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採菱
謝通第二次送蚯蚓過來,這次送了將近一百來斤,又興致勃勃地和青竹說他多挖了一畝地來養殖,雖然被蔡氏說了一頓,不過卻樂在其中。他雄心壯志,一心想要做大,讓方圓百里的魚塘都知道他的名聲,主動上門來買蚯蚓,甚至賣些到藥店裡去,或是餵雞,正兒八經地將這件事當成一條財路來做。
聽了謝通的話,青竹也很讚許,告訴他,說不定還真是條路子,又不要什麼成本。
眼見已經緩慢入秋了,今年雨水調勻,收成還不錯,玉米也多收了一擔。
收了玉米後,魚塘裡的菱角也大都成熟了,眼見著就到了採菱的時節。
說起採菱,明霞就來了精神,她多想坐在小船上晃悠悠地在水上飄蕩著,因此連忙說她要跟著下塘。
白氏生怕她落到水裡去,一直攔著不答應。「妳又是個潑猴的性子,和那些搗蛋的男孩沒兩樣,我可不放心!」
「娘,就讓我去嘛!好不好?我什麼都聽妳的!」明霞撒起嬌來,家裡沒幾人能承受得住。
白氏也沒法子,只好叮囑她。「行,讓妳下水。不過那麼深的池塘可不是鬧著玩的,妳也給我當心點兒。」
「是!」明霞愉快地答應了。
這裡鐵蛋兒和白英也說要去,鐵蛋兒能幫著撐船,而白英畢竟要稍微年長一些,能真正地幫忙做些事,讓他們兩個帶著明霞,白氏也能放些心。
少東找來兩隻蚱蜢舟,菱角種得不少,就一條船的話,還不知要採到什麼時候。
青竹倒沒體驗過這種生活,便說她也願意去採,只是沒有幫忙撐船的人。
賀鈞突然道:「我也去吧,撐船這點小事還是能做的。」
兩條船就分派定了。
魚塘裡的藕種得不多,不過菱角之類的卻不少。時值初秋,天氣還十分炎熱,樹上的蟬鳴也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此時早開的荷花已經謝了,冒出一枝枝還有些脆嫩的蓮蓬來,不過那荷葉卻接天連碧,密密匝匝的有些不大透風。
鐵蛋兒先上了船,手中握著枝長篙,白英拉著明霞也上了船。
賀鈞和青竹卻從池塘的另一端下水,兩隻船分行在不同的角落裡。
「賀哥以前也下過水嗎?」青竹見他撐船技術很嫻熟。
賀鈞輕鬆地說:「這有什麼難的?以前住在雙龍的時候,家對面就有一條大河,最開始的時候還沒有搭橋,就只好乘船過往,也算是打小就習水性。」
青竹道:「如此的話我就放心了。」
船晃悠悠地在寂靜的水面上行駛,穿過了幾片荷葉,菱角就長在那下面。去年的時候她沒有親自坐船來採,因此沒有經驗,將一帶的菱角藤拉住便要去找下面結著的果實,然而幾下不得要領,拉斷了好些掉進水裡去了,撈也撈不著。
賀鈞在旁邊說:「這個極容易的,我教給妳一個口訣──提盤輕,摘角輕,放盤輕,老嫩要分清。」
「還真是句口訣呢!」青竹依言,力道也放輕不少,慢慢地扯起一把來,慢慢地將上面已經老掉的菱角摘下來,就勢扔進艙內。
這一帶水淺,賀鈞倒也不怕,穩穩地停住船,便也幫忙採摘起來。
青竹見他動作熟練又很麻利,便笑道:「還真看不出來,做得真不錯。」
「姑娘忘了嗎,去年不是我和項大哥一起,將這塘裡的菱角給全部摘下來的嗎?這些都是小意思。」
