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郭老的手段很迅速,這邊剛剛決定買下鋪子,沒一會兒,他就讓顧秀茹召來人去辦事。
顧秀茹得知九月竟主動邀請她和郭老回去同住,感動得老淚縱橫。
一個時辰後,九月姊妹們還在討論鋪子能做什麼營生,派出去的人便回來了,回話是除了張師婆名下的兩個院子,其他的已經全部改成郭姓,而張師婆的那兩間,因為案情還沒有了結,她的財物暫時還不能動。
九月要知道的實在太多了,看到那人剛剛從小衙門回來,忙問道:「可知道張師婆他們怎麼樣了?」
那人自然知道九月的身分,忙恭敬回道:「回九小姐,張師婆等人已經抓捕歸案,知府大人親自升堂,張師婆等人對所有事情供認不諱,如今已得了判決,張師婆私養暗妓、與人串通裝神弄鬼騙取錢財,還牽涉了幾樁命案,已判秋後處斬,其他幾個共犯也判了流放。」
「秋後處斬?」九月咋舌。
「是,因此案牽連甚大,再者,但凡斬立決都要上報朝廷,所以也只能秋後處斬了。」男子說到這兒,私下看了看郭老。
郭老眼皮子也沒抬一下,逕自把玩著玉珠,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九月也看了看郭老,男子的這一眼已經洩漏了消息,看來張師婆的處決,郭老沒少出力了。
「那個趙老山呢?」九月點點頭。
「流放千里……」男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按理,那趙老山雖唯恐天下不亂,出面指認九月,可罪不及此,可偏偏他們家王爺惱那廝口無遮攔,所以那廝就遭殃了,流放千里到了那荒蕪之地當苦役,還是沒有期限的。
「那種人,讓他吃吃苦頭也好。」
一提起趙老山,祈喜就義憤填膺,柳眉倒豎。「九月,妳就別管他死活了,當初他憋了一肚子壞水想對付妳,妳還救了他們三兄弟,可結果呢,他居然那樣往妳頭上潑髒水,依我看哪,知府大人真是英明。」
那男子忍不住又看了郭老一眼,不過很快就恢復成目不斜視,無比老實的樣子。
「縣太爺呢?」九月點頭。
「郝銀身為縣令,怠忽職守、草菅人命,已被知府大人革去縣令之職,打入大牢。」男子頓了一下。
聽他們說起郝銀,祈豐年身子一僵,有些奇怪地看著男子,直聽到郝銀已革去縣令之職打入大牢之後,他才暗暗鬆了口氣。
祈望看了看天色,等他們到家只怕要黃昏了,再加上早上出來時婆婆和嫂子們那一臉不願,今天回去少不了又要一番閒話,加上想到兩個孩子就這樣扔在家裡,她便坐不住了,和祈祝小聲地說了幾句後,她轉向祈豐年問道:「爹,時辰不早,我們得回去了,你要回去嗎?」
「回去吧。」祈豐年看看郭老,有些小心翼翼。
「還是住一晚再走吧。」九月看著祈豐年,心想著有些事想確定一下,便開口挽留。
祈豐年很意外地看了看九月,眼中隱隱的驚喜,沒想到經歷這一劫,她對他的態度也變了,當下點點頭。「那就明兒回吧。」
「那……外公,我們先回去了。」祈望點點頭,和楊大洪對視一眼,站了起來,跟著起來的還有祈祝和祈夢等人。
「天不早了,還是明兒回去吧。」郭老抬頭看著他們,期待地說道。
「不了,孩子們還在家呢,家裡……還有一大攤的事。」祈望訕訕地一笑,搖搖頭。
祈祝倒還好些,只有祈夢,聽到這話,臉色一白。
