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等管事嬤嬤們回去,沈二夫人就帶人過來了,手裡還拿著禮單。
「我瞧了瞧,今年的禮單有些太薄了,往年都是按照一千兩銀子來置辦的,如意剛回京,大約是不清楚京城的物價,這些瓷器已經不太值錢了,算下來,這禮單也就五、六百兩。」
沈如意瞄了一眼,是侯府給沈二夫人娘家準備的年禮。
「我瞧著庫房還有幾盆金錢樹,不如我搬一盆?正好能補上。」沈二夫人笑著說道。
沈如意搖頭。「那金錢樹是有數兒的,都已經定下來,要送哪家我父親早就說過了,祖母那邊也打過招呼了。」
所謂的金錢樹是真的用銀子鑄澆而成,上面的葉子、花朵多是寶石黃金,很是富貴,一盆下來至少也得一千兩銀子。沈二夫人這胃口,可真是夠大的。
垂了眼簾,沈如意伸手拿過沈二夫人手裡的禮單。「若是二嬸娘不滿意我這個禮單,不如我直接給二嬸娘準備銀子,回頭二嬸娘自己去買?」
沈二夫人臉色沈了沈。「這都年底了,東西一天一個價,再說,這會兒就算有銀子,能不能買到東西還不一定,每年這節禮都是侯府準備的,若是我自己去準備,這傳出去,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侯府要分家了呢。」
沈如意也笑。「二嬸娘說得也有道理,那不如這樣吧,二嬸娘的庫房裡,應當也是有不少好東西,二嬸娘暫且拿出來估價充作節禮,回頭我還是將這一千兩銀子補給妳?」
沈二夫人皺眉。「我那庫房裡的都是我自己的嫁妝,哪有用自己的嫁妝當節禮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咱們侯府已經窮到要用女人家的嫁妝了!如意啊,妳年紀小不懂事,以後這話可不能隨便亂說了,知道嗎?」
「多謝二嬸娘指點,不過,二嬸娘這禮單,確實是不能再增加了。」沈如意很遺憾地搖頭。「您這邊的禮單和三嬸娘的是一樣的,不過是細節不一樣,比如這一套青花瓷,您這個是孔雀綠釉青花,三嬸娘的是豆青釉青花,您這邊的茶葉是兩斤銀針、兩斤碧螺春,三嬸娘那邊是兩斤瓜片、兩斤龍井……」
沈二夫人不耐煩地擺擺手。「這個我知道,我也知道如意妳最是公平,可妳也不想想,我和妳三嬸娘的情況能一樣嗎?我娘家是什麼人家,妳三嬸娘是什麼人家出身?」
沈如意微微蹙眉。「二嬸娘,您的意思我也明白,我問了我父親,這個可都是我父親的意思,您怕是不知道,我娘往盧家送的節禮,也不過是比照著高了三成而已。」
沈夫人是侯夫人,這地位原本就比沈二夫人和沈三夫人高,更直接一點地說,沈夫人才是這侯府的女主人,她就算願意將整個侯府都搬回盧家,只要沈侯爺沒意見,那就能直接搬。
可沈二夫人和沈三夫人不行,哪怕侯府願意替她們準備節禮,那也不過是情分問題。侯府真不願意準備,沈二夫人和沈三夫人也沒地方說理。
這會兒聽聞沈夫人的節禮也不過是高三成,沈二夫人雖然心裡覺得很應當如此,面上卻不能再說自己拿得少了,支支吾吾了一會兒,乾脆起身走人了。
沈如意搖搖頭,叫了夏蟬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夏蟬忙點頭,靜悄悄地出了門。
沈三夫人倒是聰明,沒直接找上沈如意,迂迴地去找老夫人告狀。「我也不是貪這點兒東西,只是往年這禮單都比這高三成,忽然招呼都不打一個就降了三成,讓我爹怎麼想?搞不好還會以為咱們侯府要和我娘家斷絕來往呢。」
老夫人皺眉,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冷哼了一聲。
沈三夫人早摸清楚老夫人的脾氣,見她不高興,卻沒有看自己,就知道不是在生自己的氣,那就肯定是在生沈如意的氣了,沈三夫人嘴角立馬就彎起來了。
不過,這會兒不是得意的時候,沈三夫人又將自己的表情控制好。「盧家那邊,以前咱們從不曾送過節禮,現在忽然送過去,那盧家的人該不會以為大嫂能在侯府作主,以後就能時不時上門打秋風了?」
