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尋親
四月中旬──
「文卿,這是西陵郡今年童子試的通過名單,我抄錄了一份,妳看看。」
凌宇軒又一次前來拜訪六姊劉夫人,遞給肖文卿一張摺起來的紙,英俊的臉上流露興奮。因為有了這份名單,他父親終於同意他陪同肖文卿返鄉尋親,同時帶上聘禮,並親自寫書信,請當地知縣當媒人說親。
「我弟弟們是不是有考中的了?」肖文卿急切地問道,接過凌宇軒遞過來的紙張打開來看。
第一名,肖文聰……
肖文卿不敢置信地眨眨眼,懷疑自己看錯了、或者上面寫錯了。雖然她小弟參加了童子試,但沒有人認為他能考出好成績,他畢竟才十一歲,書讀得好不代表文章和答題就好。
「西陵郡今年的秀才第一名叫肖文聰。西陵今年出了一名十一歲的天才案首,連皇上都知道了,還說,如果秋闈的時候這小秀才考中舉人,明年春闈又考中進士,他豈不是有了一個十二歲的臣子?要是這孩子能連中三元,他就加封這孩子的父母。」凌宇軒笑道,俊臉神采飛揚。文卿的這個弟弟簡直是文卿的大福星,他們的及時雨,他將來一定要幫助這個小舅子好好地在仕途發展。
「西陵郡童子試的案首是文卿的弟弟?十一歲?」劉夫人傾身問道,一臉震驚。肖家復興得太快了,遠遠超過她的想像。
「是。」凌宇軒道。本來皇上是不會對地方童子試上心的,可是他父親和皇上私交不錯,他央求父親的事情皇上也知道了。皇上和丞相都通過不同管道詢問西陵郡今年童子試的結果,西陵郡那邊自然是結果一出來馬上快馬飛報京城。
知道西陵今年的新進秀才名單,又有凌宇軒在一邊的解說,皇上讓吏部查找一下開國以來幾位元肖姓官員的資料,然後知道了肖家近況。凌宇軒乘機述說自己和肖文聰姊姊肖文卿的事情,請皇上准許他送肖文卿回鄉,並向肖家求親。
皇上沈吟一會兒便同意了,並讓人取來一對巴掌大的黃金大雁,說是賞賜給他的,讓他拿去下聘。
「文卿,祝賀妳。宇軒,大喜呀!」劉夫人喜悅地說道。皇上恩准,凌宇軒和肖文卿的婚事便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而且肖文卿嫁入丞相府,丞相夫人也不敢欺負她,因為肖文卿是皇上賜了黃金大雁的人。
肖文卿激動得左手顫抖著拿著名單,右手捂住自己發燙的臉龐。肖家終於要復興了,她太幸運了。
「文卿,妳再看看後面。」凌宇軒提醒道:「西陵今年錄取的秀才,第三十五名是肖文樺,第四十二名是肖文楓。」一門三秀才,其中一位還是案首,肖家這一回在當地聲名大噪;連皇上和他父親凌丞相看了名單都很驚訝,認為肖家守寡的甯氏善於教子。
「天啊,文卿,妳肖家真的要興旺了。」劉夫人捂著心口激動地說道。一門三秀才,而且還是同一年中的,最大的十七歲,最小的十一歲,只要這三人不出意外,肖家肯定能復興。
「宇軒,宇軒,我們可以去西陵了是不是?」肖文卿急切地問道。宇軒遲遲無法成行,估計就是他的父親丞相大人還在評估她的家世和她家族的未來。
「是,皇上已經准了我半年假,我會帶上聘禮護送妳返鄉尋親。」凌宇軒道:「我那邊都準備好了,妳這邊只要收拾一下行李就行。」因為不管有沒有這個好消息,他都決定求親下聘,所以東西一早就開始準備了。
肖文卿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劉夫人敲了敲桌子,提醒兩個興奮的年輕人。「宇軒,孤男寡女同行有傷風化,文卿是要嫁入丞相府的,婚前的清譽非常重要。」
凌宇軒和肖文卿被她提醒,頓時冷靜了下來。
劉夫人道:「大家閨秀出遠門需要有人伺候,丫鬟、婆子不能少,還必須安排兩個以上的忠心老僕。文卿,妳桂香院的兩個丫鬟和四個媳婦婆子,妳都帶上,我讓老爺再幫妳找兩個有出門經驗的穩重老僕。」她伸手阻止肖文卿說話,繼續道:「長途跋涉,主人和下人攜帶的衣物用具很多,再怎麼精簡也還是需要四、五輛馬車。」
