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到了下午,流言蜚語已是很多,大戶人家每日都有人出來辦事,多數都會聽了一些。何緒陽這日在衙門,就見同僚的臉色有些古怪,後來聽隨從一說,他的臉色立時沈了下來。
沒想到秦淑君受了上回教訓絲毫不曾悔改,還變本加厲,知道他在盯著她,倒是精通如何隱瞞了。
等放班時,他起身回到家中,直闖正堂。
「秦淑君,我看妳不如自首吧!」
何夫人挑起眉。「你什麼意思?」
「派人刺殺姜大老爺,難道不是妳做的?」
何夫人瞇起眼眸道:「此事可沒有證據,你莫血口噴人!」
何緒陽冷笑起來,見她現在還狡辯,只覺滑稽,淡淡道:「妳莫非還不知?如今妳雇的人已被抓,不只大理寺,連刑部也參與其中,妳還逃得了不成?」
他一聽了這事,便差人去調查,結果大為詫異。
只是件尋常的案子,陣勢卻不小,饒是他再聰明,也一時猜不到怎麼回事,只知道秦淑君這回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可何夫人無動於衷。「與我無關。」甚至質問何緒陽。「你不是派人盯著我嗎?難道不知道我並未做這事?」
「妳自然是有好法子瞞著!」何緒陽冷冷道:「妳執迷不悟,最後丟的是自己的命,好自為之!」
他本是來告誡,可秦淑君不聽又奈何。
這樣也罷,他這休書也不用送出去了,讓她自食惡果。
何緒陽大踏步走了。
何夫人擰起眉,問身邊劉嬤嬤。「姜大老爺當真被人刺殺?」
劉嬤嬤有些詫異。說實話,她頭一個聽到這消息也懷疑是自家夫人,畢竟上回派人去對付姜蕙便是出自她手,而自己一無所覺,可現在夫人竟然疑惑,難道真不是她?
劉嬤嬤起先不敢提,這時才回道:「是,外頭都在傳呢。」
何夫人咬了咬嘴唇。她是派人盯著姜蕙,可也在等最好的時機,把姜蕙置於死地!
那姜濟達,她卻不曾想要用這種法子。
畢竟一而再、再而三的,總會讓人懷疑到身上,她沒有那麼笨。
可如今,何緒陽卻認定是她做的了。
何夫人心裡起了些恐慌,與劉嬤嬤道:「妳去派人查查,到底怎麼回事。」
正當說著,就聽外頭一陣吵鬧,門猛地被人推開,幾個衙役同時走進來,為首之人道:「還請何夫人跟咱們去大理寺一趟。」
何夫人板著臉。「你們私闖官宅,可知何罪?」
「咱們是奉命來請何夫人的。」那人冷聲道。「還請何夫人配合,不然莫怪我等動粗。」
何夫人一驚,腦中不由得回想起在宋州的事情,那回她竭力抵抗,他們硬是拉了自己去衙門。她挺了挺身子,沈聲道:「你們是奉哪位大人之命,我又犯了何罪?」
「奉金大人、楊大人之命,至於何夫人您,犯的乃是雇人行凶之罪。」
何夫人身子一搖,差點坐下來。她以手撐住桌面,吸口氣道:「你們定是弄錯了!」
「錯沒錯,還請何夫人去了再說。」
何緒陽此時也立在門口。「事情到了這一步,夫人還是從了吧,莫弄得難看。」但到底他還是秦淑君的丈夫,與那幾個衙役道:「還請好生對待,本官感激不盡。」
何夫人一口啐在地上,昂頭走了出去。
她就不信,她沒做的事情還能硬扣在自己頭上!