沈夫人娘家的親戚,早已經不親近了。盧大人當年是盧家的旁支,本就和主支不怎麼親近,又因著人丁稀薄,上無叔伯,中無兄弟,下無子嗣,更是差點兒被盧家主支給徹底忘記。
後來盧大人過世,盧夫人待在京城守著沈夫人長大嫁人,然後過世,也不怎麼和盧家的人聯繫。沈夫人又是從小在京城長大,盧家的族人更是見都沒見過。
沈夫人自己不說,老夫人樂得當沒有這門姻親。這準備節禮的事情,一向都是後宅婦人作主的,沈老侯爺的承諾是給盧大人並不是給盧家,再者,沈侯爺當年也看不上沈夫人,自是誰也不會有意見,所以從沈夫人嫁進來到現在,盧家的節禮是一次都沒有準備過。
沈如意這次特意準備盧家的節禮,並非是想要討好盧家,盧家雖然是世家大族,但經過這麼些年又沒出多少能人,早就不成氣候了。沈如意是想收攏盧大人以前留下來的人脈、感情,若是扔在一邊不管,再深厚的感情也會一點一點地磨沒了,只是,也不知道這會兒能不能撿起來,畢竟,盧大人都已經過世二十多年了。
老夫人正要發脾氣,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又硬生生地給忍下去了。「妳二嫂那邊的節禮和妳的一樣?」
這過年的節禮,親近些的人家,是早早準備年前就送的;不太親近的人家,就是上門作客拜訪的時候直接帶走。
臘月二十八、九,這兩天基本上就是送禮的時候。禮單肯定是要在這之前定好的,因此沈如意參考了前例之後,增增減減給定下來的。
沈三夫人點點頭。「只瞧著不一樣,算下來是一樣的。」
於是老夫人讓人去叫了沈如意。
沈如意進門行了禮,就聽老夫人問道:「妳這節禮的禮單,是按照之前的定例來辦的?」
沈如意不忙著回話,先瞧了沈三夫人一眼。「祖母,這事是誰和您說的?」
老夫人皺眉。「妳別管是誰和我說的,妳只說這禮單,是按照哪個前例來的?」
「祖母,我不能不管啊,之前太醫可是說了,要您靜養一年,什麼是靜養?」沈如意一臉不贊成地看了沈三夫人一眼。「您本來就因為情緒起伏過大,身子不舒服又要被人打擾,整天裡想這個、想那個的,身子怎麼能好?
「管家的事情繁瑣雜亂,我都不敢來打擾祖母您了。」沈如意皺眉,十分不悅。「不管怎麼說,祖母您的身子是最重要的,您應該好好靜養才是,胡亂打擾您的人,就沒想過您的身子?」
沈三夫人臉色都青了,這是要往她頭上戴個不孝的帽子?
「不是誰來和我說的,是我找人問的。」老夫人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裡的氣。「妳年紀小,妳娘又有了身子,雖說妳挺聰明,但偌大一個侯府,出了一點兒差池那就是大事情,我不太放心。」
「祖母,您不用擔心,就算出了差池,有父親幫我轉圜,定會無礙的。」沈如意忙笑道。
老夫人皺眉。「妳父親每日得上朝理事,忙得很,哪有時間管這後宅的事情?上次我不就說了,妳到底是他親閨女,他願意幫妳說兩句那也沒什麼,只是哪能時不時就問後院的事情?」
沈如意不說話,老夫人發了一頓火之後又將話題扯回來了。「這禮單,妳是怎麼定下來的?」
「是照前例定下的,不過,因著我和我娘之前不在侯府,侯府也沒準備過盧家的節禮。我沒經驗,又不敢打擾祖母,就查看了侯府四十年前的定例,當然,那會兒的物價和現在的不一樣,不過看一下別的東西,也差不多能估算出來。祖母當時是侯夫人,送往陳家的節禮是一千六百銀子……」
老夫人的臉頰抽了抽,沈如意笑著繼續說道:「叔祖母送往娘家的節禮是八百兩銀子。原本按照這個前例算的話……」
沈如意輕飄飄地看了一眼沈三夫人,那沈夫人送往娘家的節禮應該是沈二夫人和沈三夫人的兩倍。可現在,不過是多了三成而已。
「不過我想著,我娘也多年沒和盧家聯繫了,用不著送那麼多,我外祖父和外祖母過世得早,不比二嬸娘和三嬸娘,所以這翻倍就不用了。只是,我娘的身分在那兒放著,又有祖母當年的前例,所以,我娘這邊,無論如何也得比二嬸娘和三嬸娘這邊多一些才是。」
沈三夫人那眼神很複雜,沈如意小小年紀,竟是翻看了幾十年前的帳冊?
