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來
魏清莛覺得腦袋有些疼,感覺有人在推自己,心中不爽,皺皺眉,就「謔」地睜開眼睛。
乍然看到一個少年立在床前,魏清莛嚇了一跳,眨眨眼睛,疑惑地看向他。
少年咧嘴一笑,卻又馬上收起來,疑惑地問道:「妳怎麼躺在床上不動?妳弟弟好像很難受的樣子。」說著用下巴比了比魏清莛那邊。
魏清莛僵硬地轉頭看向床的裡面,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就躺在她身邊,可能是看到姊姊看他,小男孩有些委屈,睜著濕漉漉的眼睛看魏清莛。
魏清莛腦袋一時轉不過彎來,只愣愣地看著這個三歲的孩子。
小男孩更加委屈了,眼淚溢滿眼睛,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似的。
魏清莛心下不自覺得一軟,舉手就要摸他的頭,卻驚詫地瞪著眼前自己「小而白皙」的手,頓時說不出話來。
少年並沒有留意,以為她是傷心,正要安慰她,就聽到外面打響了坊鐘,眉頭一皺,這是坊市就要關閉了,雖然作為平南王府的人不必在意,可是母親卻從不允許他在坊市關閉之後還在外面,他為了找秋冷院,花費了太多的時間了。
少年只好長話短說。
「喂,我是任武昀,妳放心好了,回頭我就和母親說讓她來接妳去我家住,這樣妳就不用擔心再被人欺負了。」說著,他冷哼一聲,扭頭冷眼看著魏府正中間的方向。「妳是我未來的媳婦,他們要欺負妳還要再掂量掂量……」
魏清莛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扭過頭來看他。
「……我就要去北地了,少則一兩年,多則四、五年,我一定回來,妳先忍著他們,等我回來再收拾他們,喜哥兒說這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魏清莛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她頓時有些悲涼,這渾身無力的感覺都多少年沒有過了?
任武昀低頭嘆了一口氣,轉身倒了一碗水給她,魏清莛感激地衝他一笑,有些急切地就著那少年的手喝水,一點也不介意這冰涼的水。
任武昀滿臉怒容,恨恨地道:「魏家也欺人太甚,哪裡像耕讀世家?連市井小人都比不上,怪不得大哥罵魏志揚齷齪,我看整個魏家就沒有好人……」
魏清莛腦袋生疼,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可任武昀卻自知失語,眼角偷偷地打量她的神色,見她沒有生氣,這才鬆了一口氣。「……當然這不包括妳和妳弟弟了。」
任武昀一向是霸王似的人物,就是被母親抓到他在大哥、大嫂的房間裡畫春宮圖也沒有這麼不自在過,他是憐惜他們剛剛喪母,卻被家族放逐到這個地方來。
魏清莛覺得好受些了,這才抬頭看任武昀,身側的小男孩拉拉她的衣袖,滿眼渴望地看著碗,魏清莛連忙餵他喝水。
任武昀卻急著回去,從懷裡掏出四、五個饅頭,一股腦兒地塞給魏清莛。「我要回去了,我來過的事情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我們的婚事也只任家和王家知道而已,妳別告訴魏家的人,我也知道妳不喜歡武將,我也不喜歡妳這樣文文靜靜的女孩子,所以妳也不要太擔心,只要等我回來退親就好了。」
魏清莛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只凶狠地盯著這四、五個饅頭。
任武昀見她低頭不語,自行理解為魏清莛對他的提議很滿意,心中一喜,她也答應了,喜哥兒也覺得沒問題,那就只剩下說服母親了!
任武昀高高興興地離開了,剩下兩姊弟眼巴巴地看著饅頭。
魏清莛吞了下口水,決定還是先愛幼,拿過一個饅頭掰開細細地餵小男孩……魏清莛將另兩個饅頭藏起來,躺倒在床上,她這是死了又活了?頭一陣一陣地抽痛,一片片記憶在腦海中慢慢展開……
與此同時,在北城支道上,竇容打馬攔在任武昀面前,任武昀急忙拉住馬,疑惑地問道:「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這裡?」竇容雖是鎮國公府的嫡長孫,卻很少用特權在外逗留的。
「皇上下了密詔,著令我們即刻出京!」
任武昀懷疑地看向他。「就算是密詔,你又是怎麼知道的?我又怎麼沒收到?」
竇容斜視了他一眼。「太陽還沒下山的時候平南王府的人就在找你了,睿說你們下午的時候還在一起,我還沒問你,你這大晚上跑去哪兒了?」
任武昀有些心虛,訂親的事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和喜哥兒說,卻不想竇容知道,竇容一向得理不饒人,要是知道了,以後兩個人吵架,竇容肯定用這個挖苦他!
