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薛宸等人趕了十多天的路,終於在月底前抵達京城。
婁慶雲早收到消息,在城門口等著,看見她們的車馬後,懸了大半個月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一行人回到國公府,薛宸先去向長公主和太夫人覆命,順便稍微說了汝南王府的情況。
太夫人和長公主對汝南王太妃烏氏的糊塗感到憤恨,不過,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薛宸居然對江五郎稱讚有加,直說他是世間難得的佳男兒,說得一旁的婁慶雲都要撲過來跟她翻臉了,太夫人才明白了薛宸的意思。
「喲,能讓慶哥兒媳婦覺得好的男子可不多啊,想必是個好的。改日我叫人去探探。」
薛宸引薦成功,這才放下心,又和長公主她們說些一路上的趣事,然後婁慶雲便以荀哥兒想見娘的理由,把她從松鶴院拐了出來。
薛宸自然也想兒子,可還沒走到滄瀾苑,就被婁慶雲扯到了一處假山後頭。
「怎麼?那個江五郎真有那麼好?」
薛宸急著去看兒子,沒打算理婁慶雲這醋氣衝天的酸話,白了他一眼,推開他就要走,卻被婁慶雲執拗地拉著,抵在假山後頭。
薛宸急了。「哎呀,你發什麼瘋?光天化日的,也不怕叫人看了笑話。」
婁慶雲就是個厚臉皮的,恬不知恥地說:「我才不怕。妳是我媳婦兒,我們倆怎麼親密都是應該的,誰能說我們不對?」
薛宸哭笑不得,婁慶雲繼續逼問。「說呀,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江五郎真的那麼好?比我好?妳說不說?不說,我可要在這裡親妳了。」
「嘖,你還沒完了?我就誇誇他,覺得他人品很好,跟咱們家的柔姐兒甚是相配,瞧他的面相,將來定是能建功立業,你可別想歪了。快讓開,我想見荀哥兒。」
其實,婁慶雲哪裡不知道薛宸的心意,就是想找個由頭和她親近親近,待會兒她見了兒子,全副心神肯定都在兒子身上,要輪到他起碼也得晚上了,不如現在多纏會兒,稍微解解相思之苦。
「我不讓開。荀哥兒好著呢。索娜女官把他調教得好極了,現在應該在睡覺,妳去了也沒用,還不如陪我說說話呢。」
薛宸瞧著這張桃花臉,眼中全是對她的熱情思念,說不動心那是假的,可也不想這麼遂了婁慶雲的願,故意斂眸不去看他。
她這勾人的小模樣看得婁慶雲心花怒放,一手撐著假山壁、一手挑起她的下巴,用近乎紈袴的調戲語氣說道:「怎麼樣?想我沒有?」
薛宸橫他一眼,又推了推他,某人卻是紋絲不動,乾脆放棄了抵抗,靠在假山石上似笑非笑地盯著他。
婁慶雲哪受得了這樣的邀請,心一橫,就把人給擄進了山洞內。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才人模人樣地走出來。
薛宸扶了扶有些鬆動的髮髻,瞪了某人一眼,才疾步往前走去。婁慶雲跟在後頭,這才想起問汝南的事情。
薛宸把淮南王太妃和王妃的計畫及結果全告訴了婁慶雲,婁慶雲氣得拳頭捏得喀喀作響,咬牙切齒地道:「淮南王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老子沒動他,他倒先動起老子來了。」
薛宸瞧了他一眼,邊走邊說道:「他只是個棋子而已,真正的幕後之人不是他。」
「妳知道幕後之人是誰?」
薛宸頷首。婁慶雲繼續問:「告訴我,我去端了他。」
薛宸搖頭。「不必,你端不了他。」停頓了一會兒,才轉過頭看著婁慶雲。「但是我可以。」
不等婁慶雲說話,薛宸就跨步走入了滄瀾苑。
兩人來到荀哥兒的住所,瞧見索娜女官正坐在堂屋裡做針線。
瞧見薛宸回來,索娜女官迎出門,卻是沒敢大聲問安,指了指內間,小聲說道:「荀哥兒在睡呢。」
薛宸點點頭,迫不及待走進屋子,越過屏風,瞧見了朝思暮想的兒子,小臉睡得紅撲撲的,不知道夢見了什麼,嘴角帶著笑,口水滴了出來。
