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雲貴安撫使家的嫡次子?」聽官媒報出對方家世,容文翰明顯有些感興趣的模樣。
那官媒一看有戲,趕緊打起精神。
「相爺,那位公子,老婦也是見過的,生得可真是俊俏無比,性子又溫柔得緊,真是來至容府,說不得小姐這輩子都不會受委屈──」
話卻被另一個官媒給截住。
大楚建朝以來,就容家出了個世女,不拘是誰,只要能促成了容家小姐的婚事,定然就是當仁不讓的官媒第一人,怎麼也不能讓人把這官媒第一人的籌碼給搶了去,忙顛顛地上前。
「唉喲,相爺,小婦人可是聽說,咱們容小姐可是天上的善財童子下凡,最是經營有道。瞧瞧這房間裡的擺設,一看就定然是容小姐的手筆,這般勝過男兒的心胸,自然要配個志同道合的。小婦人這裡有一個,是山東首富家的公子,人長得那是沒話說,做起生意更是一把好手。要是真成了,那可真是比翼雙飛了……」
一番話說得天花亂墜,引得旁邊的丫鬟紛紛掩了嘴笑個不停。
其他幾個官媒也不肯相讓,忙爭相上前,推薦手裡的人選。
眼看上朝時間已到,容文翰站起身來,衝幾位官媒擺了擺手。
「本相還有公務在身,這樣吧,妳們回去,傳言其他人,只要有合適的人選,可在十日後偕了那公子一同前來,本相要親自相看。」
啊?容文翰此言一出,那些媒人當時便有幾個冷了臉,眼看容文翰已經離開,眾人也只得跟著怏怏地出了容府。
「你說議親就議親吧,還要親自相看?」一位官媒嘟囔道:「自古哪家婚姻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把人叫過來當面相看的?這容相爺也忒疼女兒了吧?」
雖然手裡的這個,自己誇得是天上有地上無,可這個主兒委實太過高大威猛,那膘肥體壯的身形,堪比街頭殺豬的張二狗。不過自己覺得倒是相配,世人誰不知道,那容府小姐是個堪比夜叉的慓悍主兒……
卻是那次公堂之上,霽雲雖是戴著軟帽,可那般拔刀一躍而上逼住武世仁的颯爽英姿,卻是被當時在場的人越傳越離譜,到最後,十個上京人有九個都認為,容小姐身高丈二,面目黧黑,聲如洪鐘,目似雞蛋。
以致容家僕人每每聽到這種流言,都氣得暴跳如雷。明明他們家小姐明眸善睞、嬌美如花,這些混帳東西都是什麼眼神!可他們越是和別人吵得凶,那些人越是以為容家人作賊心虛,竟是認為坐實了他們的猜測,不然這麼大反應幹啥?
倒是他們家小姐和相爺,依舊什麼都不在乎,每天悠哉悠哉的樣子。
目送著那些官媒四散而去,門房終於長吁了口氣。
實在是自從小姐及笄後,相爺放出要給小姐議親的消息,每日便有多位官媒或私媒上門。
一開始大家還挺開心,想著這麼多主動來議親的,小姐定然可以找個如意郎君。
而且大家也都留了心,一旦聽了哪個媒人說起條件特別好的公子,所有僕人都發動七大姑八大姨地去幫忙打聽,可得來的結果卻每每讓人失望不已。
這起子盡會耍嘴皮子的媒婆,十句裡有一半都是胡謅的!
那些個上不得檯面的,怎麼配得上自家小姐?有那生得好的,性子卻又荒唐了些……
別說容府的主子了,這些下人們都有些愁得慌。怎麼就沒人配得上小姐呢?