青竹便也幫著去採,不過沒採多少,那菱角的刺突然扎進手指裡,立馬就冒出殷紅的鮮血來,青竹輕吟一聲,賀鈞忙問怎麼了,青竹卻掩飾道:「沒什麼。」
賀鈞見狀,忙對青竹道:「被扎了吧?我給瞧瞧。」
青竹卻藏著不給他看,可惜身上沒有帶手帕,也不能簡單地包一下。她背過頭去吸吮著手指,過了好一會兒那血還是止不住。
賀鈞忙道:「要不我們上岸去,妳找點藥包一下吧?」
「哪裡就那麼嬌氣呢?不妨事的。」青竹淡淡一笑。
賀鈞心想,她還真是固執呀!往懷裡一掏,拿出一條舊手帕來,忙道:「妳將手伸過來,我幫妳包。」
青竹卻說:「不煩勞你了。」
「哎呀,妳這人怎麼和我客氣起來?我好歹也是在醫館裡做夥計的,這點小傷難道還處理不了嗎?分明就是不信任我嘛!」
聽見賀鈞這樣說,青竹只好將被刺的手伸過去。
賀鈞皺眉看了看,這手指被水一泡,還真是白嫩誘人,宛如蔥管一般,看著便入了神,他多想替她吸吮一下,關切地詢問她疼不疼?可最終,他也只是怔了怔,不敢那樣做。「刺有沒有扎進去?」
青竹搖頭說:「沒有。也不算很疼。」
賀鈞也放了心,這才慢騰騰地替青竹包紮起來,目光一直落在青竹的手指上,壓根兒不敢去看她的臉。
等到賀鈞替她包好了,青竹忙說:「謝謝!」
賀鈞也只莞爾一笑,接著又去採菱角。
青竹也要接著去採的,卻被賀鈞阻攔了。
「既然被刺了,才包好,妳就別做了。」
「怎麼能讓你一人做呢?」青竹有些過意不去。
「這有什麼?」要說經驗,賀鈞可比她豐富,做事又很麻利。
青竹只好坐在船頭,眼望著賀鈞忙碌,感覺自己好像是給他增添了麻煩。青竹握著那枝長篙,突然對賀鈞一笑。「不如你教我怎麼划船吧?」
「行呀,這個也簡單,掌握好平衡就行。」
青竹慢慢地站起來,握著長篙,慢慢地在水上一划,波紋就漸漸地擴大了,船兒也跟著動了動。不過第一次划,她也掌握不了平衡力,感覺船有些歪斜。
賀鈞忙站在她身後,雙手穿過她的肋下,握住了那枝篙,親手教她如何熟練地用力、掌握方向等等。
和異性如此近距離的接觸,讓青竹明顯覺得有些不大適應,忙道:「你說的我知道了,我試著慢慢地划吧。我們都擠到這裡更掌握不好平衡和重量了,要是翻了怎麼辦?」
賀鈞戲謔道:「怕什麼?我會游水,翻了的話,到時候定會救妳上去的。」
青竹試著自己慢慢地划,慢慢地掌握應用,而賀鈞依舊幫著採菱。
此刻卻聽見另一條船上熱鬧了起來,竟然還飄來了歌聲,聽這聲音好像是白英在唱。青竹側耳聆聽,覺得白英這小丫頭的嗓子不錯呀,渾然天成。只聽她唱的是──
「採菱人語隔秋煙,波靜如橫練。入手風光莫流轉,共留連,畫船一笑春風面。江山信美,終非吾土,問何日是歸年?」
青竹忍不住誇讚道:「沒想到她還能唱,且唱得竟不錯。」
「嗯,還有點意思,沒想到她口中竟然還能隨口跑出元人王惲的句子來。」
青竹時不時地划一下船,見那西邊的雲彩甚美,白英時不時高歌幾句,又見這荷葉田田,那晚開的荷花正是綻放清姿的時候,微風過處,送來陣陣的香氣。青竹頓時覺得這樣的日子沒有那麼多的紛擾,過得還真是閒適,所謂的恬淡生活,應該就是如此吧?
