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美人嬌（上）

第一章

在地人都知道，揚州知府家有三位小姐，傳聞大小姐溫柔賢淑，二小姐頗為爽利，至於三小姐……

無人知曉。

這說來奇怪，揚州自古便是騷人墨客的聚集地，各家小姐的聚會也是一天接一天，眾人遊山玩水，看盡揚州花，但這位三小姐卻從未現身參加。那帖子天天都往知府家送呢！大小姐和二小姐可是各家常客，不少人遇上兩位便會乘機談起三小姐，不過她倆皆語焉不詳，只說小妹身子不太好就不願再多談。

越是遮掩就越是令人好奇，要知道這知府家的大小姐、二小姐不僅性子各有千秋，容貌更是出色，那……三小姐是不是也和兩位姊姊一樣呢？

柳氏半靠在榻上閉目歇息，還有半刻鐘就該用午膳了，大丫鬟紅珠上前輕聲稟報。

「夫人，三小姐那邊派人來說了，今天還是不在正房用飯。」

聞言柳氏笑問：「這是第幾天了？難不成這次她真能堅持下去」

紅珠也笑了。「已是第四天了呢，三小姐這次好像是來真的。」

「她來真的？我可不信！」柳氏一下子坐了起來，自行理了理髮髻。「難道妳忘記了？我記得好像是前年，讓她少吃點，結果呢？她為了一盤點心生生給我哭暈過去，斷了她的吃食就跟斷了命根子似的，現在說要減肥，誰信呢！」

話雖這麼說，柳氏嘴邊卻始終啣著一抹笑。

這孩子得來不易而且當年還早產，剛出生時跟隻貓崽子似的，哭聲微弱得幾乎聽不到，連大夫都說很可能養不活，或許正因如此，她總對小女兒偏袒些，結果不知不覺便成了這副模樣。

小女兒不喜穿、不喜戴，就喜歡吃！幼時還好，小孩子嘛，胖乎乎的可愛些，看著也喜氣；可現在都已十歲，馬上就是大姑娘了，身材卻依舊圓潤，雖說好在她骨骼小，即使肉多，只要配上粉嫩嫩的打扮，看著還像個八歲女童，勉強算得上可愛，但她仍不免擔心，照小女兒越吃越多的趨勢發展下去，往後怎麼得了？

不意外的，這丫頭前幾天突然又鬧著要減肥了，近來日日都吃白粥、素菜，也不知道她這次有幾分熱度，若真能成就好了。揚州可不比京城，女子體態一個比一個纖瘦，小女兒那樣的，真真是一個都找不出來。

紅珠彎著身子伺候柳氏穿鞋，扶著她坐到椅子上才道：「雖然三小姐還未懂事，但也算是個大姑娘了，愛美之心總是有的，這是女兒家的天性。」說完看向一旁桌上放的帖子，全是給小姐們的，這兒只得一半，另外一半紅珠已經退回去了。

退的一半，自然都是給三小姐的。

她想了想又開口說道：「但願此次三小姐是真的想通了，畢竟都十歲了，那些邀約再推下去也不太好，總是拿身子不好來當藉口，外頭肯定認定三小姐是病秧子，多少會損害名聲。」

柳氏皺眉，眼睛一瞪。「反正咱們也不會在揚州長住，老爺不可能永遠在這兒連任，早晚都要回京的，這裡的人怎麼看根本就無所謂！」

見柳氏如此反應，紅珠便不敢再多說了。她心裡也知道夫人這是無奈之舉，當病秧子總比被人嘲笑的好，揚州才女數不勝數，若是哪家小姐拿三小姐的體態開玩笑，作成了詩文，那三小姐就真的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嗯，這道八寶粥做得不錯，入口即化，一點都吃不出裡頭放了紅豆和甜棗，全化在了米湯裡，廚房的師傅們手藝越來越好了，該賞，該賞。」

三小姐湯圓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勺子往嘴裡送。雖然說的是誇讚的話，但表情卻很平淡，眼神也十分呆滯，絲毫未顯欣喜。

桌上擺了許多盤菜，看著多，分量卻很少，最重要的是，全是綠色的。

她身旁左右各站著一名丫鬟，兩人相視，一陣眼神交流後，穿著紅衣的丫鬟敗下陣來，猶猶豫豫地開口道：「小姐，這不是八寶粥，只是普通的小米粥，是您讓奴婢去廚房吩咐的，還說要特別稀的那種。」

湯圓點了點頭，往嘴裡送粥的動作不停。「嗯，這粥做得很好，記下來，讓娘親打賞。」

「是。」紅衣丫鬟低頭應了，無奈地看向對面穿著綠衣的丫鬟。

綠衣丫鬟上前一步，用公筷挾了些清炒豆芽放在湯圓面前的碟子裡，輕聲道：「小姐別光喝粥，用些菜吧。」

湯圓聽話地放下手裡的碗，改用筷子把菜送進了自己嘴裡，點點頭又木著臉稱讚。「師傅們的手藝實在是太好了，雞絲居然也能做出豆芽的口感來，既有雞肉的嚼勁又有豆芽的爽口；再記下來，讓娘親好好賞賞。」

