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送禮立名
剩下的九斤豆腐,冬寶切下了一塊,足有三斤重,給大舅送了過去。
「大舅、妗子,這是我們做出來的豆腐,給你們嚐嚐。」冬寶笑著把豆腐遞給了高氏。
李立風看了眼豆腐的大小後,搖頭對冬寶說道:「昨天不都跟妳們說了,給這麼多幹啥?多留下來賣點錢!」
高氏立刻從冬寶手上接過了豆腐,笑著對李立風說道:「冬寶好心來孝敬你這個當大舅的,你在那裡還不說聲好?冬寶,別搭理妳舅啊,這禮妗子收了!」
「那當然得收啊!」冬寶笑道。「大舅,我娘她們還在集市上等著我,我先走了。」
大舅連忙說道:「他娘,去給冬寶包兩斤紅糖。」
冬寶笑嘻嘻地搖了搖頭。「家裡吃不上。我先走了!」拿了紅糖,高氏肯定和大舅鬧氣,還是算了。
剛走出鋪子,冬寶就聽到高氏的說話聲──
「你給她們買那個門,二兩多銀子!我收她們塊不值錢的豆腐咋不該啊?」
「她們現在日子難……」
大舅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
冬寶長吁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跑遠了。
三個人挑了擔子回家後,冬寶把剩下的六斤豆腐切成了六份,張秀玉秤了一下,驚訝地發現都是一斤重,上下浮動連半兩都不到。
「冬寶,妳真是神了!」張秀玉驚喜地拍著冬寶的肩膀誇獎道。
糟!冬寶一驚。切豆腐這事她前世做過無數遍了,閉著眼睛都能幹好,只是她忙著賺錢,忘了真正的宋冬寶小朋友壓根兒不可能切這麼準的啊!
李紅琴笑道:「冬寶就是聰明!我聽說那些在藥鋪裡抓藥的師傅,有人抓兩年就一抓一個準,有些人則是抓了一輩子藥,還是得用秤。人跟人不一樣,就是有的聰明有的笨啊!」
幸好,大咧咧的李紅琴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剩下的六份豆腐,冬寶分配了一下,栓子家、村長家、滿堂叔家、荷花嫂子家和大橋伯家,一家一份。這些人要麼是幫過她們家的,要麼是債主。
「咱一家送一塊,娘妳跟我一起去。」冬寶說道。
「我也要去?」李氏嚇了一跳。
冬寶說道:「妳當然得去。就說妳如今病好了,帶著我想辦法賣豆腐賺錢,只要攢夠了錢,就立刻還上,感謝他們借了我們錢,豆腐是給他們添個菜的。」
「我嘴笨,不會說這些場面話……」李氏有點畏縮。「要不,冬寶妳說吧。」李氏已經完全將冬寶看成了主事人了,女兒比她聰明,那就女兒當這個家吧!
冬寶笑道:「娘,妳心裡咋想就跟他們咋說。咱們這回去送禮,除了寬他們的心,也是給村裡人傳達一個意思──咱們跟我奶他們不是一路人了,咱們做事踏實厚道,對得起良心。」
李氏明白了,說道:「送,咱們得送。寶兒啊,娘嘴笨,說得要是不行,妳得一旁幫著娘說。」
「那是必須的啊!」冬寶笑道。
李氏試探地問道:「咱們……是不是得給妳爺妳奶送一塊?」不等冬寶回答,李氏又說道:「不是我想送,孝道擱這裡擺著。妳爹雖然走了,可那是妳奶妳爺,咱要是不送,村裡人要戳咱脊梁骨──」
冬寶打斷了李氏的話,斬釘截鐵地說道:「不送!他們有地產糧食,有房子不漏雨,咱們家一分地都沒有,分給咱倆的這房子就剩一間不漏雨,村裡人要是有人敢戳咱們脊梁骨,那就是和他們一樣的人,理那種人做甚。」以德報怨,那不是她宋冬寶的行事風格。
李紅琴看冬寶不高興了,連忙對李氏說道:「妳看妳,就是壞在心軟上了。妳閨女看得比妳清楚!」
李氏不好意思了。「我這也是在宋家習慣了……算了,聽冬寶的,咱不給他們送。」
冬寶笑了笑。「剩下的這塊豆腐給秋霞嬸子,大實哥和全子都喜歡吃。」她只願意對那些善良的、幫助過她的人好。
吃飯前,冬寶和李氏挎了籃子,挨家送豆腐,一來讓大家知道,生意不是那麼好做的,還有好多豆腐沒賣完,二來也是給村裡人樹立一個態度──她們想盡一切辦法要賺錢還債。
下午的時候,村裡就傳遍了,說秀才娘子和秀才閨女都是實誠厚道人,跟老宋家的人不一樣。還有更重要的一條消息──秀才娘子家的豆腐挺好吃的,跟以前帶澀味的豆腐完全不一樣!
