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對話嘮子
亓三郎與佟析秋回到鎮國侯府,已是未時一刻。
兩人去清漪苑請安,明鈺公主見自家兒媳一臉鬱鬱,以為她捨不得娘家,便與亓三郎商量道:「要不,你看哪日得閒,再帶秋兒回家一趟?」
佟析秋聽罷,當即搖頭。「婆婆誤會兒媳了,兒媳並不貪戀娘家。」卻是欲言又止。
見她垮下小臉,明鈺公主明白了幾分。不過,若非惦念娘家,那是怎麼了?
亓三郎抽了抽嘴角。這女人,真敢拿自家母親的好脾性來使手段。只得開口道:「秋兒還有一雙弟妹,乃一母同胞。」
明鈺公主恍然,亓三郎接著又道:「如今秋日正好,兒子想帶秋兒去莊子上小住幾日,一來可散散心,二來,剛好嚐嚐秋果。」
明鈺公主笑了。「倒是可行。待晚上時,你再跟你父親商量商量吧。」
「兒子明白。」
亓三郎應下,與佟析秋一起行禮,出了清漪苑。
在衡璽苑吃完晚飯後,亓三郎便去雅合居找鎮國侯。
大房也剛用過晚膳,正坐在偏廳飲茶閒聊。
聽聞亓三郎來稟報的事情,董氏坐在下首,忍不住笑了聲。「還是三哥疼嫂嫂,知嫂嫂想家鬱悶,就急著帶嫂嫂去散心呢。」
亓容錦不屑地冷哼。「爺倒是想帶妳跟雪丫頭去玩,但也得有空不是?如今軍營裡每日繁忙,哪有多餘工夫?人家有閒情,那是人家吃得起白飯!」
鎮國侯聞言,看著亓容錦皺眉,對旁邊未出聲制止的蔣氏也有了幾分不滿。
「看來本侯疏於教導兒子太久,倒是讓慈母敗壞了!」
蔣氏臉色一變,鎮國侯則將茶盞重重放在桌上,抬眼看著亓三郎,和緩道:「且勿聽了那混帳的話。趁著傷未好全之際,多陪陪自己的夫人。之後想陪,也未必有空閒。」
「謝父親體諒。」亓三郎拱手。
蔣氏聽得心驚,而亓容錦被父親當著敵人的面說成混帳,氣得滿面通紅,對亓三郎暗恨不已。
待亓三郎出了主院,鎮國侯看看蔣氏,又看看亓容錦,不再多說什麼,起身出屋。
蔣氏見狀,驚得跟著站起。「侯爺,你要去哪裡?」
鎮國侯回頭,冷眼看她。
蔣氏愣住,隨後委屈地哭道:「知道了,你是去那邊!」說罷,賭氣地恨恨坐下。「去吧去吧,終究是要吃醋酸死的。」
鎮國侯並未理會她的小性子,轉身出了偏廳。
蔣氏暗下眼色,亓容錦則滿臉恨意地問道:「娘,爹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蔣氏冷眼,哼笑一聲。「不過是二房要起復罷了。」話落,氣急地將茶盞摔落在地,罵道:「這麼多年,我處處被壓制,憑什麼要我退讓?就因為那賤人的身分比我高?」
董氏見她有些口無遮攔了,趕緊小聲提醒:「婆婆,小心隔牆有耳。」
蔣氏聽罷,轉頭恨恨瞪著她。「妳少拿這話來堵我。妳也是個不爭氣的,進門這般久,雪姊兒都一歲了,肚子居然還沒有動靜!如今那邊也娶了妻,若趕在前頭生下男胎,這世子之位,你們還要不要了?」
亓容錦聽得面色鐵青,董氏卻委屈不已。「不是還有半個月後的家宴嗎?」
「休得再提此事!」蔣氏低吼。「未成之前,不得洩漏半句出去,聽到沒有?」
「媳婦知道了。」董氏哽咽,心中懊悔。早知道就不開口了,這不是討罵嗎?
