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王妃有孕之後,一應社交都概不參與,所以劉七巧平常是鮮少出門的,對京城大戶人家的概念,也不過就是停留在像王府這樣的貴族宗室,或像杜家那樣的富家商賈。梁家祖籍江南,說白了這京城的產業,也就是梁大人為官這麼多年來在京城置辦的。聽說梁大人是霽月清風一樣的人物,雖然是權臣,卻長了一副文士的模樣,當年也是有名的美男子。劉七巧覺得,從王妃的遺傳上來看,便大致可以推測一二。
不過女眷們的活動鮮少有男賓,想見見那位傳說中帥氣的老男人只怕還沒機會。而且掐指算算,這梁大人大約也有近六十的年紀,這樣的年紀就算再帥氣,也不過就是一個夕陽紅了。
恭王府的人來得不算早,門口已經停留了大約十來輛的馬車,各有下人們候著。而梁府的下人一早就在門口等著,見了恭王府的馬車便早早的應了上來,身後跟著一串十來抬的藍呢小轎子。
為首的是梁夫人的陪房馮嬤嬤,後面跟著的幾個丫鬟劉七巧倒是見過,正是上回梁夫人去王府時帶著的喜鵲和鸚哥。王妃見了就道:「怎麼讓妳們迎了出來,太太那邊不用照應著嗎?」
那馮嬤嬤笑著道:「太太說了,最要照應的就是大姑奶奶您,讓我們千萬一早就在這兒等著,不能讓大姑奶奶來了,沒個熱絡的人陪著。」
劉七巧忙和周蕙一起扶了王妃下車,回頭見幾輛車上的人都下來了,才道:「人都到齊了,太太我們就進去了吧。」
王妃見了自己原先的家,不由就有些感慨道:「我這也有一年沒回來過了,也不知今年的桂花開得如何。」
馮嬤嬤忙迎上來,扶著王妃道:「今年的桂花開得特別好,最近沒什麼雨水,這花一簇簇的,竟沒有一處是壞的,昨兒太太還囑咐我們,等著桂花宴過了,讓把花朵們都收集了一處,回頭釀桂花酒、做桂花蜜來著。」
「我是最愛那桂花蜜的,若是你們做了,可多送些過來。」王妃回了自己娘家,心情愉快也了起來。
前頭老王妃已經有人服侍著上了轎子,王妃和周蕙各自入了轎子,劉七巧和青梅分別在後面跟著。
這梁府的正房也沒有多少稀罕的,不過跟大多數的人家一樣,四合院一樣的構造,分劃成不同的幾個區域,大抵就是府上太太、奶奶們住的地方。不過越往後頭走,就越發有意思起來,穿過一條三孔的拱橋,便見一處假山屏障,上面一汪的瀑布沖流而下,水聲潺潺。
王妃挽開了轎子的側簾看了一眼,深呼吸一口氣。「每次聽見這水聲,就知道已經到了院子裡了。七巧妳聞聞,這花香近了。」
劉七巧聽王妃這麼說,便也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果然聞到一陣陣似有似無、若隱若現的花香來。這會兒離得遠都已經聞到了,一會兒近了,這桂花的氣息馥郁濃厚,只怕還要更好聞些。
「太太,這園子建得真好看。」劉七巧知道,當奴婢的規矩是不興在園子裡探頭探腦、左顧右盼的,不過她這是第一次進園子,難免好奇了一些,只低著頭偷偷的拿眼神瞄來瞄去。
王妃見了便笑著道:「一會兒坐定了下來,妳隨便出去玩玩,反正這院子青梅已經來過很多次了,這回就便宜了妳吧。」
劉七巧那日聽青梅說太太喊了梁夫人請來杜老太太之後,便覺得這次說什麼都要收收心思,不能在杜老太太面前沒了規矩。可恨劉七巧是個頂自由散漫習慣了的人,如今為了杜若,也只能行規蹈矩了起來。
「我還是在太太跟前服侍著吧,我這手裡可還帶著太太的吃食呢!」劉七巧說著,把手裡的攢盒舉了舉道:「我就是太太的移動食盒,太太在哪兒,我便在哪兒服侍著,絕不讓太太找不著我。」
幾人正說著,轎子就在一旁穩穩的落下了,劉七巧上前,扶著王妃出了轎子,這才抬起頭看了一眼這處地方。
四周花木扶疏、香氣逼人,不遠處有一處碧青的湖水,湖水一旁建著水榭,還有一方淡淡伸出外面的四角亭子,周圍圍著幾道欄杆,兩旁角落裡各有開得繁盛的桂花盆栽,佈置一新。
幾個人正聊著,那邊隱隱約約果然傳來了清幽的琴聲,在水面上迎風而來,確實讓人有幾分身在仙境的錯覺。
老王妃讚嘆道:「就說是書香門第的閨女,自是不一樣的。」說著,便回頭對著周菁幾人道:「妳們聽聽,這琴藝是不是就把妳們給比下去了?」
周菁也是能說慣道的,笑著奉承道:「老祖宗這會兒就只聽了琴聲,便把我們姐妹幾個貶得沒形了,一會兒見了真人,可不是要把我們幾個都丟了不成?老祖宗可真夠偏心的。」
