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承諾
在永柱的悉心照料下,育下的黃連苗和金銀花苗總算成功地破土了,嫩綠的一叢叢,看上去生機勃勃的。此時苗還太嫩了些,還不適宜移栽,得要過段日子。
青竹的心思轉移到了這些小苗上,一心指望著等過幾個月後能有不錯的收成。為了這檔事,她跑了許多路,好不容易聯繫上百草堂,又有了銷路,得好好地幹一場。
青竹信心滿滿,心想少南在前面奮戰,她也不能落下呀,得在後方將基礎打牢實了,掙下份家底,以後才有更多的出路。
說來少南走了一個多月,也不知他走到了哪裡?途中是否平安?有沒有想家?那些書都溫好沒有?有沒有足夠的信心……這些都是青竹擔心的。每到臨睡時,青竹總會不自禁地估算著他距離京城還有多遠?路上可能會發生哪些事?總是會替他操心。
算算時間,也該買母藕來種了,往年這個時節這些都該準備了。去年時自家留了些母藕放在地窖裡,今年用不著買那麼多。在青竹的計劃裡,還得多養蝦,蝦的價格這兩年很是喜人,黃鱔、泥鰍之類的倒是下來了。
採買的事自然是少東負責,只是這兩天似乎很難看見他,也不知在忙些什麼,連這邊也很少過來,每天倒是豆豆和靜婷直往這邊跑。
青竹不免有些擔心,心想莫非少東他忘了這回事嗎?這可是關係到項家的收入問題,且每年都和他對半分的,他不可能不在乎吧?青竹滿心的疑惑,不知少東究竟在做什麼。
永柱提著笆簍回來了,雖然說是春日正好,可曬久了也會覺得頭暈,永柱竟然連一頂草帽都沒戴就在外勞作了半天。他見青竹正坐在門檻上挑揀米中的沙石,便說:「撈了不少泥鰍,一會兒妳煮了吧。」
青竹答應著,又見永柱滿褲腿都是泥,忙說道:「爹,一會兒將衣服換下來,我給你洗了吧!」
「喔,好的。」永柱覺得口渴得緊,幸好茶壺裡還有半壺水,找了只碗先倒了半碗,端著就痛快地大喝幾口,這才又問:「妳娘呢?」
青竹便答道:「說是還章家的東西去了。」
永柱皺眉道:「真是的,幾個老婆子湊在一起就沒完沒了地胡扯,家裡事也不管!」
青竹心想,女人愛八卦不是天生的嗎?再加上沒有其他娛樂活動,對外界事物接收較慢,只好靠每天口頭傳遞各種八卦來接受新資訊了。
永柱喝夠了水,便和青竹說:「再備兩個菜,一會兒將妳大哥一家子也叫過來一道用飯吧。」
青竹忙應承了,這裡挑揀好了米後,準備去處理那些泥鰍。
春桃已經有了婆家,如今不在他們家幹了,所以也沒人來幫青竹的忙。至於明霞,反正到了飯點時她會準時出現,其他時間根本就看不見她的人。
這個季節的韭菜很好,綠油油的,又嫩又香。青竹割了一大把韭菜,挖了些薺菜,心想這些薺菜可以拿來包餃子,家裡人又都愛吃,接著又拔了幾個鮮嫩的萵筍。
將泥鰍都殺出來了,什麼腸腸肚肚的也都去除乾淨,用加了鹽的水浸泡著,過一會兒再清洗。青竹連圍裙也來不及解,便來到翠枝這邊的院子裡。
豆豆和小靜婷正在踢毽子,見她來了,小靜婷忙跑來,拉著青竹的衣衫喊「二嬸」。
青竹笑著問道:「妳們娘呢?」
小靜婷答道:「在灶房裡忙呢!」
青竹連忙走去,大聲說道:「大嫂,爹說讓你們過來一道吃飯,不用弄了!」
翠枝這才探出頭來回話。「那敢情好!有什麼好吃的呀?」
「爹捉了有幾斤泥鰍回來,我讓妳兩個女兒過去幫我包餃子成不成?」
翠枝答道:「這有什麼?妳隨便使喚她們吧,我這裡馬上過來。」
青竹正要走,突然又扭頭問道:「大哥在什麼地方?也讓他一道來吧。」
翠枝說:「一大早就出去了,這兩天很少在家。妳也知道,他的朋友多,指不定又去和誰喝酒聚會了。」
青竹心想,看來少東是真的將家裡這攤子事給忘了。沒有他的話,誰來東奔西走地跑路?藕下不了地,水草都要長滿了,不是誤了正事嗎?
