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秀王妃回到王府上房,麗蓉已等在那兒,眼睛腫得像核桃,道:「娘親可是去找小閒為我出氣?我一大早去找過她了。」
「傻孩子,要找小閒也不是現在。」秀王妃嘆了口氣,道:「她原是丫鬟,妳不知她與葉啟有私情情有可原,不用自責,也不必遷怒於她。」
若是以前,麗蓉進門後把小閒納為妾侍,再拿捏她也就是了。葉啟心愛之人又如何?麗蓉占著大婦名分,要整治得小閒生不如死易如反掌。現在卻是大大不同,小閒已是官宦人家嫡女,嫁給誰,都只能做大婦。
秀王妃接過麗蓉遞來的茶,吃了一口,道:「為娘進宮,請翁貴妃作媒,促成葉啟那小子與小閒的親事。」
麗蓉大吃一驚,失聲道:「娘親!」小閒可是她的情敵,娘親不說好好收拾她,還為她出面,這是什麼情況?
秀王妃把茶吃了,放下茶碗,讓麗蓉坐到她身邊,拉著她的手,溫聲道:「陳氏一向愛面子,妳是郡主之身,她都瞧不上眼,若是嫡長子娶了丫鬟,面子一下子丟光了。娘親這是為妳報仇呢,以後只要那小閒一露面,自然有人宣揚她的丫鬟身分以此羞辱她,連帶著打盧國公府的臉。妳的氣,可不就出了?」
麗蓉的眼淚就像珍珠,一滴滴往下掉,道:「那三郎呢?」
「傻孩子,」秀王妃嘆氣,道:「陳氏已經向翁貴妃求娶丹陽了,難道妳想姊妹易嫁?妳乃堂堂郡主,怎堪被人如此羞辱?」若不是恨陳氏踩高踏低,她又怎麼肯出此下策。
麗蓉還是不甘心,正待對母親表白自己愛葉啟之心,廊下侍候的丫鬟急急進來,道:「葉夫人來了。」
話音未落,陳氏已闖了進來,橫眉怒目喝道:「宸娘!」隨著話聲,揮掌便打。
都是大家閨秀出身,什麼時候動過手了?秀王妃完全沒提防,被陳氏一巴掌搧在頭上,髮髻也歪了,人也懵了。
麗蓉傻了,屋裡服侍的宮女也傻了,一時間靜悄悄的。陳氏順勢抓住秀王妃的髮髻,劇烈的疼痛襲來,讓秀王妃本能地掙扎反抗,一頭把陳氏頂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帶得她也向前撲。
麗蓉嚇得直哭,丫鬟們忙上前攙扶秀王妃。
陳氏帶來的丫鬟隨後也衝進來,見陳氏頭上的步搖簪子掉了一地,髮髻歪了,衣衫不整,不由望向秀王妃。秀王妃披頭散髮,一支簪子在髮間搖搖欲墜,身邊同樣是一堆首飾頭面。
明月扶起陳氏,哭道:「這是怎麼了?」
「我們走。」陳氏帶著人,如來時一樣呼嘯而去。
在馬車上,明月幫陳氏梳頭整理衣衫,待她心情稍微平復,才道:「秀王妃好狠的心,把夫人的脖子都勒紅了。」
陳氏倒不在乎脖子上的紅痕,恨恨道:「賤人居然請翁貴妃出面保媒,要把小閒那個賤婢嫁到盧國公府!」
明月張口結舌。「啊……」
實話說,她沒覺得小閒成為少夫人有什麼不好,只是陳氏的脾氣她一向深知,這話是萬萬不敢說的。
「貴妃娘娘答應了沒有?」她陪著小心道。
陳氏哼了一聲,道:「翁貴妃倒不蠢,沒有應承。」
說話間,馬車駛進盧國公府側門,陳氏一下車,便吩咐道:「去看看三郎可在啟閒軒,讓他過來一趟。」
自有小丫鬟飛跑而去,明月、明珠一左一右扶著陳氏進了東廂房,吩咐小丫鬟打水侍候她梳洗,換了衣裳,上了茶,才屏聲息氣退下。
陳氏越想越氣,想讓盧國公府成為京城的笑柄?門兒都沒有!
