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毀容
從城郊回到侯府,已是午時將過。
佟析秋被折騰得累極,一回來,連跟佟析春說話的精神都沒有,進內室倒頭就睡,直到申時才醒。
彼時,佟析春見她嚶嚀醒來,趕緊將繡花繃子扔進針線簍子,下榻給她倒了杯溫水。
佟析秋乏累地撐坐起身,接過佟析春手中的水,喝下後,道謝掀被起了床。
佟析春喚藍衣和綠蕪幫佟析秋洗漱,又去小廚房,親自端湯水進來。
「近一天未進食了,這會兒可覺得難受?」佟析春見佟析秋已洗漱完,就將湯盅放在桌上,拉她過去。「先喝盅湯緩緩,等會兒就吃飯。」
「嗯。」佟析秋有氣無力地應了。
佟析春看著,不免有些心疼。「我聽藍衣講了,還真是折騰。姊夫不在,若出了岔子,可如何是好?」亓三郎從昨天開始就沒回家,她總覺得有責任看顧好自家姊姊。
佟析秋的肚子早空了,將湯喝完後,才抹嘴笑道:「不過就是臭了點,妳小外甥皮了點,聞不得那味道罷了。」
這時,藍衣有些瘸拐地進來,問飯要擺在暖閣還是內室。
佟析春讓她擺到內室,待用了晚飯,洗漱後便坐在燈下,姊妹倆一人看書、一人分線。
彼時,外間守夜的紅絹跟春杏說著話,春杏還很驚恐地嘖嘖出聲。
佟析秋聽得蹙眉,問道:「出了什麼事?」
話落,兩個婢女嚇得當即便要掀簾子進去稟報,不想藍衣快了一步,喚道:「少奶奶!」
佟析秋見她走得甚急,合上書問:「有事?」
藍衣點頭,福身道:「大房出事了!」
「怎麼了?」
「聽說四少奶奶服下從神婆那裡拿來的藥,在……」她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見佟析秋聽著,又趕緊正經臉色,羞窘道:「似跟四少爺行房……突然臉跟身子就爛了。」
佟析秋明白了,蹙起眉。「爛了?」
藍衣點頭。「府醫醫不了,這會兒命人拿了侯爺的令牌,去請太醫過府呢。」將前院的吵鬧說了一遍。
佟析春驚得瞪起雙眼。「那藥能讓人爛了身子?」
佟析秋想了想,突然對外喚道:「蕭衛!」
「屬下在!」一條黑影立時竄出來,站在窗邊。
佟析春嚇一跳,趕緊把身子隱在窗戶後面。
「去郊外將那婆子拿下!」
「是!」
待蕭衛閃出去後,藍衣問道:「少奶奶可要去婷雪院瞧瞧?」
「婆婆和公公在那裡?」
「在。府醫治不了,只得請侯爺作主。」
佟析秋點頭下榻,讓她拿了件錦緞小披風,披上後道:「去看看吧。」既然明鈺公主等人都在,她不去也說不過去。
佟析春見狀,伸手扶她。「我陪著二姊吧。」
佟析秋點頭,與佟析春一起出了衡璽苑。
待姊妹倆匆匆來到婷雪院時,鎮國侯、蔣氏跟明鈺公主正臉色鐵青地坐在偏廳上首。
內室裡,董氏痛得在床上不停打滾、嚎叫,聲音甚是嚇人。
而亓容錦在吐過兩回後,黑著臉,背手在屋裡不停踱步。
婢女稟報佟析秋來了,明鈺公主嚇得趕緊起身,蔣氏眼露火光,而亓容錦則雙眼幽深地盯著屋中擺放的屏風。
明鈺公主上前拉佟析秋的手。「我的兒,還好妳沒要了那藥,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如今想想還有些後怕,她剛剛去瞄了一眼,董氏那張臉全是腐肉,實在慘不忍睹。
「她沒要,說不定就是她使壞呢!」蔣氏站在明鈺公主身後,陰陽怪氣地道:「這藥可是給她的,如今卻變成老四家的受罪了。」
「大夫人這話是何意?神婆是妳們找的,也是妳們求著去看的。我們不要那藥,老四家的趕著去吃,也怪到我們頭上?」
「妳……」蔣氏被堵得氣短。
明鈺公主也是一臉怒意。「這事咱們可沒完,幸得秋兒因身子不舒服,不想要了那藥,若真是心大如老四媳婦,今日倒下的可就不止老四媳婦一人,說不定連我那未出世的孫兒都要受罪。」說到這裡,氣得眼睛泛了紅。
鎮國侯聞言,表情肅穆地從椅子上起身,吩咐亓容錦。「命人去城郊將那婆子給綁了,這事不能這樣算了。」
「兒子早已派人前去。」亓容錦亦是一臉陰沈地回答。
明鈺公主拉著佟析秋坐下,對她搖頭低語道:「在這裡等著吧,別進去看了,免得屆時又犯噁心。剛剛聽婢女說妳睡了一下午,可有不舒服?」
