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榮華堂裡,寧念之和寧寶珠湊在一起,唧唧咕咕地說話。唐嬤嬤剛來府裡,又擔心趙氏有別的企圖,就沒跟過去。
趙氏抓住機會,問馬欣榮:「再幾個月就是霏兒的及笄禮,妳可想好了怎麼辦?」
不是為了婚事啊,沒猜對。
馬欣榮有些可惜,但臉上不露分毫,帶著笑容問道:「娘有什麼安排?」
當年,寧博怕兒子受欺負,所以挑選繼室時,沒選家世特別好的,趙氏娘家人的官職,最高不過是六品通判,還遠離京城。這會兒閨女及笄,想邀身分高的人來,她出面有些不夠看,只好找上馬欣榮。
「聽說,這段時日大長公主身子還好?」趙氏有求於人,態度好得不行,還親自將點心盤子推給馬欣榮。
馬欣榮心下好笑,面上卻不顯。「兒媳回京不久,和大長公主沒多少交情,瞧咱們府裡送年禮的單子,好像也和大長公主府沒什麼來往呢。」
趙氏臉色沈了沈,但隨即又露出笑容。「霏兒的及笄禮,若大長公主能來,說出去,妳面上也有光是不是?雖說離念之及笄還有十年,但咱們先和大長公主府交好,日後對念之也有幾分好處。」
馬欣榮聽了,為難道:「娘說的,我都知道。大長公主是皇親國戚,和當今皇上一母同胞,若真能請到她,日後咱們府裡和大長公主府來往,也是一條路。可……」
趙氏擺擺手。「以前呢,妳不在京城,我老胳膊老腿兒的,沒怎麼出門;妳弟妹又是個棒槌,在自家管管事還行,出門就不行了,這才沒和公主府來往。
「可現在咱們不一樣了,妳回來,府裡有了名正言順的管家夫人,誥命封賞也下來了,在京城裡算是有一席之地。妳出面,這情況就不一樣了。」
趙氏把馬欣榮捧得高高的。「看在妳的分上,大長公主也要給幾分面子,妳說是不是?」
馬欣榮心裡搖頭,這個真不好說,鎮國公聽著是挺威風,可這之上,還有郡王、親王呢。大長公主可是皇上的胞姊,當年為了弟弟的皇位,違心嫁給不喜歡的人,年輕時是受過苦的。因此,自皇帝登基後,大長公主的地位便步步高升,連皇后都不敢違逆她的意思。
但大長公主聰明,從不在前朝給皇帝添堵,也不去後宮為難皇后,藉口身子不好,甚至不怎麼出門,安安靜靜地在家享福。
馬欣榮想想,還真沒什麼本事能讓大長公主對她刮目相看。
「兒媳瞧著不好辦。前些年,寧王的大孫女及笄,都沒能請動大長公主,兒媳不敢和寧王妃比肩。」馬欣榮笑著說道。她可不是被人捧兩句就要飄起來的人。
趙氏皺眉。「這事若是成了,將來妳妹妹說不定就是寧王世子妃了……」
寧霏聽見,在旁邊咳嗽一聲,滿臉通紅。
馬欣榮轉頭,臉上笑容更盛。「是嗎?我都不知道,原來妹妹已經和寧王世子訂親了?」
趙氏皺眉。「妳就見不得妳妹妹好是不是?這不是擺在眼前的機會嗎?若咱們能抓住,日後妳妹妹自然飛上枝頭;若咱們沒抓住機會,京城裡想成為寧王世子妃的人可不少。
「咱們家霏兒雖然說長相好、出身好,規矩、禮儀也好,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才女,但也沒十足把握。若霏兒的及笄禮辦得夠大,能得長公主兩句誇讚,寧王那邊還能拒絕得了嗎?」
馬欣榮搖頭。「想辦個盛大的及笄禮,兒媳還是能做到的,但邀請長公主這事,兒媳實在沒把握。不如娘親多提幾個人選,萬一……」
趙氏有些生氣了。「要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妳這國公夫人是不是太沒用了?妳自己說說,自從回來管家,我讓妳做過幾次事?」
馬欣榮不說話,趙氏更是氣悶。「什麼是當家夫人?妳以為每天看看帳本、管管下人就完事了?若真是這樣,妳弟妹也管家好些年,妳出去問問,看誰說她是咱們國公府的當家夫人?