容文翰也是心裡煩躁得很。
待來至朝堂之上,其他人紛紛上前和容文翰打招呼。
今日朝堂之上,明顯和往日不同,眾朝臣之間明顯多了些喜氣。
今日正是殿試之期,也是大楚王朝開國以來,第一次由皇上親自主持的殿試。
容文翰邊和他們拱手見禮,邊瞧向那已經站定的一眾舉子,眼睛越過人群,落在雖是一般躬身肅立,仍難掩其磊落風姿的傅青川身上,眼中露出一抹欣賞之色。
沒人知道,自己心中早已有了理想的女婿人選,那就是傅青川。
一則是青川和雲兒早就相識,自己看得出來,青川對雲兒可是維護之至,女兒跟了他,絕不致受委屈;二則是青川的人品才學也算女兒的良配。
「容相。」安雲烈踱過來,順著容文翰的眼睛瞧過去,感慨道:「大楚已經多久不見這般盛事了?如此興盛時局,可是全賴容相一人之力啊!」
又破例和容文翰多說了幾句客套話,容文翰頓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實在是安雲烈生的是武人剛烈直爽的脾氣,最耐不得和人這般客氣,這樣和顏悅色地談天說地,甚至語氣裡還隱隱有些奉承的模樣,委實太過奇怪了些。
卻不知安雲烈心裡卻也是不自在得緊。
還不都是那個臭小子鬧的!竟然死活鬧著非要「嫁到」容府去!可憐自己堂堂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為了寶貝孫子「嫁到」容家後不受欺負,也只能這麼低眉順目、委曲求全。自己這個爺爺,當得糟心啊!
「皇上駕到。」三聲靜鞭後,遠遠傳來太監的傳唱聲。
待楚琮上了龍座,眾人盡皆跪倒,三呼萬歲。
看到那些年輕面孔,楚琮臉上也不禁喜氣盈盈。
「小姐,這般時辰了,前三甲八成已經出來了。」謝玉手下的大丫鬟秋棠抿了嘴道:「我猜呀,那狀元郎非安府郎君莫屬。」
小姐平日裡有意無意總愛詢問一些安家的事,那安家少爺因和少爺交好的緣故,也經常在謝府出入,自己瞧著老爺夫人的意思,怕是真打算把小姐許了安家郎君呢。
謝玉咬了下嘴唇,臉上顯出些惱意。秋棠嚇了一跳,以為哪句話不當,惹得小姐生氣,忙閉了嘴。
卻不知謝玉心裡卻是懊惱不已。為什麼時至今日,秋棠提到安家少爺時,自己心裡第一個想到的仍是安彌遜那個混蛋?
這一日,京城無數權貴人家的內宅,很多夫人、小姐無一例外,說的全是狀元郎人選,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最熱門人選的安鈞之居然不過占了第三名的探花,而狀元和榜眼卻都是外省舉子。
特別是那狀元郎,據說年紀輕輕、尚未婚娶,更兼儀表堂堂、瀟灑俊逸。
以致朝會剛剛結束,眾多家有嬌女的官員便紛紛把皇上讚為「天降我宰相才也」的傅青川視為佳婿人選。
只是一回頭看到成為傅青川座師的容文翰,頓時眼紅不已。
這狀元公剛一出爐,便被容文翰給霸住了,使得其他一些家有兒女,想要好好觀察一下傅青川人品的官員望而卻步,又想到容家近來正為女兒議親,不會是……
這樣一想,頓時充滿了危機。可轉念一想,容家可是要招贅婿,這麼英俊瀟灑、才華橫溢的狀元公怎麼會如此窩囊,到他們家倒插門去?那容家再是門第高貴,奈何卻是要娶不是想嫁,也只有那種表面興盛、其實早已敗落的破落戶才會把兒子送上門去,狀元公這樣的人品,斷不會受這般委屈……
「雲兒十日後要議親?」傅青川一愣,神情有些不解。
容文翰無奈。青川於學識一途委實通透,怎麼涉及到個人婚姻大事,就變得如此遲鈍?只得直言道:「青川,你以為我家雲兒如何?」
「自然是心地善良、貞靜賢淑,絕非尋常女子所能比。」傅青川毫不猶豫道,語畢突然一怔,訝然道:「恩師。」
此時兩人近旁並無別人,容文翰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當下點了頭道:「此事雲兒並不知曉,但本相想來,若那人是你,她應當也是願意的。」
傅青川怔了片刻,手不自覺地握緊又鬆開,再次握緊,可見心裡正承受著極大的煎熬,卻最終低下頭,黯然跪倒。
「雲兒於青川而言,自然是世上最好的一個,可是,青川卻不是她的良配。」
「你這是何意?」容文翰臉一下沈了下來。難道竟是自己錯看了他?