這日,佟析秋一早就起床梳洗打扮,眼角眉梢帶著怎麼也掩飾不住的喜意。
亓三郎看得暗自冷哼,她對他可從沒笑得這般燦爛過。
桂嬤嬤照例端來補湯,佟析秋硬著頭皮灌下時,本以為過了今日便可以停個幾天,卻聽坐在身邊的亓三郎淡聲問:「方子可配好了?等會兒打包好送來,帶去莊子喝。」
佟析秋無言了,待桂嬤嬤點頭出屋後,便對站在他身後服侍的婢女吩咐道:「紅菱,綠蕪,妳們倆先出去,我有事與夫君相商。」
綠蕪福了身,紅菱卻未動,一雙水眸定定看著亓三郎。
亓三郎輕皺眉頭。「出去!」
「是。」紅菱嗓音微顫,委屈地退下。
佟析秋挑眉,但亓三郎卻無半點表情。
待人走後,佟析秋伸手挾了小菜給亓三郎。「壯士可知催熟的果子,與自然成熟的果子有何不同?」
亓三郎的鷹眼淡淡掃來,有些不屑地道:「如何不同?不照樣是熟。」
佟析秋笑著,又將一只水晶蝦餃送進他的碟中。「壯士家境富裕,想來未吃過催熟的果子,那我舉個例子吧。」放下銀箸,說道:「像桃子,若用藥催熟,初嚐是甜,可越接近桃核,味道就會越酸,讓人想丟棄。不但如此,桃核還黏著桃肉,更加可惜。」
見亓三郎不動聲色,佟析秋又輕執銀箸,挾了塊黃瓜蝦仁給他。「若是自然成熟,長於樹端,受充足的日光照射,用力扒開,核心即與果肉分離,吃時再無一絲酸意,甜脆爽口。」
「所以?」
佟析秋咬牙扯笑。「所以,強行催熟之物,雖覺得它熟,可心稚嫩未長,長此以往,必有所傷;若是自然成熟,雖然花費的時日較長,只要有耐性,滋味會比催熟要美妙多倍。」
所以,你別再對老娘用藥催經,催得過快,到時老得也快,你要的性福生活,也不一定痛快。收手吧,壯士!
亓三郎認真細想了下,點點頭。「如此,就不用秘藥了,改燉烏雞湯補。」說罷,又瞄她平板的身子一眼,只覺越發礙眼得慌。
佟析秋無語了,深深吸氣後,看著一桌子美食,只嚐兩口,肚子就再無盛裝的空間。
吃完早飯,佟析秋命婢女們開始打包行李,她則隨亓三郎去清漪苑請安辭行。
來到清漪苑,桂嬤嬤站在屋簷下迎他們,說昨晚鎮國侯留宿,明鈺公主正在補眠,交代了,讓他們好生去玩,不必擔心家裡。
佟析秋明瞭,亓三郎則面無表情地頷首後,拉著她回去,腳步變得異常之快。
回到衡璽苑,婢女們已將要攜帶的東西備好,請他們去二門處坐車。
看著塞了整整三輛馬車的行李,佟析秋只覺得頭大不已。古人出趟門真是不容易,連恭桶都得單獨用一輛馬車拉著,也不嫌累贅。
她無語地上車,吩咐先去南寧正街接佟硯青跟佟析春後,便與亓三郎出發了。
兩小兒上車後,就開始不停嘮叨著。
尤其是佟硯青,看到亓三郎後,立刻恢復以前的性子,打開的話匣子怎麼也收不住。
「三郎叔,你現在能教我功夫了嗎?如今我吃得好、跑得快,身子骨也比以前好了不少,你何時要教我啊?」
亓三郎:「……」
「如果你教我功夫,我就不用擔心了。你不知道,我來京都時,被奶奶押著,表面對我笑嘻嘻,背後卻老用手掐我。我那時便想,要是會功夫就好了,一拳揍暈她……」
他嘮嘮叨叨將未曾出口的話全說出來,佟析秋與佟析春聽得愣怔,怎麼也沒想到,朱氏居然還用了這一手。
亓三郎注意到姊妹倆的變化,在佟硯青嘮叨的話中插了句。「去莊子就開始教。」
「真的?那我是不是要拜你為師啊,這樣你還能成為我的姊夫嗎?我以後要叫三郎叔還是師傅?要不叫姊夫吧!我沒叫過你姊夫呢……」
「噗哧!」看著臉色越來越難看的亓三郎,佟析秋跟佟析春很不厚道地笑出聲。
這一幕與去歲在鄉下時的日子,真的好像……
一行人來到小小的果莊,看守莊子的是一對年約四十多歲的夫婦。
