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啊?」夏衿吃了一驚。
雖然蘇慕閑說過因為他爹生病,才會把他從寺廟裡接回來,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就去世了。
「這真是……」她都不知說什麼好,心裡隱隱地為蘇慕閑擔心。
岑子曼握著她的手道:「到臨江來,我最高興的就是認識了妳這麼個朋友。以後咱們雖不在一處了,但還可以寫信呀,我會時不時寫信給妳的,妳也不要忘了我。」
夏衿心裡生出些不捨來。她來到古代後,幾乎沒有朋友,岑子曼率真直爽,與她很合得來,沒承想相處不了幾日就要分開了。「嗯,我會的。」
「這是兩百兩銀子,咱們一起開酒樓的錢,妳拿著。」岑子曼拿出幾錠銀子,放到桌上。「酒樓的事,只能拜託妳了。」
見岑子曼還惦記著酒樓的事,夏衿有些感慨。「放心吧,我會把事辦好的,絕不讓你們虧本。」
「好了,我祖母已在城門口等著了,我得走了。」岑子曼站了起來。
「我送妳。」夏衿跟在岑子曼身後走了出去。
岑子曼聽了這話很開心,點頭道:「好呀。」目光又朝外面院子掃了一眼。「我來時,姑母還叫我代她多謝妳哥哥呢。」
這話倒提醒了夏衿,夏家與宣平侯府相交,最初的緣由是「夏祁」治好了王夫人的病。如今宣平侯老夫人和王夫人要離開了,於情於理,「夏祁」也應該去送一送。
「去看看少爺在不在家。跟他說,宣平侯老夫人要回京了,他在家的話一塊兒去送一送。」她轉身吩咐薄荷道。
不一會兒,夏祁就匆匆跟著薄荷過來了,跟岑子曼見禮後,三人便一起出了門。待他們到城門口時,果然看到宣平侯老夫人的馬車已在那裡等著了。
看清楚城門口送別的人,夏衿奇道:「咦?怎麼只有羅夫人和羅三公子來送你們?」
馬車停了下來,岑子曼一面下車,一面道:「我祖母不喜這些,來的時候沒通知別人,走的時候也懶得通知;而且我們是回京奔喪,一大群人在這裡鬧烘烘的,也不像話。」
看到岑子曼回來,身後還跟著夏衿、夏祁,正跟羅夫人說話的宣平侯老夫人走過來拉住夏衿的手,看著夏祁道:「孩子,我們要回京了。你們有什麼事,儘管寫信到京城,我們即便不在這裡,但處理點事情還是沒問題的,有麻煩儘管說。」
夏祁兄妹倆行了一禮。「多謝老夫人。」
宣平侯老夫人不再多話,向夏衿點點頭,又轉過頭去朝羅夫人、羅騫揮了一下手,便對岑子曼道:「走吧。」便率先上了馬車。
接下來的日子很平靜,很快就到了童生試的日子。可在夏祁去參加童生試的前一天,竟然有人上夏家提親,提親的對象是還未及笄的夏衿,而且還以強硬不容拒絕的姿態出現──來提親的是朱心蘭的哥哥朱友成,要納夏衿為妾。
被舒氏急叫回來的夏正謙徹底懵了,趕緊派人去叫夏衿回來。
「不要跟祁哥兒說,免得亂了他的心。」夏正謙囑咐道。
夏祁本一直在崔先生家唸書,但明日就要參加童生試,故而昨日便回家了,此時正在自己院子裡準備科考要帶的東西。
沒承想,他們想瞞著,門口朱家鬧出的動靜卻不小,夏祁即便在後院也聽聞了,他匆匆趕來,對夏正謙道:「爹,您也應該知道,妹妹比一般的男兒都要強,便是我都不如她,給她挑個秀才、舉人都嫌寒磣,萬沒有給人作妾的。這事不用商量,直接拒絕就是,難道他們還敢強搶民女不成?真要為此來尋咱們麻煩,咱們也不是吃素的,我師父那裡、宣平侯府那裡,都能為咱們撐腰的。」
夏衿進門,就聽到這番話,忽覺感慨萬分。
初見時,夏祁還是個老實孩子,不過短短幾個月,他就成長為可以肩挑家庭重擔的男子,站在她前面為她遮風擋雨了。
「好好好,我家祁哥兒終於長大了。」夏正謙一臉欣慰,慌亂的心也定了下來。
「沒錯,回絕了就是,他們是不敢拿咱們怎麼樣的。」夏衿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進來。