「以前妳不管家,一回來,大家提到國公府,誰不是先提妳?就是辦個宴會,請的是不是妳?如果當家夫人不能為家裡分憂解難,妳有什麼資格作這個家的主?」
說著,趙氏猛拍茶几,茶杯跳動了兩下。
馬欣榮趕緊恭敬地起身。「是兒媳想得太狹隘了,請娘息怒。」
趙氏揉額頭。「我知道,寧震不是我親生的,你們夫妻倆心裡防備我。可妳也不想想,霏兒是咱們寧家的姑娘,說出去也是嫡女,她嫁得好,以後念之還用愁嗎?若霏兒嫁得不好,念之臉上就有光?
「我的確不怎麼喜歡妳,卻還不至於用霏兒的事來為難。辦砸了差事,壞的是霏兒的及笄禮,妳以為我轉不過這個彎嗎?」
趙氏真生氣了,自以為她這個繼母當得還算不錯,沒弄死寧震,也沒挑唆著寧博和兒子離心,甚至還給寧震娶了他喜歡的人進門。結果倒好,這夫妻倆都將她當敵人看了。就是老爺子,嘴上不說,她也知道,心裡是防備她的。
有時候,趙氏想著,不是防著她嗎?那她索性真做點什麼,也不辜負了他這番防備。今兒伸手從公中撈一筆,明兒求著他給寧霄弄點好處,隔三差五的,好噁心噁心寧震夫妻。
可寧霏是她唯一的閨女,及笄禮是大事,她絕不允許出錯。大長公主的身分雖高,馬欣榮或許請不到人,但試都沒試,怎麼就堅決地認為不可能呢?
趙氏又氣又怒。「我看,妳根本是不想出力!」
馬欣榮不知道趙氏心裡也憋著委屈,只能苦笑,上前一邊給趙氏揉胸口、一邊解釋。
「娘,不是我不想出力,只是咱們府裡和大長公主實在沒半點交情,我想著,是不是求寧王妃,讓她出面牽牽線?但您又說妹妹和寧王世子……這就不好找寧王妃出面了。
「要不這樣,咱們可能請不來大長公主,但我娘家大嫂和大長公主的兒媳有來往,我去問問她?」
趙氏氣不順,大長公主的兒媳和大長公主能一樣嗎?
馬欣榮見趙氏還是不高興,腦袋轉轉,立刻又換個人選。
「若您非得請皇親國戚,那端王妃如何?」
趙氏聽了,譏笑道:「這會兒妳不說沒來往了?以為皇親國戚是地裡的大白菜,任由妳挑選?」
「娘,聽您說的,雖然端王府跟咱們府裡沒來往,但七彎八繞地,總能找到關係。大長公主和駙馬的感情不太好,除了大長公主的兒媳,咱們還真攀不上大長公主。」
總不好去求皇后吧?再說,就是求皇后,也不一定有結果。
趙氏覺得馬欣榮不想出力,馬欣榮則覺得趙氏的目標太高,兩個人扯半天扯不攏。
原本寧霏還害羞,不敢插話,現在憋不住了。「大嫂,到底是做不成還是不願意,妳自己心裡有數!如果什麼事情都要娘親拿主意、要娘親出面,妳有什麼資格做寧家的當家夫人!」
「霏兒!怎麼和妳大嫂說話的?」趙氏皺眉斥了一句。
馬欣榮嘆氣。「妹妹,這事……算了,既然娘和妹妹堅持,那我先試試,若能辦成,自然皆大歡喜;若是辦不成,娘和妹妹也別抱怨,暫且別抱太大希望。」
又是捧、又是激的,要是今兒她不答應這件事,指不定這娘兒倆還會冒出什麼主意來,不如先應下。就像趙氏自己說的,她們娘兒倆肯定不願意看見及笄禮辦不成。
馬欣榮說了這話,趙氏的臉色才好些,抿口茶,又說起唐嬤嬤的事情。
「聽說唐嬤嬤是皇后娘娘身邊出來的?之前是皇后娘娘宮裡的女官?」
「是,娘娘給的恩典,日後唐嬤嬤就是念之的教養嬤嬤了。」
馬欣榮笑著說道,揉了揉寧念之的頭髮。「這丫頭從小跟著我待在白水城,規矩什麼的,都要從頭學起,不然,我就請唐嬤嬤順便教著寶珠了。她們姊妹倆作伴,說不定學得更快,是怕耽誤寶珠,這才沒提。」
她頓了頓,又道:「再者,她們姊妹倆性子不同,唐嬤嬤也說,要針對念之的性子來教,以後只能專心地盯著她了。」
趙氏點點頭。「既是如此,那妳得空了,多看看念之的規矩。另外,請先生的事情,女紅這邊,府裡針線房的師傅就不錯,妳覺得如何?」
「聽娘的,咱們家的姑娘,以後不用針線活養家,有興趣便多學點,不喜歡了就不學,沒必要請大家。」馬欣榮爽快點頭。
趙氏嗤笑一聲。「別小看了那位師傅,她是我花大錢從江南請來的,繡工出挑。我不奢望她們姊妹倆能成大家,學得兩、三分就不錯了。」
馬欣榮應了,見事情已經商議完,便帶著寧念之告退。
府外,悅來客棧門前,寧震凝視匾額良久,才跨步進去。
