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潛生過了縣試,雖然他只是個脫籍的奴僕,但這依舊是侯府的榮耀,別說是前來道賀的僕從,便是老夫人都將潛生找去賞賜了一番。
老夫人一賞賜,二房、三房的人自然也捧了場,二夫人送了上好的幾塊墨錠給潛生,三夫人則直接打賞了銀子。
憐雁與潛生的地位在府中變得微妙起來了,雖然在三夫人這樣的主子眼裡依舊是奴僕,但顯然這地位已高了不止一點。原先有頭有臉的管事待憐雁也只能算是客氣,而現在已帶了些許恭敬,憐雁儼然如同四房的女主子,就是依玲、蘭香也不敢像起初那樣隨意玩笑,特別是依玲,見著她都已經會屈膝行個禮。憐雁起初還推拒,後來也隨她了。
府裡的人心裡自然是透亮著,一旦潛生爭了功名回來,即便他們姊弟乃奴僕出身,他們也成了官家人了,憐雁又這麼受寵,早晚會成個貴妾。
憐雁這樣一個微妙的地位,在陶氏的除服禮上,變得尤為尷尬──她見到了陶氏的庶妹。
陶氏的除服禮,府裡擺起了道場,唸經的和尚足足有百人,來往的賓客也不少,陶家的人自然都到了,連宮裡的陶貴妃都派了個女官前來,算是為逝去的妹妹撐個場子。
憐雁肯定是要參加的,畢竟是趙彥清的通房,陶氏怎麼說都算她的主母,她和依玲、蘭香在一處,本來也不顯眼,但趙彥清現在獨寵憐雁,陶家稍加留意便能打聽一二,加之陶家有意結親,這樣一來,這個時候憐雁與陶家的人打上照面就不足為奇了。
陶夫人和老夫人坐在一處,憐雁則和依玲、蘭香跪在蒲團上跟著法師唸經,兩邊離得不是很遠,至少陶夫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們,並一眼就認出憐雁來。
她是見過憐雁的,甚至讓陶氏安排憐雁開臉也是她的提議,但現在的她顯然有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那時誰能想到趙彥清會這麼寵這個叫憐雁的丫鬟?現在連老夫人都對她不錯。
憐雁的弟弟脫了奴籍考過了縣試,對這事陶夫人只覺得更加棘手。到底隔了層肚皮,她倒不是擔心日後庶女嫁過來日子會不好過,只是看著憐雁溫婉俏麗的容顏,再側頭看了眼立在一側同樣偷偷看著那邊三個人的陶六小姐和木木訥訥的陶七小姐,雖不到雲泥之別,但趙彥清會不會看上她們,願不願意娶還是個問題。
陶老爺看重這門親事,不想自此同武安侯府斷了親家的關係,陶夫人也只能多放些心思了。
陶府正處於待嫁年紀的有陶六小姐和陶七小姐,陶六小姐十六歲,陶七小姐只有十三歲,剛來初潮不久。陶夫人是願意陶七小姐嫁過來的,她年紀小,又老實,比較好拿捏,但陶六小姐見討好不了陶夫人,就時常在陶老爺面前露面,偏巧陶六小姐的親姨娘還算受寵,連帶著陶六小姐也得陶老爺歡喜,所以照陶老爺的意思,還是希望陶六小姐嫁過來。
陶夫人雖心裡不暢快,但也沒什麼辦法,她知道這親事的重要性,還沒有膽子為了不讓陶六小姐嫁過來就攪黃這門親事,便也只能勉為其難地為陶六小姐打算著。
可先前老夫人的態度模稜兩可,而趙彥清則直接推託,陶夫人總覺得侯府似乎沒這個意思。趁著陶氏的除服禮,陶夫人決定再提一提。她用帕子擦拭眼角,作傷感狀。「可憐我家閨女,竟去得這般早。」
陶夫人這麼一說,老夫人也不好受,低低一嘆。
陶氏繼續道:「儉哥兒都還這麼小,也沒個嫡母照料……」
這話一出,老夫人就明白她的意思了,不禁腹誹陶氏在的時候也沒怎麼照料儉哥兒,當然這話她也不會說,只沈默著。
果然,下一句陶氏的暗示就更明顯了。「現在侯爺身邊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吧?府裡的主母少不得……」
老夫人淡淡道:「老四還在孝期,尚不能娶續弦。」