一家三口都轉過頭去,便看到夏衿穿著跟夏祁一樣的青衣長衫,一臉淡然地站在門口,彷彿朱知府家要納妾,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夏正謙聽得這話,大大鬆了一口氣。
他之所以急著派人去叫夏衿,是擔心女兒不知何時跟朱友成有了私情,一心一意要嫁給他,這才有了那莫名其妙的提親一事。
不過他仍有疑惑,問向走進來坐下的夏衿。「妳見過那朱公子?」
夏衿搖搖頭。「沒見過。」
「那他怎麼會看中妳?」不光是夏正謙,連舒氏都感覺出不對來。
「這個得去查一查才能知道。」
說是這樣說,她心裡早已有了定見。朱友成跟羅宇關係好,羅府宴會時曾給羅宇當槍使,想調戲她,結果讓她陰差陽錯避了過去。現在莫名其妙來提親,要說跟羅宇沒關係,打死她都不信。
「你們放心,不會有事的。」她安慰父母道,又轉過頭叮囑夏祁。「我猜這背後指使的人,不光要用這件事來噁心我,還想影響你考試的情緒。你須知道,正是咱們無權無勢,這些人才會欺上門來;要是你現在是秀才、舉人,你看朱家還敢這麼放肆不?即便看中我,也得娶我做妻,而不是納我為妾。要想護著我這妹妹,你明天必得好好考試,不要受這事的影響。」
夏祁重重地點點頭。「放心,我明白。我一定考好,讓那些王八蛋看看,我們夏家是不能惹的。」
「也不用太有壓力,平常心即可。」
接著,夏正謙趕緊派人去找媒婆,讓她將他們的意思轉告朱友成。
媒婆去了朱家一趟,回來告訴夏正謙。「你這話說了沒用,你家老太太已作主將你家姑娘許給朱公子作妾了。」
夏正謙頓感五雷轟頂。
媒婆又勸。「我說夏郎中,以你們的家世,能作朱公子的良妾,完全是你家的福分;即便令少爺考中秀才,朱公子納你家姑娘為妾,也是抬舉了,你們可別不識好歹。」
要是換作別人,依著兩家的身分地位,定然會贊成媒婆說的話;可夏正謙本就將女兒看得跟命根子一樣,打定主意是不讓她作妾的,哪怕是皇帝老子都不成。如今聽到夏老太太竟然在背後下黑手,謙謙君子風度都沒了,只差沒啐媒婆一臉怎地。
「這、這怎生是好?」那邊舒氏根本沒聽媒婆說什麼,一聽老太太把女兒給送了,那眼淚就嘩嘩而下。
好在夏正謙還有些理智,強撐著處理事情,一指媒婆。「將她送走。」再叫道:「請衿姐兒來。」
頓了頓,他又對準備出去的下人補充一句。「這件事,別讓少爺知道。」
家裡發生這麼大的事,夏衿也沒心思處理酒樓的事,立刻派了魯良去羅家,想約羅騫出來,問一問羅宇的近況。
卻不料魯良還沒回來,她就聽到下人來傳夏正謙的話。
「這老不死的。」她怒罵了一句,轉身吩咐菖蒲。「讓妳娘去夏府一趟。」
那邊府裡,雖然用一道圍牆相隔,分成兩座府邸,但夏衿的耳目仍然遍布各處。按理說,夏老太太那裡有什麼動靜,那邊的人早就來報信了才對;現如今一個人都沒有,顯然朱家的求親是分兩邊同時進行的。
夏衿聞到了濃濃的陰謀味道。
還沒等夏衿走到正院,半路上就遇到匆匆返回的魯嬸,對夏衿悄聲道:「那邊府來人了,說就是今天上午,朱家派人求親,一個是求二姑娘,一個是求您。老太太樂得跟什麼似的,當場就允了。」
夏衿吃了一驚。「二姊姊不是早訂過親了嗎?」
夏袗的親事,在她十歲那年就訂下了,還是夏老太爺親自訂的。對方祖父也是郎中,跟夏老太爺甚是投緣,兩人便約好做親家,夏袗許給那邊的嫡長孫。
魯嬸撇撇嘴。「聽說老太太當場就叫人去退親。袗姑娘倒是仁義,聽到這事就直接到堂前,跟老太太說要是退親,她就剪了頭髮做姑子去,絕不去給人做小妾,結果被老太太叫人給綁了,關在房間裡。」
夏衿都被老太太給蠢得說不出話來了,好半晌才問:「我跟二姊姊都許給了朱大公子?」
魯嬸點點頭。「是。」
夏衿一陣苦笑。
夏袗,是被她連累了。
