶著一個嬤嬤和一個丫鬟走進來。
吳氏頭綰墜馬髻,斜插著根碧綠翠玉簪,身穿藍色銀絲褂子,急匆匆的走過來道;「錦兒,妳可醒了,急死娘了。」
看著吳氏一臉憔悴,雙眼含淚,不知道是這具身體的緣故,還是感受到那種緣自心底的親情,喬錦書沒來由的一陣心酸,眼淚也不由得落下,伸出手拉著吳氏道:「娘。」卻是喊了一聲,便再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靠進婦人的懷裡輕聲哽嚥著。
吳氏輕輕拍著喬錦書的背,哄著:「錦兒乖,不哭啊,都是十一歲的大姑娘了,哪裡不舒服告訴娘。」
喬錦書抽泣著抬起頭噘著嘴道:「娘,錦兒哪裡都沒有不適,就是醒不來的時候,好像作了個好長的噩夢,錦兒好怕見不到爹和娘了。」
一聽錦兒說沒有哪裡不適,吳氏立馬鬆了口氣。
母女兩個正依偎著說體己會,門外又進來了幾個人,穀雨等忙見禮。
喬錦書看著進來的男人,自己的爹──喬楠楓。一身冰藍色長棉袍,腰繫銀灰錦帶,五官俊朗而透著幾分商人的精明,姿態閒雅,手裡牽著那個推她的男孩,那個男孩子的另外一隻手牽在緊隨其後的宋姨娘手裡,十足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三口,而走在後面的宋姨娘,臉上雖帶著謙卑的表情,眼裡卻透著得意,示威的看著吳氏和喬錦書。
喬楠楓邊走邊道:「錦兒,妳可醒了,爹這兩天都急死了,妳看看妳這麼大的孩子了,真不小心呢,我總要多找幾個人跟著妳才是。」
喬錦書偎在吳氏懷裡看了一眼宋姨娘沒動,只是欠身彎腰道:「錦兒見過爹,讓爹娘擔心了,都是錦兒的不是。」說著又朝喬楠楓伸出手道:「爹,錦兒這兩天昏迷著一直作噩夢,夢裡都找不到爹娘了,錦兒好害怕。」
看著錦兒,一張小巧的瓜子臉上,兩道彎彎的眉毛,一雙水汪汪的的杏眼,清澈透明,眼裡泛著淚光,淡粉色的嘴唇就像天然的花瓣,微微噘著,因為受傷,齊眉勒著一條粉色的絲巾,喬楠楓看得心裡一片柔軟,這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啊,有多久沒這樣和自己撒嬌了,嘴裡卻笑著看了吳氏道:「咱們的錦兒摔了一跤,倒摔小了,還和爹撒嬌了。」
說著大步向錦兒的床榻走來,坐在錦兒身邊,用自己的大手握住吳氏和錦兒握在一起的手,道:「錦兒可有什麼想吃想玩的,只管告訴爹,爹讓人給妳買去。」
喬錦書依偎在爹娘身邊,挑釁的看著宋姨娘,宋姨娘眼裡快速的閃過一陣陰冷,要不是喬錦書一直觀察著宋姨娘,根本就不可能發現那一閃而逝的陰狠表情,再仔細一看,宋姨娘還是一臉謙卑的看著他們。
喬錦書看著宋姨娘的掩飾工夫就斷定這女人絕不是省油的燈,心裡暗暗發狠──不論妳是誰,要想破壞我好不容易才有的家,姊就絕不放過妳。
喬錦書帶著幾分天真的看了喬楠楓道:「看姨娘是不是也高興傻了,都忘記向我娘行禮了呢。」
宋姨娘聽了這話極不甘的看了喬楠楓一眼,卻見喬楠楓只看著喬錦書,根本沒有看她,便無奈的帶著那個男孩一起移步上前向吳氏施禮。
「見過太太。」
「見過娘。」
吳氏伸手虛扶一把,道:「起來吧,一家人不必客氣。」
宋姨娘笑著推了喬仲青一把道:「仲青去見過你姊姊。」
喬仲青嫉妒的看了眼喬錦書,直接走過去想拉開喬楠楓握著喬錦書母女的手。
喬錦書看著喬仲青的小動作,眼睛一轉,看著喬仲青走近,她故作害怕的靠近喬楠楓懷裡道:「爹,那天是仲青弟弟推我的。」
宋姨娘臉色一下子白了,慌忙道:「錦兒,妳看錯了吧,那天是妳自己不小心摔倒,仲青是去扶妳的。」
錦兒?喬錦書心裡冷笑,姨娘不過是半個奴才的身分,對自己所生的兒子尚且要稱少爺,更何況對自己這個嫡出的姑娘,由此可見這個宋姨娘平日的張狂。
喬仲青畢竟也只是個十歲的孩子,比錦兒只小幾個月,也心虛的道:「姊姊,我不是推妳,是想拉住妳。」
喬楠楓看著兩個小孩皺了皺眉頭,剛想說話,吳氏眼底閃過一絲精光,伸手把喬仲青拉到自己身邊,摸了摸喬仲青的頭,道:「仲青,姊姊是摔到頭,受了很重的傷,不記得那天的事了,你別著急,姊姊醒來了,也沒大礙,你安心唸書就是。這幾天錦兒就好好休息,妳祖母和叔叔去廟裡還願還要幾天才回來,這幾天妳的請安就免了,仲青的也免了,都好好休息。」
喬楠楓笑著看了眼吳氏,眼裡都是讚許,對著喬仲青心疼的安慰道:「是啊,你姊姊傷了頭,才會誤會你的,你別害怕,大家都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沒人說你推姊姊的。」