誰料她剛出來,那幾個衙役在她房裡一陣翻找,也不知從哪兒得了什麼,放於袖中,又走出來。
何夫人驚道:「你們做什麼?」
「奉命而為罷了。」衙役不說,領著她走了。
宮裡,乾西二所大院。
何遠端上一盤香梨,回稟道:「何夫人已被押至衙門。」
穆戎唔了一聲,拿起銀叉插了塊梨放進嘴裡。
何遠道:「何夫人這回進了衙門,定是出不來,也再無機會作惡。」
「百足之蟲,至死不僵,還是砍頭了事。」穆戎每回聽何遠稟告姜蕙的事,總是要先提起何夫人的人。前段時間,何夫人竟然想法子買了毒藥,他如何能忍?他能保護得了她一時,未必就沒有疏忽的時候。
故而先前就想把何夫人處置一了百了,省得到了姜蕙嫁他時,又出什麼變故,是以近段時間,何夫人在何時何地、做什麼,他都查得一清二楚。
現在是該收網的時候,要劫匪交代如何與何夫人接觸,一點也不難。
「今次人證物證俱在,可秦家只怕不會旁觀,你且派人去看看。」穆戎吩咐。
一刀下去,務必乾淨,他不喜歡拖泥帶水,何夫人這次必定得死。
何遠應了一聲。
穆戎又問:「姜大老爺傷不重吧?」
何遠道:「不重,有大夫同行的。」要做得逼真,自然得使些苦肉計。
穆戎道:「後事你處理下,該得的撫恤不能少。」
何遠領命走了。
等到他一盤香梨吃完,抬起眼,看到兩個宮女正在園子裡,一個坐著盪鞦韆,一個採了幾朵花放在鼻尖嗅,二人都穿了極其鮮豔的裙衫,遠遠看去,秀色可餐,只都看著別處,好似不知道他在書房。
穆戎把銀叉放下來,淡淡一笑。
這等伎倆他看得多了。父皇那些妃子最愛做這些,母后為此與那些女人鬥了一輩子,真是膩味得很了。
要不是看在父皇一片心意,他也不想留下來。
女人就像那華麗的外袍,每人總得有一件穿在身上,可多了,不一定是好事。
他站起來,從書房走出去。兩位宮女見到,驚喜得想要過去,可他不等她們,徑直出了院門。
卻說何夫人被帶到衙門,只見堂上坐了兩位大人,一個是大理寺的金大人,一個是刑部的楊大人,只覺又羞又恨,因為那楊大人她還見過的,當初是同堂歡笑,如今她是待審犯人。
何夫人差點咬碎一口牙齒。
「不知兩位大人可有證據抓我於此?」她不放棄自己的自尊。「假使是誣陷,我定是要告到皇上那兒的!」
金大人把驚堂木一拍。「把劫匪帶上來。」
何夫人看過去,那人並不認識。
金大人還未再說話,劫匪卻叫起來,瞪著何夫人道:「大人、大人,便是她指使草民去殺姜大老爺的!這狠心的婦人不只如此,還殺了我幾個朋友,我是命大,不曾喝那碗茶,原是放了毒的,只等咱們事情辦成,毒發身亡,真是好狠的心!」
原先三個賊匪被抓,剛入衙門沒多久,其中兩個就毒發身亡。
何夫人目瞪口呆,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金大人看向衙役。「可曾找到毒?」
「找到了。」衙役上前,把袖中之物拿出來,卻是一個玉瓶。
何夫人面色一變,渾身如墮入冰窖一般。
這毒藥是她暗地裡吩咐下人買的,便是劉嬤嬤都不知,他們怎會發現?她此時只覺力氣盡失。
就在這時,威遠侯趕來了,連同兒子秦少淮。
兩位大人連忙上來見過。
「不知你們抓我女兒做甚?」威遠侯老當益壯,說起來話來聲如洪鐘。
楊大人正色道:「事關謀命案,還請侯爺見諒。」
「見諒?」威遠侯大怒。「你們誣陷本侯女兒,還要我見諒?膽子不小,還敢直接拉人至衙門!什麼案子,需得你們兩個來審理?不過是搶劫藥材罷了。」
金大人面色和善。「侯爺,此事涉及姜大人,皇上很是重視,故而才派下官與楊大人一起審理。」
上回姜濟顯與皇帝一道打獵,皇帝對他印象不錯,今日他大哥出門被打,皇帝也不知哪兒聽來的,很快就下令叫他們嚴加審訊,不得徇私。這不,他們一點都不敢耽擱,飯都沒吃便審理了。
聽了這話,威遠侯臉色更沈。原來還驚動到皇帝了,倒不知是誰透露的消息?