綠衣丫鬟閉了閉眼，深吸口氣，而後把臉湊近特別認真地看著湯圓。「小姐，這就是豆芽，不是雞肉！」

湯圓抬眼回望近在咫尺的丫鬟，伸手把她的臉往後一推。「嗯，我知道，這是雞肉不是豆芽，記下來吧，記得給賞。」

言畢湯圓繼續用飯，兩個丫鬟靜靜地在旁伺候著，臉上是如出一轍的挫敗。

不一會兒，湯圓低頭看著自己突出的肚子，軟軟地開口道：「吃飽了，撤下去吧。」

丫鬟們看了眼桌上的菜，根本幾乎沒動，小碗裡的粥也只用了一半。

「小姐……」

勸阻的話還沒說出口，湯圓已自顧自地站起身，腳步虛浮地走往裡間。

「我休息會兒，不用進來伺候了，妳們也去用飯吧。」往前走幾步後腳下一頓轉過身，雙眼終於恢復些神采，她來回在兩個丫鬟身上打量，垂著腦袋想了好一陣子，最後手一拍。「有了！」手指向紅衣丫鬟。「從今天起，妳不叫石榴了，叫紅裳。」接著再指向綠衣丫鬟。「妳也不叫蘋果了，叫綠袖。」

主子賜名是好事，且總比原先全是水果好。兩人齊齊行禮。「紅裳（綠袖）謝小姐賜名。」

湯圓點了點頭，又繼續往裡間走，邊走邊嘟囔。「這樣應該算是高雅了吧……」

紅裳、綠袖對望一眼，旋即轉身直奔夫人正房。不能再放任小姐了！節食好幾天，她已開始神思恍惚了，再這樣下去，身子一定會受不了的！

剛用完飯，不能馬上坐下。

雖然餓得發虛，但湯圓還是很頑強地在臥房來回走了幾圈，最後實在沒力氣了，才一下癱坐在梳妝鏡前，低頭看著因彎身而更為突出的小肚子，不禁扁嘴。

餓了幾天，一點都沒有變小……

抬頭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圓圓的眼，圓圓的臉，從頭到腳都圓圓的，好在膚色甚白且年紀小，看著還有一絲可愛，並非記憶中那位腰壯臀圓的胖姑娘。可湯圓知道那就是自己，出嫁前夫君好似濃情密意，出嫁後連碰都不碰她一下，所有人明裡暗裡嘲笑，她終是忍不住上吊自殺，結果繩子一下就斷了，害她連自殺都成了一件娛人之事，更無臉面苟且自度，最後生生割脈而死。

原以為死亡便能解脫，沒承想時光居然倒轉了！回到了幼時，回到了尚可轉圜之時，但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令她即便過了好些日子仍不敢相信，自己竟還有機會重活一次。

上輩子的一切在腦海中不停閃過，她苦笑一聲。其實也是她咎由自取，不僅人傻，相貌、身形又這般醜陋，可偏有個好家世，實在怨不得那白眼狼如此待自己，至少如今她學會了看一個人不能只看表面，也察覺到原來自家下人大多都在嘲笑自己；而且值得慶幸的是，前世直到自己身故家裡也沒出過什麼大事，只有一事須特別注意，可那還早呢！現在她只要專注改變自己，別重蹈覆轍就行了。

她湊近銅鏡仔細瞧自己的臉，隱約看到了一絲青色，怔怔地道：「爹娘取名時真有預見性，這不就是顆湯圓嗎？不過現在變成綠豆皮的了。」捂著明明剛吃過飯卻還不停叫著的肚子。「晚上換幾樣菜吧，看來不能全吃綠色的，再吃整個臉都要發青了。」

結果到了晚膳的時候，湯圓就被紅裳、綠袖架去正房了。

紅珠早在門口等著，遠遠看見三道人影從廊上而來，待看清來人，當場笑了出來。三小姐依舊一身粉色衣裳，看來圓潤可人，雖垂著腦袋看不清表情，但是渾身散發著無力的感覺，明顯是被兩個丫鬟給拖過來的。她笑著走近，彎著腰小聲喊道：「三小姐？」

湯圓沒有反應。

紅珠站起身子，好笑地說道：「幾日不見，三小姐清減了許多。」

「真的嗎？紅珠姊姊我真的瘦了嗎？」湯圓一下子抬起了頭，眼睛亮得驚人。

紅珠本想打趣湯圓幾句的，不過一看見湯圓的臉，心裡頓時難受極了。才短短幾天，三小姐的身形沒變化，但那原本紅潤的臉色卻變得死白，雙眸亦渙散無神，而那眼底的青色更是嚇人。她上前一步按著湯圓的肩膀說得認真。「三小姐現在年紀尚小，瘦身之事慢慢來即可，不必急於求成，傷了身子反而不好。」

