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第二天一早,蕭謹儀的身子好了點,田氏命劉嬤嬤留在西苑好好照看著,自己則和往日一樣,去榮安堂給趙氏請安。
今日,她故意去得遲些,到榮安堂時,孔氏和蕭謹言兄妹已經在那裡了。
田氏進去,給趙氏行禮後,便在孔氏下首的位置坐下,裝作隨意地笑著道:「我昨兒總算瞧見了下人們口中說的那個小丫鬟,果然長得再好不過,只怕過個兩、三年,更要不得了呢,還是大嫂會調教人。」
孔氏冷不防聽田氏說起這個來,心裡生出一股黃鼠狼給雞拜年的不安,陪笑道:「瞧弟妹說的,哪有妳調教得好,翠環才去妳房裡兩年,回來跟變了個人似的。我心裡還尋思著,老二真是有福氣呢,誰知妳竟要把她還給老太太,她好歹跟了妳一場,怎麼不收房自己用著?」
昨兒孔氏被田氏將了一軍後,回海棠院總覺得心口不順暢,和王嬤嬤談了很久,才想出這麼個以牙還牙的辦法來。沒承想,今兒她還沒開口,田氏就把頭伸過來,所以孔氏便噼哩啪啦一通,把話給說了。
田氏哪裡想到孔氏是有備而來的,被這麼一頓說,臉上立時發熱了。
昨兒她是利用給翠環一個好去處的說詞,想請趙氏做主,把翠環塞進蕭謹言房裡,被退貨已經很沒面子,孰料現在還遭人倒打一耙,被孔氏弄得說不出話來。
孔氏沒等田氏反應過來,繼續道:「老太太賞的人,就算是不好的,也從沒聽說退回來的,這不是明擺著不給老太太面子嗎?弟妹,妳是個聰明人,怎麼沒想到這一層呢?」
孔氏一邊說、一邊瞄了田氏一眼,又瞧瞧趙氏,果然,趙氏臉上的神色也不好看了。
這會兒,田氏總算反應過來,一臉委屈地對趙氏道:「老太太明鑑,我是真的怕耽誤了翠環,並不是不看重您賞的人。」
趙氏不是笨人,經孔氏這麼一說,也心知肚明,遂冷冷地清了清嗓子,換了個話題。
「儀哥兒的病如何了?今日可派人去請太醫再來瞧瞧?」
田氏見趙氏給了她臺階下,這才稍稍穩住心緒,換上平日那副端莊笑容,答道:「昨晚又燒一回,今兒早上好多了,奶娘餵過奶,我出來時已經睡著了,所以還不曾去請太醫。我尋思著,讓杜少爺過來瞧瞧就好,孩子太小,便不煩勞那些老太醫了。」
趙氏聽了,點頭道:「沒事就好,昨兒那光景,可真是讓我嚇破膽了。」
田氏一聽,逮著機會,忙不迭道:「都怨我房裡那丫鬟,她不認得路,原本另請了個小丫鬟傳話,可不知怎麼著,那小丫鬟竟把這事給忘記,所以我們知道時,儀哥兒已經嚴重了;若我們早些過去,也不至於耽誤成這樣子,讓老太太受驚了。」
果然,趙氏聽田氏這麼說,臉色一變,開口道:「哪個小丫鬟敢把如此重要的事情給忘了?這樣的丫鬟還要她做什麼,發賣出去算了!這便告訴妳大嫂,讓她辦了吧。」
田氏聞言,臉上假惺惺地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表情,笑道:「這不太好吧,不過是件小事。」
「耽誤主子的事情,能叫做小事嗎?」趙氏厲聲道。
田氏裝出嚇了一跳的模樣,壓低聲音道:「就是那個、那個叫阿秀的小丫鬟。」說完,神情多了幾分怨毒,抬頭掃了孔氏一眼。
孔氏一聽,忍不住抬起頭來,正打算開口,旁邊的蕭謹言就說話了。
「老太太,要罰就罰我吧!是我昨兒拉著那小丫鬟出門,連個說話機會也沒給她,她在路上還一直叨唸這件事。
「我同她說,國公府裡的丫鬟多著呢,況且她也不是西苑的跑腿丫鬟,是二嬸娘那邊的丫鬟沒眼色,見她年紀小,以為好使喚罷了。我已經訓了她一通,在海棠院裡當差,就要有海棠院丫鬟的氣派,又不是跑腿丫鬟,以後不必再應下這種差事。」