「可現下瞧著,三嬸娘好像不怎麼滿意,要不然,咱們還是按照前例來?」沈如意猶豫地問道。
不等老夫人說話,沈三夫人就忙擺手。「不用不用,我滿意得很。只是,我想換一換這些東西,我爹不太喜歡這青花瓷,我記得庫房有一套白玉杯,不如換成那個?」
沈如意有些愕然,這三夫人腦子沒問題吧?或者她以為全天下的人都是傻瓜?瓷器換玉器,她還真敢想啊。
「不是我不願意,而是二嬸娘那邊……」沈如意有些為難。
沈三夫人忙說道:「這個不用急,回頭我和二嫂商量一下,我自己再補貼二嫂一些東西。」
沈三夫人大包大攬,沈如意搖搖頭。「我現在不能答應三嬸娘,無規矩不成方圓,我既然受祖母的看重,主管府裡的事情,那就不能太過於隨興。要不然,今兒三嬸娘說換一換,明兒二嬸娘說換一換,那我娘那裡肯定也得換,這換來換去的,說不定就要將侯府給搬空了。」
沈如意時時刻刻將沈夫人的身分抬到沈二夫人和沈三夫人上面。「侯府家大業大,怕是也不在乎這些銀錢,可咱們侯府在京城,也不是能橫著走的人家,前面還有國公夫人、王妃什麼的,咱們難不成還要越過這些人家?」
別看這送節禮是各自家裡私底下的事情,但炫富這種事情,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做的。高一些、低一些,只要是在正常範圍內,也不怎麼會有人注意到,可你要是高出太多,那可就成問題了。
沈三夫人扯扯嘴角,轉頭看老夫人,老夫人擺手。「妳想多了,咱們侯府在京城也是數得上的人家,家底多少,基本上也都心裡有數,咱們送得少了,反而是讓人懷疑,所以,今年的節禮,就多一些,每家多五百兩吧。」
反正是公中出錢,老夫人一點兒都不心疼。只是,另外兩個也得了好處,老夫人對此還是很不高興,但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辦法,只好換了一句:「至於回禮,各房自己收著就行了。」
沈如意抿抿唇。「若是這樣,不如各房自己準備節禮?」
憑什麼掏錢了還想著收回一些啊?公中的錢難道就是白撿回來的?你們兩房倒是好意思占便宜,送禮的時候要公中出錢,回禮的時候就各自放自己腰包了啊?長房難道是冤大頭?
老夫人頓時繃了臉。「誰讓妳這麼和長輩說話的?」
「回祖母,實在是沒這個前例,若是公中出錢,這回禮自然也是要回到公中的。誰家願意私底下補貼,那是私底下的事情。可若回禮是回到各房的,那這送禮……」
沈如意皺了皺眉。「或者各房折了銀錢送到公中?再或者,就算是公中發下來的月例銀子?」
「妳對長輩就是這個態度!」老夫人怒道。
沈如意卻渾不在意,這可不是前朝,地位高的女人還能養幾個女侍衛什麼的。這後院的女人,不要臉有不要臉的鬥法,要臉有要臉的鬥法。
沈如意不在乎臉面,對上一個很要名聲的老夫人,做足了潑皮樣子即可,不在乎《女誡》、《女則》上的那些規矩了,反而會有更廣闊的道路走。
沈如意不在乎老夫人的話,就算傳出去,不過是說沈如意不孝順,有了這名聲,以後就嫁不出去了。可嫁不出去,沈如意更高興。
更何況,外面的各種傳言,不過是看誰的地位高,誰更會演戲。原先老夫人是侯府的老封君,那地位是不可撼動,所以大家願意給老夫人面子,稱讚她菩薩心腸什麼的。
現在沈夫人是侯夫人,所以也少不了人傳沈夫人孝順能幹。
不管老夫人如何說,反正沈如意就一句話——要麼回禮回到公中,要麼各房自己掏禮錢。這次她的底氣可不是沈侯爺給的,而是各家都這規矩。
沈如意也不願意來來回回和老夫人周旋,笑著起身行禮。「祖母,我還有事,就先不陪您了,您若是閒著無聊,想要晚輩陪伴,不如叫了二妹和三妹過來。三嬸娘雖然也是一片孝心,但到底是到了年底,三叔父院子裡事情也多,萬一三嬸娘忙過頭了,一不小心對您說了什麼,那豈不是打擾了您靜養嗎?祖母原本只需要靜養一年,若是這身子養不好,這靜養的時間,可就要一拖再拖了。」