竇容嘴角微不可見地翹起,繼而板著臉道:「快走吧,大家都在永定門等你呢。」說著打馬跑在前面。
任武昀「哦」了一聲,反應過來,追上他。「隨行的名單裡並沒有你,怎麼你也要去?」
竇容鄙視地看向他。「要是沒有我這個智多星,就憑你們,恐怕一出永定門就沒了。」
任武昀冷哼一聲。「你也太小看我們了!」
竇容笑笑,並沒有反駁,快馬往永定門而去。
有上來攔住的人,只要報鎮國公府的名號,他們就紛紛讓開。
四皇子帶著兜帽,穿著和隨行侍衛一樣的衣服躲在暗影裡,見兩人打馬前來,就笑問。「你們怎麼就碰在一起了?阿容還是這麼厲害,我派出去的人都沒有找到他。」
「睿竟會不知道?」竇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老王妃從不允許武昀在關坊市之後還停留在外面,所以只要守在回平南王府的那條街上就是了。」
四皇子一本正經地點頭。「阿容果真是料事如神,從前門大街到平南王府共有三條大路,其中還不算後面的小岔路,你守的那條,小舅舅剛好就從那裡經過。」
不是說很急嗎?怎麼還有閒情在這裡扯這些有的沒的?任武昀眉頭一皺,下馬接過侍衛遞過來的衣服,當下就套在身上。
城門關了重新開,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聖旨是昨天才下的,按理他們最少也有半個月的準備時間,這樣匆忙地離開,就是最大條的任武昀也覺得事情不對,隨行的十五個侍衛都冷著臉,警惕地將四皇子圍在中間。
竇容眉頭一皺,給任武昀使了一個眼色,任武昀打馬上前和四皇子換位置。
四皇子抿緊了嘴唇。
「小四!」任武昀不贊同地喊了一聲。私下裡任武昀叫他的小名喜哥兒,在人前,任武昀卻隨母親叫他小四,竇容等人雖和他交好,卻喜歡叫他的名字睿。
四皇子無奈地打馬到任武昀的位置上。
竇容一眼掃過隊伍,覺得沒有什麼不妥了,這才往城門口而去。
值班的御林軍統領眼角掃過被保護在中間的人,因為黑暗,又戴著兜帽,他看不清那人的臉,今天是陛下特意吩咐他來的,他只檢查了一下權杖,對出去的人並不做檢查,為免夜長夢多,御林軍統領很快就放他們出去了。
一直出了二十幾里的路,大家這才慢下來,任武昀神情微鬆,隨行的侍衛戒備的看著周邊。
任武昀哀呼一聲,叫道:「我忘了回去找母親了!」
竇容嗤笑道:「老王妃早就知道了,用得了你回去告訴她?你還是想著到地方後怎麼寫信回來告罪吧!」
「我回去才不是和母親辭別呢,我是有要緊事。」
「什麼要緊事?」
任武昀閉嘴不語,打馬到四皇子的身邊,低聲道:「他們姊弟的日子過得很不好,我想讓母親接他們去平南王府。」
王家為了保住太子一系及平南王府一力承擔「造反」之事,如今王氏又死了,魏家為了撇清關係,將魏清莛姊弟關在秋冷院中,以後日子還不知道會怎樣呢。
現在正是敏感時候,平南王府更是在風口浪尖,不說外祖母同不同意,魏家就不可能答應。念頭一閃而過,四皇子已經開口道:「你臨走時沒有去和外祖母辭別已經是大不孝了,現在寫信回去就巴巴的說這件事,外祖母定會怪你,卻會將罪過按在他們姊弟的頭上,你這樣豈不是害了他們?」
任武昀噘嘴。「母親才不是這麼小氣的人呢!」
四皇子微微一笑。「要是魏姑娘不是姑娘,外祖母一定不怪,偏偏她又是那樣的身分,婆婆和媳婦即使平時再好,合在一起也是有矛盾的!」
任武昀努力的想大嫂和二嫂和母親在一起的場景,大嫂能幹守禮,二嫂溫婉,母親也不是壞人,可有時候她們之間的氣氛的確有些怪怪的。
任武昀垮下肩膀,喪氣道:「那你說怎麼辦?」
「等到了地方你再寫信回來,先請罪,問過外祖母、大舅舅、二舅舅他們,在信的末尾再寫上一句請他們多加照顧他們姊弟就是了。」
竇容一直支著耳朵聽,他們一直姊弟姊弟的說著,卻不知是哪家的姊弟,竇容眼睛轉了轉,難道?