薛宸失笑,抽出帕子幫他擦了擦。荀哥兒似乎有些感覺,嘴巴動了動,居然大張手腳翻了個身,面朝裡床繼續睡了過去。
二十多天不見,薛宸覺得小傢伙好像又長高不少,也壯實了,怎麼看都看不夠,忍不住俯下身子在那張蘋果般的小臉上親了一口。
婁慶雲倚靠在屏風旁,看著母子倆纏綿繾綣的架勢,不禁暗自搖頭。看來之前那個決定是正確的,還好他暗自拖了三年才讓薛宸生了這麼個寶貝兒子,要是早早生了,他在府裡就更加沒地位了……
荀哥兒醒來了,看見薛宸,瞪著一雙大大的黑眼睛,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眨巴兩下,然後癟嘴大哭了。
薛宸趕緊把他抱起來,不住哄著,說著道歉的話。「荀哥兒不哭,是娘錯了,娘下次再也不丟下荀哥兒了好不好?哦哦哦,不哭不哭。」
聽到娘親的安慰聲,荀哥兒便不哭了,原本就是嚎一下,現在讓娘親又抱又哄,就不那麼想哭了,兩條小胳膊摟著薛宸的脖子,突然喊了一句。「納納。」
薛宸愣住了,索娜女官從外面走進來,對荀哥兒道:「不是納納,是娘。」轉過頭來對薛宸說:「最近在教小公子說話,有時能說出來,有時說的就是納納。」
薛宸抱著荀哥兒,向索娜女官道謝。「這些天勞煩女官了,荀哥兒沒少鬧妳吧。」
索娜女官已經換下宮裡的衣裳,穿上普通的常服。她是天竺人,眉眼深邃,穿了常服、綰起髮髻,看著像是誰家的夫人般。
只聽她笑著說道:「奴婢已經不是女官了,如今便在國公府當差。您離開京城那天,世子便把我從宮中帶了出來,是皇上特赦的,奴婢還要多謝世子和少夫人給奴婢一個安身之處。小公子才不鬧呢,不知道多乖。」
兩人說著話,婁慶雲過來把荀哥兒抱到外頭走廊上看花。等薛宸出來,夫妻倆才帶著荀哥兒回了房。
如今荀哥兒已經能吃些米粥和米飯,生了六顆牙,還能咬些比較容易咬的東西。其實,薛宸餵奶餵到六個多月時就明顯有些力不從心,這小子吃得太多了,她每天四、五頓的加餐都來不及造奶。
所以從那時候開始便漸漸給荀哥兒斷了薛宸的奶。荀哥兒不肯吃乳母的奶,就讓乳母每天擠出來、用勺子餵給他吃,再加些普通的飯食,如此混合著餵養。荀哥兒倒不是個講究的,只要能吃飽,其他的不嫌好壞。
讓荀哥兒在裡床爬著玩,夫妻倆在一旁說話,薛宸把在汝南發生的事情,事無鉅細地又跟婁慶雲說了一遍。
在她回來前江之道就派了快馬給婁慶雲送信,主動將發生的事全數告知,但如今聽薛宸講來,卻是另有一番驚險。再問薛宸猜到的幕後之人時,薛宸猶豫了一下,然後告訴婁慶雲一個名字。
「如果我猜得沒錯,應該是右相身邊的外室,名叫柳煙。我曾經派嚴洛東去查過她,但是她住的宅子周圍圍得跟鐵桶似的,嚴洛東不敢打草驚蛇直接進去,可見右相對她有多重視。」
婁慶雲雖然沒聽過柳煙的名字,卻早耳聞右相在外面養著外室,如今聽薛宸說了才知道竟然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姑娘,還把不少事情交給她放手去做,真不知道右相是怎麼想的。
「這些年,右相捧著二皇子,處處與太子作對,他們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右相歷經三朝,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即便皇上知道他的想法,也不能貿然與他動干戈。妳剛才說我沒辦法端了他們,這我承認,連皇上和太子都無法解決的事情,我確實沒這個本事。可是妳能?」
薛宸點點頭。「是,我沒和你開玩笑。我說能,就是能。」
婁慶雲翻了個身,一把將爬到床角、正揪帳子玩的荀哥兒給拎了過來,放在兩人中間,讓荀哥兒玩他身上的玉珮,才對薛宸揚眉問道:「願聞其詳。說出來讓我長長見識?」
薛宸失笑,把荀哥兒塞進嘴裡咬的玉珮拿出來,用帕子擦了擦上面的口水,又遞給荀哥兒,說道:「我之前作了個夢,很神奇,似乎可以預知未來。」
婁慶雲看了她一眼。「什麼夢這麼神奇?」