賀鈞聽著白英的歌聲,也來了興趣,雖然他不擅吟唱,不過卻順口唸了幾句前人的句子。「玉漵花爭發,金塘水亂流。相逢畏相失,並著木蘭舟。」
青竹聽罷笑道:「不愧是考了第二名的賀相公,才思果真與眾不同,我算是信服了。」
那條船上又傳來歡笑聲,明霞似乎很高興,又纏著白英要她唱歌。
賀鈞便向那條船上看去,愣了愣。
這一幕被青竹瞧在眼裡,笑說道:「賀哥莫非對那船上的某人有意?是不是看中了剛才唱歌的那名女子?告訴我,我替你說去!」
賀鈞立馬紅了臉,急忙否認道:「沒有的事,別瞎說!」
青竹忙問:「當真?」
賀鈞正色地看了青竹一眼,微微有些惱意,心想:我的心思妳如今不明白,但遲早有一天我會讓妳都知道的。
青竹見一枝荷花伸了出來,白色的花骨朵大大的一枝,伸手就將它給摘下來了,放到了船艙裡。
兩條船,五個人,忙碌了大半下午,最終還是青竹他們這條船裡採下的菱角多一些,不過大都是賀鈞的功勞;明霞他們船上只顧著胡鬧了。
青竹見賀鈞曬得滿頭的汗,正找著手絹要擦汗,青竹突然想到,他的帕子不是給了自己包手指嗎?於是連忙回房找了塊嶄新的絹子遞給他。「喏,這個給你吧!」
賀鈞先是愣了一下,這才接過,訕笑道:「多謝。」
那邊明霞正纏著鐵蛋兒說話。「我英姊的嗓子好不好?」
鐵蛋兒紅著臉說:「當然好。」
明霞又回頭和白英說:「妳看他也說好來著,回頭再唱給我們聽好不好?」
白英卻含羞道:「你們就別打趣我了。」
鐵蛋兒扭頭,不禁多看了白英兩眼,欲言又止,見天色不早就說要回去了。
白英卻不走,晚上也和明霞睡一處。
這裡賀鈞也說要走,永柱忙讓青竹幫忙裝些菱角,帶回去給賀鈞他母親吃。
頭天沒有採完,第二天又採了一下午,才總算將塘裡的菱角給全部採了,不過第二日青竹沒有再下水去。
後來過了秤,新鮮的菱角一共有七十七斤,找了買家來,算的是一斤三分,也賣了二兩多的銀子。
今年中秋各處的節禮除了白氏自己做的餑餑以外,另外菱角、蓮子、鮮魚、脆藕等也每家搭配著送了些,算是十分豐盛了。
中秋那日明春回來了,不過臉上卻沒什麼歡喜的神情,她不向翠枝和青竹吐露自己的事,不過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她是在馬家受了委屈。回來住了兩日,沒和青竹說過一句話,連自己的房門也沒出,到十七這天就自己回去了。
少東說,塘裡的魚大體上都是兩、三斤以上,要打的話也應該能打了。頭一回打魚,都沒什麼經驗,永柱說該把田老爺子請過來,讓他們找個好點的買家,看能不能賣個好價?
田老爺聽說項家有請,連忙就來了,辦起事來也比以前勤快許多。聽說項家要找買家,二話不說,拍著胸口保證道:「這平昌鎮沒什麼好的,我讓住在縣城裡的大兒子幫你們打聽一下!」
過了幾日,果然來了位買家,少東帶著他到魚塘去看了看,還撐了船自己撈了幾條魚上來。那買家姓房,是個四十幾歲的粗黑漢子,個子生得高高的,臂膀渾圓,雙目炯炯,精明都寫在臉上。他什麼買賣都做,手上也是有幾個閒錢的,若不是田家人請他來,他才不把項家這點東西看上眼呢!