跟著婦人來到打掃乾淨的廂房後,佟析秋便命隨行的婢女們將箱籠整理好,她則帶著佟析春挽了小籃子去林子裡走走,摘點秋果。
亓三郎則換上短打,帶佟硯青去後面的小山,說是去打獵,幫晚膳加菜,順道教教他功夫。
當天晚上,一家四口圍桌而坐,吃著獵來的野味,配著農家小菜,倒別有一番風趣。飯後,婢女們端上新採摘的果子,讓他們享用。
佟析春靠在佟析秋的肩頭,笑得很溫婉。「二姊,來京都這般久,就數今兒玩得最開心!」
佟析秋摸摸她被曬紅的小臉,跟著笑道:「若妳喜歡,以後有空閒,咱們就來可好?」
「嗯。」佟析春點頭,隨即又覺不妥。「那姊夫家……」
「無妨。」亓三郎剝鮮桔給佟析秋。「可在春秋兩季來。」頓了下,又道:「到時也帶母親散散心。」
佟析秋頷首輕笑。「不如明日你們再打點野味,咱們來個燒烤宴?到時坐在院子裡,一邊賞夜色、一邊吃烤肉……」
「美哉美哉!」不待佟析秋說完,佟硯青突然拍手道。
瞧他閉著眼睛、搖頭晃腦的模樣,眾人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聲充斥在果莊裡,顯得溫馨一片……
待在果莊的日子過得輕鬆快活。
每天,亓三郎領著佟硯青上山,而佟析秋則帶著佟析春去林子裡轉轉。上午各自忙,下午便聚到荷塘涼亭野炊。其間,佟析秋除了指點佟析春的繡工外,還教佟硯青寫生。
對於作畫,佟硯青倒是有著極大的興趣。這日,他試畫荷葉時,突然仰頭看著佟析秋道:「二姊,學會畫畫後,我想揹著包袱,畫遍大越江山!」
佟析秋一愣,見他滿臉認真,遂問:「你喜歡到處跑?」
「喜歡!悶著多無趣?待我學會,定要遊盡山川河嶽,畫好多好多的名畫。妳說,我會不會成為一代大師?」
「噗!」佟析春聞言,很不厚道地笑點他的腦袋。「你倒是敢說。跑得這般遠,可有想過我和二姊?還不讓人擔心死。」
「對喔……」佟硯青小臉黯然,耷拉了腦袋。
佟析秋卻不在意地笑了笑。「你若喜歡,跑跑倒是無妨。只一點,每月得寫信回來,三十歲之前必須回家成親。」
對於別人的夢想,她無權干涉。雖然這個世界不像前世那般方便,可以隨時聯絡,但也不能因此就扼殺他人的理想。
佟硯青不敢相信,問道:「真的?」
佟析秋笑著點頭。「不過,為著安全,你只能去太平富饒之地。」
佟硯青興奮地叫好,嘻笑著將硬木板上的畫紙取下來,遞給她瞧。「二姊,妳看看我畫得如何?」
佟析秋無言,卻很給面子。「樣子不錯,但還須勤加練習。」
佟硯青聽了,認真點頭。「嗯,那再練練。」說罷,當真又取一張紙,開始畫起來。
佟析春在旁邊瞧著,完全沒了刺繡的心情,看向佟析秋,有些焦急。
佟析秋拍拍她的手,輕輕搖頭。「妳我都無權干涉他的自由和前程。」
佟析春愣怔。亓三郎則轉眼望著佟析秋,眸光漸深……
來果莊的第八天,逢秋風小雨,天氣轉涼。
今日亓三郎沒帶佟硯青上山打獵,一家四口平靜地坐在亭中,賞著秋雨,喝茶烤肉。
他們正吃得興起,卻見莊子的管事匆匆跑來,對亓三郎耳語幾句。
亓三郎聽得眉峰輕皺,對佟析秋道:「等會兒的來客,妳也見見。」說罷,轉頭看佟硯青。「正好湊一對了。」再吩咐管事:「不用管他,讓他自己進來。」
他話落,就聽哀怨的聲音傳來。「哎呀呀,什麼叫不用管我?表哥當真心狠,果然有了新人,便忘卻昔日舊人啊!」
念叨的同時,一名著白色銀紋直裰的男子出現在跟前。
佟析秋看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這樣的妖豔臉,又有那樣的瀲灩桃花眼,除了那個家族的人,還能是誰?