薛宸思慮片刻後,接著道:「在我夢裡發生過的事情多半都實現了,所以我才不得不信。」
婁慶雲很好奇,看薛宸像要說很多話,乾脆用被褥當枕頭,讓一家三口靠在一起。
薛宸捋了捋思緒,緩緩開口說道:「我沒有經歷過朝堂,說的都是夢中所見。我知道朝中有兩黨,婁家和我爹屬於太子這一派,而朝中有不少官員是右相派的,像信國公、鎮國公、威遠侯、吏部尚書……我說得對嗎?」
婁慶雲看著薛宸,點點頭。「對。可這不是岳父跟妳說的嗎?」
薛宸搖頭。「我爹才沒那閒工夫和我說這些。而且,我知道他們後宅中不少發生過或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因為是後宅之事,你們男人家不便插手,柳煙既然想藉此擒我,那……若我不回敬一番,對她也太客氣了些。」
婁慶雲聽了半天,終於聽明白薛宸想做的是什麼,蹙眉問道:「妳是說,妳想利用後宅之事去對付柳煙?」
「是。據我觀察,柳煙的任務主要就是管著這些官員的後宅之事,所以當初青陽公主在府裡暗算了我和母親之後,當天不管外孫女的洗三禮,也要前往柳煙的宅子稟報這件事。你不要小看後宅的戰場,若是後宅安寧,男人才能安心在外打拚;若是後宅不寧,縱然男人有天大抱負,也只有被拖累的下場。」
薛宸說的,婁慶雲覺得很有道理。後宅往往能牽動男人的心,控制了內宅,等於攥住家裡男人的心臟,心臟要是出了問題,便隨時能引發生死大事。
夫妻倆在房裡說了好一會兒話,大致擬定方向,第一個要下手的就是信國公夫人曾氏──正是曾經替長安侯夫人郁氏上薛家提親的那位……
拜上一世所賜,薛宸對京中富貴圈內所發生的事還算熟悉。她雖從商,但經營的內容以女人的衣裳飾品為主,時常接觸各家夫人。誰家沒有點齷齪事,有的只是沒有發現,有的是發現了被隱藏起來,但都是確實存在的,只要利用得宜,後宅也能給男人們製造出厲害的動盪。
信國公夫人曾氏也不例外。上一世她是薛宸的大客戶,信國公府是三天兩頭就要去的,只不過,是作為下品商女從旁門進去。薛宸知道雖然曾氏看起來端莊明理、賢淑溫良,實際上卻不是這樣。
她生性善妒,多殘害信國公身邊的妾侍,可表面上又喜歡維持賢慧主母的形象。一般來說,只要信國公私下與哪個女人有了首尾,她都會想方設法把那個女人除掉,然後為了表示自己大度,又另外送個自己的人給信國公。
這樣的事情周而復始地發生,信國公後院的姨娘與通房就沒有能安然度過五年的。但在薛宸的印象中,信國公府後來倒是有個相當厲害的女子成功躲避了曾氏的陷害,成為信國公身邊最受寵愛的姨娘。那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曾氏身邊的大丫鬟閔柔,後來信國公府中唯一能和曾氏分庭抗禮的閔姨娘。
閔柔熟知曾氏的手段,因此才能次次化險為夷,最後與曾氏形成水火之勢。在薛宸的記憶中,再過一年閔柔就要被抬成姨娘了,而這個時候,她應該還是曾氏的心腹大丫鬟。
薛宸身邊有嚴洛東,腦子裡又有上一世的記憶,只要給嚴洛東提供一個可遵循的方向,便能將她想知道的人的祖宗八代全打聽出來。
閔柔是福建人,家鄉受了災後就隨著哥哥、嫂嫂逃難到京城,後來輾轉進了曾家當丫鬟,從八歲開始摸爬滾打,十五歲憑著自己的機靈,被曾家送去已出嫁的大小姐身邊做一等丫鬟。
曾氏的陪嫁丫鬟們都到了二十五歲,是該放出去的年紀,雖然已經換了兩撥丫鬟,饒是如此,她依舊只放心娘家的人,閔柔這才有機會於八年前去到曾氏身邊,今年已經二十有三了。
得知這些情況後,薛宸才明白,為什麼上一世閔柔會孤注一擲,冒險讓信國公抬她做姨娘,讓自己與曾氏對立。因為再過兩年她就滿二十五歲,到時曾氏一定會將她配人或放出府去。她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出去或是配人都不會有好的下場,乾脆為了自己的將來賭一把。八年來,她幫著曾氏做了不少害人之事,可不是個一般的軟角色。