老王妃聽了,只笑著假作要去掐周菁的嘴。「她們但凡是樣樣都比妳強些,也有一樣是比不上妳的,就妳這張嘴,誰敢說妳是王府家的姑娘呢?還當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野丫頭,假充了王府的種呢!」老王妃也不過就是無心之言,等說完了卻才反應過來,王妃要認了劉七巧當乾閨女,可不就是野丫頭充了王府的種?不過她素來是有修養有涵養的,見大家夥兒都正哈哈的笑,便也沒發作,只默默的推開了周菁,抬手喊了劉七巧道:「七巧,妳這胳膊肘上挽著的攢盒是做什麼的?難道還怕這梁府餓了妳的主子不成?」
劉七巧見後面老王妃喊她,便轉身回道:「可不是,我家主子如今是兩個人,自然要格外優待點的。」劉七巧剛才光顧著看風景,倒也沒聽見周菁說了些什麼,並不曾在意。
梁夫人這時候已經在水榭裡頭候著,見老王妃來了,笑著迎了上來。「老太太可是來了,我這邊忙,怠慢了可不好,今兒我請了金花班來府上唱戲,老太太一定喜歡。」
老王妃點點頭道:「噢喲,難為妳了,妳這才回京就請了金花班來,只怕費了不少口舌吧?」
梁夫人笑著道:「可不是,那班主最是講規矩,說八月十五請的人太多了,實在是排不開,我巴巴的等了他兩天,他總算是派人來回話,說是看了我的宴客名單,裡頭有恭王府的老王妃,他才勉為其難的抽一個時辰,趁著午時來唱一場的。」
「妳這般抬舉我,倒讓我不好意思起來了,那一會兒我可真問問那班主,倒是不是這麼一回事了。」老王妃笑著道。
「儘管問、儘管問,我還能騙妳不成?」兩個老太太說著,又各自笑了起來。
這邊說著,那邊又有幾個來客,分別是富安侯夫人、安靖侯老夫人、誠國公夫人、英國公夫人、幾位六部官員的家眷,以及眾位未出閣的小姐們。一時間這水榭裡頭鶯鶯燕燕彙聚一堂,真真是叫人眼花撩亂得很。
梁夫人見姑娘們三五成群的往那邊去,便笑著道:「姑娘可別光顧著玩,我們家萱姐兒還有個說法的。」正說著,從方才角落裡的琴房中,出來一個穿妃紅蹙金海棠花鸞尾長裙的姑娘,頭上戴著白玉嵌紅珊瑚珠子雙結如意釵,走路時候頗有步步生蓮的感覺,讓劉七巧無端就想起曹爺爺形容王熙鳳的一句話來:恍若神仙妃子。
可再看她形容相貌,也不過就是十四、五歲的模樣,只聽那梁萱開口,聲音清脆悅耳、珠圓玉潤,竟沒有半點小女兒腔調。「今兒高興,我們也附庸風雅一回,每人作一首桂花詩出來,一會兒請了我二哥品一品,妳們說如何?」
梁萱口中所說的二哥,便是如今梁大人的長子嫡孫梁睿,因為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二,所以家裡的姑娘們都稱他為二哥。目前也是在玉山書院就讀的學子,年紀輕輕,如今已是舉人,才華學問都是年輕一代的翹楚,因此在姑娘們心中的聲望也是很高的。
眾人聽梁萱這麼說,已有不少人面紅耳赤的低下了頭去,只羞澀不敢言語。梁萱笑著道:「今日難得中秋,我二哥哥也難得回來一回,姊姊們可不能這樣耍賴了去。」梁萱說著,便又上前走了幾步,拉著其中一位姑娘的手道:「秦二小姐,往年的詩會總讓妳姊姊得了頭籌,本來今兒高興,我不該提這個事的,提了免不了又要傷心起來。」
劉七巧這會兒才看見,原來那宣武侯家的二姑娘居然也在人群之中!這梁夫人是要有多好的心態才能這樣淡定的請了這樣的人來參加宴會!劉七巧覺得,果然權貴的心思不是她這麼一個小人物可以理解的,即便她有再好的氣度和心胸,別說和宣武侯府老死不相往來吧,至少也不會把她們請上門添堵的。
秦二姑娘聽梁萱說起這個,便也假作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可不是,往年姊姊哪次不是得頭籌的,如今她去了,這詩會也越發變得沒意思起來了。」
梁萱只拉著她的手,繼續道:「妳快別傷心了,一會兒跟著大家夥兒好好玩去,我們小姐妹也有小半年沒見過了,這次我去了江南,給妳們帶了好些小玩意兒,一會兒妳跟我回清秋閣,我帶妳去看。」
秦二姑娘只點了點頭,那邊便有人喊了梁萱道:「我們這都要去了,妳這個東道怎麼還在那邊說話呢?到底去不去?」
