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劉七巧回到自家禪院的時候,王妃正打算打發青梅去問問老王妃什麼時候回去。聽劉七巧說了之後,便道:「她們也多年未見了,想聚一聚也是自然的。」又讓青梅去法華寺的齋房打招呼,今晚的這一頓全素宴掛恭王府的單。
外頭,春月挽了簾子進來道:「大少爺來了。」轉身伸手將簾子高高挽起,等著那人進門,這才又轉身出去到隔壁的茶房沏茶。
王妃見了周珅,也不由有些奇怪道:「你怎麼過來了?」
周珅進門落坐,此時春月已從外頭沏了茶進來,他的視線淡淡地落在一人身上,繼而很快避開。他接過了茶盞輕吹了口氣,抬頭對王妃道:「父親讓我過來看看,順便多添一些香油錢,還說這兒靠山面水,正好可以避避暑氣,母親若是喜歡,倒可以多住兩日的,不必太過舟車勞頓。」
王妃臉上浮起笑意。「他倒是想得周到,這兒確實比王府清涼許多。」
周珅掃視了一圈,問道:「怎麼沒見老祖宗?」
「老祖宗和她幾個老姊妹聚聚,這會兒正在安靖侯老夫人那邊。」王妃說著,便又提起一件事來。「你媳婦回了娘家,你明兒託人去問問,她想什麼時候回來,你且親自去接她,別讓人說我們王府不重規矩。」
周珅聞言,臉上神色淡淡,只是點了點頭,端著茶盞抿了一口茶道:「這茶倒是不錯。」
一時間,房裡有些安靜,劉七巧便笑著道:「這茶是春月姊姊泡的,自然不錯。奴婢泡的茶,到了大少爺這邊就變成了僅可入口而已。」
周珅知道劉七巧素來古靈精怪,也不禁搖搖頭,裝作無奈道:「妳的茶本來就沏得不好,難不成我還說錯了?」
春月聞言,忙道:「大少爺快別這麼說,七巧有她能幹的地方,春月卻只會泡一壺茶而已。」
周珅臉上淺淺一笑,不過轉瞬即逝,轉頭又問劉七巧道:「聽說王老四是妳的同鄉,他人怎麼樣?」
劉七巧依稀從劉老二的口中得知,如今王府侍衛隊是歸周珅管理的,他作為王老四的直系上司,問劉七巧這個問題,顯然是已經注意到王老四這個人了。
「老四是個特別誠懇老實的人,做事從來不用你喊就可以幫你辦得妥妥帖帖,是個靠得住的人。」
周珅端著茶盞笑。「妳這話說得倒是跟他誇妳差不多,說妳多麼聰明伶俐,多麼能幹懂事,全天下的女孩子都沒妳好一般。」
劉七巧不好意思,可又不能表現出來,便厚著臉皮道:「他倒也沒誇大其詞,我原本就是有這麼好的,除了沏茶的功夫有點差以外……」
這下連王妃都被劉七巧逗樂了,直連連搖頭道:「妳這丫頭,說妳胖妳還喘上了。」說著便伸手擰了擰劉七巧臉上的肉,道:「我倒要看看妳這臉皮是什麼做的,怎麼就這般厚實?」
王妃笑過了,才滿意道:「不過也虧得有妳,我才能這般開懷,不然倒是缺了不少樂趣。」
一會兒青梅回來了,王妃便命婆子們進來擺飯,她跟周珅兩人吃了起來。
席間,周珅又問了劉七巧幾個有關王老四的問題,劉七巧都毫無保留地回答了。周珅用完了晚膳,又續了一杯茶,隨便聊了幾句便道:「我去外頭和兄弟們睡廂房,這就走了。」
王妃看著自己成才的兒子,滿心安慰,點點頭道:「明兒一早你不用過來了,直接回去吧,省得耽誤了時辰。」
周珅點點頭,起身離去,春月忙不迭上前為他掀了簾子,等他走出去之後,愣了半晌才放下簾子來。
過了半刻,丫鬟婆子們也用了晚膳,王妃便命劉七巧和春月一起去把老王妃接回來。
春月在前頭打著燈籠。夏日的傍晚不算炎熱,微風吹著兩人的髮絲,散發出陣陣的馨香。春月主動跟劉七巧搭訕道:「七巧,妳可真是一個聰明的姑娘。」
劉七巧覺得被同齡姑娘誇獎很不好意思,便隨意地說:「說得妳好像不是姑娘家一樣。」
月光照在春月嫻靜的臉蛋上,映著她似有似無的笑容。
春月又向前走了兩步,忽然間就停下了腳步,捂著肚子道:「七巧,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我想去如廁。」
劉七巧前後看看,這裡是一條過道,離她們住的禪房比離安靖侯夫人住的禪房還要近一些,便上前接過了她手裡的燈籠道:「妳先回去吧,老祖宗那邊還有秋彤,路不遠,我們兩個人就夠了。」
春月擰著眉頭道:「那好,就有勞妳了,我先回去為老祖宗整理鋪蓋。」
劉七巧來到安靖侯夫人的禪房時,晚膳剛剛結束,幾個老太太正在玩葉子戲。老王妃見劉七巧進來,便笑著道:「妳再不來我可是要著急了,我已經輸得頭點地了,快回去拿幾吊錢來才好。」
劉七巧笑著上前,看了看桌上的形勢,笑道:「這才開始呢,老祖宗就算是想送錢給老太太們花,也得慢慢來才是。」