「六姊,這太多了。」凌宇軒無奈道,加上他準備的聘禮,那豈不是要組成一個車隊?去西陵的路途很遙遠,有些地方陸路不通必須走水路,換車換船非常不方便。
經歷過黃林知府之女遠嫁的肖文卿知道劉夫人說得在理,還是問道:「夫人,我只帶上水晶和瑪瑙就夠了,帶上的人越多,需要攜帶的行李就越多。我相信凌大人會帶上一些男僕的,夫人不用擔心我的閨譽。」
凌宇軒立刻道:「文卿說得對,六姊,她就只帶水晶和瑪瑙吧,我會另外安排兩個女衛保護文卿。」
「這樣啊……」劉夫人躊躇了一下,點頭道:「那就這樣吧。」反正到了西陵長河鎮肖家,肖家夫人會再為文卿添置丫鬟、婆子的。
凌宇軒見她同意,便對肖文卿道:「妳快回院子收拾,我們後天一早就出發。」
「嗯。」肖文卿頷首。她回到院子之後要吩咐丫鬟、婆子幫她打包行李,她還要寫信給一些已經和她很熟悉的世家千金們,告訴她們她返鄉尋親了,請她們勿要牽掛;最好明天能和乾娘見一面,把自己返鄉的事情告訴乾娘。
劉夫人掩嘴輕笑,宇軒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急著要去下聘訂親,然後趕回來準備婚禮,好早點把肖文卿娶回家。
坐車乘船,一路向西南,日夜兼程,肖文卿和凌宇軒轉眼離開京城已經有一個月。一艘大客船上,他們坐在船艙裡對弈消磨旅途的無聊。
「西九北五路,宇軒,你又輸了。」肖文卿拈著一枚黑棋子落在棋盤的西九北五路上,頓時圍死凌宇軒一大片白棋。
「我又輸了。」凌宇軒坦然地認輸。他少年時因為花大量的時間練武,「文」這一面就落下了,琴棋畫這些消遣之類的才藝,他就是稍有涉獵,不甚精通,現在和文卿對弈都是輸多贏少。
肖文卿意興闌珊地開始收拾棋子,問道:「我們還有多少天才能到長河鎮?」
「船老大說了,照目前行船速度,還有四天就能到長河鎮碼頭。到了那邊,我們另外包馬車,估計半天工夫就能到肖家村。」凌宇軒很愉悅地道:「我們這一路來,真是順風順水,比平常人腳程快了半個多月。」
「嗯。」肖文卿溫柔淺笑道。
「文卿,等妳全家團聚,我下聘成功,我就要回京城了。」凌宇軒不捨地說道:「我返回京城,一定會用最快的速度準備好婚禮,再過來迎娶妳。」
肖文卿抬頭凝望著他,深情道:「我在家等你。」這來來回回應該有半年時間,足夠她把自己的嫁衣繡出來。
凌宇軒抓住肖文卿收拾棋子的白皙小手,拉到面前輕輕撫摸,深邃的雙眸凝望著肖文卿,無聲地傳達他此刻的愛戀和不捨。
水晶縮在角落裡,低眉垂眼宛如木頭人。
宇軒……肖文卿望著眼前深情無限的英俊男子,滿心柔情,心湖蕩漾著一圈圈繾綣漣漪。
長河鎮就位於香草河岸邊,是個繁華的大鎮,西陵郡的縣衙門就設立在此地。
凌宇軒包的客船停泊之後,他的管事立刻帶著兩名帶刀侍衛上岸尋找當地的馬車行,聯繫馬車。肖文卿和凌宇軒一行人便在飯莊一樓客堂裡尋找了幾張桌子,按照身分依次落坐。
掌櫃的看到一下子有十來個人到自己飯莊用飯,而且這一撥人主人高貴端莊,丫鬟和僕人訓練有素,還有五、六人佩戴著刀劍,立刻知道這些人是很有身分的貴客,親自過來接待。
凌宇軒聽著店小二竹筒倒豆子似地報出一長串菜名,而且說的是西陵地方語,便笑著對和自己同桌的肖文卿。「妳點菜吧,這是妳家鄉。」
肖文卿輕笑道:「我兩歲不到便和爹娘離開家鄉,哪裡還記得家鄉的特色菜,我都不確定我是否吃得慣家鄉菜了。」她轉頭對店小二和掌櫃道:「湯一定要鯽魚豆腐湯,那豆腐要鎮上百年豆腐坊的。其他的你們看情況給我們每一桌上兩個大菜、四個小菜。」她上岸之後入耳的便都是西陵鄉音,現在和店小二和掌櫃說話,京城口音逐漸改變,最後一句聽起來已經有些偏向西陵鄉音了。
肖文卿對凌宇軒道:「我記得我母親做鯽魚豆腐湯的時候經常提到,長河鎮上有間百年豆腐店,那家的豆腐細白如玉,滑如凝脂,沒有半點苦味,最是好吃不過了。」她和凌宇軒說話時,口音又變成了標準的京城口音,凌宇軒聽著,心中驚嘆她的適應能力和超強記憶力。