他打量了一下任武昀的神色,不可能啊,要說睿情竇初開他還信,任武昀?再等上七、八年,要是沒有人提示他,說不定他還不開竅呢!
任武昀不知道,四皇子的「好主意」卻讓任家的人以為任武昀開竅了,對這門親事很滿意。畢竟這主可是萬事不理,現在竟然會往家裡寫信,甚至提及魏家姊弟。
任家縱然有心,為了不打草驚蛇,也只是委婉地通過魏清莛的外祖家王家打聽兩姊弟的消息,王家的人並沒有見過兩姊弟,只是他們覺得兩人日子縱然過得差些,也不過在日常生活上被苛刻一些罷了,王家一向奉行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平時沒苦吃的時候都要去創造苦,比如減少弟子的用度,然後將人趕出去遊學……
魏家姊弟也被納入王家子弟行列,王家的人並不認為這些苦是什麼苦,要說苦,難道生活在後院有人伺候不缺吃穿的兩姊弟會比王公的孫子、孫女還苦嗎?所以魏家姊弟的境況竟是無一人知道了。
這也是後來魏清莛對王家本家那邊態度淡淡的原因。
此時,魏清莛正眼神複雜的看著秋冷院外面的魏家,會想起今生前世,覺得自己無比的好運,在沒死之前的前世,姑且算是前世吧,她比弟弟早出生了十五分鐘,因為這點,老爸、老媽一直覺得弟弟是她指引來的,雖然不能做到和弟弟一樣被疼愛,卻比上面的四個姊姊得到更多的關注,加上最小的姊姊也比她大了六歲,她在家裡一直是被照顧的對象。
老爸還將祖傳的打獵手藝傳給她(沒辦法,新時代下老爸的思想也先進了,覺得打獵沒前途,打算供老魏家的獨子上大學),直到她在大東北的林子裡混到了十歲,弟弟學了新思想,拿著課本對老爸吼道:「不讓姊姊上學是違法的!」
老爸才笑呵呵地送她去上學,她上一年級,弟弟上四年級。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魏清莛硬是頂著重重異樣的眼光,從小學上到了大學,畢業出來已經高齡二十六歲了,她只能在已經工作四年的弟弟的幫助下找了一份不上不下的工作,可是好運一向喜歡光顧她,辛苦了半年,在拿到年終獎,興奮之下第一次衝去買彩票,沒想到還中了大獎!