這邊翠枝幫著擀了餃子皮,青竹拌好餡料,正好明霞也回來了,便讓三個女孩一塊兒包餃子去。
翠枝在一旁幫著理菜,青竹趕著將泥鰍清洗出來,澆了黃酒、山茱萸、鹽給抹好了味。
翠枝突然感嘆說:「小叔子這一年到頭竟然沒什麼時間在家,倒讓弟妹在這裡苦熬。」
青竹卻回答得很輕描淡寫。「他有他的事要忙,我可沒理由將他拴在家裡。」
翠枝笑道:「妳倒是能看得這麼開。」
「我是早就習慣了,反正他在家又幫不上我多少忙,還不如讓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青竹想,她又不是離了男人就活不了的人,也不想依靠誰,畢竟她的生活也是有重心的。青竹說著便又想起少東來,忙問道:「大哥這幾天都忙什麼呢?這邊還有事要拜託他幫忙跑路,卻不見他人,這樣下去,只怕爹會不高興。」
翠枝道:「他的心思倒野,我看是不安分在家幫著弄這些了,正在籌錢準備賃間鋪子,看樣子像是要大幹一場。」
「大哥若是突然去跑買賣了,家裡這些事誰接手呀?爹上了年紀,腿腳又不好,裡外的事我也忙不過來,再說一直是大哥在和那些人打交道的,沒有他萬萬不行啊!」
翠枝又道:「這話妳和他說去吧,我是勸不聽的。早些年他就想自己做買賣了,如今好不容易存夠本錢,他哪裡肯輕易放棄。」
青竹心想,這做生意不是那麼容易說能賺錢就能賺的,不行,她必定要找少東問問話。
這裡正忙著準備燒泥鰍用的調料和配菜;萵筍切成長條,又加了些豆芽;割回來的嫩韭菜打算用來炒豆乾。
到了天黑,晚飯都過了,永柱正和白氏商議事情時,少東才過來向二老問好。
永柱劈頭就問:「這些天你都在忙些什麼?總是不見你的人影,事都堆起來了,再不做些的話,只怕要誤了栽種的好時候。」
少東一臉的不在乎,大剌剌地坐在藤椅裡,蹺著二郎腿,和二老說道:「這些天我在忙自己的事,再有兩個月,我也有自己的門面了。只是現在錢還不大夠,想問問爹借一抿子,等到賺了錢就還來。」
永柱有些意外。「門面?你當真還要去跑買賣?」
少東雙手一攤。「那是,我可不想一輩子都圍在這幾塊地裡打轉,一輩子都難出頭。」
永柱心想,當初少東為了照顧受傷的自己,蹉跎了雜貨鋪的活兒,後來因為要顧這個家,一直沒有出去闖蕩,這幾年來又因為少南要參加各種考試,長年不在家,一直是少東在跟前,自己卻沒有補償過他什麼,不免覺得有些歉疚。
「錢方面的事,要得多的話,只怕我一時也拿不出來,你也知道,你弟弟上京帶了不少走……」永柱顯得有些為難。
「我知道爹的意思,我還是別處想辦法去吧,實在不行就找田老爺問問。」
青竹正在裡屋看書來著,突然聽見這一席談話,忙走了出去。
「大哥來了?好久不見!」青竹笑著招呼了一句。
少東忙欠了欠身,算是回應過了。
青竹又道:「爹說該買藕種和蝦苗了,不能再拖延,不然只怕市上都沒賣了。」
少東笑道:「弟妹放心,這本該是我的事,不會推託的。明兒我就託人去問問,看能不能送到家,你們當面結算不是更好嗎?省得我來回地跑,又誤事。」
以前遇見這些事,少東總是親力親為,不惜來回地跑上好些地方,打聽價格、品質,和如今的態度一比真是天壤之別。看來他的心思早就不在這上面了,只是該怎麼說動他回心轉意呢?這個家要是沒有少東幫忙支撐著,光憑她和永柱,理想中的莊園是無論如何也建設不起來的。只是,她又有什麼足夠的理由能勸服少東呢?青竹覺得頭疼。
少東坐了不到半刻,便要起身告辭了。
青竹忙叫住他。「大哥,我有事要和大哥商量,還請大哥留步。」
少東轉頭看了青竹一眼,微微有些詫異。「弟妹有何指教呢?」
「指教不敢當,請大哥借一步說話。」
青竹話一出,白氏便暗想,這丫頭又打的什麼主意呢?什麼話不能當著大家的面說嗎?