「去,把國公爺找來。」陳氏厲聲道。
盧國公府面臨生死考驗,這混蛋無論如何也得站在她這邊才是。
一大早發生的這些事,葉啟自是全不知情。大舅母張氏一直想把表妹許配給他,魏國公府沒有皇室高貴,母親推脫時,想必用他與小閒做了藉口,所以大舅母在畫舫上見到小閒,才會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葉啟一個人坐在書房,面前是一個小泥爐,爐上的紫砂提梁壺上冒出白煙,水咕嚕咕嚕地響。
順發垂手站在屋角,看看紫砂提梁壺,看看葉啟,心裡暗暗嘆氣。郎君練完箭回來一直坐到現在,連姿勢也沒變過,到底想搞哪樣?
門外的說話聲很輕,順發還是聽到了,再次看了看葉啟。
「夫人找我?」葉啟得到門外剪秋的稟報,唇邊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又有什麼事呢?天天這麼折騰。
小丫鬟大氣不敢出,跟在葉啟身後去了上房。
陳氏一言不發就那麼盯著葉啟看,他拉過一個大迎枕,往那兒一靠,半閉著眼,任由母親看去。
半晌,陳氏道:「為娘一定會為你求娶丹陽公主,就算再等幾年,為娘也一定會等。」
葉啟睨了她一眼,道:「娘親說完啦?說完兒子回去了,還有一堆事等著兒子呢。」
這是什麼態度?屋裡的丫鬟們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
陳氏差點吐血,道:「以後不許跟麗蓉那小賤婢來往,兄妹相稱也不行。」
葉啟瞟了明月一眼,示意詢問。
明月苦笑道:「夫人不如把今早的事告訴郎君吧。」
陳氏瞪了明月一眼,道:「還不去看看國公爺回來了沒有。」
明月不敢再說,低頭出了東廂房。
葉啟隨後告退回啟閒軒,吩咐剪秋。「找個藉口去明月那兒套套口風,看看今早發生什麼事了。快點回來稟報。」
剪秋忙丟下做了一半的針線,來到上房。走近東廂房的廊廡,便傳來茶碗摔在地上的聲音,廊下侍候的人一個個頭快垂到胸口了。
她停了腳步,不敢再往前走,在前引路的守門僕婦嚇得掉頭就跑,連眼前還有一個活人都顧不上了。
雖然心裡害怕,好奇心還是驅使剪秋伸長脖子往東廂房的方向張望。
丫鬟們都在廊下侍候,像兩道屏風把房門圍住,雖然換了湘妃竹簾,屋裡還是什麼也瞧不見。
明月一轉頭,瞧見在不遠處探頭探腦的剪秋,心裡打了個突,忙放輕腳步走過來,低聲道:「妳這會兒來做什麼?」
剪秋一把拉住她,道:「天氣漸漸暖和,我想做件春裳,來問問妳可有新式的花樣子。」
這時候誰還顧得上花樣子!明月能混到陳氏身邊一等大丫鬟的位置,自然不是吃素的。她似笑非笑地睇著剪秋,道:「是不是三郎君讓妳過來?這會兒國公爺在屋裡呢,沒得閒,妳下午再來吧。」
原來夫人對國公爺發脾氣呢。剪秋不敢再說,道了謝,一溜煙跑了。