他看向何夫人,眸中怒意一閃。
上回何緒陽已經把宋州一事告知他,他也狠狠教訓了女兒一通,誰知道她竟然還來惹事。
秦少淮向來囂張慣了的,高聲道:「那又如何?我姊姊總是被冤枉的,你若是識相,把我姊姊快些放了,不然我定是──」
「給我閉嘴!」威遠侯厲聲道。「站後面去。」
秦少淮還是怕自己父親的,只得不甘願地退後一步。
威遠侯沈聲道:「那本侯且聽聽你們如何審案。」
他們把皇帝抬了出來,他如何阻止?
眼見父親無奈地屈服,何夫人滿心失望,也滿心恐懼。這輩子,她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感覺,如此無助,因今次一事太突然,她絲毫沒有準備,好像被人玩弄於股掌一般軟弱……
她忽地看向威遠侯。「父親,定是姜家設計陷害我!」
定是姜家,不然還會有誰呢?
金大人詢問:「何夫人,妳這番話可有證據?」
何夫人道:「他們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公堂之上,都講證據,何夫人這般胡說,可沒有人會理。他們繼續審問賊匪,賊匪說得一清二楚,在何處與何夫人見面、拿了多少銀子,兩位大人抓何府下人一問,那日何夫人果然是去京城的光明寺。
何夫人大急。「我不過去上香罷了,難道還不成?」
「那銀票又如何說?他們手裡拿的正是妳秦淑君在大成錢莊的銀票。」
何夫人聲音都忍不住抖了。「那日被人偷去……」確實是被人偷去,當時她還審問下人的,可不曾尋到那二百兩銀子,她原是要拿去當香油錢的,後來還使人回去取。「不信你可問我府中下人。」
楊大人厲聲道:「哪裡有如此多巧合?妳不過是為掩人耳目!妳一與賊匪勾結行刺,二且毒殺人命,毒與從妳房中尋來的一樣。秦淑君,本官勸妳如實交代,不然莫怪本官動刑!」
何夫人一下子癱軟在地上。
威遠侯深深嘆了口氣,雖心痛女兒,可也恨這女兒,依今日這些證據,件件都是指向她的,根本無從抵賴;人證有,物證也有,便是請整個越國最好的訟師,都不可能打贏。
他站起來,最後看女兒一眼,一下好似老了好幾歲。
「父親、父親,您救救我……」何夫人趴在地上,抬頭看著威遠侯。
秦少淮哭了,拉住父親。「父親,您要不救姊姊,她可就……」
那是必死無疑的。
「凡事都有因果,少淮,你也長大了,該知道,自己做的事,將來只能自己承擔。」威遠侯說完,再不停留地走了,便當沒有生過這個女兒。
身後,傳來何夫人撕心裂肺的哭聲。
消息傳到姜家,眾人都有些發懵。
除了姜濟顯、姜蕙,他們不曾想到是幕後主凶是何夫人,而梁氏跟姜辭也是知道結果時才明白。
老太太連連搖頭。「這何夫人當真是瘋魔了,怎地與咱們家有這般大仇?如今倒好,賠進去一條命。想當初,我初見她,真沒想到會有這一日。」
何夫人已被定罪,三日後處斬,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絕不可能挽回的。
胡氏呸的一聲。「也是活該,心竟然那麼黑,幸好被抓到了,不然指不定哪日還要加害老爺!」
眾人各有各的想法,姜蕙卻很欣慰,也很快意。
原本這輩子,何夫人就是她最痛恨的敵人,也是她千方百計想要剷除的,如今終於要死了,她如何不高興?恨不得叫人立刻上酒來,狠狠喝個痛快呢!
