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為防葉啟過來請安時疑心,裝聘禮的檀木箱子早抬到耳房,門上了鎖,派人看守,以防不相干的人走近,走漏風聲。
陳氏一天都沒有出門,所有應酬都推了。
丫鬟報說秀王妃來時,陳氏很意外,這個節骨眼,兩人走動頻繁,要是讓葉啟起疑可怎麼辦?可是人都進來了,總不能往外趕。
「妳怎麼來──」陳氏一句話沒說完,發現秀王妃臉色不對,忙問:「出什麼事了?」
秀王妃進了暖閣,先把丫鬟們都趕出去,再把皇帝的意思說了,道:「現在怎麼辦?」
陳氏呆住,皇帝很疼愛麗蓉沒錯,可是誰會因為疼愛閨女,就不讓閨女嫁人呀,這是什麼道理?
「妳可有聽到什麼風聲?」秀王妃語氣很不好。
陳氏不明白。「什麼風聲?」
難道麗蓉得了暗疾,皇帝不得已出此下策?或者秀王不得已求皇帝出面,把此事遮掩過去,待麗蓉治好暗疾,再嫁過來?
秀王妃沒想到陳氏懷疑到麗蓉身上,自顧自道:「可有人對陛下進言?或者求陛下賜婚?」
如果不是陳氏非要靜悄悄地辦,他們夫妻倆原想請皇帝賜婚,這樣面子裡子都有了,又可以大操大辦,兩家都有臉面。
對,沒錯,都是陳氏的錯。秀王妃狠狠瞪了陳氏一眼。要不是她不肯聲張,早點求皇帝下旨賜婚,也就沒有現在這些爛事了。
陳氏哪裡知道秀王妃怨到自己頭上,道:「沒聽說過呀。」最近也就他們兩家結親,沒聽說勛貴中還有要結親的人家。
外面,小閒對葉啟所說如繞口令般的明天後天的話不甚了解,藉口求見夫人,過來探消息。
明月一見她,迎了上去,道:「夫人和秀王妃在屋裡呢,沒要緊事的話先回去吧。」
秀王妃來了?小閒朝暖閣望了一眼,可惜沒有順風耳,聽不見屋裡秀王妃和陳氏商議什麼,只好道:「沒有要緊事。」
秀王妃過來,會不會跟親事有關呢?回去的路上,這個想法一直在她腦裡盤旋不去。
很快,上房的丫鬟過來傳話,葉啟明天不用去秀王府了。
葉啟神采飛揚,語氣中不無得意,對小閒道:「怎樣,我說得沒錯吧?」
「你說服陛下,勸秀王妃放棄這門親事?」小閒不敢置信道。麗蓉對他那麼癡心,是個人都瞧得出來,她怎麼可能放棄?
葉啟原是內斂沈靜的性子,可此時,面前的人是小閒,他不知怎的就是忍不住想手舞足蹈,好不容易克制住,豎起一根食指輕搖,道:「不不不,陛下不會勸,只會下旨。」
原來是皇帝不讓兩家結親。不會是皇帝認為和盧國公府結親,會讓秀王的勢力大增吧?小閒腹黑地想,秀王是親兄弟,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到底不如權力、不如葉啟呢……
葉啟擺出一副等待誇獎的模樣,等了半天,小閒只是發呆,不由喊了一聲,道:「我是不是很能幹啊?」
「是,」小閒老實承認,道:「恐怕秀王妃沒想到你連皇帝都利用上了。要是鬧起來了,你怎麼辦?」
葉啟笑容僵了僵,道:「秀王妃再鬧,有秀王呢。秀王絕對不會放任她去陛下跟前鬧的,她也沒有這個膽子。」
皇帝的尊嚴比天大,若是失了帝心,秀王就算是親王,秀王府也會沒落,秀王不會冒這個風險的。
小閒一想,還真是,於是問:「你堅決拒絕麗蓉郡主,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葉啟說過他有心上人,她估摸著,接下來他就要設法和心上人訂親了。瞧他這上躥下跳的,估計他的心上人地位肯定不如麗蓉,要不然他直接跟陳氏坦白非某人不娶,不就完了?哪裡用得著這麼費勁。
沒想到葉啟臉紅了,沒有一點瑕疵的白皙臉龐像染上一層胭脂。
他長得真好看。小閒移開眼睛,望向別處。
小閒眸中一閃即逝的異樣眼神被葉啟捕捉到了,他心中狂喜,心想,她也是喜歡我的吧?
