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李桓煜快馬加鞭回到顧家位於東華山山腳下的宅子,直接拍門而入。
家丁顧安這次沒敢攔他,跑著進後院通報。李小芸本是要入睡了,又急忙起身穿好衣裳,去迎李桓煜。
「大晚上的怎麼回來了?不是歐陽大將軍出事了嗎?」李小芸繫著腰間柳帶,墨黑色長髮披散在背後,一臉憂愁地望著他。
李桓煜只覺眼前一亮,深沈的月色下,李小芸彷彿仙子降臨人間,目光似流水般溫和地望著自己,朝他走來。這幅景象,一直留在他的腦海裡無法抹去,在往後的日子裡陪伴他度過無數個日夜。
「小芸。」他喚著她,從心底、從喉嚨處、從皮膚下流淌著的血液裡,深深地喚著她。他的聲音在有些涼的夜裡,好像一陣冷風,莫名刺了下李小芸的臉頰。
「煜……哥兒?」她話音未落就覺眼前一黑,有身影將自個兒攔腰抱起,抱著她轉了好幾圈。
「幹什麼!瘋子瘋子,快放我下來!成何體統……」
李小芸徹底無語了,明明是說軍務在身,要立刻離開,匆匆忙忙就走了;這才過多久,莫名其妙就又回來了,還像個小孩子似地抱起她轉圈圈。
「小芸,我好高興!」李桓煜將李小芸放在地上,認真道:「今天可高興了。」
「為何高興,不是出事了嗎?」李小芸站穩身子,右手抬起來捋了捋李桓煜胸前鬆開了的扣子。
「我……我見到太后娘娘,她……」
「太后娘娘?」李小芸驚訝喊道。「我也見過她呢。」
「妳見過她?」李桓煜詫異道,然後又想起什麼。「哦,對了,她召見過妳的,妳會不會覺得她怪怪的?」
李小芸嗯了一聲。「不過貴人大多都是挺奇怪的,他們的心思誰也猜不到,你可別衝撞了她。」
「嗯,放心吧,太后說我投她眼緣,過幾日還想宣我進山呢。」李桓煜猶豫片刻,決定將向太后娘娘求娶小芸的事情隱瞞下來。他擔心小芸又生氣,然後他又弄巧成拙;反正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小芸是跑不掉的。
李桓煜眨了眨眼睛,得意得差點笑出聲音。
「既然她老人家高看你,那……那你想著打聽下翠娘的事情。」李小芸提醒道。
李桓煜一愣,暗道,確實可以讓太后娘娘注意下翠娘的事情,反正如今這並不是秘密。「好,下次若是有機會,我便同太后娘娘提翠娘的事情。」
李小芸笑著看向他。「睡覺去吧,我讓人收拾我旁邊屋子。」
李桓煜怔住,一下子攥住李小芸手腕,盯著她道:「小芸,我就睡妳外屋好嗎……我不想一個人住一間空屋子。妳知道嗎,我在西河郡一直是一個人住空屋子,心裡難過極了;妳別趕我,求妳了……」
李小芸原本堅定的心瞬間崩塌,她不由得心軟道:「好吧,那就再讓你住一日,只可以再住一日哦……」
李桓煜胡亂答應下來,拉著她一起進了房間。他目光冷漠地掃了一眼嫣紅,後者立刻識相地收拾床鋪。
李小芸試探道:「煜哥兒,你占了外屋,西邊還有空房,不如就讓嫣紅搭床睡呢?」
「不要。」李桓煜嚴正拒絕。「她住在西屋,我睡不著,不習慣屋子裡有其他女人。」
「明明是兩間屋子呢。」李小芸念叨著。
「可是是相鄰的,萬一她對我行不軌之事該如何?」
李小芸望著一本正經的李桓煜頓時哭笑不得,他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不過李桓煜十分堅持,李小芸仍然妥協了。
最終還是跟昨日一般,她在裡屋睡,李桓煜在外屋的床榻上睡,嫣紅去旁屋。
稍後,李桓煜把被子往床榻上一扔,喊道:「小芸,幫我整理床鋪。」
李小芸走出來,沒好氣道:「自己沒手沒腳呀。」
李桓煜臉上一熱。「往日裡在西河郡就沒人管我,好不容易回來,當然要什麼都讓妳做。妳鋪的褥子暖和著呢,還有妳的香味……」
李小芸被他說得滿臉通紅。「什麼香味,我應該幾日不洗澡,熏死你算了。」
「熏我也好……只要是屬於小芸的,我都喜歡。」他說得認真,害得李小芸又害臊了,瞪了他一眼急忙回到內屋,掛上簾子,吹滅燭火睡覺。