沈三夫人臉色漲紅,張嘴要辯解,沈如意卻沒留空子。「之前三嬸娘說二弟年紀太小,不能搬到前院去住。不過明修在前院也住了不少時間,瞧著比以前更結實了,二弟和四弟若是搬過去,定也能養得白白胖胖,不如等過了年,將兩個人也送到前院,三嬸娘回去和三叔父商量一下?咱們侯府現在還沒分家,孩子還是要一起教養的,三嬸娘若是決定好了,回頭和我說一聲。」
沈三夫人剩下的話就說不出口了,她本事再大,前院還是沒辦法插手的。
沈如意笑著告辭,沈三夫人有些坐立不安。「老夫人,明祥他們……」
老夫人伸手捏了捏眉心。「妳和老三商量去吧,他們到了年紀,也確實是該住到外院了,不過,他們兩個是親兄弟,住得近一些也能互相照看。」
「是,我知道了。」沈三夫人忙笑道,又猶豫說:「這節禮的事情……」
「妳回頭去和妳二嫂商量一下。」老夫人想了一下說道:「妳二嫂那人,最是穩重,看她是個什麼意思。實在不行,我也沒辦法。」
老夫人自己的私庫是很可觀,但是不代表她願意拿自己的銀子去補貼兒媳。
大過年的,一家子在老夫人那邊團聚。
大約因著氣氛好,老夫人竟也沒有鬧出太多么蛾子,順順利利的,沈侯爺就跟著沈夫人一起回自家院子了。
回了房間,見沈如意還跟著,沈侯爺就微微挑眉。「怎麼,難不成妳還害怕年獸,這會兒還得和妳娘一起睡?」
沈夫人忙替沈如意解釋。「侯爺可冤枉我們如意了,我們如意從小可就是小大膽呢,這會兒如意可是為了給我們驚喜才過來的。侯爺不如猜猜,一會兒如意會給我們什麼?」
沈侯爺有些詫異。「如意還有驚喜給我們?」
沈如意笑咪咪地點頭,沈侯爺手指在下巴上劃了一下,瞇著眼睛打量了一下沈如意,頓了一會兒,就笑了。「該不會是做了什麼吃的東西吧?」
沈如意和沈夫人表情如出一轍──都是瞪大了眼睛,一臉震驚和崇拜。
沈侯爺的心情甚好,難得解釋了一句:「剛才瞧見如意示意妳不要喝那湯,妳現在懷著身子,一天吃四、五頓的,這宵夜忽然沒了,定是如意另外準備了。」
「父親猜對了!」沈如意笑呵呵地到門邊去叫了夏蟬,然後自己拎了兩個食盒進來,一邊將裡面的東西擺出來,一邊說道:「以前都是我和娘一起過年,守歲的時候,就不願意吃太油膩的東西,餃子新年又怕是要吃膩了,所以大年夜的時候,就做一碗麵條什麼的。」
沈如意將裡面的碗筷擺好,自己也在沈夫人身邊坐下。「父親,你嚐嚐看好不好吃,若是好吃,以後每年我都給你們做。」
沈侯爺微微挑眉,用筷子挑了幾根麵條細嚼慢嚥地吃下去,看沈如意一臉期盼,更是放慢了動作,他瞧著連沈夫人都有些等不及了,這才笑著點頭。「還不錯。」
對沈侯爺來說,不錯就已經是很高的讚揚了。
沈如意頓時笑得十分燦爛,忙又指中間的那盤菜。「我怕父親不習慣,所以另外做了這個醃蘿蔔,父親別看這個東西不值錢,過年這會兒吃點兒卻是十分爽口,解膩又開胃,我娘親手做的喔,一進冬天就特意準備了新鮮的蘿蔔醃製,您嚐嚐。」
沈侯爺慢條斯理地挑了兩根品嚐,鮮脆中帶點兒微辣,確實挺美味。
沈夫人看沈侯爺表情十分愉悅,臉色不由得微紅。這點兒醃蘿蔔絲,她還真有些拿不出手。不過是當年如意調皮,看書得了方子,非得試一試,她也是閒著無聊,這才親自動手做。
「莊子上很多蘿蔔?」沈侯爺隨意問道。
沈夫人笑著點頭。「是呀,蘿蔔不挑地,每年到了季節,隨意抓兩把種子撒在田埂上,冬天能收一大堆呢。」
「妳和如意在莊子上受苦了。」吃完了飯,沈侯爺才嘆了一句。
沈夫人有些迷茫。「吃苦?沒有啊,我知道侯爺是為我們母女倆好,如意也和我說了,以前我那性子……侯爺將我們送出府,也是為了我和如意,要不然,現在我和如意指不定在哪兒呢。」
沈侯爺看沈如意,沈如意微微撇嘴,起身。
「時候不早了,我太睏了,就先回去休息了,你們也早些安歇。」
因沈夫人之前的性子,看誰都覺得是好人,沒讓她確實受到傷害之前,那沈侯爺就從頭到腳都是大善人。以前沈如意還想著早點兒掀開沈侯爺的面具,讓沈夫人能認清楚沈侯爺那一張人皮下的狼心狗肺,但過了這麼長時間,她早就放棄了這個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