孔氏聽蕭謹言說出這番話來,頓時對這個兒子刮目相看,跟著道:「老太太,您不知道,言哥兒對這丫鬟實在疼愛得緊,連我都不怎麼敢使喚她做事,許是慣壞她了。」
趙氏從孔氏的話語中聽出幾分維護來,擰著眉頭道:「不過就是個小丫鬟,也值得你們娘倆一個接一個護著?言哥兒,你這樣太過了點,儀哥兒畢竟是你的堂弟,這種事情可大可小,你不能一味替那小丫鬟說話。」
蕭謹言聞言,瞧瞧房裡的人,臉上一派欲言又止的表情。
孔氏見了,覺得奇怪,便使眼色讓自己的丫鬟先出去。趙氏身邊的丫鬟見狀,也跟著退下了。
田氏瞧著她們一個個離開,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又不願意走,便讓自己的丫鬟也退出門。
這時,房裡只有趙氏、蕭謹言、蕭謹璃、孔氏和田氏五人,蕭謹言才開口道:「老太太,我原本不想說的,但老太太問起,也不得不說了。
「我這樣護著阿秀,一來是我確實喜歡她,二來卻是因小郡王特意交代,要我好好照顧她。小郡王說,阿秀很像恒王爺在南方打仗時和明側妃生的女兒,這幾日正派人在南方查呢,只怕過幾日就有回音。阿秀當真只是個小丫鬟,還是王府千金,可不好說呢。」
眾人一聽,頓時睜大眼睛,孔氏更是當了真,抬眸道:「怪不得我瞧著那丫頭不像一般小丫鬟那樣土氣,骨子裡透出幾分尊貴,如今聽言哥兒這麼說,真有那麼點意思了。」
「這事還有什麼人知道?」趙氏問道。
「並沒有其他人知道,是上回帶阿秀去紫廬寺時,小郡王瞧見阿秀,說她和明側妃長得有七、八分相像,才動了去探查的心思;只要找到把阿秀賣掉的林秀才,就可以知道阿秀究竟是誰的女兒了。」
其實到底像不像,蕭謹言自己也不知道,但明側妃深居簡出,就算不像,難道他們還能去恒王府請她出來瞧一眼不成。
趙氏擰眉道:「這事情若屬實,那當真要好好對她。恒親王的女兒……可是當今皇上的親姪女。」
這會兒,田氏臉上的神色已經可以用變化莫測來形容,她真是中了邪,才瞧一個小丫鬟不順眼,想藉機發作,人家卻搖身一變,居然成了王府郡主。
田氏不敢貿然開口,只聽趙氏繼續道:「言哥兒,這事非同小可,冒認皇親是重罪,這件事,大家都先當不知道,明白嗎?等小郡王那邊有了回音,再商量後頭的事情。」
蕭謹言見趙氏小心謹慎的樣子,便知她信了一大半,只是他在這種時候搬了此事來救急,後面要怎麼辦,倒是得和周顯好好商量商量了。
孔氏已經完全相信了蕭謹言的話,小聲道:「怪不得小郡王每次請你過去,都要讓你帶著阿秀,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如今我知道了這些,該如何是好呢?總不能還把她當丫鬟使喚。」
蕭謹言便笑著道:「老太太不是說了嗎?先當作不知道。阿秀自己也還不曉得呢,母親且讓她安安心心在府裡住著,後面的事情,小郡王自有主意。」
孔氏回海棠院後,雖然不敢把這事情告訴別人,但還是讓人把阿秀喊到了跟前來。
今兒阿秀穿著許國公府丫鬟的豆綠色衣裙,外頭罩著顏色稍深的比甲,雙垂髻梳在兩邊,小小的很是俏麗。
雖然孔氏也覺得阿秀長得好看,但畢竟存著她將來不過就是個通房的想法,所以從沒往細裡觀察;今兒仔仔細細地看,還真覺得阿秀的眉宇間散發出一種不是普通小丫鬟能有的氣派來。
阿秀見孔氏看著她發呆,覺得有些奇怪。論身分,輪不到她在房裡服侍,孔氏忽然喊她過來,肯定有事情,便悄悄抬起頭,問道:「太太喊奴婢過來,是有什麼吩咐嗎?」
孔氏這才回過神,忙笑著道:「也沒什麼事,就是上回妳繡的帕子,我用著覺得不錯,妳要有空,再給我做幾塊;還有言哥兒,他是男子,鞋襪耗得快些,前陣子我聽他說,針線房做的鞋子不合腳,妳要是有工夫,給他做雙鞋。」