宋榆後悔得腸子都青了,如今沒李氏幹活了,也賣不了冬寶。要是李氏還在宋家,這一天天的出去賣豆腐,錢還不跟流水似的往家裡淌?冬寶一個丫頭片子,不算宋家人,那錢就等於是他兩個兒子的啊!
宋榆如今再看李氏和冬寶,就像是搶了他錢的仇人,回到家就直奔黃氏那裡,說道:「娘,妳知道不知道?大嫂的身子好了,還跟冬寶一起賣豆腐!」
黃氏愛答不理地說道:「知道。」
宋榆見黃氏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就急了。「娘,這不是個事兒啊!妳得管管!」
「咋管啊?」黃氏說道。想著如今自己一把年紀了,辛苦操勞的,還要伺候宋二嬸,罵得再狠也解不了黃氏心中的怨氣了。
宋榆愣了一下,立刻說道:「娘,妳得把大嫂叫回來。都怪那大夫診錯了,才害得咱分家的。」
黃氏也後悔分家了,要是不分,有李氏在,家務活兒哪用得著她動一根手指頭?
「這哪行啊?」黃氏恨恨地說道:「分家文書都寫好了。」
宋榆早想到這一層上了,口沫橫飛地給黃氏出主意。「妳是大嫂的婆婆,就算是分了家,妳說啥她們還能不聽了?妳把大嫂和冬寶叫回來,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黃氏目光陰沈,半晌才說道:「你大嫂好說,冬寶那丫頭可是個不聽話的。」
「一個丫頭片子,能頂啥事?」宋榆說道。「她們給那荷花家裡都送豆腐了,就咱家不送!骨肉至親都讓那糊塗娘兒倆當仇人了。娘,讓大嫂和冬寶自立門戶不行,兩人沒個長輩指點,辦事不講究。」
黃氏有自己的顧慮,當初是她和宋榆堅持要把病得快不行的李氏「扔」出去的,如今人家好了,又叫回來,等於讓村裡人戳她一輩子脊梁骨。最重要的是,冬寶那丫頭心野得很,只怕是不會聽她的話的。
「娘,大嫂在集市上賣豆腐可賺錢了。」宋榆說道。「瞅見的人都說,來吃的人都沒斷過趟。娘,要是妳把大嫂叫回來,想供老三讀多少年都行啊!」
最後一句話徹底打動了黃氏。宋柏唸書花銷大,今年準備下場試一試,試成了就是個秀才,不能在這個時候斷了供應,否則她就得賣地供宋柏讀書了。家裡的地本來就少,要是再賣地,一家人吃飯都成問題了。
「我去叫她回來。」黃氏下定了決心。她是婆婆,叫兒媳婦幹啥,媳婦就得幹啥,不然就是不孝順。
臨近中午的時候,冬寶和李氏去了林家,把豆腐給了秋霞嬸子。秋霞嬸子從醬缸裡撈了兩斤多的醃蒜瓣和酸豆角,讓冬寶帶回去。
冬寶沒推辭,兩家人都這麼熟了,客氣反而疏遠了兩家的關係。
兩個人到家沒多久,大門就被敲響了,林實在門外喊道:「冬寶,在家嗎?」
冬寶連忙跑去開門,就看到林實揹了兩大捆柴禾站在門口,衝她微微一笑。