她傻乎乎地捧著銀行卡,決定要揚眉吐氣一回,連行李都懶得收,魏清莛就冒著大雪往回趕,在路過積雪的山腳下時,不知哪裡傳來一聲巨響,魏清莛臉色一白,腦袋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她應該先花錢再回來的,那樣就是死了,好歹也賺了一些了。
雪將她掩埋了,她以為自己死了,可是她感覺到了饑餓和頭疼,聽說死人是沒知覺的……
魏清莛嘆了一口氣,這個身體和她有著一樣的名字──莛,是草的莖,前世,她為擁有這個名字而高興,因為四個姊姊的名字是招娣、來娣、送娣、有娣。
可是現在她只是為這個小女孩心疼。
這個家庭比她前世不知富裕多少倍,好歹她是官四代吧,往上追溯,魏家也有做官的人,可,魏清莛四處打量,除了一屋子的家具,她真心覺得,還不如她前世那貧窮的家呢。雖然老爸、老媽嚴重重男輕女,但對幾個女兒還是很不錯的,平時雖然幹活累點,但只要有好吃的,弟弟選完之後,剩下的一定全都是姊妹五個分了,所以魏清莛對前世的父母從沒有怨恨,只有心疼。
可這個身體呢?不知她對自己的父親是一個什麼感覺?魏家在京城的確算不上什麼大戶人家,可卻娶了琅琊王氏,王氏的父親也就是魏清莛的外祖父,被先帝尊為先生,世人尊呼王公。
王氏嫁到魏家三年無所出,魏志揚納了他表妹吳氏為貴妾,王氏卻在吳氏懷孕四個月後懷了魏清莛,兩人先後生下庶長女和嫡長女,庶長女取名魏清芍,不到一年後,吳氏生下庶長子魏青竹,而王氏直到魏清莛四歲的時候才生下嫡長子魏青桐,但他生下後不久,卻突發高燒變成了傻子。
魏清莛還只有七歲,王氏平時雖教她一些管家的事,可對外面的事卻知道的不多,在她的記憶中王家好像突然出事,外祖和外祖母都死了,王氏好像一夜間就老了十歲,再下來就是吳氏被提為平妻,而王氏的病情愈重,魏清莛不知為什麼就和弟弟被發配到這個小院子裡來了。
乍然受到刺激,她的記憶並不完全,只能捕獲到一些重要的片段,將那些情節大概連結起來。而她之所以可以「趁虛而入」,卻是因為地上那些狼藉的食物──
魏青桐受了驚嚇,放到床上後就蜷在一處睡著了,傍晚,僕婦送來飯食,魏清莛見弟弟睡得香,就劃拉了一些先吃,誰知道本尊卻被毒死了,在死之前這個七歲的小女孩顧念著弟弟,將所有的食物都潑到了地上,而在現代被雪崩埋死的魏清莛就趁虛而入了!
魏青桐睜著大大地黑眼睛,見姊姊嘆了一口氣,也學著長嘆一聲。
魏清莛好笑地摸著他的頭。「現在就剩下我們倆相依為命了。」魏清莛對這個身體和魏青桐有些歉疚。
魏青桐笑嘻嘻地去抓姊姊的手,口齒不清不清地喊了一聲「姊姊」。
魏清莛心微軟,到院子裡打了一些水,已經入秋,夜晚有些冷,她也不敢用冷水給魏青桐洗澡,只略略給兩人擦了一下手腳,收拾好地上的狼藉,就抱著弟弟睡過去了。
想著今天的事,魏清莛實在是累極,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夢中,她清晰地看到自己躲在帳幔後面,丫鬟、僕婦們的注意力都在前面,沒有人發現她,她看著祖父和父親攔在母親前面,祖父大義凜然地看著母親,父親歉意地看了一眼母親,低聲勸她。「三娘,妳也別太擔心了,我這就出去打聽消息,妳先到後堂休息好不好?」
母親嘲諷地看著父親,嘴角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我的父母薨逝,你們第一時間不是送我回去奔喪,而是去打聽消息,這就是你們魏家從書中學到的行事規矩?」
祖父和父親頓時脹紅了臉。
母親目光炯炯的看著底下圍著的僕婦,高揚著頭道:「給我備車,我要帶姑娘、少爺去見我父母!」
僕婦們偷眼看向祖母和父親,還是在母親的注視下出去準備車了。
魏清莛是知道的,母親雖然不得父親的寵愛,在家中卻很有地位,不只是因為王家的權勢地位,更因為母親幼承庭訓,打小就在外祖父和外祖母跟前,母親一嫁入魏家就接過了魏家的中饋,十年來,母親在魏家的威望不低。
祖父臉上青白交加,出去的僕婦裡面有好幾個是魏家的家生子,母親強勢地帶著她和弟弟回了外祖家。
魏清莛隱約聽到祖父回頭問父親──「這是魏家,還是王家?」
魏清莛從夢中驚醒,扭頭看幾乎扒在她身上的魏青桐,暗嘆一聲。
見外面天色大亮就小心地移開他,躡手躡腳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