這一夜,兩個人都睡得十分踏實。尤其是李桓煜,他得了太后娘娘的承諾,徹底將李小芸爹爹這個隱患除掉了,否則他真怕他不在的日子裡,小芸又被她親爹娘害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李桓煜彷彿又回到了在李家村的幸福時光。
每日睡到太陽曬屁股,然後同李蘭問好,追著小芸一起讀書,看她刺繡、燒飯、聊天。就這般愉悅地過了一個月,京城也沒人來通知他,直到夏子軒突然來訪。
李桓煜這才想起來,李新還在京郊等他。
他派人去尋李新,卻被告知人全讓歐陽燦帶入京城辦事了,合著獨留下他一個人在京郊住著。
李桓煜隱隱覺得不妥,卻因為貪戀同李小芸相處的時光,並未深究。
夏子軒聽聞李桓煜在別院,特意同他見了一面。
李桓煜從李小芸那裡得知李新身世,以及李新過繼給顧家的事情後,感到十分震驚。他是被父母遺棄的孩子,難免對從小沒有父親的李新生出憐憫之情,從而在與夏子軒說話的時候,非常不客氣。
夏子軒倒也沒有多在意,而是要求同他和小芸私下說話。
李小芸有些詫異,但還是依了他,遣走眾人,空出大堂來。
夏子軒望著李桓煜和李小芸,沈默好久才開口道:「近一個月來,朝堂上隱隱出現一股倒靖遠侯府的勢力。」
李桓煜一怔,難怪歐陽燦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有人劾奏歐陽穆浪費糧餉,在前線戰事上不出力,延誤戰機;後又有人劾奏他護送俘虜不力,導致西涼國細作在京城猖狂作歹,雖然將俘虜捉拿歸案,卻是罪大於功。在此之前,真正挑起眾多官員圍攻訓斥靖遠侯府的由頭是一本奏摺,這奏摺上明確寫出歐陽家的旁支近十年來的作惡多端、欺男霸女之事。」
李小芸和李桓煜皆感震驚,李桓煜更是道:「但凡世族都有些不長眼的親戚,但是據我所知,歐陽家在漠北已經算是家教森嚴、很不錯的世族大家了。」
夏子軒沒有反駁,抬起眼看向他。「你可知寫這本奏摺的人是誰?」
李桓煜愣住,良久,一字字道:「莫不是……我義父?」
夏子軒忽地笑了。「你果然算得上通透之人,沒錯,正是李邵和!」
李小芸渾身一僵,她早就知曉李家村投靠了鎮國公府,那麼以後他們是不是都算做賢妃娘娘的人?可是小不點呢?李桓煜在歐陽穆手下呀,他還和歐陽燦、六皇子是兄弟呢。
「撇開這奏摺所述真假不談,卻是徹底造成了眾多朝臣針對靖遠侯府的聲討。其實,原本去年四皇子離世的時候就有人提及,在皇帝病重期間,四皇子當政,外戚歐陽家把持朝堂政權,不過這一切被突如其來的西涼國戰事掩蓋住了;現在嘛……不過是皇上見抓住了西涼國二皇子,認為可以妥善解決同西涼國爭端了,所以重新將矛頭轉向靖遠侯府。」
李桓煜沈默片刻道:「夏先生的意思是,我義父選擇當靖遠侯府的敵人?」
夏子軒嘆了口氣。「我不清楚,此事因他而起,至少明面上看你們李家村是上了鎮國公府這條船的。」
「怎麼會這樣呢?那麼桓煜會不會有危險?歐陽家會不會報復桓煜呢?」李小芸慌張地問道。
夏子軒看了她一眼。「現在靖遠侯什麼都沒有說,異常低調;皇后娘娘在東華山住著,也沒提要回宮的事,局面尚不知曉會變成什麼樣子。但是單看皇上此次的決心,怕是想一巴掌拍死靖遠侯府。」
「燦哥兒呢?」李桓煜蹙眉道。
夏子軒搖搖頭。「一切如常。前幾日誰家舉辦了宴會,他還去了呢;歐陽穆將軍似乎也不為所動,都是該幹什麼幹什麼,一切彷彿不曾發生過。」
「六皇子呢?」
「據說是來了東華山。」夏子軒頓了片刻道:「我總覺得京城近來形勢不穩,小芸,妳和妳師父離開吧。我父親尚不知道新哥兒的存在,可是新哥兒卻是跟著歐陽燦,不知道暗中在執行什麼任務,我真怕他們會對上,變成一場殺戮……我想辦法讓新哥兒脫了軍籍,讓他跟著妳們走吧。」
李小芸看著面色憔悴的夏子軒。「夏大人,你知道的多,所以才會恐懼;我們則是什麼都不懂的小老百姓,天下再大,都是聖上的土地,你想讓我們走,可是又能躲到哪兒去?」