「妳家要熬豆漿,廢的柴禾多,單靠在樹林子裡撿肯定不夠。」林實笑道:「這是剛才我跟我爹去樹林子劈下來的,夠妳們燒個幾天的,用完了我們再去砍。」
冬寶不知道說啥好了,她剛剛還在考慮柴禾的問題,林實就把柴禾送上門了。總感覺欠林實的人情越來越多,怎麼也還不完了。
兩人剛把柴禾卸到地上,門口黃氏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冬寶,妳娘人在哪兒啊?」
冬寶嚇了一跳,回身看過去,黃氏正撇著嘴,打量著她家裡刷了新漆的大門,一雙小眼睛四下張望了一番後,目光就定格在了院子裡的那個小磨盤上面。
李氏聽到聲音,趕忙從灶房裡出來了。看到黃氏,她有些害怕,叫了一聲。「娘。」
黃氏哼了一聲,問道:「妳病好了?」
「還沒好利索,晚上老咳嗽。」冬寶搶先回答道。
「我沒問妳!大人說話,哪有妳一個丫頭片子插嘴的分兒!」黃氏瞪了冬寶一眼,又對李氏說道:「既然好了,那收拾收拾回家吧!」
「啊?!」李氏的臉唰地就變白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大約是因為底氣不足,黃氏的語氣分外的「和藹」,又說道:「愣著幹啥?還不趕緊收拾東西!」
「奶,這裡就是我們家,我們哪兒也不去!」冬寶也才反應過來。她想過宋家人可能會來要錢,也可能來要吃的,就是沒想過黃氏會跟「失憶」了一樣,跑來喊她們「回家」。
李紅琴聽到院子裡的說話聲,就從灶房裡出來了,手裡還拿著一把磨得鋒利的菜刀。「喲,大嬸子來了!啥事啊?」
黃氏見到李紅琴就沒好氣,然而她也不敢太招惹李紅琴,對這種狠起來能拚命的潑辣女人,黃氏心裡怵得很。
環視了一圈後,黃氏十分惱火,發現她能拿捏的也就只有李氏一個軟包子了。「老大媳婦,妳這病好了就跟我回家去吧!」
「娘,回去幹啥啊?」李氏問道。
黃氏強按捺著跳起來罵李氏的衝動,說道:「我回去尋思了幾天,妳們孤兒寡母的哪能獨立門戶?還是得咱們一大家子一起過。趕緊地,收拾收拾回去吧!」
李氏臉色慘白,吶吶地說道:「娘,分家文書都寫了,白紙黑字都過了衙門了。」
宋榆一直躲在門口往裡頭張望,這時連忙跑進來,指著李氏說道:「大嫂,妳這麼說可不對啊!分家文書算個啥?再大能大得過咱一家血親嗎?咱娘都發話了,妳給個話,回是不回?」
冬寶笑盈盈地開口了。「既然我奶發話了,我們肯定得回家。不過,有個條件。」
宋榆一瞧冬寶那笑臉,就覺得心裡發麻,防備地問道:「啥條件?」
「二叔,男子漢大丈夫,一個唾沫一個坑,當初吵著鬧著要分家的是你和我奶,我奶是長輩就不說了,只要你把當初噴出去的唾沫星子舔回來,我跟我娘就當這家從來沒分過!」冬寶冷笑。開什麼玩笑,這群人還真當自己是統治階級的奴隸主啊?