「這位小姐說得是。」多少聽得懂京城口音的掌櫃點著頭道:「我們鎮上百年劉記豆腐坊做的豆腐最是地道,這十里八鄉的百姓進城都要帶些豆腐回家吃。」他吩咐店小二馬上去廚房通知廚房的師傅們,趕快做菜。
五桌豐盛的菜餚,這可不是普通平民吃得起的,廚房的師傅們立刻熱火朝天地忙碌起來,用最快的速度出菜。
「宇軒,你嚐嚐我的家鄉菜。」肖文卿笑道,親手挾了一筷子的魚香肉絲放到凌宇軒碗中,大慶很多地方都有魚香肉絲這道菜,不過不同的地方配料不同,吃著味道也不同。
凌宇軒挾起那魚香肉絲放進嘴裡,嚼了幾下,評價道:「還可以,就是有些酸。」
「西陵的魚香肉絲就是這個味道。」肖文卿挾了一筷子細細品嚐,道:「我覺得不錯,酸得正合適。」她吃著,覺得自己好久好久沒有吃到這麼地道的魚香肉絲了。
「妳喜歡就多吃點。」凌宇軒立刻替肖文卿挾了一大筷子。
他們如此親暱,坐在其他桌子上的水晶和瑪瑙低頭扒飯,一個勁兒地告訴自己,什麼沒有看到;其他侍衛和屬下最是訓練有素,眼睛瞟都不往這邊瞟一下,嚴肅沈默地用飯,男女大防什麼的,只要他家上司高興就行,反正他們基本上算是未婚夫妻了。
「肖家三個兒子全都中了秀才,現在正是春風得意呀,肖家夫人居然婉言拒絕了我們鎮上大戶杜老爺的說親。」此時正好是午膳時間,緊靠碼頭的這家飯莊人越來越多,很多人一邊用餐一邊大聲說話。
坐在不遠處桌子上的肖文卿頓時眉頭微蹙,杜家老爺向她母親說親?他看中她哪一個弟弟了?
「杜老爺看中肖家的大兒子,想把女兒許配肖家,肖家夫人認為大兒子還小,不想為他早早訂下婚事。」
「我倒是覺得呀,肖夫人這是待價而沽,想將來讓她三個兒子都攀上更好的岳家。」
「這個肖家以前就是做官的,那三個兒子將來也必定是做官的料,肖夫人當然要為兒子們尋找更適合的岳父大人。」
肖文卿默默聽著,心中有些生氣,也許母親會有這種想法,不過母親會更多的考慮孩子們的感受。
「別理會這些。」凌宇軒很淡定地安慰肖文卿道:「妳三個弟弟都年少得志,被有女兒的人家覬覦是很正常的。」
「我想弟弟們將來都能有個和他們情投意合的妻子,而不是為了前途、仕途高攀貴族千金小姐。」肖文卿低聲道。如果有岳家幫襯扶持,她的弟弟們的仕途會更順利一些,可是那樣,不免就把婚姻當作交易了。
「妳放心,能教導出妳這樣的女兒和優秀兒子的母親,不會是個目光短淺的人。將來妳弟弟們的婚事,我會幫著看看。」凌宇軒道,毫不在意自己手伸得太長,還未和肖文卿成親就想插手未來小舅子們的婚事。
想到凌宇軒驚人的調查能力和強大的權勢,肖文卿覺得未來弟妹們的家世和品性可以拜託他暗中調查清楚,便微笑著點頭。
凌宇軒和肖文卿一行人用完午膳,正打算起身回碼頭等行李裝上馬車就出發,卻聽到外面喧鬧起來,有人叫道:「快看,肖家大秀才和三秀才來了。」
肖家大秀才和三秀才?肖文卿一震,顧不得男尊女卑的傳統,越過凌宇軒快步走到街上。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很多人都扭頭望向一個方向,肖文卿朝那個方向尋找,就看到一名十六、七歲的清秀少年書生和一名十一歲左右、頭髮紮成不符合年齡的髮束、戴著秀才頭巾的小少年肩並肩走來,身後還跟著兩名中年隨從。
這樣裝扮的小少年,在西陵郡除了她親弟弟還有誰?肖文卿激動地打量著自己的小弟。他面容俊美如白玉精雕而成,雙眸燦若繁星,紅唇緊抿,好似不是很高興。經常被人當成猴子一樣圍觀著,任誰都不會高興呢!
肖家兩兄弟越走越近,肖文卿甚至還聽到肖家大哥對肖家小弟道:「我過來碼頭看看就行,你不喜歡被人圍著看稀奇就在馬車上等著。」
「是娘說的,死讀書不好,要行萬里路。」肖家小弟嘟囔道,雙頰有些鼓起來。
他們來碼頭看看是為了等人嗎?難道是為了等她?
