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個身體才十四歲,姓季,單名一個杏字。剛來初潮,季母狠狠地鬆了口氣,小丫頭片子總算長大了。她很快便張羅起換親的事,眼瞅著大兒都快二十一了,這年紀的小夥子早該有孩子喊爹撒著歡地到處跑,要不是家裡窮,大兒也不至於耽擱到這時候;現在想想,虧得她後頭生的是兩個丫頭,大兒和二兒好歹還能成親,可後頭還有三兒和四兒呢,可怎麼辦才好!
季杏喜歡村裡的一個小夥子,那小夥子也喜歡她,可男孩家裡沒有女兒,況且他母親說,要想嫁給小夥子,必須得準備和聘禮同等值的嫁妝。季母沒有同意,季杏便以死相逼,沒想到,這一撞就真的死了。活過來的人是季歌,一個病死在現代醫院的靈魂,不知怎麼回事竟然重生在了季杏身上,沒來得及搞清狀況,就被匆匆忙忙地換了親。
清岩洞是個貧苦窮困的深山溝,而劉家是最苦、最窮的幾家之一。成親原是一生中的大喜事,可劉家卻冷冷清清,並沒有擺酒桌邀請親戚鄰居吃飯。
這是有原由的,四年前劉父患了病,家裡攢的三畝田,被陸續賣掉,緊接著是值錢的物件,掏空了整個家,卻仍沒有治好劉父。劉父死後,劉母一下子就垮了,沒了那股毅力撐著,積勞成疾,家裡實在拿不出銀錢給她治病,沒多久劉母也去了,獨留下六個孩子;幸好當時的劉家大兒劉大郎年滿了十五,也算是成年人了,稚嫩的肩膀撐起了搖搖欲墜的家。
沒田沒地還沒錢,整個劉家就靠著劉大郎,吃了上頓沒下頓,哪來的餘力擺酒桌,這大喜的日子自然就冷清了,跟平日裡沒什麼兩樣。
太陽落山,天色還很光亮,低矮的破敗小屋裡,卻已顯昏暗,季歌轉頭看向窗外,目光幽幽,略顯兩分呆滯。到了這會兒,她才知道換親,竟然是兩家的女兒各嫁對方家裡,這樣就能省了聘禮和嫁妝。今天是她成親的大喜日子,也是劉家大姊劉一朵成親的大喜日子。她的大喜之日是這般模樣,劉一朵那邊應該會熱鬧些吧。
畢竟季家父母尚在,季母千想萬想著大兒能成親,好不容易大兒能娶媳自然得辦得熱鬧點,哪像劉家這邊。季歌幽幽嘆了口氣,原是長姊如母扛著家裡家外,現在長姊嫁人,這擔子得由她這長嫂來挑了。
瞅著天色也要準備晚飯,季歌便起了身往屋外走。已經到了這地步,只能順其自然地往下走了,總的來說,她是賺了,都是死掉的人還能重活一世,她該高興才是。
劉大郎正在屋前的空地裡砍柴,餘光瞄見季歌從屋裡走出來,他忙擱了手裡的活,起身看向她,吶吶地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我想著該準備晚飯了。」季歌看了他一眼,飛快地低下頭,細聲細氣地說著。
劉大郎十一月滿二十歲,身量還算可以,估摸著有一米七六,瘦瘦的,五官端正,輪廓偏陽剛硬氣,膚色是深深的古銅色,乍一看不怎麼樣,多瞧幾眼便覺得這小夥子耐看。
「啊。」劉大郎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緊張地撓了撓頭,咧嘴想笑,不知想到了什麼,笑了一半又沒笑了,他看著季歌,很認真地看著她,眼裡有著歉意。「媳、媳婦,二郎不著家吃飯。」
劉二郎是四月裡剛滿十三歲,也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小身板有了些力氣,便四處尋些活做,誰家需要幫把手,他都會去,沒錢也行給口飯就好。那些活計可不輕鬆,都是些累活、苦力活,他下午去了花伯家,幫著挑糞,管一頓晚飯。
季歌點點頭。「我曉得了。」說著快步進了廚房。
她也是在農家長大的,一些瑣碎事都會,而且動作還挺麻利。沒多久,便張羅好了兩道菜。「可以吃飯了。」
劉大郎進了廚房,洗了把臉,輕輕鬆鬆地搬起飯桌放到屋前的空地,季歌跟在身後,手裡拿著碗筷。
躲在屋裡的三個孩子,都紛紛走了出來,搬椅子盛飯等。
劉二朵十月裡才滿七歲,一下午就坐在屋裡縫補著衣裳。劉三郎和劉三朵是對雙胞胎,五月裡堪堪滿四歲。劉家伙食不好,沒什麼營養,三個孩子都瘦瘦小小,人也有些顯呆,膽子小畏畏縮縮的樣子。