「妳!」宋榆惱羞成怒,揚起巴掌就要往冬寶臉上拍,被林實一把拉住了,使勁往後推了他一把,宋榆踉蹌了幾步,才站穩了身子。
林實板著臉說道:「宋二叔,你當這裡是你家啊?再敢打人,別怪我不把你當長輩!」
黃氏見兒子吃了虧,立即指著林實大罵:「我們老宋家的事,有你開口的分兒?老大媳婦,妳喪良心啊!夥著外人來打妳小叔子,妳對得起我可憐的大兒子嗎?」
「大實哥不是外人。」冬寶笑道,拉住了林實的手。到現在聽了黃氏幾個月的罵,翻來覆去也就這幾句話,實在是沒什麼新意。簡言之,只要不把黃氏當回事,她就沒啥戰鬥力了。
李紅琴聽不下去,怒氣沖沖地舉著菜刀大聲罵道:「誰喪良心?妳個老貨再叫喚一聲試試!信不信老娘一刀砍死妳?大不了老娘一命抵一命!」
黃氏嚇得躲到宋榆身後,又怕又惱,衝李氏叫了起來。「老大媳婦,妳就看著妳姊砍死我啊?喪良心啊!」
「大中午的,別吵了!」冬寶有些煩了。「奶妳趕緊回去吧,分家文書都過了衙門,妳再吵也沒用,非得逼我跟我娘去衙門找縣太爺評理嗎?縣太爺可不跟我娘一樣好脾氣。」
「妳敢!」黃氏氣勢洶洶地叫道。「妳三叔認得衙門裡的人,都熟得很,要拿也是拿妳跟妳娘!」
「宋奶奶,聽說三叔今年要下場考秀才吧?」林實笑道。「要是這會兒上有人告你們家,宋家的名聲不好聽了,官老爺可就會抹了三叔考試的資格。」
「就是!三叔嫌我是吃白飯的,要賣了我供他唸書,這些都得跟官老爺好好說道說道。」冬寶乘機說道。
林實皺眉說:「嗯,那就是德行有虧了。不但強賣姪女,還要謀占寡嫂的財產,上報給縣太爺的話,就能讓他這輩子都考不了秀才。」
黃氏的心一下子就涼了起來,她雖然沒什麼文化,也知道想考功名的話,名聲不能差了。
「大嫂,妳看妳,咋連個家都當不起來?淨讓冬寶一個丫頭片子合著一個外人來欺負她親奶奶、親二叔,傳出去叫人家咋看妳?這還沒咋就要告她三叔去了,口氣真大啊!大嫂,還不趕緊給娘賠個禮!咱娘是看妳們孤兒寡母的太單,立不起來,天天念著妳們呢!妳們倆給荷花、大橋他們送豆腐,都不給咱娘送,不是叫人說妳們閒話嗎?」宋榆裝模作樣地打圓場。
冬寶抽了抽嘴角。她相信黃氏會天天念叨她們倆,可要麼是念叨少了李氏沒人幹活,要麼是念叨沒早賣了她換錢。至於豆腐,她就是不給送!想吃?可以啊,拿錢買吧!
李氏擦了擦有些發紅的眼角,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就是個沒用的人,當不起家來。冬寶比我聰明,誰聰明誰就當家,我閨女不會坑我。」
「二叔,你趕緊帶著我奶回去吧。奶,三叔學業要緊。」最後一句話,冬寶加重了語氣。
她還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學校裡一個老師家裡不過是拌了幾句嘴,老師的哥哥和嫂子竟到學校裡大鬧,在門口破口大罵,從此以後那個老師的名聲就臭了,還被迫離開了學校。
古代應該比那個時候更加的保守才對,她要是豁出去了,到聞風學院門口練嗓子,估計宋柏的下場會比較「可觀」。
「對!大嬸子趕緊回去吧,我們這兒飯菜差,可別耽誤了大嬸子吃中飯。」李紅琴大嗓門地笑道。
從冬寶家裡出來後,黃氏氣得肺都要炸了,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一路走得飛快。
「等三兒中了,我叫她們在全村人跟前給我磕頭賠禮!」黃氏咬牙切齒地罵道。
跟在一旁的宋榆小心翼翼地問道:「娘,要是老三今年沒中,還讓他唸不唸了?」
「唸!」黃氏斬釘截鐵地說道。「秀才是那麼好考的嗎?你大哥不也考了好些年才考上?別看現在花得多,將來你三弟當了官,掙得也多。等你三弟當了官,好好修理那兩鱉孫!」
吃中飯的時候,李紅琴搖頭嘆道:「我真是服了她,咋就下得了那張老臉來說這話?」
李氏的心情有些沈重。「這是沒完沒了了……」
「娘,別想那麼多了。」冬寶勸道。「我奶他們是啥樣的妳還不知道嗎?妳要是把他們當回事,那就是坑自己。」
宋家人能坑得了對他們掏心掏肺的宋秀才,能坑得了善良怯懦的李氏,卻坑不了她宋冬寶!
他們也就只能坑那些臉皮薄、把他們當親人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