這時候,杜大太太正從外頭進來,引了身後的丫頭上前,給四位老人送消食茶。劉七巧見了便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說:「太太,我來。」
杜大太太先是一愣,繼而又自然地把手裡的茶盞遞給了她。
劉七巧按序給幾個老太太上了茶,笑著道:「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老祖宗們吃完了就玩葉子戲,還不快把這消食茶用了,不然一會兒可就不舒坦了。」
這消食茶其實是杜家的規矩,其他幾戶人家沒這說法。杜老太太便先端起來抿了一口,皺眉想了想,抬頭問杜大太太道:「這茶不是妳的手藝。」
杜大太太笑道:「這是大郎熬的。他說今日沒有用什麼葷腥,所以就少了幾味藥材。」
幾個老太太又羡慕了起來。「瞧瞧妳這福氣啊,大孫子親自熬的消食茶,只怕便是太后娘娘也沒這個福分享到。」
這時候杜若正從外頭進來,聽了讚美,恭敬地站在一旁。幾個老太太繼續玩葉子戲,沒空理丫頭們,所以劉七巧站在一邊陪著,但她畢竟不是專門訓練過的丫鬟,不一會兒就覺得睏得快要打盹了。
杜若走到門口,偷偷給劉七巧使了個眼色,劉七巧看了他一眼,見老王妃正玩在興頭上,便回道:「老祖宗,奴婢回去給您取幾吊錢來,一會兒就來。」
老王妃看看自己面前的銅錢,催促道:「快去快去。」
劉七巧跟著杜若出來,抬頭看見院子裡有一個又大又圓的月亮,細細算了一下日子,今兒居然是六月十四了,再過半個多月,就是她十四歲的生辰了。
「七巧,我送妳過去吧。」杜若誠懇要求道。
「我可以拒絕嗎?」劉七巧翹著嘴巴問他。
「當然不可以。」杜若一本正經地說著,拿著燈籠在前頭引路。「順便過去為王妃請個平安脈。」
「你這算是假公濟私嗎?」劉七巧想了想問他。
杜若蹙眉想了想,然後斬釘截鐵地說:「這是假私濟公。」
劉七巧回了禪院,把杜若一併也請了進去。王妃正好在院裡散了一圈步回來,見杜若在,便笑著招呼。「杜太醫怎麼過來了?」
杜若恭敬地行禮道:「今日王妃奔波勞累,晚輩特來給王妃請個平安脈。」
王妃聽了一陣感動,攤手將手臂平放在茶几上,感激道:「那就有勞杜太醫了。」
杜若雖說是假私濟公,卻也是認真非常,望聞問切一步也沒有少,最後道:「脈象平穩,看來王妃最近養得極好。」
春月正好從外頭進來,臉色還有些蒼白,劉七巧見了便道:「杜太醫,春月姊姊方才說她腹痛,不如你也給她瞧瞧。」
杜若正要開口,春月卻連忙道:「不用了七巧,我已經好了。」她的神色透著幾分慌張,低下頭福了福身,進了一旁的房裡去了。
其實在古代,這樣諱疾忌醫的下人並不少,因為生病就代表著要養病,養病就代表著自己的位置要被別的丫鬟給取代。像春月這種的,雖然說還有家裡人,可人家早已經不把她當成閨女,如果在老王妃這邊也混不下去,只怕只有死路一條了。
想到這裡,劉七巧也理解她的想法,從王妃那邊拿了幾吊錢給老王妃送去。
老王妃許久沒有玩得這麼開心,一把葉子戲玩到了亥時,等上床睡覺的時候,直呼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劉七巧伺候老王妃睡下,從裡間出來,看見春月正在次間收拾鋪蓋。她的臉色這會兒看上去已經好了不少,但是精神狀態略顯萎靡,七巧從房裡出來,她都沒有打一聲招呼,還是劉七巧先喊了她道:「春月姐,妳今兒沒事吧?看妳臉色還是不大好,不如說說妳哪裡不舒服,改明兒我讓杜太醫偷偷給妳開副藥吃一吃?」
春月似乎正在想心事,聽劉七巧這麼說,一下子回過了神來,神色閃爍道:「我也沒什麼不舒服,只是我不大能坐馬車,也許是這害的。」
劉七巧覺得也合理,便沒有再多問。
第二天一早,因為辰時老和尚就開始講經,所以一眾人卯時不到就起床了。匆匆用完了早膳,劉七巧跟著老王妃和王妃一起去了佛堂。
劉七巧見杜老太太一家人都不在,便有些奇怪,那邊青梅已經開口道:「今兒一早,杜老太太一家已經回京了。」
「怎麼了?是跟著老侯夫人一起走的嗎?」劉七巧不禁問道。
青梅搖搖頭道:「不是的,聽外頭老婆子打聽來的消息,是說皇上要派太醫去前線給蕭將軍治傷,因為幾個老太醫都在忙太后娘娘的病,所以派了小杜太醫去。」
劉七巧一聽,嚇得險些絆到了臺階,急忙穩住了神色,心想:杜若向來是一副救死扶傷的醫者心腸,到底這是皇上的旨意還是他自請的只怕還不知道呢!
