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吃完飯,劉七巧和李氏帶著錢大妞和綠柳出門,留下青兒在家裡看門。
劉七巧一邊走,一邊對錢大妞介紹著王府裡的各處地方,小聲說:「反正以後我們沒事也不要進府裡來,畢竟王府人多嘴雜,我帶著妳來認認路,免得以後妳不知道青蓮院怎麼走。難免有需要傳話什麼的,總要妳跑一趟。」
綠柳在前面打著燈籠,聽劉七巧這麼說,便開口道:「要傳話有我呢,何必讓大妞姊姊跑腿?我這人最是閒不住的,跑腿正好。」
劉七巧噗哧一笑。「妳瞧瞧,我正指望妳是王府出來的規矩丫鬟,以後要跟在我身旁給我充門面呢,妳就光想著跑腿了?」
綠柳聽她這麼說,也笑著道:「七巧,原來妳這麼看得起我,那我可得爭氣一點了。」
李氏見綠柳這直爽性子,也很是喜歡,笑著道:「綠柳姑娘,我們七巧不懂規矩,在妳身邊,妳也好教她一點。」
綠柳急忙道:「夫人快別這麼說,我是來服侍七巧的,教她我可不敢當了。」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到了青蓮院的門口。小丫鬟們見了劉七巧過來,早就提著燈籠迎了出來。「方才青梅姊姊還唸著七巧姊姊呢,可巧就來了。太太今兒起身用了晚膳,這會兒正在外頭榻上歪著呢,今天精氣神正好。」
劉七巧點了點頭,跟著丫鬟進去。裡面的紫雲和玉蘭早已沏了茶。青梅坐在矮墩子上,正在為王妃捶腿,見了人進來便起身道:「總算是來了,今兒可忙壞了?」
劉七巧領著李氏進來,向王妃行過了禮數,王妃請了李氏上座,這才開口和李氏說起了話來。
「我這一次還能留下一條命也不容易,心裡就想著,要不是七巧這孩子,我也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回回都是她救我,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緣分。如今王爺也回來了,我打算趁著後天給瑞哥兒做滿月酒的日子,一併擺了儀式,認了七巧這個乾女兒。」
李氏上回聽王妃提過了一回,心裡也有數了,點頭道:「一切就按太太的意思吧,太太能看得起七巧,是她的福分。」
屋裡四周點著落地的燈籠,襯得整個廳裡柔光一片,劉七巧低著頭,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王妃看在眼裡是說不出的喜歡,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原想著,我這一胎若是個姑娘,也算全了我的心願,誰知還是一個小子。如今有了七巧,也算是我得償所願了。」
李氏原本心裡是有些捨不得的,可一想再過不了多久,劉七巧也是要出閣的,如今多一個人疼七巧,讓她多一分體面,且又是王府這樣的人家,多少人燒八輩子的高香也求不來的好事,偏生就落到了他們劉家,以後劉八順就算是考不上科舉,有了這層關係,在京城總能有立足的地方了。
「太太是最寬大溫和的人了,七巧每次回家都同我這麼說。」李氏說著,看著劉七巧道:「妳快喊一聲乾娘,也讓太太高興高興。」
劉七巧臉頰一紅,抬起頭來,看著靠在軟榻上的王妃,道:「乾娘。」
王妃更是喜出望外,揉著劉七巧的髮頂,對青梅道:「快去把裡面的東西都拿出來。」
青梅點了點頭,領著幾個小丫鬟從裡頭端著托盤出來,三個盤子各放著一套紅寶石鑲金頭面、一套翡翠攢銀絲頭面,還有一套赤金鑲羊脂玉頭面。另外兩個盤子是兩套新做的衣裳,一套是桃紅色嵌明松綠團福紋樣的繡袍,另一套是玫瑰紫壓正紅邊幅錦緞長袍。另外還有幾盤,裡面各放了幾套衣服,看著也都是用料考究、做工精細。
「這幾樣是我額外給七巧的認親禮,其他的添妝就先不給了,省得有心人又要說我偏心了。」王妃說著,又開口道:「這兩套衣服是之前才預備做的,眼下正往冬天走,也是時候添新衣服了,過幾日正好穿。還有那邊幾件,上回看著姊姊穿我穿過的衣裳倒也合適,如今我孩子生了,也用不著了,正巧都留給妳了。」
李氏從來沒見過這些東西,這首飾都是一套一套的,從手鐲到耳墜到步搖,一樣不少,這一套下來要值多少錢,她連想都不敢想。
劉七巧一看這些東西並不是時興的款式,知道這些都是王妃出嫁時的嫁妝,如今給了自己,自然也是不好意思的,開口道:「太太,這些東西都太貴重了,我雖然喜歡,但還是不能要啊!這些肯定都是親家太太親自挑選的,我怎麼能拿呢?」
王妃就是喜歡劉七巧這樣,坦坦蕩蕩,從不有半點隱瞞,就連喜歡也直接說出來,比起那些揣著心思不肯說的小丫鬟強多了。
「妳喜歡就好,有什麼不好意思拿的?親家太太當初為我挑這些,和我現在把這些給妳,是一個心思的。做母親的,都想要自己的閨女嫁得體體面面,我說著,這不過就是認閨女的禮,後面還有。」王妃說著,指著那套玫瑰紫壓正紅邊幅錦緞長袍道:「滿月宴那天,妳就穿這套,妳皮膚白,穿這個顏色最襯膚色了。」
李氏這會兒是徹底被滔天的富貴給震住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好,總覺得有幾分像在作夢一樣。她看了一眼這些東西,想像著它們穿在劉七巧身上的模樣,那樣的她還是自己的閨女嗎?