「恩師,」傅青川磕了一個頭,眼神越發清明。「這麼久了,恩師還不明白,雲兒是個什麼樣的人嗎?皎若雲中月,皚如山上雪,雲兒雖是女子,卻生性高華,雖為弱質女子,行事之磊落,心胸之寬廣,更勝男兒。雲兒這般性子,若不是能入得了她的眼,只怕她一生一世都會不快活。」
其實自己心裡,一直是偷偷喜歡著雲兒的吧?從被雲家打出來時,那伸向自己的手,到目睹家破人亡崩潰時,那一聲聲「三哥」的不離不棄……
可,這份愛放在心底就好,只要能看著雲兒一生喜樂便於願足矣。
「青川,你起來吧。」到了此時,容文翰也不得不承認,傅青川的話是對的。從相認以來,女兒都會送給自己意料之外的驚喜,甚至為救自己於困厄,越過關山險隘,飛赴邊關,一路冰霜雪雨,甚至被人刺殺,都沒能阻止她來到自己身邊的腳步。
這樣的女兒,即便在婚姻大事上,也定然是有主見的吧?怕是如青川所言,他這個做爹的卻是強求不得。
只能這樣靜候有緣人嗎?只是似安彌遜那般,能算得上雲兒的有緣人嗎?倒不是他看不上眼,而是心裡明白,安府那樣的人家,怎麼肯放唯一的孫兒入贅容家?自己立雲兒為世女,是不是反倒害了女兒呢?
送走容文翰,傅青川走沒幾步,就被阿遜攔住。
還是第一次,他衝著傅青川深深一揖,由衷道:「三哥,謝了。」
傅青川側身避過,斜了阿遜一眼。「不必謝我,我可不是為你。」
「我知道。」阿遜也很是乾脆。「可我仍要謝謝你。」
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雲兒和容相感情有多深,這一路走來,父女相認有多歷經磨折、驚心動魄。
那般深厚的父女親情,怕是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無力撼動。
若然容相堅持要招傅青川為婿,自己簡直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事。
現在傅青川主動退出,自己終可以無後顧之憂了。
「我說不必謝我。」傅青川又重複了一次,忽然覺得阿遜那張大大的笑臉看著可厭得緊,倒不如平日裡冷凝的樣子更讓人舒服。「因為議親那日,我還是會去。」
這小子不會真以為雲兒非他不嫁了吧?那自己倒要去一趟,要讓他明白,雲兒可是搶手得很,他要敢不小心呵護著,別怪自己不客氣!
更重要的是,近幾日屢有傳言,說是容家女如何嫁不出去,有些人竟是等著霽雲議親的那天看笑話,自己真是窩火不已!到時候,自己就讓那些無知愚夫愚婦都瞧瞧,什麼嫁不出去?可是連當朝狀元公都趕著想要做容家的贅婿!
第二日,狀元、榜眼、探花跨馬遊街,一時萬人空巷,人們湧上街頭,想要一睹狀元郎的風采。
本來,大家一心想看的是探花郎。
不怪大家這樣想,實在是以往科考,狀元、榜眼多為老翁,反倒是探花郎大多風流俊俏。卻不料,這次的狀元郎竟是瞧著比探花郎還要年輕,甚至容貌也更英俊。
榜眼的人才也算中上,奈何年齡大了些,可三十多歲的年紀和以往那些榜眼比起來也算占盡優勢,只是狀元和探花都太優秀,竟是直接被眾人給忽略不計。
自然,收穫最多讚譽的還是傅青川。
雖是看著年紀最輕,卻氣度非凡,臉上始終掛著和煦的笑意,贏得了所有人的好感,一時「狀元公」的歡呼聲此起彼伏。
安鈞之騎在馬上,心裡堵得不得了,只覺得自己所有的風頭都被傅青川這個鄉巴佬給搶光了。
「唉喲,我活了大半輩子了,還是第一次瞧見這麼年輕好看的狀元公。」一個老太太不住感慨。
「是啊,還有那探花郎,長得也是很俊俏呢!」另一個老太太附和道。
「要是我有個女兒,一定要想盡辦法讓她嫁給狀元公。」又一個老丈興致勃勃地開口。