陶夫人道:「我知道,但現在侯爺房裡都沒有個說得上話的主子,真是苦了侯爺,要是我們明芳還在……唉……」她這話就有些暗示趙彥清房裡沒人管著有點亂了,矛頭自然是指著憐雁的。
老夫人只當沒聽出其中意味,沒說話,靜靜地聽著陶夫人還打算說什麼。
陶夫人見老夫人對這個話題一直冷冷淡淡,索性直言道:「侯爺的孝期還有一年半吧?老夫人可有中意的人家?說起來我們老爺的意思,還是希望咱們兩家還可以繼續做親家,畢竟現在朝堂上……」陶夫人沒再說下去,但她的意思很明顯,武安侯府到底勢弱了幾分,不比從前,有陶家幫襯那是再好不過了。
一提及朝堂,老夫人臉色便暗了幾分,自從太子巫蠱案發,安國公逝世後,她最擔心的就是侯府的處境了,陶夫人的話顯然撞進了她心坎,雖然她不太樂意這門親事,但因為趙彥清沒給個準話,她也不清楚陶家是否對侯府很重要,想了想,還是鬆了口道:「朝堂上的事我雖不懂,但也知道前年太子巫蠱案發時親家幫襯了我們不少,這份恩情,侯府一直都會記著的。」
頓了頓,她側頭看向站在陶夫人身邊的兩個小姐,問道:「這是明玉和明嵐吧?多大了?」
陶夫人展顏而笑。「明玉十六,明嵐十三,雖是庶女,也是跟貴妃娘娘和明芳一同教導的。」
陶六小姐朝老夫人笑了笑,甚是乖巧地喚了聲。「老夫人。」
她喚了之後,陶七小姐方回過神般也喚了一聲。
老夫人笑著點點頭。「都是俏麗的姑娘。」她沒有多說,但顯然是對親事鬆了口了。
陶夫人也知進退,沒有再說,得到這個口風她覺得算是有收穫了,目光又放到憐雁身上,抬手指了指,問道:「那個,就是憐雁吧?我先前在明芳那兒見過一回,當時就覺得真是個可人兒,也難怪侯爺這麼喜歡。」
她一個外府的主母,偏要提一提趙彥清的通房,即便是親家,也讓老夫人有些反感,話裡話外都像在譴責趙彥清太過寵愛一個通房,但老夫人也不能拂了她的面子,只能道:「是啊,她倒是個乖巧的,一直安安分分。」頓了頓,又添了一句。「還有個挺有出息的弟弟。」
「是嗎?」陶夫人淡淡道,眼睛並未離開憐雁的身影。
老夫人沈默了一會兒,見陶夫人依舊看著憐雁,想著氣氛不能太僵,便向一邊的萬嬤嬤道:「去把憐雁叫過來吧。」
憐雁很快過來了,看到陶夫人,心下便了然幾分。
她亦未多言,恭恭敬敬地行了禮,便靜等著老夫人和陶夫人發話。只是即便低眉垂首,她依舊能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令人不太舒暢。
憐雁抬眸就看到陶夫人身邊一女子正瞇眼看著她,對上目光後,對方幾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似乎帶著挑釁的意味。
憐雁猜到這位約莫就是陶家的庶女了。她聽說今兒跟著陶夫人來的有兩個庶女,陶六小姐和陶七小姐,她瞧站在陶夫人身側的另一位姑娘更小些,故而看她那人,想來便是陶六小姐了。
憐雁又垂下眸子,不動聲色,只當未察覺那道極不友善的目光。
只是陶六小姐那道毫不掩飾的目光,旁人稍加留意便會察覺到,自然也逃不過老夫人的眼睛。
老夫人心底輕嘆,又是一個好強的,想來和陶氏的性子差不多了,這麼一想,對這門親事更加不樂意了幾分。
陶夫人開口對憐雁道:「是憐雁啊,一年多未見,長得越發水靈了。」
憐雁屈膝一禮。「勞陶夫人記掛。」
陶夫人道:「如今夫人雖不在了,但妳也是夫人憐妳,方開了臉的,可要記得夫人的恩情,好生伺候侯爺。」
「是,奴婢省得。」憐雁低眉應道,仍舊是恭恭敬敬的樣子。陶六小姐已經極為不友善了,她可不想再惹了這位陶夫人。
陶夫人點點頭。「那就好。」並未多言。
只是陶夫人這僭越之舉,使老夫人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道:「這孩子一直挺乖巧,盡心盡力地服侍老四,就不勞陶夫人擔心了。」