喬仲青乖巧的看著喬楠楓點點頭,然後又挑釁的看了喬錦書一眼。
喬錦書只作不見。
這幾天吳氏不許她出門,喬錦書就待在屋裡,喝了幾天的苦藥,倒也恢復得很快,悶在屋裡無事可做,就把前主人的書翻出來看了一下,大多是史書和詩詞歌賦類的,對於這個朝代的歷史倒是有了一些瞭解,
這是一個不存在於中國歷史的架空朝代,這個朝代已經歷了五朝皇帝,現在的皇帝是聖安帝,年號是啟源八年,至於禮儀風俗倒與中國歷史大致相同,等級嚴格,男尊女卑,嫡庶分明。
屋裡沒有一本醫書,可見這個前主人是從不看醫書的,心裡便盤算著總要找個藉口看些醫書,這樣以後自己的醫術才有用武之地。
再說喬錦書在屋子裡悶了幾天,和穀雨聊天也知道了家裡的大概狀況,這個家是在遠離京城西南面的慶陽縣,因為靠近口岸倒也算是富庶之地,喬楠楓早年中了個秀才,因為父親去世就沒有繼續科考了,繼承了祖業開始經商,家裡開著一間名叫松鶴樓的酒樓,一間慶餘堂藥鋪,外帶一間米鋪和幾百畝地,算不上大富之家,只是小康倒也衣食無憂,使奴喚婢,日子悠閒。
喬錦書還有祖母和小叔,祖母卻不是親生的,喬錦書的親祖母在生小叔時難產了,為了照顧年幼的小叔,祖父便續娶了現在的祖母,因小叔身體不好,祖母帶小叔拜佛還願去了。
清晨,窗外的小鳥驚醒了喬錦書,睜開眼睛看著周圍陌生的一切,懵懂中有著片刻的不適應,然後輕嘆一聲,披衣起床,走到炕前看著窗外,小鳥在剛抽出新芽的枝椏間蹦跳,遠處的青山、房屋都似籠在一片雲霧中模糊不清,清新的空氣中彷彿有著清甜的味道。
二十一世紀的江城,自己大概是永遠都回不去了吧,電腦、電視所有的電器,還有琳琅滿目的化妝品和衣服,香醇的咖啡和才認識的令自己心動的「他」,大概都是此景從此夢中尋了。從此以後再沒有了喬梓瑞,只有啟源八年的喬錦書了,呵呵,喬梓瑞,喬錦書,也許曾幾何時她們原本就是一人吧,又有誰知道呢?
「姑娘,您怎麼下床了,天氣還冷著呢,快去床上偎著,我伺候姑娘穿衣,昨兒個晚上太太身邊的春分來傳話,明天初五,雖說老太太和二爺不在家,但一家人還是要一起早膳的,叫我們不要去晚了,老爺會不高興的。」穀雨端著盆熱水邊走邊道,放好洗臉水,取了套嫩粉色的裙褂過來。
喬錦書看著窗外的新綠道:「穀雨取套淺綠色的衣服吧」。
「是,姑娘。」穀雨邊走還邊自言自語道,不是最不喜歡綠色衣服嗎?今兒個倒想起要穿了,還是取了套嫩綠得幾乎鵝黃的顏色,恰似樹上剛抽出的新芽,倒合了喬錦書的心意。
穀雨伺候著洗漱更衣後,扶著喬錦書坐到梳妝檯前,穀雨看著喬錦書額頭上淺粉色的疤痕,心裡一疼,並沒說話,只是不作聲的拿起梳子,分了一些稍長的頭髮下來做劉海,然後俐落的梳了個雙丫髻。
喬錦書看著鏡子,雖然沒有現代的清晰,但是已經能很清楚的看見人的五官了,鏡中的女孩,一張巴掌大的小臉,讓過長的劉海遮去了一半,顯得嬌弱而無神,讓人憐惜也讓人覺得可欺,這大概就是以前的喬錦書吧。
喬錦書心中唸著──
喬錦書,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稱呼妳了,以後這個名字就屬於我了,我會在這個世界好好的、認真的、精彩的活著,妳安心的去吧!
想著隨手撥開頭上的劉海,她看著自己額前的疤痕。
穀雨見了連忙道:「姑娘,且別著急,大夫說了這疤痕很淺,勤著點上藥,過個十天半月就會好的。」
喬錦書歪著頭看著穀雨俏皮的道:「我怎麼會怕小小一個疤痕呢?就算有,我也會讓它消失的,我只是不喜歡這個劉海,妳幫我梳上去,然後給我找一條鵝黃色的絲帶來便好,其他交給我。」
穀雨只當小孩說話,也沒當真,只回道:「姑娘不會覺得疤痕不好看嗎?」
「妳梳上去,我有辦法。」喬錦書道。
穀雨便依著喬錦書梳好了頭,就去找絲帶了。
喬錦書拿起描唇筆,沾了點粉色的胭脂,細細的沿著那疤痕,畫出了一朵梅花。
穀雨回來看著鏡中的那張臉,整個人一呆,鏡中的人沒有了劉海,露出了整張精緻的瓜子臉,兩道新月似的眉毛,一雙顧盼生輝的杏眼,秋水粼粼,像花瓣一樣的淡粉色的唇,額間飄著一朵梅花。
「姑娘,您今天像畫裡的仙子一樣。」穀雨驚詫的道。
呵呵,錦書笑著教穀雨將絲帶穿過頭上雙丫髻,在後面繫個蝴蝶結,和頭髮一起披散在肩上。
看著那個靈動飄逸,超凡脫俗的小女孩,喬錦書得意的笑了笑道:「穀雨,咱們給我爹娘請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