少東說了句好,便率先跨出門檻。
青竹忙和二老說:「我去去就來。」
白氏一頭霧水。
永柱卻能料到幾分,心想這時候只怕青竹這樣口齒伶俐的人也難說動少東改變心思吧?知子莫若父,永柱怎麼會不瞭解少東呢。
還沒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不過草叢裡、樹葉間的那些蟲子都還沒醒過來,一切都安靜極了。
等少東走到快到月洞門前時,青竹叫住了他。「大哥請略等等。」
夜風輕拂,兩人站在牆根邊。
少東先開了口。「到底是什麼事,弟妹這麼謹慎?」
青竹輕笑著說:「白天也見不著大哥的人影,這才知道原來大哥都在忙自己的事。家裡的這些瑣碎事情一直讓大哥操心,實在是有勞了。」
少東笑道:「弟妹這話說得太見外了,莫非我是外姓人不成?我可是項家的長子呀!」
「是呢,要是沒有大哥,前幾年的難關還不知該如何度過,大哥為了這個家著實付出了許多。」
少東聽著青竹的話,不禁有些納悶。這夏青竹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大半夜的就是要和他說這些不成?
「聽說大哥在外忙生意,不知大哥準備做什麼買賣?」
少東有些疑惑地答道:「販些布疋來賣,正好我有個朋友對這方面熟悉,貨源不成問題。」
青竹笑道:「原來大哥是準備開布莊,這是好事呀!平昌賣布的有三、四處吧?大的也有兩家。大哥應該選好位置了吧?」
「那當街的好鋪面弟妹是清楚的,不好租賃,價錢又死貴,我手上這點錢還周轉不過來。剛才妳也聽見了,問老爹的話,他也接濟不了什麼。有人幫我看好了一處房子,就是賣棉花後的那條巷子,弟妹知道吧?」
青竹回想了下那處地方,是很偏僻的地段,真要將鋪子開在那兒,會有人上門來買布嗎?再說,平昌的購買力有限,又比不得城裡好做買賣,再加上小農經濟,自家紡些土布之類的也能供一家人的穿衣了。可以預見的是,少東這鋪子若開了,生意不會好到哪裡去,能跑夠本都是萬幸了。
青竹點頭道:「那處當然知道,只是位置不大好,貿然開了還不知將來如何。大哥為何如此心急,一定要趕在這時就開?其實多籌點錢,以後找個當街的好門面不是更好嗎?」
少東嘲笑道:「弟妹說得還真是輕鬆容易,剛才妳也看見了,問爹要錢他是怎麼說的?算了,我也不抱什麼家裡能接濟的希望,也是,三十幾的人了,總不可能一輩子都靠家裡。這份產業將來也是要留給二弟的,我心裡很清楚。」
青竹聽他這樣說,才知道癥結在什麼地方,忙道:「原來大哥是這麼想的,要是爹聽見你這番話,不知會多麼難受呢!我明白你為了少南付出了不少,不過家裡卻從來沒有輕視你,是大哥一直在支撐著這個家呀!我想冒然地行事總是不好,倒是有個建議,不知大哥要不要聽?」
少東有些疑惑,心想這小妮子還能有什麼好主意呢?遂微微一笑道:「請弟妹指教。」
青竹略思量了一下,才不慌不忙地道:「不如請大哥再幫襯個兩年吧,賺了錢還是對等分。在平昌做買賣也掙不了幾個錢,以後去城裡發展不是更好嗎?」
「城裡?」少東倒是想過,可是卻沒那個魄力。
青竹見少東有些動心了,忙道:「大哥你覺得如何?所以現在懇求你再幫襯兩年,到時候我送間城裡的鋪子給大哥!」
少東心想,這小妮子好大的口氣和膽量,不過他也當了真,因為知道青竹說話、辦事都是數一數二靠得住的人,因此又反問道:「此話當真?」
「這是自然。」青竹笑了笑。他們在這裡站了這麼久,夜風吹亂她的頭髮,有些涼颼颼的。說了一大通的話,少東應該動了心吧?那事情就還有回轉的餘地。
少東沈默了一陣子才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怕妳大嫂等,弟妹也早些歇息吧。」
「好的。大哥多考慮一下,我等大哥的答覆。」
少東遲疑了一下,才轉身朝自家方向而去。
青竹也準備回去了,堂屋裡還亮著燈火,這是在等她回去吧?