王妃又跟她們聊了幾句,便覺得有些乏了。劉七巧知道王妃大病初癒,還需好好休息,便起身告退了。幾個小丫鬟們端著東西,一路送往薔薇閣去。
這會兒天色已經黑了,路上也沒有幾個小丫鬟,這一路上都走得頗妥當,唯獨經過方姨娘住的錦繡院時,有小丫鬟正巧從門裡出來,正對著人群走過來,見衝撞了人,急忙低下頭去,眼珠子卻一眨不眨地看著小丫鬟們手裡端著的東西。
過了片刻,見人都走過了,這才又原路返回錦繡院,跑到方姨娘的房裡道:「姨娘姨娘,都看見了,裡頭有三套頭面,依稀是紅寶石的、翡翠的,還有一套是羊脂白玉的。還有幾套衣服,天太黑也沒看清楚什麼顏色,看著都是用料不凡的。」
這會兒方姨娘正在為周蕙繡嫁妝,聽了這話,立時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太太竟這麼闊氣,這樣的東西,就連二姑娘也沒有幾樣的,當真都給了那劉七巧?」
小丫鬟想了想這些年二姑娘得的賞賜,說了一句實話,道:「太太每年也都給二姑娘添很多東西的,大房有兩位姑娘,太太的東西還是給得足的。出了公中,各位姑娘都有,太太也常賞一些小東西的。」
方姨娘氣鼓鼓地道:「是啊,妳也說那是小東西了,如今這可不是小東西了!」她說著,抬頭問道:「二姑娘去哪兒了?怎麼這麼晚還沒回來?」
那小丫鬟嚇了一跳,怯生生道:「今兒老太太請了各位姑娘一起去壽康居用晚膳,這會兒怕是快要散了,也快回來了。」
正說著,外面的小丫鬟已經引了周蕙進來,笑著說:「二姑娘,老太太又賞了那麼多首飾還有衣服,這次還真是託了小少爺的福了。」
周蕙笑著道:「可不是?父親老來得子,這是天大的喜事,就宮裡賞的東西,這一個月間來來回回也不知走了多少趟了。聽說還有不少好東西呢,是我沒見著。」
方姨娘聽說周蕙也得了東西,急急忙忙從屋裡頭跑出來看了幾眼,見身後兩個丫鬟跟著,一人手裡一個托盤,一邊是一套新做的衣服,另一邊放著幾樣時興的首飾,一看就是珍寶閣最新的款式。方姨娘見了這些東西,冷笑了一聲道:「我還當是什麼好東西,原來妳也不過是眼皮子淺的姑娘。妳可知道方才劉七巧在太太那裡,太太賞了她一些什麼東西?」
方姨娘說著,拿手指著那盤中的幾樣首飾,大聲道:「妳瞧瞧,不過就是幾樣破簪子,也值得妳在這邊當個寶貝一樣,好東西一早被別人給拿去了,論親屬,她是妳的嫡母,怎麼好東西不給妳呢?偏要便宜了一個外頭來的。」
周蕙聽方姨娘說得實在不堪,哭著道:「妳有臉妳去要啊!我不過就是個庶女,她待我好,我自然是福氣;她若是待我不好,我又能說什麼?她的東西又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問妳,妳倒是有什麼東西能留給我的呢?妳這樣逼著我,要是讓外頭人知道我一個庶出的姑娘,整日裡問嫡母要東西,外頭人怎麼想?我一個姑娘家,清清靜靜地活著,不少這個、不短那個就好了,何必非要去爭別人的東西?母親是沒親生閨女的,如果這次小少爺是個姑娘家,這些東西也少不得就是那姑娘的,由得我去爭嗎?」
方姨娘恨恨道:「我就是看不過眼,妳不爭也無妨,橫豎妳是拉不下這臉的,索性就在這錦繡院哭一場,也讓外頭人聽聽,原來妳這個正經王府的閨女,還不如他們在外頭亂認的閨女呢!」
周蕙聽方姨娘越說越不像樣,哭著道:「要哭妳哭,這錦繡院我也不住了,我這就搬去三妹妹那邊住去。」周蕙說完,捂著臉哭著跑了出去。
錦繡院的門吱一聲關上,方姨娘見周蕙出去沒帶著丫鬟,心裡又著急,急忙道:「還不快出去攔著姑娘!這外面風大,仔細凍著了。」
周蕙出了錦繡院,也不好意思在路上哭,擦了擦眼淚就往二房那邊去了。
周菁這會兒也剛回了自己院中,聽小丫鬟說周蕙來了,疑惑道:「怎麼三更半夜的,妳跑我這邊來了?」
周蕙跟周菁年紀相仿,兩人也略聊得來,便嘆了一口氣不說話。周菁已猜到了幾分,笑著道:「一定又是妳那多事的姨娘。」