室內的氣氛有點曖昧,小閒很不自在,站起來道:「我著人去瞧瞧,夫人那裡是什麼情況。」
「嗯。」葉啟鼻音輕顫。
秀王妃眼淚淌得可多,道:「外面誰不知道麗蓉說的是你們家,現在陛下下了這樣的嚴旨,以後三郎另娶,我們麗蓉可怎麼辦?妳讓我們麗蓉怎麼嫁人!」
不就是想讓三郎等麗蓉兩年嘛!陳氏心裡嘀咕。如果不是三郎死活不同意這門親事,等兩年也不是不行,只是,三郎願意等嗎?而且兩年後,丹陽公主十二歲,也到了說親的年齡,皇帝對三郎青眼有加,說不定會指婚呢。
陳氏略一思忖,馬上決定不跟秀王妃締結兩年之約。
「麗蓉是金枝玉葉,怎麼會愁嫁?聽說最近一天兩、三家上門求親呢。說起來,還是三郎高攀了。」陳氏微不可察地坐離秀王妃遠一些,聲調也變生硬了,道:「兩年後,不知哪家有福氣能娶了麗蓉呢。唉,不知我家三郎有沒有這個福氣啊?」
秀王妃又氣又急,道:「怎麼沒有?三郎福氣好著呢。妳聘禮已經齊備,我們擇日下聘,兩年後再迎娶也就是了。盧國公若是不敢向陛下提,讓我家王爺進宮,當面向陛下分說明白。」
皇帝並沒有不許麗蓉現在訂親,只要兩家下聘禮敲定親事,葉啟自然不會再有別的念頭,就算丹陽長大成人,也構不成威脅了。
陳氏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樣子,道:「這可是抗旨,搞不好有抄家殺頭的大罪。這麼大的事,我一個人可不敢亂拿主意。還需與我們國公爺商量才是。」
說著,向候在門外的明月喊道:「去,著人去找找,看國公爺在哪兒,請他馬上回府,有重要的事商議。」
秀王妃氣極反笑,臉上掛著兩串淚,那笑容看著十分詭異,道:「誰不知道盧國公府妳說了算,什麼時候盧國公說得上話了?」
難道葉啟那晚拒絕的話,確是出自真心?還是陳氏存了這山望著那山高的念頭?
暖閣裡面,兩人各懷鬼胎,小閒派來打探消息的小丫鬟哪裡知道,只探聽到秀王妃還在屋裡,沒有離去,別的一概不知。倒不是小丫鬟沒本事,而是丫鬟們都被趕出來了,沒人知道裡面什麼情況。
「秀王妃還沒走?」小閒沈吟道:「她還沒死心吧?」
葉啟倚著憑几看書,聞言抬頭道:「由得她去,再折騰也沒用。」
葉德回來,支支吾吾半天,道:「還是問三郎的意思吧。」
自己這個兒子,主意大著呢。再說,他娶老婆,為什麼要父親拿主意?天底下有這樣的事嗎?葉德面臨選擇時,都是別人替他拿主意,他什麼時候有過主意了?
秀王妃道:「只要我們兩家誠心結親,一切由我家王爺出面,一定辦得妥妥貼貼的。」
身為女方父母,話都說到這個分兒上了,也真難為了她。
陳氏哪敢把葉啟叫來當面詢問,她本就打著生米煮成熟飯,牛不喝水強按頭的主意,就算下聘,也是依先前的主意,萬萬不能讓葉啟知曉的。
三人分坐兩邊,大眼瞪小眼半天。秀王妃真急了,道:「你們倒是說句話啊。」
眼看天色就要黑了,在這兒半天,不知麗蓉怎麼樣了,要是麗蓉出了事,她也不想活了。
葉德弱弱道:「夫人作主就好。」
陳氏瞪了他一眼,暗罵一聲。「廢物!」
「事已至此,也不急在一時。」陳氏語氣放緩,道:「待我好好想一想,過兩天答覆妳,妳看如何?」
這不是拿人尋開心嗎?秀王妃一言不發,站起來就走。
陳氏假意挽留,道:「欸、欸,這是怎麼了?留下來用了晚膳再走啊。」
秀王妃哪裡理她,徑直登車,車夫揚起鞭子,精美的馬車飛快駛向盧國公府的大門。秀王妃坐在車中只是垂淚,剛才是作戲,這會兒是真傷心。
女兒心心念念,就想嫁給葉家那混帳小子呢……
陳氏假意相送幾步,待馬車轉個彎,馬上回頭吩咐道:「喚三郎過來。」
屋裡,自斟自飲,已經喝上的葉德,睜著混濁的老眼,道:「為何不答應她?」
他只是懦弱,並不是傻瓜,和陳氏夫妻十多年,若還瞧不出她不願意,十多年夫妻豈不是白做了?
陳氏在剛才的位子上坐了,喚明月重新煎茶上點心,慢慢抿了一口茶,眼睛直直看著面前厚實的地毯上繡的一朵豔麗牡丹。
「娘親喚我過去?」葉啟和小閒對視一眼,道:「妳可知娘親有什麼吩咐嗎?」
來的是陳氏四大丫鬟之一的明珠。明珠性子活潑,飛快道:「不知道呢,秀王妃剛走,夫人便派奴婢來請郎君過去了。」
一定跟親事有關。葉啟與小閒又對視一眼。
待明珠走後,小閒道:「不會是夫人依然強要你娶麗蓉郡主吧?」
秀王到底是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再怎麼著,也是骨肉情深。若是秀王請出太后,由太后主婚,婚事一定能如期舉行。
葉啟蹙眉,道:「我過去瞧瞧。」
他不是沒有想到後宮裡還有個太后,他賭的是秀王夫婦抹不開這個面子。女方死纏爛打非要嫁給他,傳出去,豈不笑掉勛貴們的大牙,以後秀王夫婦還怎麼見人?