果然,杜家的大廳內,杜若端然地跪在裡頭,臉上帶著一副無所畏懼的表情。杜老太太嚴肅地坐在上首,帶著幾分怨念道:「我們杜家是開醫館藥鋪的,不是開善堂的,朝中那麼多太醫,就偏偏你這番忠心耿耿的要去前線嗎?」
杜老太太說著,支著額頭嘆息道:「那前頭是個什麼光景,京城裡頭一概不知,仗打了大半年了都沒個準信,你這會兒去,什麼時候能回來呢?」
杜二老爺此時也坐在一旁,不過這一次他也無話可說。邊關傳來八百里急報,說蕭將軍傷勢嚴重,軍醫束手無策,皇帝是恨不得能馬上派一個神醫過去,讓蕭將軍立刻妙手回春。可眼下,後天太后娘娘就要動刀子,這時候要是讓其他資深的太醫去了前線,皇上也不放心;如今一頭是孝道、一頭是家國大義,心裡頭也是七上八下的。
派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太醫去吧,怕寒了軍中將士的心;派幾個老資歷的太醫親自前往吧,這萬一太后娘娘有個什麼,他於心不忍。於是想來想去,也唯有杜若算是一個比較合適的人選。
一來,杜家的名聲在整個大雍都是鼎鼎有名的,杜若雖然進宮時間不長,但年少時就跟著杜二老爺四處行醫,素有少年神醫的名聲。二來,杜若的醫術也確實不在幾位太醫之下,他缺乏的不過是常年行醫的經驗,蕭將軍畢竟是外傷,只要處理得當,性命應該能保得住。
「這實在不能怪大郎,太后娘娘後天就要開刀,皇上這時候派任何一位老太醫去,心裡都不放心。我與幾位太醫也已經演練了很多次,這時候要是讓他們其中一個離去,勢必會影響太后娘娘的手術。」杜二老爺語重心長地勸慰道。
杜大太太一直沒發話。杜若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離開過她身邊半步,這會兒猛地聽說要去前線,還走得這麼急,說是明日一早就要啟程,心裡自然是捨不得的。但她是個婦道人家,向來不會對這些家國大事說三道四。
「讓大郎去軍營看看也好,他不過是個大夫,又不用上陣殺敵,我杜家雖然沒有男兒從軍,也總算是為國出力了。大郎,你早些回去準備,有什麼東西要帶的,一併帶上了,明日一早就出發吧。」男人們的心胸總是比女人們更豁達一點,杜老爺覺得讓杜若去一次軍營,沒準還是一件好事,可以歷練歷練。
這時候,杜大太太知道杜若去前線的事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也只能擦了擦眼角的淚痕道:「大郎,你自己常用的藥也要記得備著,不要吃生冷的東西,不要太過勞累了,若是蕭將軍好了,你便早些回來,知道不?」
杜若只一一點頭,感激地看一眼杜二老爺和自己的父母。杜老太太見自己是勸不住的,只是嘆息道:「罷了,你們一個個都已經下定了心思了,又何必還去廟裡頭通知我們婆媳倆?還不如讓我們就住在那裡,給大郎多上香祈福的好。」
杜二老爺連連安慰親娘道:「老太太不用太過擔憂,軍營又不是戰場,韃子再厲害也打不到人家軍營裡頭來。」
杜老太太恨恨地瞟了一眼杜二老爺道:「說得輕巧,蕭將軍那麼厲害,怎麼還會給韃子射傷了?都說戰場上刀劍無眼的,我的大郎怎麼就這麼命苦呢!」
杜若越聽越覺得慚愧,忙解釋道:「老太太,蕭將軍現在在後方的營地,離戰場據說還有幾十里路呢,那韃子再厲害,也不可能打到幾十里後頭來,您就放心吧,孫兒心中有數。」
杜老太太雖然怨念頗多,但還是揮了揮手,命他們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