晚飯過後,天色略顯灰暗,季歌邊收拾著飯桌邊柔聲對劉二朵說:「二朵,鍋裡燒了熱水,領著弟弟、妹妹洗澡去,天黑了就不好做事。」
好在這深山溝裡柴木和水是應有盡有。
劉二朵默默地看了眼季歌,抿著嘴一手牽一個往屋後走。澡堂什麼的是沒有,洗澡的地方就是屋後,屋後是座小山沒人家,這茅草屋就是依著山建的。
柴木曬了一天,已經乾透了,砍成一截一截,平平整整地堆在灶前,劉大郎忙完這事,季歌正好收拾完廚房,劉二郎也從花伯家回來了。
「大嫂。」劉二郎在村裡多有走動,到底不同些,一見面就喊了人。
季歌抿嘴笑了笑。「你倆快去洗澡,天色快暗下來了。」
她是不習慣的,就算周邊沒有人,她仍不習慣,幸好上午自娘家出嫁時她洗了個澡,今晚就這麼對付著過吧。
是夜,躺在床上,兩人都沒有睡覺。這可是新婚之夜,季歌原想著,會經那麼一遭事,可眼下看著好像她想多了些,猶豫了下,她喊。「大郎。」
「妳還小。」劉大郎含糊地說了三個字,他翻了個身,過了會兒,突然伸手把季歌攬在了懷裡。「我會對妳好的。」他說得很認真,像極了一個誓言,一個樸實的誓言。
季歌的身心均放鬆了些,想了想,也認真地回了句。「我會盡力顧好這個家。」
這話剛落,她感覺到,抱著她身體的手臂,又緊了幾分力道。
一夜無夢睡得很踏實,季歌睜開眼,窗外天色已大亮,身旁的人不知何時起了床,只留了淡淡的餘溫。她在床上靜坐了會兒,掀開被子穿衣裳。在家裡轉了一圈,發現家裡就剩她一個人,有那麼一瞬間,她的腦袋是空白的,這是怎麼回事?
正想著,就見劉大郎挑著一桶水大步走過來,她邁了幾步,疑惑地問:「他們呢?」
「二郎給人家割豬草去了,二朵帶著三郎和三朵在小山裡撿柴木。」劉大郎把水都倒進了大缸裡。
季歌見他的架勢,還要去挑水,便問:「都回來吃早飯嗎?」
「嗯。」劉大郎點頭應著,想到什麼似的,又提醒了句。「媳婦,衣服得去前面的小河邊洗,有好幾塊大石頭的地方。」
「知道了。」季歌應了聲,想著先把衣服洗完了,回來晾好再張羅早飯吧。
蹲在河邊洗衣裳時,望著水裡陌生的面容,眉宇間猶帶兩分稚嫩,透著少女特有的青澀感,不是特別白凈,五官還算清秀,端端正正的,季歌自己也覺得好意外,她竟然就這麼平靜地接受了一切,新的世界,新的身體,新的人生,沒有半點排斥。
就是不知道這輩子她能不能過自己想要過的生活,不管怎麼樣,她會努力爭取!
家裡的瑣碎事並不多,主要是窮,沒什麼活可忙。季歌想著澡堂的事,吃過午飯,她收拾好灶臺來到劉大郎身邊。「大郎,我想跟你說個事。」
「什麼事?」劉大郎側頭看著她,刻意壓低著聲音問,音色沈沈。媳婦說話輕聲細語的,他下意識地就學著她說話。
「屋後的簷廊與山壁隔了一臂有餘的距離,正好可以將另兩面用木塊搭道牆,開扇門出來,搭成一個小屋,用來洗澡也是好的。」季歌細細地想過,這活不難,兩兄弟忙活一下午就足夠了。
劉大郎聽著也沒說什麼點頭就應了。「下午沒甚事,我和二郎把這事拾掇妥當了。」昨晚媳婦沒洗澡,便是覺得不自在吧。
「好。」見大郎這麼索利地應了話,季歌挺高興的,笑得眉眼彎彎。
下午兄弟倆整著澡堂的事,季歌便帶著三個小蘿蔔頭在周邊轉轉悠悠,時不時地跟他們說說話,經過一下午的相處,三個孩子放鬆了些,會怯生生地喊她大嫂。
日子過得平靜清淡,如同白開水,仔細品嚐卻透著絲絲甜意。季歌想,就這樣簡簡單單地過一輩子,也挺好的,窮是窮了點,沒什麼壓力,身心俱都非常放鬆,特別的舒服。不料這念頭剛剛起,第二日便被劉大郎的話砸了個措手不及。
「家裡拾掇得差不多了,我得到外面尋些短工活計。」
季歌愣愣地看著劉大郎,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什麼時候回來?」
「兩、三個月回來一趟,若有活可幹,可能年底才能歸家。」他想多掙些錢,過個豐盛喜慶的年。