小二迎過來。「喲,客官是吃飯嗎?我們這裡有上好的飯菜,您想吃點什麼?」
「這裡可有位姓原的客人?」寧震挑眉問道。
小二立刻反應過來。「客官要找原老爺?客官是不是姓寧?」
寧震點點頭,小二忙伸手示意。「客官請隨我來。原老爺早交代了,若是寧公子上門,帶您過去找他。原老爺住在後面的冬梅院,往這裡走。」
從後門出去,一排排的小院子上掛著門牌,小二上前敲門,小廝看見是寧震,忙開大門迎接。那天晚上,正是這個小廝跟著原老爺的。
原丁坤正在喝茶,聽見外面有聲音,起身道:「鎮國公,久仰大名。」
「不敢,原老將軍是長輩,晚輩有禮了。」寧震忙行禮。
原丁坤笑著抬抬手,示意寧震落坐。「看樣子,你知道了我的身分。那東良……」
「東良還不知道。」寧震打斷他的話。「原老將軍,東良是我兒子,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會是我兒子。」
「血脈親情斬不斷。」原丁坤收起笑容。
寧震搖頭。「他是我從狼群裡找到的,說話吃飯、穿衣行走,都是我和內人手把手教導的,生恩不如養恩大。」
「他是我原家嫡長孫!」原丁坤微微皺眉。
寧震笑了笑。「原老將軍,這些年,東良可是在寧家長大,他叫我一聲爹,叫內人一聲娘。我家族譜上,也有東良的名字。」
原丁坤沈默,好半天才說道:「寧家養育東良多年,我甚是感激,但東良乃原家嫡長孫,我勢必要把他帶回去。這些年你們養育東良的消耗,我願十倍償還。」
寧震被氣笑了。「原老將軍以為是錢的問題?鎮國公府看起來像缺錢缺到要賣兒子的地步?」
「我並非這個意思。」原丁坤也反應過來,自己走了步臭棋,連忙解釋:「你們夫妻到底花費了心血,我若直接將人帶走,心裡難免不安……」
「原老爺,你不一定帶得走東良,先別說得太早。」寧震不客氣地打斷原丁坤的話。「如果我沒記錯,您是得了聖旨才進京,只能待半個月,再過十來天,就該走了吧?」
原丁坤點頭。「是,到時候,我想把東良帶走。」
「那是不可能的,原東良是我兒子,將來也只能在寧家長大。」寧震笑著擺擺手。「過了十來年,原老將軍才想到要找人,是不是太晚了?」
「鎮國公,原本我不想說的,畢竟這是家醜。可你對我孫子一番真心,我不說明,你定是捨不得放人,也不會安心讓我把人帶走。」
原丁坤沈默一會兒,嘆氣道:「說起來,這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東良才剛出生。東良的爹是我的嫡長子,出生時,他娘不小心摔了一跤,所以打小身子就不好。
「鎮國公也是武將,自是明白,我們這樣的人家,身子不好,便代表不能習武,不能領兵,將來也不能上戰場。」
原家和寧家不一樣,寧家從寧震祖父那代才開始打仗,家底也在京城,若寧震身子不好,大不了改走文官的路子,可原家卻是世世代代駐守西疆。換句話說,西疆的軍權由原家家傳,原東良的父親身子不好,即代表著不能繼承原家。
嫡長子,卻不能繼承原家。
雖然原丁坤護著長子原康明,卻管不住下面人的心思。寧博這樣的人,在元配過世後還要續娶,更不要說原丁坤了,他不是什麼癡情種子,除了嫡妻,還有三、五姨娘。於是,內宅就有些亂了。
原丁坤不似寧博有魄力,他想著,長子不能繼承家業,那就等長孫。可其餘的兒子不知道,只覺得繼承人沒定下來,便代表著人人有機會。
原康明身子不好,天天被親娘周氏哀怨地盯著,又覺得對不起父親的期望,在有心人的攛掇下,遂準備離家出走,做出一番事業來。
按說,若是他自己走,就不會有後面那些事了。偏偏,他身子不好時看多了書,好的沒學會,倒是學了幾分書生癡情,被懷有身孕的嬌妻一哭,便瞞著家人,把她一塊兒帶出去。
這下正好,肥羊自己出了柵欄,將刀子送給那些庶弟們。
原康明不傻,遇上兩次行刺,便知道事情不對,忙帶著嬌妻回家。可出來容易,想回去卻難了,嬌妻連驚帶嚇,早產了。
後來,那些人引著原康明往西北走,繞到白水城附近,借騰特人的手,送原康明夫妻上了西天。原東良運氣好,早產難以養活,那些人不想再沾手,想著在大草原待到晚上,沒被野獸吃了,也要被凍死,遂沒管著小嬰兒。卻沒想到,原東良的命不是一般好。