陶夫人喝了口茶,沒再說什麼。
見氣氛有些僵,萬嬤嬤笑著上前添了茶,道:「老夫人、陶夫人,這日頭有些大呢,要不要進屋去?」
老夫人道:「算了,也不是很熱,還是看著他們作法事吧。」
陶夫人也知道方才的氣氛不太好,這還在說親呢,總不能惹了人厭的,也順了竿子道:「唉,這還不到四月,怎地就開始熱起來了?」
老夫人道:「今兒日頭大,又不大有風,才覺得有些熱,入了四月少不得要下幾場雨,就會涼下來了。」
「也是,也就這麼些天放晴了,倒像是明芳會挑日子似的。三月三的時候,那雨下得,原本府裡還想辦個春宴的。」陶夫人道:「對了,侯府好些年沒辦三月三了吧?」
老夫人尋思一陣,道:「也就近兩年沒辦,這還在老爺的孝期裡,明芳又剛走,辦什麼宴哪!」
「唉,你們侯府也是多事之秋。」
憐雁見老夫人和陶夫人閒聊起來,也沒自己什麼事,便退到一邊,只是老夫人不曾開口讓她退下,她也不好逕自離開,只能乾乾站著。
這其間陶六小姐沒少瞥她,倒是那位陶七小姐木訥地站在那裡發呆。
法事結束後,老夫人請陶夫人去壽安堂坐坐,陶六小姐卻開口道:「老夫人、母親,我想去二姊的屋子看看。」
陶夫人看向老夫人,老夫人道:「這麼想著妳姊姊,真是好孩子,去吧,妳二姊的院子也沒動過。」然後掃視了下周邊的下人,想著讓誰帶路比較好。
誰知陶六小姐卻已經開口道:「多謝老夫人。」然後轉而對憐雁道:「憐雁姑娘,可否煩勞妳帶個路?」
憐雁一驚,看向老夫人,這自然要聽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幾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暗道這位庶小姐真不是個省心的主兒,卻得顧著陶夫人的顏面,便點點頭。「那就憐雁帶著陶六小姐去吧。」
憐雁暗暗叫苦,陶六小姐是什麼意思,她怎會不知?但她也知道既然陶六小姐都已經提出來了,老夫人便不會駁了,只是這回老夫人心底肯定不喜歡這位陶六小姐了。
分開前,陶夫人還瞪了陶六小姐一眼,只可惜陶六小姐笑著讓憐雁領路,並未察覺,倒是被憐雁給瞥見了。她暗暗哂笑,陶六小姐看來也不見得得了陶夫人多少歡喜。
這麼一想,她就覺得這親事更是成不了,心底便輕鬆了幾分──她可不願這樣一個人來做主母。
一路上陶六小姐沒少同憐雁搭話。「姑娘是何時開始伺候侯爺的?」
「約莫一年前吧。」憐雁道。
「哦,才一年啊,我以為姑娘是打小就跟著侯爺呢!我記得侯爺還有兩個通房吧?」
憐雁是何時進府何時開始服侍趙彥清,她不信陶六小姐毫無耳聞,顯然她是故意問的,不過是諷刺一句跟著侯爺時日短罷了。憐雁只當未覺,答道:「是。」似是有些敷衍的意味在裡頭了。
陶六小姐繼續道:「我聽說過,一個是二姊身邊的大丫鬟開了臉的,還有一個是自小服侍侯爺的,可是這樣?」
「是這樣。」
「她們跟了侯爺的時間長,約莫情分就不一般了。」
有嗎?她可不記得趙彥清什麼時候去找過依玲和蘭香,憐雁暗暗腹誹。
陶六小姐繼續道:「聽說妳弟弟過了縣試了?」
「是。」
「沒想到武安侯府還會讓一個奴才去參加科舉,真是聞所未聞,我們府上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情。」
這回憐雁沒再敷衍著附和,而是回道:「陶六小姐要是覺得這樣不妥當,告訴侯爺便是,這事是侯爺作主的。」
陶六小姐腳步一頓,回頭瞪她。「妳這是覺得我無理了?這樣不合規矩的事,若非妳巧言惑主,侯爺豈會幫忙?」
憐雁深吸一口氣,默唸三聲「不要和她爭」,而後扯了扯嘴角,笑道:「陶六小姐誤會了,奴婢不是那個意思。」