阿秀一邊應下、一邊疑惑,孔氏讓她繡手帕就算了,怎麼還要她給蕭謹言做鞋襪呢?即便蕭謹言開口,她還覺得有幾分羞澀呢,孔氏這麼說,讓她越發不好意思了。
孔氏瞧阿秀的臉頰上泛起紅暈,笑著道:「不如,妳先給他做鞋襪吧。如今開春了,鞋襪得天天替換,只怕言哥兒不夠穿呢。」
阿秀抿著嘴,越發想笑了,許國公府的世子爺會少鞋襪穿,怎麼可能呢?前陣子她在文瀾院當差時,明明記得針線房每個月會送十雙新鞋襪來,一個月不過就三十天,蕭謹言哪裡會有少鞋襪穿的日子。
不過,既然是孔氏親自開的口,阿秀自然不會拒絕,點點頭道:「可奴婢的針線活做得也不是很好,以前只給鄰居納過鞋底,不知道鞋子怎麼做才舒服呢。」
孔氏聞言,便笑著道:「妳若不會,就問秋菊,她是我房裡針線活做得最好的丫鬟。」
阿秀聽了,雖然覺得有些奇怪,還是點頭答應了。
孔氏看著阿秀退出門外,瞧著那俏生生的小背影,心裡一陣嘆息。
「這麼好的姑娘,怎麼就流落成一個小丫鬟呢?」
孔氏感嘆完,忽然間又想起另一件事,驚得從靠背椅上站起來,在大廳裡來回踱步。
這時,王嬤嬤進來了,孔氏見到她,急忙喊她一起進屋。
主僕兩人坐下後,孔氏知道王嬤嬤素來口風緊,便將今兒蕭謹言說的那些話告訴她。
王嬤嬤畢竟是跟在孔氏身邊的老人,相當了解孔氏,見她愁眉不展,遂開口問道:「太太在擔心,世子爺對阿秀已是上了心,若阿秀真為王府郡主,那世子爺的婚事……」
孔氏急忙點頭。「正是如此呢!若不是因為太后娘娘的事情,只怕言哥兒和姝姐兒的婚事早定了下來。如今孔家就等著我們去提親,若阿秀的事成真,瞅著言哥兒對阿秀那心思,讓他娶別人,怕是萬萬不可能的。
「我原本想著,就算言哥兒喜歡阿秀,她終究只是個丫鬟,將來提做貴妾,已經是頂了天的體面;可如今看這情形,只怕言哥兒心裡想的沒這麼簡單了。」
王嬤嬤是個腦筋活的人,聽孔氏這麼說,稍稍有了些主意,試探道:「太太,依我看,如果阿秀真是郡主,趁著現在年紀還小,好好調教幾年,未必就不能嫁進國公府。表姑娘好雖好,從小又跟世子爺一起長大,但卻不曾親厚過,終究是強扭的瓜不甜。」
這會兒,孔氏也猶豫起來,嘆息道:「可姝姐兒都十五了,他們兩個的事情,從小說到大,哪裡能不提就不提。」
王嬤嬤聽了,低頭想了片刻,才道:「其實沒什麼,舅太太心裡也清楚得很,老太太屬意的人選一直都是趙家姑娘,只要還沒上門提親,這事情便作不得準的。」
孔氏擰著眉頭,鬱悶道:「偏生阿秀年紀還這麼小,言哥兒要是鐵了心等她,那我得等多少年才能抱上孫子?」
王嬤嬤笑道:「女孩子過十歲,長得就快了,太太若著急這些,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眼下的事不是還沒定下來嗎?太太不如安心等等,沒準兒是小郡王弄錯了,橫豎世子爺說已經派出打探的人,過不了幾日,就可以知道真假了。」
西苑裡,田氏正在生氣,她不過是想發落個丫鬟而已,竟然牽扯出這麼多事情來,還能弄出個王府郡主,倒是稀奇了。
她雖然氣不過,但趙氏交代這事不准透露出去,只能自己生悶氣。可她越想越覺得氣憤,這趟回來算是越活越回去,連發落個小丫鬟的能耐也沒有了。
其實田氏也不想想,要不是蕭謹言心善,喊了二老爺回來,只怕沒過兩個月,她就要守寡了。
當然,這些事情,田氏是不知道的,但在文瀾院裡看著一連下了十來天雨的蕭謹言,心裡卻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