「話說這般久了,我還沒正式見過小表嫂呢。新婚那日,表哥一臉殺氣,愣是弄得我等心驚膽戰,未敢前去鬧洞房,當真可恨……」
「姊夫,這人是誰,為什麼他長得比女人還美?還有,他話好多喔!」佟硯青皺了皺小鼻子,朝無語的亓三郎問道。
明子煜傻住,原本正風騷地搧著灑金扇,聽了這話,當即收回扇子,指著佟硯青,不悅道:「你這小兒說誰是女人呢?似爺這般的男子,哪一點像女人了?你可知……」
「哎呀,好吵喔!」佟硯青捂耳起身,跑到佟析秋後面躲著。佟析春則拿絹帕捂臉,喚來藍衣幫她戴上帷帽。
看著躲在佟析秋身後的佟硯青,明子煜的臉抽得扭曲起來,又要開口,卻聽亓三郎淡淡幫佟析秋介紹道:「這是七皇子明子煜。」
佟析秋點頭,起身行禮。「七皇子。」
明子煜只得收住話,還了半禮。「見過嫂嫂。」
佟硯青見狀,好奇地放開捂耳的雙手,歪著腦袋從佟析秋背後跳出來,看著他問:「你是皇子?皇子都長得像你這樣好看嗎?你是不是住在皇宮啊?皇宮大嗎?皇上威嚴嗎?皇后娘娘漂亮嗎?我聽戲文裡講,皇上有好多好多妃子,你的母親是妃子還是皇后呢……」
他嘮嘮叨叨囉嗦一堆,明子煜完全無言了,看著亓三郎:表哥,你從哪裡找來這話癆子當小舅子?
亓三郎淡淡挑眉,心情頗為舒爽地指指旁邊的凳子,讓明子煜坐下。
佟析秋見狀,便讓佟析春告退,先回房去了。
而佟硯青還在不依不饒地追問:「哎呀,你為什麼不回答啊?我都問好些問題了!」
佟析秋噗哧一聲,忍俊不禁,亓三郎則勾唇淡笑。「我可有說錯?」
佟析秋搖頭,總算明白他前些時候說的「有空讓子煜跟他說說話」的意思,敢情這七皇子也是個話癆子?
明子煜無語地坐下,剛要挾肉,佟硯青居然又開口了。這還不算,亓三郎夫妻倆不但不幫他解圍,居然任小話癆子問著,當真是看戲不嫌事大。
好不容易,佟硯青問煩了,吃飽撒手跑出去玩,明子煜這才鬆口氣,開始吃起佟析秋蘸好醬料的烤肉,再喝杯酒,嘆了聲。「怪不得你不待在侯府。烤肉配酒,悠哉度日,真是賽神仙啊!」
亓三郎腿疾未癒,並未喝酒,聽了這話,只無語地瞥他一眼。「如今正是選秀之時,你為何來這裡?」
明子煜嘻嘻一笑。「選秀與我何干?不過是愛哭包聚在一起,無趣得緊,哪及這裡快活。」
見他猥瑣地挑眉,亓三郎甚是不悅,看看佟析秋,見她平靜異常,便對明子煜小聲斥道:「說話得正經才是。你這樣,如何對得起皇子身分?」
呃……明子煜愣怔,連說話的方式都變了?以前不管他如何嘮叨都會置之不理的亓三郎,何時變得這般嚴肅,還開口訓他?難不成是因為成婚了?要真是的話……
唉!某人默默哀怨了。
自那天後,明子煜便住下來,成日裡纏著亓三郎他們,像跟屁蟲一樣。
人家跑步,他也跑;人家打獵,他也去;一家人沒事,坐在亭子裡烤肉寫生,他也來!去到哪裡都有他,搞得佟析春要麼只戴著帷帽作陪一會兒,要麼便不來湊熱鬧了。
佟析秋對此甚是不滿,好幾次要跟亓三郎分開玩,奈何這冷面之人就愛往她身邊湊。無奈地鬧了好幾天後,最後大家乾脆放下規矩,玩個痛痛快快。
來莊子的第十二天,又迎來兩位大人物,一位是明鈺公主,另一位居然是鎮國侯。
彼時,佟析秋一行人正待在亭中,又是烤肉、又是作畫,好不愜意,待聽到管事來報,便趕緊前去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