但是,不管多狠的角色都有弱點。閔柔的弱點就是她的哥哥、嫂嫂。兩年前,嫂嫂因病去世,哥哥沈淪度日,兩個姪子靠她一個人接濟養活。如今哥哥還沾上了賭,家裡被他輸得家徒四壁,成日借債,最終都會找到閔柔這裡來,讓她去還。
信國公府後院裡,曾氏怎麼也沒想到,最後捅她一刀的人竟會是自己的心腹。
只見閔柔跪在地上,在年過六十的信國公面前,一字一句地控訴曾氏。
「國公爺,奴婢實在是沒法忍受了,如今拚了這條命,也要向國公爺揭露夫人的惡行。
「這麼多年來,您的姨娘一個一個從府中消失,像七年前的馬姨娘,是在回鄉途中被夫人派人勒死,出去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還有五年前那個宴姬,公爺不過寵幸她一夜,便要將她納入府中做姨娘,可是第二天她就被發現吊死在廂房中。她哪裡是不願,根本是被夫人下令謀殺的;還有四年前的張娘子、三年前的羅夫人,她們都是苦命的女人,張娘子腹中還懷了國公爺的骨肉,夫人哪肯讓她把這骨肉生下來,連夜叫人給她灌了滑胎藥。張娘子反抗,她就命人將張娘子拋入河中,做出她自盡的假象……
「國公爺,我知道這些事後,害怕得幾夜睡不著,尤其這些天又開始作夢,夢見張娘子、馬姨娘還有宴姬的鬼魂來找我,每天都跟我說她們在下面過得好慘,冤死鬼是沒法投胎的,只能遊蕩人間,無人供奉啊!」
曾氏面如死灰,跪到了地上。
這些天真是邪門了。上個月,她剛毒死一個懷孕的外室,第二天那外室的娘家兄弟就鬧上了門,把棺木抬到國公府門前,且他們似乎會些拳腳功夫,府裡的侍衛趕都趕不走,一直鬧到信國公回來。
那些人羅列出不少證據,指證曾氏殺人。這些日子,信國公都在為那個外室傷神,哪裡能聽這些事情?當即下令徹查,還讓他們把棺木抬進府中,請了仵作來驗屍,驗出那屍體的確是中了毒,腹中有一個成了形的男胎。
這下,信國公震怒了!當場就要曾氏給個交代,曾氏否認這是她做的,連她娘家承恩伯府都派了人來給她撐腰。可誰料想得到,在這個關鍵時候閔柔會突然發難。
面對最親近的心腹的指責,曾氏震驚得無以復加,想否認,但閔柔將這些事情一樁一樁、一件一件說得一清二楚,時間、地點、人物全部吻合,雖然她說的這些事並沒讓她親自動手的,可光這幾個人也足夠讓曾氏吃不了兜著走。關鍵是,這些人裡還有一個懷了孕的張娘子,信國公震怒不已,當場甩了曾氏一巴掌,連休妻的話都說了出來。
閔柔在一旁哭得肝腸寸斷,二十三歲的她風華正茂,信國公見了,居然當著眾人的面把她扶了起來,擁在懷中一起落淚。
至此,曾氏才徹底看穿了閔柔的伎倆,知道這丫頭是想踩著她往上爬,而且在她不知道時很可能已經爬上了信國公的床。一想到自己身邊的人,還是個這麼年輕的小姑娘,居然不自愛到爬上一個可以做她祖父的男人的床。虧她平日裡還覺得她能幹、覺得她忠心……
曾氏恨得簡直想要咬閔柔的肉、啃她的骨頭,拚了命也要奮起反撲,奈何上門鬧事的人和信國公百般阻攔。信國公對閔柔深信不疑,而閔柔天生會演戲,一個勁兒向他請罪,說自己當初年少無知,又畏懼曾氏的勢力,害怕落得和那些人一樣的下場,故而才隱瞞至今。她義憤填膺地對信國公說要出家,青燈古佛了此殘生,或者乾脆讓信國公殺了她,只求賞她一份全屍的體面,說得聲淚俱下、肝腸寸斷,讓六十歲的國公亦是心痛不已,將所有仇恨全轉移到曾氏身上。
信國公親自從祠堂取了家法來,把曾氏綁在院中樹上狠狠打了好幾十下,打得曾氏喊破了喉嚨、打得她奄奄一息,猶不解恨,當場以七出之名寫了休書給她,架起她,拋出信國公府門外,又派人將曾氏的娘家人一併打了出去。
信國公給上個月被毒死的外室一家撫卹的銀子,打發了他們。沒過兩天,就把閔柔扶成了姨娘。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5/3上市的【文創風】405《旺宅好媳婦》5完結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