翠枝在家等了好半天才見少東回來,忙問道:「什麼事耽擱了這麼久?」
少東倒爽快,直接回答了。「和弟妹說了會兒話。」
「是嗎?難怪我剛才隱約聽見有人在牆根處說話,卻不承想原來是你們。吃什麼沒?」
「沒,還真有些餓了,不拘有什麼吃的,都拿來吧。」跑了半天,他也有些累了。只見一雙女兒坐在一處,豆豆正教小靜婷寫字,豆豆那點識字、寫字的本事也是青竹教給她的。少東很自然地就想起青竹和他說的那番話,覺得腦中亂紛紛的,一時也沒個頭緒。
小靜婷寫好了便揚手給少東看。「爹,你看我寫的好不好?」
少東拿來細看了兩眼,點頭稱讚道:「還不錯,比妳們老爹強多了。要是個男娃,我早就送妳們進學堂了。」
豆豆笑道:「爹爹想兒子想瘋了!」又繼續埋頭糾正小靜婷寫字的姿勢,那模樣很認真,倒像個小先生。
過了一會兒,翠枝才端了碗水餃來讓少東吃。
「不早了,妳們兩個去睡吧。」
伺候少東用了飯,又招呼兩個女兒睡下。
那小靜婷頗纏人,翠枝好不容易將她哄睡了,回到這邊房裡時,就見少東大剌剌地躺在床上,衣服卻還沒脫。
翠枝想到納的鞋子還沒做完,便取了針線,坐在燈下一針一線地做了起來。
少東道:「都這麼晚了,妳還不肯歇息呀?這屋裡不亮,費眼睛又費燈油。」
「白天也沒什麼空閒,得趕著做出來,小靜婷還等著穿。」
少東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帳頂發呆,腦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青竹和他說的話。說真的,他是有些動心,要是能在城裡有處鋪面,那真是上天的恩賜。在這之前他也只敢想想而已,沒想到青竹竟然說出兩年後送間鋪子給他的話!這小丫頭還真會說大話,少東不禁笑了兩聲。
翠枝覺得奇怪,回頭問他。「笑什麼?」
少東笑道:「想起剛才青竹說的話,說什麼讓我在家再幫兩年忙,她就送我間城裡的鋪子!年紀不大,沒想到口氣倒不小,也不知她哪來的底氣說出這樣的話?」
翠枝也很意外,忙問:「她當真說了這樣的話?」
「是呀,我也覺得新鮮又奇怪,不知該不該信?」
翠枝幫少東分析道:「她向來重承諾,從不胡亂開口,看來是認真的,不是說著玩。」
「只是,在城裡要有間鋪子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她又沒什麼背景,哪來的這種自信?或許只是想讓我待在家裡,拿來搪塞我的話罷了。」
其實少東這段時間急著想要賃間鋪子,她也不肯答應,可又找不到理由來勸,如今正好是個契機,便乘機道:「那你也不妨膽量大些,下個賭注。不就兩年嗎?很快就過去了。」
少東疑惑道:「妳也相信她說的?」
翠枝笑道:「她從不亂開口,既然已經說出了就不會有收回去的道理。你要是不放心,不如明天再當著眾人的面證實一回,只要她沒改口,你就別怕。」
少東左想右想,暗忖這倒是個主意。是呀,為何沒那個膽量賭一把呢?青竹這些年來幫著管家,眼光又準,讓種什麼,什麼就來錢,想來不會有錯。他得找個適當的時機,當面再確認一下青竹的話。
翠枝見少東眼珠子來回地轉,他此刻在想什麼翠枝不用猜也知道。「你要睡覺也得將外面的衣裳脫了吧?我再做會兒針線,就別管我了。」
少東卻道:「我還等著妳給我生個兒子呢,別忙那些了吧。」
翠枝悻悻地放下了手裡的活兒,眼睛有些乾澀,忙揉了揉,接著又打了個呵欠。「你就想著兒子!都這些年了,看來我是生不出來了。你那麼想要兒子,以後你弟弟養了的話,讓他們過繼一個給我們吧。」
少東半撐著身子,微微地坐起來。「妳說的是什麼話,我們都還年輕,哪裡就生不出來呢?再說,兒子自然是自己親生的更好,我不想要過繼的。」
翠枝沒轍,只好埋頭收拾東西,心裡卻不怎麼痛快。兒子方面她已不敢怎麼想了,要是之前那個不是死胎,能好好地生下來的話,現在也會叫爹娘了……
第二日早飯前,少東就過來了。正好家裡人都在,少東便當著眾人的面問道:「弟妹說兩年後送間城裡的鋪子給我,這話當真?」
白氏、永柱、明霞三人皆是一愣,齊刷刷地看向了青竹。
青竹倒也不躲閃,含笑著應道:「是呀,當真如此。只要大哥答應在家幫忙,我一定能兌現。再說,當著雙親還有小姑子的面,他們三人都可以做個見證,我絕不會食言。」
其實青竹後來都不清楚,當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到底是從哪裡得來的勇氣與自信?
那三人更是傻了眼。
白氏心想,青竹沒吃錯藥吧?怎麼說出如此一番驚天動地又根本不可能的話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