夏家三房跟老太太不親,如果她進了朱府得了勢,老太太的兩個親兒子豈不是得對夏正謙伏首貼耳了?所以如果只娶她一個,老太太是絕不會同意的,假如又納她一個親孫女,情況就不同了。可夏衯是庶女,分量不夠,又有些沒腦子,進了朱府不一定能拚得過夏衿,所以老太太才將訂了親的夏袗拿來頂上。
「我爹他們沒派人去那邊府裡,妳就裝作不知道。」夏衿吩附道。
魯嬸點了點頭,轉身去了。
夏衿在那裡站了一會兒,對菖蒲道:「妳去跟老爺、太太說,我去找羅公子打聽事情原委。至於老太太許親的事,我已知道了,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看菖蒲去了,夏衿轉回清芷閣,換了一身男裝,便獨自出門,這一回連董方都沒有帶。
她這剛一到大門口,迎面就看到羅騫急匆匆地過來,臉上還有焦急憤怒之色。
「羅大哥。」她喚了一聲。
羅騫聽到她的聲音,腳下一頓,朝她看來。
夏衿左右看了看,想找個說話的地方。雖前面有茶館,但人多嘴雜,並不是談話的好去處;而家裡,夏正謙和舒氏正等著呢,要是羅騫過去,他們定是要旁聽的,如此可不方便說話。
羅騫顯然也在考慮這個問題,然後對夏衿一點頭道:「跟我來。」轉身往旁邊走去。
過了杏霖堂門口,再往前走十幾步,羅騫便上了臺階,指著朱紅大門上的銅鎖對于管家道:「開門。」
夏衿頓時傻了眼。
她沒想到隔壁這家,她整日跑過來往屋頂上跳的地方,是羅騫的房子。
可一個月前,這裡還有人住呢。
于管家掏鑰匙開了門,夏衿跟著羅騫往裡走,卻見裡面跟她家是一樣的格局,雖四處收拾得乾淨,但進來好一會兒都沒有見著人。
她忍不住問:「你這房子,住客搬走了嗎?」
于管家看了她一眼,又望向自家公子,偷偷翻了個白眼。
「嗯,到期了,不想租了,就搬走了,如今空著。」羅騫道。
羅騫還沒坐穩,就對于管家兩人揮了一下手。「你們下去吧。」
于管家和樂水立刻退下。
魯良去羅府傳完話,是跟著羅騫一道來的,在半道上遇見夏衿,便一起跟來了。聽到羅騫的吩咐,他卻沒有立刻出去,而是看向夏衿。
夏衿對他這態度十分滿意──羅騫身分高,換作其他下人,便會聽他的吩咐,跟著一起退出去。魯良卻能記得自己是夏家的下人,而不是羅家的下人,這很好!
她正要吩咐魯良出去,卻聽羅騫一聲低喝。「出去。」
夏衿和魯良都愕然。
羅騫一向穩重、有禮,即便是對待自家犯錯的下人,也從未出重語喝斥過。
夏衿轉過頭去,看到羅騫嘴唇緊抿,眼裡盡是煩躁,她心裡一動,隨即一股暖流湧上心頭──關心則亂!
這世上,能為她的事急成這樣的,除了夏正謙夫婦和夏祁,恐怕唯有羅騫了。
她朝魯良揮了揮手,魯良趕緊退了出去。
魯良的身影一消失在門口,羅騫就開口了。「妳別急,一切交給我。」
夏衿再次轉頭,結果一下就撞進羅騫那漆黑而深邃的眼眸裡。
「相信我,不會有事。」羅騫的嗓音低沈而雄渾,直抵夏衿的內心深處。
她定了定神,好奇地問道:「你想如何處理?」
朱友成是朱知府的兒子,朱知府是羅維韜的頂頭上司,羅騫想用權勢施壓,完全行不通;而夏老太太是夏衿的祖母,也不可能從她那裡做手腳,兩條路都行不通,她很好奇羅騫會如何應對。
羅騫將手握成拳頭,放到嘴邊輕咳一聲,低聲道:「朱友成不是要納妳作妾嗎?只要讓他沒能力納妾就行了。」
夏衿睜大了眼睛。沒能力納妾?她懂了。
她才用這樣的手段治了羅宇,沒想到羅騫也把這手段用到朱友成身上了。難得兩人壞得這麼合拍,她要是不嫁給他都沒天理了。
見夏衿用那漆黑明亮的大眼睛驚訝地望著自己,似乎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羅騫頓時不自在起來。
不要這麼聰明好不好!他真不是有意在她面前提什麼「不行」這種話題的,一個未婚男子,一個妙齡少女,兩人還……咳!