剛進八月,得有小半年時間呢!季歌心有些亂了,不知道說什麼好。他這一走,整個家就要落在她的肩膀上了,這都不是重點,主要是深山溝裡沒個成年男人在家,總覺得沒安全感。
就前天,上邊有戶人家,家裡就一個閨女,上面有三個哥哥,最大的有二十三、四,最小的也十八了,也是整個清岩洞最苦、最窮的幾戶之一。沒錢娶媳婦只能換親,可家裡就一閨女啊,怎麼辦,孩子們都大了,總得解決這問題,最後是依著老法子,三兄弟共娶一個媳婦。
季歌初聽這事冷不丁地打了個哆嗦,劉大郎跟她說,這事在山裡挺常見。
窮成這樣可真悲哀。
「一定要走嗎?」季歌抬眼看著劉大郎,略顯不捨地問了句。
瞅見媳婦的目光,就好像有羽毛在心頭輕輕地撓過,那滋味劉大郎都不知道要怎麼來形容,他依著本能猛地把媳婦抱在懷裡,沈默了會兒,才說:「得走。家裡沒錢,得想辦法掙錢,我不能讓妳跟著我挨餓。」
還有話他沒有說出來,幾個弟弟、妹妹要養著,娶媳的娶媳、嫁人的嫁人,往後他們還得養自己的孩子,得張羅著孩子的婚事,這一樁樁、一件件,看著挺遙遠的,可家裡底子太薄,得慢慢來。
「我知道了。」季歌輕輕地應著,回抱住劉大郎精壯的腰。「我會顧好家裡的。」
也是她想得太少,前生忙忙碌碌,明明不缺吃穿,日子卻仍過得喘不過氣,總是錢越多就越忙越覺得不夠,怎麼也填不滿。這輩子總算悠閒些了,她便懶懶散散的,想著就這麼過著,她覺得平平淡淡也是種福氣。
劉大郎是恨不得把媳婦嵌進自己的身體裡,他想他得多掙些錢,有了錢,就不用和媳婦分開,能好好過日子了。
次日天剛剛亮,劉大郎就走了,只收拾了幾件衣裳,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家門,走前,他站在床邊,看著媳婦的睡顏,猶豫了下,低頭在媳婦白淨的臉上親了口,然後才心跳加快地離開。他不知道,季歌其實是醒著的,在他起床的時候就醒了,只是沒有睜開眼睛。
季歌坐在床上,伸手摸摸自己被親過的臉頰,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心裡蕩漾著一股說不清的愉悅,大抵是知道丈夫是在乎她的便高興了吧。
吃過早飯,季歌不著急收拾碗筷,對著劉二郎說:「今天不要去別家幫忙了,我一會兒想進趟山,你隨我一道吧。」
「知道了。」劉二郎應著,又說了句。「大哥走的時候說,不要我去村裡轉悠,得待在家裡顧好你們。」
他心裡原是清楚的。季歌想著,眼裡有了笑意,只是那笑意一會兒就不見了。想來走的時候他也是不好受吧,怕也是心頭牽掛著,可惜一個窮字擺在前頭,誰都沒有它重要。得掙錢啊!她的心思開始活絡起來,要說這掙錢,說難也不難。
現在是八月,山裡有種果子,別名很多,她習慣喊這果子為木蓮,大多數人直接喊它涼粉子,用這種果子可以做出涼粉來,像膠凍似的,口感爽利脆嫩,既清涼還能清理腸胃,不需要別的材料,吃的時候添些糖就行了。就家裡目前的狀況,只能做無成本的小買賣,一點點地攢錢。
就是不知道,這個時代,山裡有沒有這種果子。
「大嫂,我們呢?」劉二朵怯生生地問了句,隨著她的問話,劉三郎和劉三朵也睜著眼睛看著季歌。
「當然是一塊兒去,順便撿些易燃的細枝松針回來點火用。」
劉二郎好奇地問了句。「大嫂進山幹什麼?周邊山多,妳說清楚,咱們好選一座山。」
「想尋點野果子,看看有沒有能吃的野菜之類的。」說起來,季歌還會下套子呢,只是這山裡都沒見著什麼野味,恐怕得進更深的山裡才行,那太危險了,還是先擱著吧。
劉二郎心裡有底了。「那咱們進南邊那座大些的山,那山連綿一片,後面深山裡的野味有時候會竄些出來,咱們就在山邊緣尋摸,不往深裡走。」那山去的人不多,才能有收穫。周邊的小山,祖祖輩輩的下來,早就被摸透了,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
「好,我先收拾一下廚房,一會兒咱們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