「三郎,陛下要再留麗蓉兩年。你既瞧不上麗蓉,娘親自然聽你的。剛才秀王妃再三央求,娘親可是沒有答應她讓你等麗蓉兩年的要求呢。」陳氏很慈藹,像個打從心眼裡疼愛兒子,一切只為兒子著想的好母親。
葉啟道:「謝娘親。」
丫鬟抬了食案上來,陳氏道:「今兒在娘親這裡用膳,我們夫妻母子好好說說話。」
葉啟應了聲是,望向一盅接一盅喝個不停的葉德,道:「父親今天回來得倒早。」
葉德含含糊糊,不知說了句什麼,葉啟沒聽清。他一向沒有主見,葉啟也不在意。
菜式很豐盛,原是聽說秀王妃來了,陳氏讓趙嬤嬤預備下,要好好招待親家母的,沒想到秀王妃沒吃成,反倒便宜了葉啟。
盧國公府講究食不語,三人無聲用膳。待丫鬟們把食案撤下去,侍候漱了口,陳氏才道:「與秀王府結親的事以後休提。」
葉啟沒想到母親態度轉變得如此徹底,不由抬眼看她。
陳氏道:「三郎不願意,娘親自然不會勉強。以後,你與麗蓉兄妹相稱吧。」
「是。」葉啟應了一聲,依然眼都不眨地望著她。以他對母親的了解,如果不是有更好的人家,斷然不會放棄與秀王府的親事。
果然不出葉啟所料,陳氏接下來滿面堆笑,道:「翁貴妃所出的丹陽公主,今年已經十歲了,眼看著到了說親的年紀。過了年我會多進宮走動,你在陛下跟前也要好好表現。若是你能尚了公主,才真是盧國公府的榮耀呢。」
丹陽公主的生母翁貴妃很得寵,皇帝又把丹陽當心肝寶貝般疼愛,一定會為她擇一個好夫婿。盧國公府在勛貴中不是頂尖,但勝在葉啟自身特別優秀,才幹突出,又簡在帝心,好好爭取一下,大有希望。
和秀王府的親事,就這樣揭過去了。
小閒偶爾想起,還覺得不可思議。皇帝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不,在她腦海裡,只存在於電視劇和歷史書裡,怎麼會摻和勛貴們的親事,而且不向著自家姪女,而是向著外人,不知葉啟是怎麼說服他的。
天陰了一天,開始下雪,小閒披了斗篷,帶了袖袖,準備出去走一走。剛走到院子裡,遇見汪嬤嬤派了人來。
紀嬤嬤帶幾個丫鬟手捧托盤,一個個走得臉頰潮紅。
紀嬤嬤笑道:「此時才下雪真是運氣,要是半道上下雪,衣裳被雪淋濕了,可怎麼好?」
小閒停住腳步看著,並不上前。
剪秋迎上去,笑道:「嬤嬤來了,快請裡面坐,吃碗熱茶。」
紀嬤嬤是汪嬤嬤手下得用的人,最是貪財又心胸狹窄,丫鬟們很怕她。
紀嬤嬤沒有客氣,跨入屋裡,又示意剪秋派人把丫鬟們手裡的衣裳接了,道:「妳們這裡各式人等的新衣,全在這兒,妳點一點吧。若有不符,說了,我好回覆汪嬤嬤。」
不用剪秋吩咐,早有幾個丫鬟上前接了托盤,清點托盤裡的衣裳,對了帳。
要過年了……小閒默默想著,轉過身,向院門口走去。
袖袖道:「姊姊不是要去後院嗎?」
說好去後院賞雪的,怎麼變了主意呢。袖袖嘟著嘴,瞥一眼手裡的食盒。到後院就能吃了,這是要去哪兒嘛?
年的腳步越來越近,瑣事越來越多,小閒越來越忙,又是接手後第一個年,不敢掉以輕心,能抽空放鬆一下的時間真的很少。小閒忙,袖袖也跟著忙,最近有些情緒,不過身為小丫鬟,就跟野草似的,有情緒也不敢露出來。
走到院門口,小閒接過袖袖手裡的傘和食盒,道:「怪冷的,妳回去吧。」
「姊姊不去賞雪了?」袖袖奇怪地問。
小閒嗯了一聲,道:「我去探探趙嬤嬤。妳回去,若有什麼事,到趙嬤嬤那兒找我。」
每到過年,小閒便特別想念父母,想到他們膝下空虛,心情便低落。趙嬤嬤跟她情似母女,這是到那兒尋求慰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