肖文卿此刻心湖如激起了陣陣漣漪,上前兩步顫聲問道:「聰聰,你是聰聰嗎?」她記得小時候,六歲的她都叫蹣跚學步的弟弟聰聰。
一個飽含激動的女聲叫著「聰聰」這個名字,肖文聰陡然停住了腳步,清澄透澈的眼睛「刷」地一下就轉到了聲音來源處。客再來飯莊門前站著一名穿湖藍襦裙少女,此少女十七歲上下,五官秀美姣好,氣質高貴文靜,正驚喜地望著自己,雙眸隱隱閃爍著水光。她看他就好像看失散多年的親人,而她的面容和他的母親有七分相似。
肖文聰不敢置信地小跑到肖文卿面前,仰著臉急切地問道:「妳是肖文卿,我姊姊?」叫他聰聰小名的,只有母親和姊姊,而他姊姊最近幾天就會到家。
肖文卿蹲下身,雙手緊緊抱住肖文聰,哽咽道:「是的,我是你姊姊,我回來了。聰聰弟弟,我回來了。」眼中閃爍著淚光,她逐漸看不清弟弟的容貌了。
肖文聰反手抱住肖文卿,激動道:「姊姊,母親一直都很想念妳,自從知道妳還活著,人在京城,就天天盼望妳回來。」京城距離西陵太遙遠了,送信的使者說他姊姊做好準備就會返鄉尋親,所以他和母親才耐心地在家等待。
「我知道,我知道。」肖文卿抱著肖文聰顫聲道:「我一直都渴望返鄉尋找你們,可是我不得自由,無法返鄉;好不容易自由了,又因為種種原因,直到今日才回來。」說著,她熱淚潸然,連身子都輕輕顫抖起來。
長河鎮碼頭上的行人驚訝地看著姊弟相見的驚喜場面,議論紛紛。有人稍微知道一點肖家長女走失的事情,也為他們姊弟能夠團聚高興,看肖家長女的穿戴和身後站著的一些僕從,他們都認為,肖家長女可能被富貴人家收養了。
看越來越多的人過來圍觀,凌宇軒上前勸說道:「文卿,肖兄弟,你們別太激動了,到飯莊裡坐下說話。」
情緒激動的肖文卿知道自己失態了,伸手拭去臉上滾滾而下的淚水,抽噎道:「聰聰,他說得對,我們進去說話。」
肖文卿說著,站起身來,目光轉向跟著肖文聰過來的清秀少年,她微微一笑,和悅道:「你是文樺弟弟吧?我看過母親的家信,知道你和文楓弟弟,謝謝你們代替我照顧母親。」這面容清秀,目光有些沈凝內斂的少年和她姊弟是出了五服的兄弟,現在被她母親收養,便是她的弟弟了。
肖文聰抬頭打量凌宇軒,眉頭微皺了一下,問道:「你就是好心派人送信給我家的那個人嗎?謝謝你把我姊姊送回家。」
肖文樺大方沈著地朝肖文卿拱手作揖。「小弟文樺歡迎大姊回家。」他看到了站在肖文卿身後的英俊男子,察覺到他對肖文卿的保護,覺得這個大姊回來後用不了多久就會離開。只要大姊出嫁幸福,每回說到大姊便自責自己粗心大意的母親,終於可以放下那深深的愧疚了。
凌宇軒低頭看看面前身高還不到自己胸口的小少年,微笑道:「我是,送你姊姊回來也是我應該做的。」他又朝著肖文樺拱拱手,介紹道:「我姓凌,名宇軒,京城人士。」在肖文聰還沒有成年之前,肖家能作主的便是肖家夫人甯氏和這個已經成年的十七歲少年。
「小生肖文樺多謝凌公子千里送孤女。凌公子熱心助人,當真今世義士,請受小生一拜。」肖文樺說著,伸手正正頭上的秀才頭巾,朝著凌宇軒慎重作揖。
「肖大兄弟請勿多禮。」凌宇軒馬上拱手還禮。
肖文卿搭著肖文聰單薄的肩膀,柔聲道:「文樺,聰聰,我們進去說話。」碼頭那邊還在裝載行李,他們還是先在這裡坐著等等。
「是,大姊。」肖文樺拱手道,然後吩咐身後的兩個中年長隨,讓他們其中一個馬上回家報信,就說大小姐今日到家,現在正在碼頭。
肖文聰很乖巧地貼著肖文卿,和她一起走進飯莊。
圍觀的眾人看著肖家姊弟一行人返回飯莊,紛紛議論著。肖家失散了十一年的大小姐回來了,看這裝扮和身邊的僕人,還有陪同她回來的男子和帶刀侍衛,就能知道她在外面過得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