梁萱急忙迎了過去道:「誰讓妳們不走的,千詩岩那邊早就備好了茶水點心,妳們先去就是了,我這裡還要招呼客人。」
那群姑娘便笑著道:「作詩吃什麼茶水?沒有酒我們可做不出來詩的!」
梁萱無奈,便笑著轉身道:「有酒有酒,妳們要吃酒,還能不給妳們吃不成?只喝醉了,出了什麼事別賴上我便成了。」梁萱說完,拉著秦二姑娘的手道:「我們一起去吧,這邊都是些長輩,坐著也無聊得很。」
正這時候,杜老太太帶著杜大太太和二房的幾個姑娘也來了。梁萱見了,便撇下了秦二姑娘,又上前照應杜家姐妹,幾人說了幾句,大家高高興興的就一起往千詩岩那邊去了。
王妃見劉七巧今天表現得尤為乖巧,便笑著問道:「七巧,妳要不要也去千詩岩那邊,跟姑娘們一起作詩玩玩?我記得妳好像也是會作詩的?」
劉七巧低著頭,臉脹得通紅,心道:我這哪裡是會作詩,我這只是會吟詩而已。不過就是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罷了。
「太太快別說笑了,我那叫什麼詩,不過就是打油詩,姑娘們都是文采斐然的,我過去也就是供大家消遣笑話,太太好歹讓七巧留些面子。再說,七巧要是丟臉了,那也是丟得王府的臉面,人家心道:『這還是王府的大丫鬟呢,作詩都不帶韻的』。」
王妃只笑著道:「妳聽聽,我說一句,妳倒說了十句出來,我不過是怕妳覺得待在我們身邊悶得慌而已。」
這時候富安侯夫人笑著道:「七巧姑娘,我這回可是又見著妳了,我可要好好謝謝妳,我家媳婦的身子如今好多了,前幾日已經起得來床了,不然我也沒什麼心思參加這桂花宴了。」
這時候梁夫人也奉承道:「可不是,我聽我家閨女說的,也覺得這丫頭好,也就我閨女有福氣,能有這樣的丫鬟服侍著了。」
「說得是,但凡我們家有這樣一個丫鬟,何至於我那媳婦一連兩次小產,也就是我們家沒福了。」
劉七巧聽富安侯夫人這麼說,便笑著道:「夫人快別這麼說,少奶奶有您這樣的婆婆,便是她的大福分了。」
眾人一聽,都笑了起來,連連稱讚劉七巧嘴巧。
梁萱帶著眾姑娘們去了千詩岩,那邊早已經一字排開,擺好了好幾張矮几,矮几的邊上是一張紅木翹邊書桌,上面放著筆墨紙硯等物件。四周桂樹林立,幽香陣陣,身後又是文人騷客無不留名的千詩岩,任憑是腹中再沒墨水的人,到了這裡,也沾染了幾分鐘靈毓秀的氣息來。
那邊有人招呼梁萱道:「三姑娘今天怎麼沒在呢?」梁萱只笑著道:「她去了江南一次,倒真成了南方人了,回來直鬧水土不服,已經在院子裡休息了十來天了,都沒出門。」
一旁杜家的大小姐道:「這水土不服也不是鬧著玩的,有沒有請大夫過來瞧瞧?別熬壞了身子。」
「瞧瞧,這就是太醫家出身的姑娘,就是比我們懂得多,前兩日已經請了妳家寶善堂的大夫看過了,說是沒什麼大礙,只不讓吹風,過幾日就好了。」梁萱說著,便轉身去瞧那幾個正在書桌上寫詩的姑娘,一一的看過了,點頭讚許,頗有成年女子的風範。她見秦巧月正坐在矮几前面飲茶,便笑著迎了上去道:「既是來寫詩的,吃什麼茶?來,我介紹妳一味江南的美酒。」
梁萱說著,彎腰扶了秦巧月起來,兩人來到最靠邊的一處矮几邊上,梁萱轉身道:「把楊梅酒拿來,給秦姑娘斟上喝喝看。這酒是用舊年江南最甜的楊梅釀造出來的,我家只釀了十罈,我祖母回來就送了人五罈,我軟磨硬泡的,總算是弄出這一罈子來,招待妳們這群貴客了。」
「賞桂花、喝楊梅酒,妳這裡倒是好意趣,方才聽妳撫琴,倒似琴藝越發精進了,江南果真是個好地方,只半年沒見,妳比京裡的姐妹們都越發水靈了呢。」秦巧月見梁萱這麼說,便也誇讚了她幾句。
梁萱只假作生氣。「瞧妳,這酒還沒喝多少,胡話倒是先說上了。」
兩人正喝酒說話,便見遠處一個小丫鬟上前道:「秦姑娘,我們三姑娘請您到紫藤苑坐坐。」
秦巧月聞言,便起身跟梁萱告退,梁萱淡笑著跟來的小丫鬟吩咐道:「妳好好扶著秦姑娘去,她剛才喝了一點酒,仔細別摔著了。」這會兒各家姑娘帶的丫鬟們也正在一處玩呢,所以秦巧月的丫鬟並不在身邊。
那小丫鬟笑著道:「二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小心服侍著。」說著便衝著梁萱眨了眨眼,上前扶了秦巧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