李桓煜也點了下頭。「以我對歐陽家的瞭解,這事情不會這般完事。靖遠侯早就曉得聖上要對付他們,不會什麼都不做就任人宰割,此次歐陽大哥敢親自攜俘虜進京,肯定留有後手。」
夏子軒抿著唇角。「如今局勢,我也更看好靖遠侯府。聖上年事已高……主要是五皇子尚年幼,鎮國公府又扶不起來……」
此時,門外傳來腳步聲,三人皆是一愣,嫣紅的聲音傳來──「姑娘,夏大人的侍衛求見。」
夏子軒示意放人進來,那位侍衛遞給他一張紙條,然後退出大堂。
夏子軒看了一眼紙條,不由得愣住。他抬起頭,看著李桓煜,又看了眼李小芸,索性把紙條遞了過去。紙上寫著 ──
南寧,安王餘孽造反。
三人都若有所思起來。
上次聖上要治罪靖遠侯府,西涼國便入侵邊境;這次聖上又要責罰靖遠侯府,消失多年的安王餘孽居然又蹦了出來。
夏子軒嘆了口氣道:「莫非真是得道者多助?連上天都這般幫著靖遠侯府。」
李桓煜沒說話,心裡卻想著,這世上哪裡有什麼上天所助,一切都是早就想出對策了吧。
安王……這兩個字對於聖上來說從來都是提不得的。
安王是聖上兄長,雖然並非嫡出,其母親卻是貴妃娘娘,比聖上生母的地位高出許多;若不是太后執意扶養當今聖上,怕是當年繼承大統的應該是安王,更何況安王曾經替父監國,是太子最佳人選。後來還是太后把其母除掉,連帶拔除安王外戚勢力。
可是安王的存在,依然讓聖上忌諱,彷彿證明著他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順……
於是不到一天之內,皇帝就先後發落了幾批跳出來劾奏過靖遠侯府的朝臣。
除了李邵和,大部分都受到了降職責罰。
聖上先是對歐陽穆等人擄獲西涼國二皇子一事做出嘉獎,同時任命歐陽穆為南寧平亂大將軍,即刻前往南寧捉拿自稱安王世子孫兒的餘孽。什麼靖遠侯府旁支的惡行也被平反,全是假的……靖遠侯還上書請罪一番,感激聖上還歐陽家清白。
一時間,對歐陽家不滿的聲音都不見了。
歐陽穆整頓軍隊直接前往南寧,同時歐陽燦也派人來尋李桓煜一同出征──其實若不是先前歐陽穆私下有令,不許李桓煜入京,怕是早拉著他一起行動了。
李小芸對於局勢瞬間扭轉有些心慌意亂,她在李桓煜離去前,私下同他講道:「打完這場仗,咱們找人把你弄出來吧?官場真混不起,你瞧瞧這歐陽家,我以前不懂,總覺得歐陽家就是天,如今看來也是如履薄冰,日日在刀尖上走著,稍有不慎就是家破人亡。」
李桓煜捏了捏李小芸手心。「妳放心,我定會留著命回來陪妳。妳那麼笨,我放心不下。」
李小芸被他說成了個大紅臉。「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和我調侃……」
「小芸,等我。」李桓煜垂下眼眸,深情地看著她。趁其不備,偷偷親了下她前額,這不是第一次吻她,卻又和以前的感覺略有不同。
李小芸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心境變了,她竟有些心慌意亂,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芸,等我!」李桓煜朝她揮了揮手,便揚長而去。
李小芸站在門口,望著空無一人的漫天黃沙,足足站了半個時辰。
這段有李桓煜陪伴的生活好像一場夢,若是可以不醒,那麼一直下去也不錯……
李蘭得知李桓煜走了,心裡一陣莫名哀傷。
她的兒子也去了前線,此次連面都沒有見到,李小芸好歹和李桓煜見了數面……唉,或許不見才是最好的。
李蘭竟是不知道該如何同顧新說起近來發生的事情,於是退縮了。
京城,李邵和府上。
月亮漸漸爬上墨黑色天空,李邵和坐在案邊獨自喝酒。
他的旁邊主座上是一位身穿華服的老者,老者心情似乎不好,不停嘆氣道:「邵和,你如何看待此次安王餘孽造反?」
李邵和沈默片刻道:「我對當年安王的事情並不熟悉,實在不敢輕易妄言。」
老者自嘲地笑了一聲。「你可知此次機會多好?我們原本打算讓俘虜承認同靖遠侯府有勾結,徹底弄死歐陽家的。」