「三姊。」九月起身,手按在祈夢肩上,輕聲說道:「鋪子的事,和三姊夫好好商量,要是三姊夫覺得自己開鋪子人手不夠,那就租出去,讓他來幫我。」
「好。」祈夢點點頭,欲言又止。
「有什麼事只管找我們。」九月微微一笑。
她知道這位三姊回去還有一場大仗要受,可有些話,身為妹妹不能直接說出來,後面的事,也只有看三姊怎麼選擇了。
「嗯。」祈夢使勁地握了握九月的手,吶吶的說道:「妳也要好好的。」
「一定。」九月笑盈盈地點頭,姊妹倆的心意,在無聲中傳遞。
送走了祈祝、祈夢、祈望夫妻,楊進寶也起身告辭,他得了九月的這番話,正迫不及待想要回去把想法寫下來、畫出來。
「相公,你先回去吧,我和二姊一會兒就回去。」祈巧倒是不急著走,她還有事要向九月求證呢。
「好。」楊進寶點頭,轉身向郭老恭敬地行了個晚輩的禮,退後三步才轉身離開。
「我也有些乏了,先回去了。」郭老見人走得差不多了,也站起來,顧秀茹在廚房門口留意到了,忙過來扶住他。
九月幾人送他們到了鋪門口,看著二老進了對面的院子才回轉。
「九月,我有話要問妳,走,樓上說話。」剛到樓梯口,祈巧直接就拉著九月往樓上走。
「說什麼悄悄話呢?」祈願好奇地跟上去。
祈喜看看她們,眨眨眼,乖乖地去了廚房。姊姊只叫了九月,顯然是有事要說,她就不湊熱鬧了。
「四姊,什麼事啊?」九月嚇了一跳,在門口拖住祈巧,笑著問道,心裡卻想著──遊春耳力不凡,想來應該聽到動靜避了吧?
「妳的事,大事。」祈巧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正色問道:「我問妳,妳和那位遊公子到底怎麼回事?」
「什麼……什麼怎麼回事?」九月心裡一突,訕訕地笑道。
「妳說呢?」祈巧看著九月,露出甜甜的笑。「妳要是和他沒什麼,他為什麼要說妳是他的妻呢?」
「啊……」九月頓時滿頭黑線。
「九月,那遊公子是誰啊?你們何時認識的?」祈願聽得清楚明白,也靠了過來,臉上寫滿擔憂。「妳該不會……已經……」
說著,一雙妙目直往九月身上掃。
「二姊,我沒有。」九月搖頭擺手。「我們什麼都沒有。」
「不對。」祈願瞇起眼,又湊近些,用三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上次我去妳那兒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可偏偏我又想不起來哪兒不對……」
「二姊,哪兒不對啊?」九月維持著淡定。
「反正就是不對。」祈願紅唇一嘟。「九月,妳老實說,他把妳怎麼樣了?你們……那個了?」
「什麼這個那個啊?」九月眨眨眼,一臉無辜。
「哎呀。」
祈巧急了,一把拍開門,把九月拉進去,祈願立即跟上,飛快地關上門。「就是夫妻之間才能做的事,他是不是對妳動手動腳了?不然他為什麼那麼篤定說妳是他的妻?」
見屋裡空空的,九月才暗暗鬆了口氣。「四姊,妳家九月就這麼笨嗎?」
「那他為什麼說妳是他的妻?你們倆又沒有婚約。」祈巧一臉不相信。
「他說……要上門提親的。」九月無奈,只好挑著不重要的說,比如她怎麼救人──當然,刪減了遊春傷勢的嚴重性,還有遊春感激想以身相許──當然,又刪減了那些溫存纏綿──總之,她和遊春之間無非就是救了他一命,他感激她,兩人看對眼,然後他就說要提親的簡單故事。
「就這樣?」祈巧一臉狐疑。