周蕙自認為自己容貌品性都不比旁人差,不過就因為自己是庶出的,總覺得自己矮了別人一頭,已是非常不爽了,如今方姨娘又跟她鬧這些,自己的臉面都被她丟盡了。
「今兒太太賞了劉七巧幾樣東西,也不知道怎麼被我姨娘給撞見了,非要讓我也去問太太要,說我也是正兒八經的王府姑娘,為什麼劉七巧有,我卻沒有?」
這話乍聽上去還真像有幾分道理,可再往深處想,就忍不住讓人覺得好笑了起來。周菁笑了笑道:「這倒確實不好去問了要。平常公中的東西,我們姊妹幾個不論嫡庶都是一樣的。其他的東西,太太願意多給誰,那就多給一些,她都不怕別人說她偏心了,妳還去要,這怎麼好開得了口?」周菁說著,蹙眉道:「再說,太太也確實不偏心什麼,就說我們二房,每次賞東西她也不單給我一個,那兩個小的也是從來不少的。聽說我們幾個出嫁,太太都是要給添妝的,何苦現在去要,倒是丟人了。」
周蕙噘嘴道:「我哪裡想去要?我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就為了那幾樣東西鬧得太太面上不好看,豈不是更讓人笑話了?」
周蕙在周菁的院子裡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同往常一樣去給老王妃請安,並沒有半點不開心的樣子。方姨娘見閨女都不理自己了,也沒別的法子,讓小丫鬟來傳話認了錯,讓周蕙中午的時候過去錦繡院吃飯,別再自己生氣了。
不過畢竟昨晚錦繡院的哭聲,外頭人都聽見了,且這哭聲就發生在劉七巧回了薔薇閣之後,劉七巧就算再後知後覺,大概也知道這是為了什麼了;況且小丫鬟說了,昨兒周蕙是睡在了三姑娘那邊的,這麼看來,肯定是母女吵了起來。
劉七巧服侍完王妃喝了藥,外面的小丫鬟說王爺回來了。
最近王爺賦閒在家,一半的時間都是在前院處理事務,中午還會抽空回青蓮院看看王妃。王妃雖然足不出戶,可也是耳聰目明的,昨晚錦繡院的事情她早已經聽小丫鬟們說了個明白。
玉蘭送了茶盞進來,紫雲端了臉盆進來服侍王爺擦臉洗手。劉七巧正欲坐在墩子上給王妃敲腿,王妃卻喊了紫雲道:「紫雲,妳過來敲腿。七巧,妳和玉蘭下去吧。」
劉七巧低頭下去,還轉身關上門,心道:完了,我這才幾天沒服侍太太,太太就不信任我了,都不讓我聽他們夫妻倆的悄悄話了。
青梅見劉七巧一臉頹然的表情,拉著她到一旁的房間裡坐著道:「妳這一臉鬱悶的是做什麼呢?」
劉七巧嘟嘴道:「青梅姊姊,太太居然把紫雲留了下來,把我攆出了房間,妳說她會和王爺說些什麼是我不能聽、紫雲卻能聽的?」
青梅噗哧笑了一聲,偷偷湊到劉七巧的耳邊道:「太太若是把妳也留下了,那就大事不好了!太太看中了紫雲給王爺做妾,難不成……唉呀,這樣的話,杜太醫可要傷心死了!」
劉七巧瞪大了雙眼,一臉不可置信。王妃這是做什麼呢?自己身子沒好,居然張羅起這個了,這賢妻良母未免也做得太稱職了點。
青梅繼續道:「起先太太還想再等幾天的,可昨兒聽說方姨娘又鬧了一場,方姨娘敢這樣不要臉地鬧,無非就是因為太太最近身子不好,沒工夫服侍王爺,王爺去她那邊的日子多了點,才這樣無法無天了起來。太太這身子,這幾個月怕是都服侍不了王爺,總不能讓方姨娘一個人占著王爺?徐側妃如今年紀也大了,這樣一來,倒是委屈王爺了。」
劉七巧吐了吐舌頭。這都一妻二妾了,還叫委屈?這麼說,劉老二和杜老爺可不是委屈死了?唯一在青梅心裡不委屈的人,大概也只有杜二老爺了。
「紫雲靠得住嗎?」
「紫雲是家生子,她爹在王府的莊子上當莊頭,進王府也有四、五年工夫了。因為是莊上來的,之前一直在太太的院子做粗活,太太最近才瞧上她,估摸著就是因為她太老實了。」青梅說著,蹙眉道:「說起來,這院子裡換過的丫鬟不少了,太太提拔過的丫鬟也不少,可她這不聲不響地在外院待了四年,愣是沒提拔過,說起來我都覺得自己罪過了,要不是這回妳看上她,讓她進房裡服侍,怕是等她爹娘來求她,她還在外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