「這個不重要！」湯圓抓著紅珠的手再次問道：「紅珠姊姊我真的瘦了嗎？」

紅珠怔怔地看著湯圓，被她眼底的急切嚇到了，反射性地慢慢點頭。「三小姐確實瘦了些。」吧？

「太好了！」湯圓笑了，開心地往屋裡跑，一反剛才那副要死的模樣，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快餓暈的人。

瘦了、瘦了，紅珠姊姊說自己瘦了！她腦中只剩這句話，興奮地加快步伐，繞過屏風甜笑著大喊。「娘！」剛剛喊完便愣在原地。

大姊和二姊去別人家玩了，要小住幾天還沒回來，阿爹這幾日公事繁忙，也無法在家裡用飯，所以現在只有娘親一人；可湯圓已顧不得請安，目光早被桌上的飯菜吸去，她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走上前去，就這麼站在桌邊死死地盯著。

柳氏悠哉悠哉地挾了一片肉送進自己嘴裡，一陣陶醉。「嗯～～確實好吃，這可是今日剛送來的野兔呢！是妳爹友人在外頭親手獵的。」而後看了一眼湯圓，好笑地問：「站著做什麼？坐下吃啊，這是妳爹送來給妳補身子的呢！」

湯圓傻傻地看著柳氏，不停吞口水，卻沒有挪動腳步。

好像真的下定決心了？柳氏挑了挑眉，起身走到湯圓旁邊，拉著她的手指著桌上的飯菜。「看見那道揚州八寶魚了嗎？這可是珍寶樓的招牌菜，平時很難吃到的，妳不是經常鬧著想吃嗎？也是妳爹聽聞妳最近喊著瘦身，命人早早預定，今日才送過來的。」繼續再指。「還有這個，妳大姊、二姊雖然沒有回家，但同樣知道妳的情況，想勸妳悠著點，派人送回來青筍雞崽湯和鮮藕合，也是給妳補身子的，妳當真不吃，要辜負他們的心意嗎？」

湯圓根本不敢再看那些飯菜，只好盯著柳氏，或者說是盯著柳氏的小腹。

母親至今一共生了三個女兒，未得男丁，生下自己後持續喝藥調養身子，卻再也無孕，這已成母親的心病，甚至曾絕望到準備替父親納妾，是父親不願意，只說或許自己命中注定無子，頂多往後再從旁支過繼一個來便是了，但父親越是體諒，母親就越是愧疚。

不過算算時日，現在小弟應該已經在娘的肚子裡了，只是娘還不知道而已。

湯圓努力轉移注意力，可是耳邊仍一直傳來柳氏介紹食物的聲音，雖能控制眼睛不往那兒看，卻不能控制口水氾濫啊！

柳氏幾乎把桌上菜餚都指了一遍，就想看看小女兒是否能忍得住，見她口水吞不停，卻仍執意盯著自己不轉頭的模樣，柳氏心裡大大鬆了一口氣。她蹲下身，直視著湯圓的眼睛問得認真。「妳是不是真的決定了？妳若真要減肥，娘就會幫妳，但娘絕不許妳半途而廢，能做到嗎？」

看著貌美的柳氏，湯圓點了點頭，把口水全部吞回去後亦答得認真。「嗯，想和娘及大姊、二姊一樣身姿如柳。」

柳氏豔冠群芳，溫婉動人，雖已年近三十，但保養得宜，看起來最多二十三、四歲，而兩位姊姊也是一等一的漂亮；但想想上輩子的自己，做一件衣裳的料子別的姑娘都可以做好幾件了，實在太過肥胖，而且臉上也全是肉，把眼睛都擠沒了，滿臉油光真的是看著都覺得膩味！

「果然和紅珠說的一樣，湯圓大了，知道愛美了。放心吧，只要妳有心，娘一定會支持妳的。」柳氏笑著摸了摸湯圓的包包頭。「事實上前幾日娘已派人送信給妳在京城的外祖母，請她給妳找一位精通調理的嬤嬤。咱們要健康地減，否則任妳這般瞎折騰，肉還沒掉，人就先倒了，到時不僅我心疼，妳爹和姊姊們也會怪我怎麼不看好他們的小湯圓。」

「謝謝娘。」湯圓輕靠進柳氏懷裡，小心翼翼的，沒有碰著她的肚子。

她思量了會兒，亦想讓娘親早日減輕心中負擔，可重生一事太過匪夷所思，只能拐彎抹角了。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19上市的【文創風】370《今宵美人嬌》上。

第一章

在地人都知道，揚州知府家有三位小姐，傳聞大小姐溫柔賢淑，二小姐頗為爽利，至於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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