「就這樣。」九月無比認真地點頭。
「呼──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妳和八妹一樣做了傻事。」
祈巧撫著胸口吐出長長的一口氣,說罷,又一拍桌子說道:「告訴妳啊,這門親事,四姊我不同意。」
「為什麼呀?」九月一臉驚訝。
「他不是妳的良配。」祈巧哼道。
「一個男人面對救命恩人,心還那麼狠,明明可以早些救妳出來,讓妳少受些苦,他卻偏偏促成火刑,還非等點了火才動手救人,那是什麼心態?這樣的人以後能好好對妳嗎?男人和女人可不一樣,女人說報恩,以身相許了,那就是一輩子死心塌地忠於那人;可男人呢,無非就是許妳一個妻位,轉過頭照樣花天酒地。九月,那樣的日子不好過,妳還是找個可靠的,一生一世一雙人,過踏踏實實的日子吧。」
「聽四巧這麼說,這門親事確實不怎麼樣,不結也罷。」祈願聽罷,臉也沈了下來。
九月弄清祈巧和祈願反對的理由,不由笑了。
遊春的所作所為,她心裡明鏡似的,卻沒有加以辯駁,這會兒幫著遊春說話,只會火上澆油。
一番追根究柢後,祈巧、祈願才算滿意地放過九月,帶著楊妮兒和張嫂回了家。
送走了她們,九月才算大大鬆了口氣,轉身到了後院。張義和阿安這會兒也回來了,看到她無恙,兩人相視而笑。
「張義、阿安,麻煩一下,去把隔壁的院子收拾出來,再帶床新被褥過去,把房間布置一下,我爹今晚要住。」
九月還有許多事要詢問他們,不過這會兒還是先安排住處再說。她這後院裡,舒莫隔壁就是空房,卻不適合讓祈豐年住下。
「好。」張義和阿安接過鑰匙,再去找舒莫尋了一床被褥,帶著打掃用具去隔壁了。
等他們打掃完畢後,舒莫已經準備好晚飯,郭老那邊已有顧秀茹準備,便沒有過來,這邊只有九月父女三人和舒莫、張義、阿安、周落兒一起吃。
吃過之後,各自簡單地梳洗一番,九月便喊了阿安一起送祈豐年去隔壁休息。
隔壁屋子已打掃得乾乾淨淨,樓上也鋪了新被褥,窗戶也重新糊過,看著舒服許多。
祈豐年一直沈默,看著九月把小油燈放到桌上,他才低低地說道:「折騰了一天,快去歇著吧。」
「不急。」九月來這兒,是有事情要問,哪能馬上就走呢。「阿安,去外面守著。」
「嗯。」阿安點頭,帶上了門。
「有事?」祈豐年有些驚訝地看著九月,心裡隱隱猜測到了什麼。
「十六年前,遊大人一家是不是你行的刑?」九月也不坐,站在祈豐年面前直截了當地問。
「是。」祈豐年雖心理有了準備,可聽到九月這樣問,臉色還是變了。
「之前,你趕八姊出門、趕爺爺出門,想賣房子離開,是因為有人威脅你對不對?」九月又問。
「是。」祈豐年艱難地點頭,事到如今,他還能瞞得了什麼呢?
「你認得縣太爺?」九月點頭,這些事,她只是想確認一下,並不是重點。「當年遊大人家的事也與他有關嗎?」
「我不認識他。」祈豐年目光一閃,避開九月的眼神,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壺,可茶壺是空的,這裡才剛收拾,還沒來得及倒上熱茶。
「爹,你幫幫他吧。」九月斂了眸,沈默一會兒才又輕輕開口。「這麼多年……他不容易。」
雖然九月沒有指名道姓,但祈豐年聽懂了,那個「他」指的是老魏等人口中的「遊少」吧?
「你們……」祈豐年把茶壺放回去,緊張地問道:「那個遊少把妳怎麼樣了?」為什麼要幫那個人說話?