夏衿見他的俊臉忽然紅了起來,心裡不由得一跳。她低頭盯著地上,心底暖暖柔柔的,還帶著甜蜜。
沈默了一會兒,她輕聲問道:「咱倆的事,你有信心說服你娘嗎?」
羅騫怔了一怔,旋即抬起頭來,望向夏衿的眸子裡驚訝帶著狂喜,說話都結巴起來。「妳……妳……妳的意思是,如果我娘同意,妳願意嫁給我?」
夏衿輕輕點了點頭。
「妳……我……」羅騫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了,伸過手來似乎想握夏衿的手,可伸到一半,自覺不妥,又收了回去。
他胸脯一起一伏,呼吸都深了許多。他望著夏衿,眼眸認真誠摯。「放心,我會說服我娘的,我不會讓妳受委屈。」
夏衿抬起眼來看向他,一下沈入他深情凝望的漩渦裡。
屋子裡一片寂靜,只有一種暖暖甜甜的氣息瀰漫空中,久久揮之不去。
夏衿垂下眼,平生第一次紅了臉。
「衿兒……」羅騫低聲呢喃。
這一聲低吟,讓夏衿的心顫了一顫,只覺呼吸都困難起來。
不過她終是江湖兒女,很快就從這旖旎氣氛中清醒過來。她張目望他,噗哧一聲笑了起來,脆聲問道:「對著我這張臉,你不覺得彆扭嗎?莫非你喜歡的是我哥哥?」
「胡說。」羅騫輕斥一聲,隨即也笑了起來,剛才凝滯的曖昧氣息一下消散了,連空氣都輕快起來。「或許在別人眼裡妳是夏祁,但在我眼裡,妳就是妳,就算穿了男裝,還是跟妳哥不一樣。」
夏衿心裡又是一跳。羅騫平白一句話,她都覺得是悅耳動聽、撩人心緒的情話。這傢伙,不會是情場老手吧?
這麼一想,她覺得有些事還是事先申明得好。「雖然咱們的事八字都沒一撇,但有些話,我還得跟你先說一聲,別到時候你在你娘那裡努力了半天,好不容易把我娶進門,卻發現咱們不合,吵著又要和離,這不自找麻煩嗎?」
羅騫臉色一黑。「和離?咱們都還沒怎麼樣呢,妳就想著和離?」
「咳……」夏衿也覺得尷尬不已,但話必須說清楚。「我的丈夫是不能納妾的,連通房都不許有。如果跟別的女人有染,我就帶著孩子離開。還有,我不是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雖然會儘量做賢妻良母,但有需要出門處理的事,我便會扮男裝出門,就像現在這樣。」
夏衿這番話,要是在別的男人面前說,定會被大啐一口,再搧個耳光,罵她個狗血淋頭。
可羅騫聽了這話,竟然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妳放心,我看著我娘為了小妾痛苦十幾年,我自己又差點死在姨娘手裡,還跟庶兄自相殘殺,即便妳不說,我也不會讓我妻子受這樣的罪,這輩子我都不會納妾的。至於出入自由,我現在沒覺得妳這樣不妥,以後自然也不會限制妳。」
說到這裡,他抬起眼看著夏衿,依然是那副不緊不慢的語調。「至於和離,妳就別想了,這輩子都不可能;既無和離,孩子跟誰就不用討論了。」
夏衿上輩子沒談過戀愛,不知道別人談戀愛是怎麼樣的,兩人在一起時會說些什麼話;但她覺得,再沒有比羅騫說的更動聽的情話了。
望著他的俊顏,她忽然覺得心被填滿了,踏實充盈,她終於知道幸福的滋味。
她凝望著羅騫,嘴角漸漸地翹了起來。「如此,我就把這事交給你了。」
「好。」羅騫的嘴角也翹了起來。能做她的依靠,他覺得很好。
來之前,夏衿還想問他,這件事跟羅宇是否有關係,但此時她卻覺得不須再問了。這件事不管誰是背後指使者,羅騫都不會放過他的。他既然讓她把一切交給他,她再過問,倒顯得不相信他了,不如做一回小女人,好好享受呵護。
當然,她也不可能什麼都不做,任由夏老太太在後院放火,把她賣了。下一把藥,讓老太太或中風、或見閻王,以後再不能胡作非為,是夏衿定然要做的。
只是夏祁第二日就要參加童生試,老太太死了,他得待在家裡守孝;老太太病了,也沒準兒指名夏祁伺候她;即便她病得沒辦法說話,夏祁這時候放著病重的祖母不伺候,還跑去參加考試,也是德行有虧,終是不妥。
所以夏衿將這筆帳先記了下來,等夏祁拿到秀才身分再說;反正那頭有羅騫張羅,她這個小妾,自然是當不成的。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3/1上市的【文創風】383《醫諾千金》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