秀王妃請翁貴妃作媒,為葉啟求娶柳氏女,不到半天便傳遍勛貴人家。
不要說勛貴們覺得不可思議,就是勛貴家的千金也很好奇,什麼樣的女子,才請得動秀王妃出面呢?一時間,很多人開始打聽小閒是個什麼樣的人,有怎樣的家世人品。
這些,小閒自然不知。她抽空去了位於東市的幾家店鋪,東市北與皇宮毗鄰,西臨著名的平康坊,乃是達官貴人聚居的場所,所賣貨物價值極高。
每天午時一刻,開市的鐘聲響起,各家店鋪撤下門板,開門營業,早就等在東市大門外的百姓們一擁而入,順著四通八達的青石板路,慢慢逛著。
小閒帶了袖袖、青柳走在人群中。
前面一家珠寶店,兩個滿頭珠翠的婦人帶了婢女剛剛離開,婢女手裡捧了幾個紅漆雕花匣子,看樣子收穫不少。
小閒走了進去,一個眉清目秀的夥計迎上來,滿面堆笑道:「娘子想買些什麼?請隨小的來。」
店裡還有幾個帶婢女挑首飾的婦人,小閒隨夥計來到擺放金釵的貨櫃前,只見或金鑲玉,或金鑲珍珠,各式各樣的金釵晃得人眼張不開。
夥計取出兩支釵子,都是赤金的,釵頭鑲著一塊翡翠,道:「這是今年最新的款式,小娘子戴最合適了。」
小閒笑問了價錢,又看了幾款別的,就在夥計以為她會挑中自己賣力推薦的那一款時,袖袖湊過去道:「這是東家。」
「啊?」夥計一怔,道:「請稍待。」
很快,胖胖的掌櫃從裡間出來,把小閒迎了進去。
「東家,這是最近三個月的帳,妳請看看。」胖掌櫃姓趙,早得了囑咐,驗過憑證後,馬上把帳冊奉上。
這是東市最有名的珠寶店,生意不是一般的好。小閒才看了一頁帳,臉上已變了色。這可是下金蛋的母雞,有這麼一家店,不要說吃喝不愁,就是置田置地也不在話下。葉啟怎麼弄到手的?
趙掌櫃道:「原先的東家犯了事,三郎君才盤下的。」
小閒吁了口氣,沒有仗勢欺人強搶就好。
趙掌櫃陪著小心看小閒的臉色,道:「小老兒沒見過三郎君,是一位叫順發的小哥兒與小老兒接觸,說三郎君把小店送予娘子,手續俱全,一切由娘子作主。小老兒等了好些天,可算等到娘子了。」
文書手續確實齊全,小閒好言撫慰幾句,查了帳才離開。
轉了個彎,一間三開門面的綢緞莊門口圍滿了人,小閒望了一眼牌匾上三個楷書大字:「花慕容」,不由笑靨如花。
青柳上前道:「讓一讓。」
有人瞪了她一眼,見是一個十五、六歲的青衣小婢,不僅不讓,反而腳步錯動,把能窺見前面的一點縫隙都堵死了。
青柳哪裡是好惹的,手腕微一用力,按在那人肩頭。那人只覺半邊身子痠麻,被青柳輕輕一推,便讓開了。
如此這般,青柳在前面開路,小閒、袖袖緊跟其後,不一會兒,三人擠進店裡。
眼前是一條燦若雲霞的裙子,一邊是彩色的,一邊又是灰色的,臨近裙邊處,卻是黑色,這麼多色彩聚於一條裙上,偏偏沒有違和感。
小閒在心裡讚嘆的當兒,袖袖已道:「好美的裙子,怎麼織出來的啊?好多種紅色。」
小閒吃了一驚,她看到的是彩色、灰色、黑色啊,哪裡是好多種紅色了?