「都養什麼魚呀?」
少東一一介紹道:「花鰱魚、白鰱魚、草魚、鯽魚,那地裡還有泥鰍和黃鱔,今年又剛養了青蝦。」
老房頷首道:「花樣名目倒還多,不過只能以雜魚的價格來算。要是還賣其他的,價格另計。」
少東道:「當然要賣。」
老房道:「雜魚每斤二分。」
少東心想,這價格也太低了點吧?忙道:「您老看看能不能再給高一點?」
老房說:「我轉手出去的話,頂多每斤掙你五、六個銅板,利潤很小。」
少東才不相信他這套說詞,先和老房迂迴道:「這個價還是低了些,你看著再給一點兒吧。你也知道,這養魚可不比種藕,長得慢,我們還專門買蟲線來餵牠們呢,這些都是成本。」
老房笑道:「我還從未聽過有人買蟲線餵魚的,你們項家果然大方。這樣吧,我頂多再多給半分,不能再多了。」
少東心想,這個價格不知家裡人能不能接受?還得和他們商量,因此便道:「我回去問問他們吧。」
老房卻想,聽說這個人是家裡的長子,莫非還作不了主?
後來少東回家將老房的事說給永柱和青竹聽了。
永柱也說價格上是給低了點。
青竹想了想,這市場上不同的魚,價格差得太多了,總不能讓鯽魚的價格賣得和白鰱一樣吧?便道:「我看不能這麼賣,得不同的魚分開,讓給不同的價。」
白氏聽了倒贊同青竹的話。「我也這麼認為,胡亂給一個總價的話,我們虧得也太多了。」
當少東將這些話再轉給老房時,老房卻不幹了。
「我幫人買了也有幾年的魚了,都是算的雜魚,你們還要分開來賣,真要堅持的話,這個生意我可沒法兒做!」
項家人也不讓步,最後只得又煩勞田家人重新幫忙找買家上門來看。
第二個來買魚的姓黃,倒還算爽快,也願意分開算,不過白鰱只給一斤一分,鯽魚給三分,草魚和花鰱的價格一樣,都給二分。
能夠分開算,每一樣出多少、賣多少,倒明明白白的。
找好了買家,還得去買漁網、請人工,又找了兩條蚱蜢舟,總共四條小船。這次賀鈞沒過來了,因為醫館裡也忙,他走不開,畢竟還在給人家當夥計。白顯、永棡、謝通外,還請了谷雨過來幫忙拉網,鐵蛋兒幫著撒網,又請了兩個幫工,七個人也能忙活過來了。
聽說項家要打魚了,那聞聲而來看熱鬧的村民擠了半堤埂。
白氏和青竹守著秤,青竹幫忙管帳和計數。
來拉魚的板車就停放了十幾輛,車上綁著的全是用木板紮成嚴嚴實實的長箱子,裡面灌了水也不會滲出來,專門用來運送鮮魚。
榔頭村民見這陣仗,紛紛在旁邊議論,這項家看來是真的做了大買賣,真的要發達了。閒話的不少,不過好些都說要買魚,青竹也一口答應下來,還承諾價格可以給優惠一些。
起第一網時,岸上的白顯和另一個粗壯的漢子險些拉不上來,這裡少東也連忙過去幫忙,合力拉著,好不容易才拖上來。青竹見網子裡已經有不少大小各異的魚,心想耗了這麼久,真的要收穫了,突然有些激動和感慨。
白英和明霞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幫忙分魚,好在都認得也分得清。分好以後,村民們來買的不少。
買家老黃在跟前說:「你們後面再買吧,我們這裡算好秤了重,還得立馬拉走呢!」
第一天總共撒了四網,打了三百來斤的魚,讓老黃拉了二百五十斤走,最後再賣給村民們。
眼前的情況讓青竹有些始料未及,她猜到肯定會有人來看熱鬧,不過沒想到竟然會有這麼多人來買。
白氏回去拿了些銅板來,方便找錢,甚至將秤銀兩的戥子也拿來了。
那五十斤魚賣到最後,只剩下了三五條太小、不好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