其實,原康明離家出走沒幾天,原丁坤就派人出來尋,只是,他手下的人不是個個都願意將這沒本事的病秧子大少爺找回府。
「起初,我以為他們夫妻福薄,連孩子都沒留下來。」原康明夫妻的屍骨都沒保住,更不要說孩子,要麼是沒生出來就被兒媳帶走,要麼是生出來卻被野獸吃了。
「但又暗地派人找了幾個月,查遍新生的嬰兒,卻沒有任何發現,便放棄了。」
聽著這話,寧震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孩子被狼群帶走,能找得到才怪。
所以,並不是他們之前想的,原家根本不重視原東良,沒讓人找,而是陰錯陽差,以為人死了,這才沒找。
「那你後來是如何得知消息的?」寧震皺眉。
原丁坤苦笑一下。「我中年喪子,不願再聽白水城那邊的消息,以至於錯過好多年,才知道寧家長子姓原……」
雖說他已經死心,以為人早死了,卻因此生出期盼。於是,去年得了聖旨,便提前一個多月上京,為的就是看看寧家的長子。
光看相貌,原丁坤即有幾分確定了,不過沒有證據,不敢認,只能派人回去打探原東良的身世,發現時間、地點都對得上,有十足十的把握,這才找上寧震。
「原老將軍有苦衷,我能體諒,但原家並非是好去處啊。東良從小跟著我和內人長大,白水城那邊可沒有什麼內宅爭鬥,就是寧家,也不會有為了爵位便謀害人命的事情。」
即便他和寧霄不是一母同胞,他也敢保證,寧霄絕不敢,也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在原家,為了家業就害人性命,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如果原老將軍真為東良好,應該明白,在寧家,他才能過得更好。」寧震皺眉道。
原丁坤搖頭。「可在寧家,東良永遠只是個外人,就算上了族譜,也不能繼承你的爵位,他想出人頭地,只能自己慢慢打拚。
「若跟我回去,就不一樣了,他是原家嫡長孫,原家是他的,以後西城軍也是他的。我老了,總有一天,他會接管一切。」
他看向寧震。「你也是當爹的,應該明白,為人父母,總是希望兒孫能成就一番事業。」
就像寧震,寧博不疼他嗎?可不照樣送他上了戰場?大好男兒,若是只求平安,庸庸碌碌地活到死,那一輩子有什麼意思?又不是女兒家,安安生生長在後院,只等將來嫁個好夫婿。
男人要奉養父母,照顧妻兒,不能太沒出息。再者,原東良那孩子,被寧震夫妻教養得很好,性子裡又帶著幾分狼性,定不是那種懦弱膽小、一輩子縮在父母翅膀下的無能之輩。
既然孫子有出息,那他願意給孫子更高的起點。
「長大是以後的事,現在東良還小。」寧震不為所動。
原丁坤再次搖頭。「十一歲,不算小了。再者,走不走,也不是你說了算,得看東良願不願意跟我走。」
寧震聞言,起身道:「原老將軍,該說的我都說了。我再說一次,東良是我兒子,以後永遠是我兒子。所以,您不要再白費心思,我不會讓他跟你走的。」
原丁坤沒出聲,跟著起身,目送寧震出門了。
他身邊的小廝見狀,忙靠過來。
「老爺,咱們是不是偷偷地將小少爺找回來?我已經打聽好,小少爺每天早上出門去書院,下午才回府。咱們中午把人接出來,神不知、鬼不覺地籠絡小少爺的心。到時候只要小少爺願意,寧家說的就是個屁。」
原丁坤皺眉道:「寧家好歹把東良養大,是東良的再生父母,你再對寧家不敬,就不用跟著我了。」
小廝趕緊認錯,原丁坤轉頭盯著門口,沈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說:「不著急,再等三天。如果寧家那邊仍沒動靜,咱們再去找東良。
「畢竟,東良是他們家養大的,若在寧家不知情的情況下帶走他,東良心裡會有怨恨。我是要接孫子回去,可不是要帶個仇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