「他沒把我怎麼樣。」九月搖搖頭,坐了下來。「我不知道當初究竟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你和遊家有何牽扯。可我看得出來,你手裡一定有他們想要的東西,這東西對他而言是平反的關鍵,可對某些人來說,那是致命的毒藥,所以有人找上你,你怕連累我們才會做出那麼多事。可是你有想過嗎?那些人勢在必得,你這樣不但護不住我們,反倒還會讓自己曝於危險之中,我們是平民百姓,他們要殺我們,易如反掌。」
祈豐年安靜地聽著,不置可否。
「我聽外婆說過,我出生的時候,你說我是冤魂來報復你的。從那時起,你就辭了劊子手的差事。我還聽說,為了回家過安穩日子,你做了許多隱匿形跡的事,你這樣做是為了什麼?」九月盯著他問道。「是你導致了遊家冤案嗎?還是你知道遊家是冤枉的,手裡握有能證明他們冤枉的證據,而你又沒能救下遊大人,你覺得愧對遊大人,怕他來找你質問,所以才這麼害怕?」
祈豐年盯著自己的腳尖沈默著。
「郝銀也與當年那件事有關對不對?」九月的聲音更輕。「在刑臺前,你們都認出了彼此,我看得很清楚,也聽得很清楚,而且他很害怕你,所以才那麼迫切想要置你於死地。」
「當年,他是班頭。」祈豐年也不知是想通了還是怎麼的,低低應了一句。
九月立即嚥下後面的話,等著他再開口。
他既然願意說,必是想通了。
「遊家所有人都是他抓進牢裡的,遊家床底下搜出來的罪證也是他放進去的。」
祈豐年閉著眼睛嘆了口氣,語氣極其疲憊,停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
「遊大人被抓來第二天,就被判了斬立決,那天晚上我本該在屋裡休息,可郝銀帶著所有衙役都出去了,說是要抓捕遊家餘孽,整個衙門除了看守牢房的幾位兄弟,再沒有別人。到了半夜,我突然聽到有人喊『有人逃跑了』,我就跑出去,半路上遇到一個中年人,他腰腹中了一刀,膝上也中了一箭,我那時也不知怎的,就幫了他一把……」
「那人是遊大人嗎?」九月忍不住插嘴。
「不是。」祈豐年搖頭。「他說他是遊大人的隨從,和遊大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甚好。他還說遊大人是冤枉的,只因收集了某人的所有罪證,那人才想殺人滅口,而我一看就是個有良心的人,讓我務必把這些證據呈上去,要避開當時的知府大人,直接送到京裡去……妳說說,他是從哪裡來的信心,竟那麼相信我?」
九月沈默著,心裡也為那人的輕率皺眉。「興許,他覺得你是個有良心的人吧。」
祈豐年一滯,苦笑著繼續說下去。
「那人把事情告訴我之後,就衝了出去,被亂箭射死……我當時懵了,也沒敢出去,偷偷溜回屋裡。第二天行刑後,我休沐,就直接和班頭打了個招呼說要回家,半路就溜過去找到那人說的罪證,滿滿一卷案紙,還有幾本沾了血的帳本。
「上面所有證據都指向當時的知府大人,那知府大人與人勾結,私下通匪,收受賄賂,傷天害理之事做盡,可明面上,他卻是個青天大老爺。郝銀就是那知府大人第六個小妾的親大哥,遊大人伏法後,郝銀就被調到那知府大人身邊,過沒多久,那位知府大人高升到京都,據說如今已是朝中二品大員了,而郝銀竟成了縣令。」
「你手上握有罪證,他們沒找你麻煩嗎?」九月深深懷疑。
「我也不知道。」祈豐年搖搖頭。「我當時也害怕他們會來找我,就把東西藏起來,第二天硬著頭皮回衙門,一連好幾天,都沒見著有人來找我,我這心裡實在沒底,那時妳娘剛剛懷上妳,身體極不好,家裡……又不安生,我就向新任縣太爺辭了差事,回了家。」
「你就從來沒想過把罪證送上去?」九月不置可否地點頭。
「我去過。」祈豐年有些黯然。「一路乞討,好不容易到了京都,卻連喊冤的衙門也摸不著。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到了那兒我才知道,那位知府大人的後臺有多硬,要不是我機靈,連夜逃出京都,一路喬裝打扮、裝瘋賣傻,我的命都要丟在那兒了……」
聽到這兒,九月才算稍稍欣慰些,她的爹還是有點良心的。
「那年是大災年,到處饑荒,我好不容易回到家,才知道四巧把自己賣了,六雨和七琪也沒了……」
祈豐年痛苦地閉上眼睛,這許多年來,這份痛一直折磨著他,他硬是挺過來了,直到今天在小女兒面前,他才不吐不快。「妳娘傷心過度,加上饑荒,接著也離我們去了,再後來,就是妳出生……」
後面的事,他不說九月也明白了。九月看著花白頭髮的老人,心裡突然一痛。
「東西我都好好藏著,妳明兒通知遊公子來取吧。」祈豐年似乎想通了,起身往床邊走去,背影有些佝僂。
「嗯。」九月也站起來,點點頭。
「早些回去歇著吧。」祈豐年回頭看看她,難得溫柔地說道:「這幾天難為妳了。」
「沒什麼。」九月不自在地搖搖頭,往門邊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轉頭問道:「還有個問題……」
「什麼?」祈豐年看著她。
「那個葛石娃是我親哥哥嗎?」九月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