只是心裡也有些疑惑,因姜濟達被傷到、何夫人落網定罪,才將將一日,簡直是勢如破竹,她難免奇怪。畢竟何夫人陷害他們一家時,手段狠毒還不露痕跡,可是個心思細膩的人。
便是金荷那次,雖然金荷反戈也無法將何夫人扳倒,別說她還有娘家人。
秦家再如何,應該也不至於看著她死吧?
可見幕後有人操縱了一切,所以證據如此充足,讓何夫人連拖延的時間都沒有。
她眉頭一挑。難道是穆戎不成?也只有他了,不然誰有那麼大的本事。
只是如此一來,自己不是又欠他一份人情?上回是吃飯喝酒,這回呢?她忽然有些頭疼。
耳邊只聽老爺子道:「無論何夫人如何歹毒,總是伏法了,也沒再欠著咱們家。何大人為人不錯,兩位姑娘也常往來的,以後遇到,這事莫在他們面前提。」意思是兩家不要為此生怨。
眾人都道是。
老太太也心軟,嘆息一聲。「何夫人一死,那何家兩位姑娘才慘呢,怕是難以嫁到好人家。」
這件事,秦家、何家興許受的影響不大,可何夫人是主母,兩位姑娘是記在她名下長大的,試問這樣的母親教出來的孩子,旁人又怎會一點不質疑?心裡總有些芥蒂的。
胡氏暗地裡幸災樂禍,這何夫人平常心高氣傲,看不起人,現在落得這個境地,兩個姑娘還不如她們家的姑娘了。她說道:「娘,那也是命,強求不來的,只要不挑三揀四,依何家的家世也不會太難。」
說是這麼說,可本來何家有的是本事挑三揀四。
胡如蘭心有戚戚焉,嘆口氣道:「可見咱們姑娘多可憐了,全都依仗娘家。」
母親不好,女兒也得受牽連。
她要是當初能託生個好人家,早就可以嫁姜辭了,如今呢?便是近水樓臺,她也不敢上去親近月亮,也不知將來自己會嫁個什麼樣的人家呢……
她只覺這一生很難過得如意。
一個人的心裡已經裝了別人,還怎麼裝得下其他人?
姜瓊生性大剌剌,卻不覺有什麼。「又不是非得嫁個富貴人家,我原先沒想過,現在想想,還不如在鄠縣,我尋個地主小哥兒,咱們就種種地,養養牛羊挺好的,總比大門都不能出的好。」
姜瑜一聽這話,眼睛都瞪大了。「阿瓊,妳說什麼啊?沒羞沒臊的,妳嫁人還早呢!」
「想想也不行啊?」姜瓊撇撇嘴。「我明年也十二了。」
這兩姊妹真是完全不一樣的性子,姜蕙伸手摸摸姜瓊的腦袋。「妳想得倒是美,不過二嬸能同意嗎?」
姜瓊立時就嘆氣了。
姜蕙又笑。其實姜瓊說的生活,她也挺嚮往的,可她不比她們,自她重生,背負的東西就太多了,她也有自己想要的,可比起家人的安危,似乎什麼都算不上。
她這幾年一直活在對何夫人的仇恨中、對失去家人的恐懼中,直到現在,何夫人也要在世上消失了,她又放下了心裡一塊石頭。
可還有個衛鈴蘭呢!
姜家興許也還要面對新的危機,命運從來不曾有讓她真正放鬆的時候。
姜蕙微微呼出一口氣,假使有那一日,她定要好好睡上幾天幾夜,再醒來時,什麼都不去想,只安心挑個好相公,將來給他生孩子,好好把孩子養大。
假使有這一日……
她想著,嘴角挑了挑。應是會有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可也有如意的十之一二呢!
三日後,何夫人被砍頭,威遠侯沒有出面,最後是秦少淮斂屍的。
一大奸還是大惡,總是煙消雲散。
梁氏高興不起來,甚至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沈痛。假使何家從來沒有出現過她,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也不會有這一切……她突然想去光明寺進香。
姜蕙知道她在想什麼,當下陪了一起去。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2/16上市的【文創風】379《不負相思》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