旁邊一個珠光寶氣的婦人嫌棄地道:「沒看清楚不要亂說話。」
看清楚什麼?小閒剛要走近兩步好好看看,一旁的掌櫃笑道:「小娘子不知,這是本店的鎮店之寶,百鳥裙,乃是採集百鳥的羽毛織就而成,裙子上又織有一百種鳥的圖案。小娘子請走近一步,看看顏色可相同。」
小閒果然上前一步,裙子的顏色又變了,卻是絢麗多彩,紅黃白藍紫皆有。不過一步的距離,差別便這麼大。小閒三人瞠目結舌。
掌櫃姓張,是一個頭頂微禿的五十餘歲老漢,一張圓臉笑得像彌勒佛,道:「這條裙子不同的人看是不同的顏色,這還是在屋裡,若是在大太陽底下……」話沒說完,嗡嗡聲一片。
站在前排的一個長臉少女向身邊的婢女使個眼色,婢女大聲道:「這條裙子,我家娘子要了!」
先前嫌棄袖袖的婦人道:「這條裙子是我先看中的,妳有沒有家教啊,先來後到懂不懂?」
那少女自是不甘示弱,反唇相稽起來,一時間,唇槍舌劍,加上兩人帶來的婢女加入戰團,圍觀人們不停起鬨,聲浪遠遠傳了出去,又引來更多的人,花慕容門前人山人海。
小閒悄悄退後兩步,站在旁邊觀戰。
待聲勢大時,張掌櫃笑道:「這樣的裙子,需頂頂出色的織娘織三年而成,還需有花色品種合適的羽毛才成。最少三年內,這樣的裙子普天之下只有一件,也就是本店這件鎮店之寶。本店原沒有打算轉手的──」
「我出五千兩。」婦人截口道。
「六千兩。」少女清脆的聲音讓不少人的心怦怦亂跳。
張掌櫃為難道:「小老兒得請示一下東家,這裙子可是本店的鎮店之寶……」
婦人一隻胖胖的手掌拍在裙子旁邊的櫃檯上,厲聲道:「一萬兩!」
全場寂靜,哪怕一根針落在地上,也能聽到聲響。
少女顯然沒料到婦人如此大手筆,不禁張大了櫻桃小口。
張掌櫃怔了有一息,道:「這個……」
婦人大聲道:「貴店東家是哪一位,可否請出來一見?」
「賣了吧、賣了吧!」人們開始起鬨。
小閒笑吟吟地看著張掌櫃,不知他在此等情景下會作何決定?
張掌櫃為難地揪著自己稀稀疏疏的鬍子,道:「小老兒可是擔了偌大的責任。」
婦人吩咐身邊的婢女。「把名帖留下。」又對張掌櫃道:「我身上只帶兩千兩銀票,先做訂金,現派人去取銀兩。」
送到面前的是兩張面額一千兩的銀票,張掌櫃「糾結」了半天,才伸手接了,道:「既是魏國公府上的夫人,小店自是要給面子的。夫人這邊請用茶。」
那婦人面有得色,隨張掌櫃進了裡間,待隨從回府取銀子,夥計把那條裙子細心包裹好,交給婦人的婢女。
魏國公府!小閒吃了一驚,這婦人不是張氏,卻不知是魏國公府哪位,有如此大的手筆?
其他客人見百鳥裙的事塵埃落定,也搶起店裡的其他衣服,速度之快,付款之豪爽,讓小閒再次目瞪口呆。
這條百鳥裙讓花慕容的檔次提高不少,襯得店裡其他成衣的價格也高了起來,一條披帛售價八百兩,那個胖胖的婦人眉頭都不皺一下,便讓隨身的婢女取出銀票;那件粉紅色交領窄袖衫,居然賣出一千二百兩的高價。
袖袖摸了摸懷裡的錢袋,腿肚子直打哆嗦。裡面只有十幾兩碎銀子和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原本她以為已經帶了很多錢,沒想到還不及人家一個零頭。
夥計們收錢收到手軟,一時無人理會小閒。
等到店內的衣服被哄搶一空,人們聚在門口靜等婦人的隨從送錢來時,店裡的小閒主婢便顯得突兀了。夥計們開始從庫房搬貨物過來補充,小閒站在那裡又有些礙手礙腳。
袖袖輕輕扯了扯小閒的衣袖,道:「我們到店外候著吧。」她也想看那位夫人是否能從府裡取出銀子,一萬兩呢,可不是小數目。
小閒微微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