「那妳是什麼意思?一個通房,要同我叫板嗎?」
「怎麼會?就是給奴婢豹子膽奴婢也不敢,奴婢知道,陶六小姐將來是要來侯府做續弦的。」
果然,此話一出,陶六小姐的表情就變得精采了,極其驚喜,又強作鎮定,問道:「八字都還沒一撇的事,妳如何知道這個?可別亂說。」
憐雁放低了聲音道:「奴婢豈敢拿侯爺的親事亂說?是老夫人私下同侯爺商議,奴婢聽到過一些。」憐雁有意在這兒停下,轉而做了個請的手勢,笑道:「正房就在前面,陶六小姐這邊請。」
陶六小姐深深地看了憐雁一眼,緩步上前,卻離憐雁近了幾分,輕聲道:「侯爺與趙老夫人說了什麼?」
憐雁胡謅的本事越發高了,張口就來。「說陶家知根知底,侯爺要靠陶家的地方也多了去,娶了夫人的庶妹做續弦再好不過。」
「可有提哪個庶妹?」
呵,原來陶府裡頭的庶女還在爭這親事呢……憐雁想了想,道:「不曾提過,陶夫人來探口風時,也沒說明是哪位小姐……不過依奴婢看,老夫人像是更注意小姐您一些。」
「是嗎?我怎麼不覺得。」話雖如此,眉梢的喜意卻是擋不住的。
之後陶六小姐便沒再拿話刺她了,倒是對她有說有笑的,時不時問些趙彥清的喜好。憐雁卻對趙彥清的喜好不是很清楚,平日裡沒看出他特別喜歡什麼東西,故而一如既往地胡謅。
到了陶氏的屋子,陶六小姐也是裝模作樣地轉了一圈,不見得有多麼懷念她那位姊姊,又問憐雁道:「這屋子一點都沒動過嗎?」
「沒有,正房都是原來的樣子,左右還沒人住進來,自然不動了。」
「若是有人住進來,約莫會重新翻修一遍吧?」
憐雁不禁想起趙彥清說的,等過了陶氏的除服禮,就把正房翻修一遍搬回來,心下微動,頓了頓方道:「侯爺和老夫人都不曾提過,奴婢亦不是很清楚,只是奴婢想著,若是要迎新人,總要先翻修一遍的。」
那廂,老夫人與陶夫人到了壽安堂沒多久,趙彥清也來了。
陶夫人暗惱,那明玉偏生為了同憐雁單獨見一見去了正房,這不是錯過了與趙彥清見面的機會?當真揀了芝麻丟了西瓜。也罷,明玉不在,倒是便宜了明嵐。
老夫人見到趙彥清,道:「回來了?法師們安頓好了?」
「嗯,差不多了,明兒讓白總管結個銀子就好。」
陶夫人看了陶七小姐一眼,有意將她向前推了推,陶七小姐半晌後方反應過來,給趙彥清行了禮。「見過侯爺。」
趙彥清只微一點頭,算是回應。
老夫人看著陶夫人這番動作就糊塗了,這陶家究竟是打算給哪位小姐說親的?但她也沒深究,左右還不知道這親事能不能成,反正她是越發不樂意了。
趙彥清掃視了屋裡,沒見著憐雁,也不在意房裡有外人,問道:「娘,憐雁沒在您這兒?」
老夫人一愣,然後掃了眼陶夫人,見她沒什麼反應,有些悻悻然,道:「她啊,帶著陶六小姐去明芳的屋子了。」
趙彥清蹙了蹙眉,問道:「去明芳那兒做啥?」
不待老夫人開口,陶夫人便道:「是明玉想去看看她二姊的屋子,倒是麻煩憐雁姑娘了。」
老夫人道:「著人去叫回來吧,快用晚膳了。」
陶夫人道:「同明玉也說聲,快些過來,我們也該回去了。」
「這就回去了?不留下用晚膳?」老夫人問道。
「不了,府裡雜事多,我也不能在外頭久留。」
老夫人本就是客套才邀請她留下用晚膳,見她不留,自然就不勉強了。人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回來,老夫人便同陶夫人聊起了別的。
趙彥清見沒自己什麼事,走了出來,想了想,還是往正房走去。陶六小姐單獨帶走憐雁,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她的心思,趙彥清有些擔心憐雁會受欺負。
給派去找憐雁和陶六小姐回來的是景兒,景兒見趙彥清也前往,自不敢多話,只跟在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