一下子惹來一大片笑聲。「你就想吧!就你這老南瓜樣,生個閨女說不好也是個歪脖子的,還嫁狀元公,作夢去吧!」
「那可不一定!」老丈一伸脖子。「就是狀元公嫁不上,不然就找那個探花郎也成啊!」
「什麼狀元榜眼探花郎,你們都甭想了!」有人老於世故。「你沒聽說嗎?這狀元公有才著呢,聽說皇上喜得合不攏嘴,說是宰相之才,我瞧著啊,說不定會招成駙馬。說不好除了皇上,還有很多大老爺們等著搶回家當女婿呢!」
「那敢情是。」又有其他人消息靈通地道:「我可聽說,謝府小姐和容府世女都放出議親的消息,那些求親的幾乎踏破了兩家的門檻。讓我說,這狀元公和探花郎即便不當駙馬,說不定會娶這兩家的小姐呢。」
「你開什麼玩笑?」卻有人當場反駁。「聽說那謝小姐天香國色,是個一等一的大美人兒,要說狀元公和探花郎會去求親我信,至於那容府世女……嘿嘿。」
旁邊的人明顯是外地趕來參加這場盛事的,聽那人話中有話,不由大感興趣。
「容府世女可是世女啊,聽說容家這一輩就這一個女兒罷了,將來什麼東西還不都是這位容小姐的,怎麼也比謝小姐條件更好吧?」
那人搖頭,嘆了口氣。「若說這容小姐,倒是個俠氣義膽的,那般颯爽英姿,我輩也是自嘆弗如。」說著搖頭晃腦,恍若親眼所見。「……只聽那容小姐大呼一聲『你這忘恩負義的無恥小人,還不納命來!』那一聲呼喝當真是振聾發聵、繞梁三日!直嚇得那奸人武世仁當即跪在地上,不住磕頭求饒,口裡連稱『饒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一番描述,引得眾人紛紛上前來聽,神情都是嚮往之至。
「這樣的奇女子,不正配狀元公嗎?」有人叫好道。
「配什麼配啊!」那人卻是一臉的惋惜神情。「諸位且想,容小姐本是弱質女流,為何可以發出那般宛若驚雷般的聲音?」
「為何?」
「欸,還不是因為容小姐本就生得人高馬大更勝男子。聽說她身高丈二,寬鼻闊目,長相簡直堪比鍾馗。容小姐品行雖好,奈何自古才子愛美人啊,所以,可惜、可惜啊!」
「你胡說什麼!」一個正聽得津津有味的女孩子忽然勃然大怒,氣得臉都變形了。「誰說我家──誰說容小姐長得像鍾馗的?你們見過容小姐嗎?這麼胡說八道!」
「唉喲,這小娘子好生潑辣。」旁邊眾人笑道:「我們沒見過,難道妳見過容小姐不成?」
「可不!」那女孩一挺胸脯,氣呼呼地道:「明明容小姐長得沈魚落雁、閉月羞花,才不像你們說的那樣!」
還要再說,卻被旁邊的女子喝住。「好了,青荇,咱們走吧。」
其他人也沒對這兩個突兀出現又突兀消失的女孩子放在心裡,又繼續談天說地。「我聽說,這段時間跑去容府議親的,不是破落戶,就是什麼瞎子瘸子!要說容家小姐也可惜了,長得不好不說,還偏是世女,你說不是窮得過不下去了,誰願意去別人家入贅?」
「這般說來,倒委實比不上謝家小姐了……」
「看來狀元公和探花郎,說不好有一個就會成為謝府嬌客。」
「我賭狀元公……」
「探花郎也不錯……」
「傅公子才不會要謝玉!明明傅公子最疼小姐!」那個叫青荇的女孩子噘著嘴說,心裡更是憋了一肚子的氣。
「隨他們說去。」看四下無人,旁邊的女孩子摘下頭上的軟帽透氣,可不正是霽雲。
兩人本是躲在人群裡,一路追逐著傅青川的馬兒,興奮得不得了,沒想到聽了那樣一番倒胃口的話。
「小姐!」青荇跺了腳道,心裡替小姐委屈不已。「明明那些人都是胡說八道。」
「回去了。」霽雲卻仍是步履輕快,轉身便往自家馬車而去。
青荇沒辦法,只得跟著上了馬車。
這些人的猜測很快得到了印證,僅僅兩日後,就傳出了探花郎和謝府小姐訂親的消息。
只是狀元公那裡,卻不知為何一直沒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