李邵和沒說話,拿起酒壺親自給老者斟滿。
靖遠侯府背景頗深,與眾多勢力關係盤根錯節,若不是叛國罪,怕是難以一次將其連根拔起;若是沒法徹底根除這個政敵,那麼待日後靖遠侯府重新勢起便是鎮國公府的最大麻煩。
這位老者正是當今的鎮國公。
「靖遠侯這個老狐狸,他心知安王曾是聖上心底最大的隱憂,便故意扯出安王餘孽,誰知道南寧那些烏合之眾是不是同安王有關係呢!當年安王造反全家抄斬,還是我出手的,根本不可能有漏網之魚。」
李邵和望著氣急敗壞的老人。「國公爺息怒。」
「息怒?如何息怒!我就知道西涼國邊境突然出事有問題,如今俘虜在皇帝手中,人家願意同我們合作,指證靖遠侯,多麼好的機會!除了通敵還有哪項罪可以弄倒靖遠侯府?偏偏此時,聖上卻猶豫了,要先處理安王的事情!」
李邵和垂下眼眸道:「國公爺莫因為此事同聖上爭執,當年安王叛亂另有因果,興許聖上是怕這件事被人發現,動搖國之根本。」
皇子奪嫡,從來沒有誰敢說自己是乾淨的。
老人不在乎地冷哼一聲。「沽名釣譽。聖上是九五之尊,誰敢多說一句?」
「但是為人君者,還是想在史冊上留下賢名。」
老人搖搖頭道:「安王不可能有子嗣活著,定是靖遠侯那個老東西造假。」
「明眼人或許都清楚真相,但是南寧內亂是真,百姓可證,聖上不可能不顧百姓,反而揪著靖遠侯不放手。更何況那俘虜是西涼國皇室,他口頭上說樂意同我們合作,到時候是否真願意說出那番話,怕是還需要聖上做出一些妥協。前些時日,街頭巷尾還有人造謠,安王餘孽之所以敢在此時露面,也是想藉由聖上和靖遠侯府的矛盾起勢。」
「哼,這話怕是靖遠侯自己傳出來的吧。」國公爺同李邵和喝了幾壺悶酒。「不過邵和,此次讓你費心了,咱們來日方長吧,只要聖上心裡向著咱們,早晚把靖遠侯拖下馬。」
李邵和點了點頭。「尚有賢妃娘娘庇佑。」
鎮國公抬起頭,看著月色,他真有些醉了,自言自語說起了好多先帝時期的往事。
李邵和怕聽到不該聽的話,急忙喚來他們家管事,扶著國公爺上了馬車送他回李府。他望著消失在夜色裡的馬車,站了一會兒才回到書房,睡不著,便鋪上一張白紙,練習大字。
約莫丑時剛到,窗戶處傳來一陣鳥聲。
他瞇著眼睛,咳嗽了一下,立刻有人推門而入。
此人身形高大,朝李邵和雙手合拳。「李先生。」
李邵和點了點頭。「怎麼今日過來,可是有要事?」
「事情臨時有變,煜哥兒跟著燦哥兒去南寧了。」
李邵和愣住。「不是說好了將我兒留下?」
他本是想藉此機會讓李桓煜進學,如今都已經打點妥當,準備撤了李桓煜軍籍,讓他去國子監讀書。
「煜哥兒身分特殊,想必先生心裡有數,我們另有安排。」
李邵和皺了下眉頭,沒有多說,心裡卻有幾分責怪。
「如今大將軍令我傳遞給西涼國二皇子的話我都遞到了,二皇子倒是願意假意附和聖上;不過南寧亂一出,聖上對於俘虜這邊沒先前那般關注了,西涼國再如何說都是外亂,總是抵不上能夠影響皇位的安王。」
高大男子笑道:「安王一事後續有人處理,待煜哥兒隨歐陽大將軍凱旋歸來之時,定讓李先生和兒子團聚。」
李邵和哦了一聲,並未多言。「我本是給我岳丈辦事的。」
他同逝去妻子情深義重,連帶著同岳家秦老太爺極其親近。
不管是當年收下李桓煜為義子,還是進京趕考,同時接近鎮國公府……都是秦老太爺的意思。李邵和不過是依照妻子遺願,好好輔佐秦家;至於秦家背後的人,他有幾分猜測,卻並未確定,如今看來,秦家是皇后黨。
李邵和不知道的是,其實秦老太爺是太后的人,如今偏向靖遠侯府。
鎮國公府子嗣大多數是沒出息的二世祖,自打李家村成為鎮國公府旁支後,國公爺便執意拉攏李邵和,對他信任有加。太后本不想動用李邵和這枚棋子,畢竟他關係到李桓煜的安危。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4/28上市的【文創風】290《繡色可餐》4完結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