佟析秋搖頭。「就是乏得緊,睡一覺,吃過飯便好多了。」
兩人似低語的話,卻讓旁邊的人聽了個清清楚楚。
鎮國侯對佟析秋道:「既是乏著,倒可不必前來。如今一切應以妳的身子為重。」
「謝公公關懷。」佟析秋起立福身,卻被明鈺公主拉著坐下。
鎮國侯有些訕訕的,恰好這時去請太醫的管事回了院,讓人稟報後,鎮國侯跟著蔣氏等人親自出門迎接。
待老太醫進屋,跟眾人見過禮後,亓容錦便趕緊將他請入內室,替董氏診治。
此時,躺在內室床上的董氏,早因痛苦而喊到聲嘶力竭。
她全身的白嫩皮膚起了一顆顆如小鼓般亮透的水泡,裡面滿是濃稠腐臭的膿水。水泡不破,奇癢無比,一旦抓破,噴出膿水,如腐肉般的味道立刻在室內四散開來,奇癢即變為如千針刺扎般的疼痛。
這種極刑般的痛苦,令董氏將喉嚨叫乾,只能哎哎呻吟著。
亓容錦領著太醫進內室,不禁皺起眉頭,那如爛屍的腐臭味,讓人忍不住想作嘔,遂回頭尷尬地對太醫笑了下,拿出一條巾子遞給他。
太醫接過,捂好臉,就見亓容錦粗暴地掀了幔帳,拉出董氏的胳膊。
林太醫看看胳膊上滿布的膿疱,用巾子隔開,把起了脈。
其間,董氏仍不停地呻吟,見有人抓住她的胳膊,讓她無法撓臉,不由在床上翻滾起來。
「快放手……我要抓臉,好癢,好痛!」
一聲比一聲淒慘的吼叫,讓太醫心驚膽戰,匆匆把完脈,便出了內室。
亓容錦見狀,想跟出去,不想這時因抓破膿疱、痛得清醒的董氏正好看見他,伸手抓住他轉身時揚起的衣袖。
「夫君,我痛,好癢,救救我……」
亓容錦怔住,轉身看向她,表情冷酷無比。「活該妳亂吃藥!」語畢,見她呆愣,遂冷哼著大力扯回衣袖,快步走出去。
癢痛再次襲來,董氏又開始一邊抓著、一邊沙啞地嘶吼。只是這一回,聲音裡更多的是絕望和淚水。
「啊──」如鹽般的淚水滑過腐肉,痛徹心腑,淒厲慘叫直衝天際,讓等在外間的眾人不由跟著發顫。
董氏的病,太醫束手無策,走時開了宮中常用的治瘡膏,卻只在塗上時有用,藥效過後,卻潰爛得越發厲害。
聽董氏一直哀號,也不是辦法,佟析秋只得派藍衣去找沈鶴鳴。
沈鶴鳴滿臉不情願地到鎮國侯府時,已是亥時,一看到佟析秋,就很不爽地抱怨道:「如今連閒雜人等都要我來看,讓我沈鶴鳴的名聲往哪裡擱?」說著,將藥箱扔給看他不順眼的藍衣。「人呢?」
「你聾了不成?叫得這麼大聲做什麼?」藍衣瞧他那副樣子,就恨不得扁他。憑著會些醫術就了不起啊,真當人人都得求他不成?
沈鶴鳴的作派,也讓蔣氏等人皺了眉。
「老三家的,這就是妳說的神醫?年歲輕輕的,哪有半點大夫的樣子?」
沈鶴鳴聽得挑眉,撇嘴道:「爺是沒有大夫樣,可爺也不屑給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看病。告辭!」說罷,轉身便走。
見沈鶴鳴認了真,佟析秋趕緊上前對他福身。「暫且忍忍,病人還在裡面受苦呢。」
沈鶴鳴覷她一眼,見她點頭,遂不爽地示意她領路。
佟析秋移步要去掀簾子,卻被桂嬤嬤搶先一步。「少奶奶,老奴跟藍衣陪著進去就成。裡面的人兒,妳看不得。」
佟析秋頷首,抱歉地看看沈鶴鳴,便回明鈺公主身邊坐下。
蔣氏把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裡,不由斥了句:「當真是無德之婦。」
「大夫人想找碴?」明鈺公主焉能不知她的齷齪心思,當即冒火,哼道:「既如此,我們現在就請神醫走,免得好心被當成驢肝肺!」說著,便要叫人去內室。
鎮國侯有些頭疼地看著兩個女人,對蔣氏吼道:「若實在閒得慌,滾回妳的雅合居去!」
蔣氏被吼得語塞,亓容錦聽得眼色陰沈。
小半個時辰後,沈鶴鳴才從內室裡走出來。
董氏已經停止慘叫,但沈鶴鳴的俊顏幾乎沒了血色,再見藍衣跟桂嬤嬤,也似傻了般。
佟析秋趕緊喚綠蕪去打水來給幾人淨手,沈鶴鳴洗罷,喝盞茶緩過神,從藥箱裡拿岀兩盒藥膏並一瓶藥丸。
「先敷著吧,這容貌怕是毀了。」
「什麼?!」蔣氏跟亓容錦大驚。
沈鶴鳴不屑地勾唇。「能保住命就不錯了。」說罷,冷臉將藥扔在桌上,提起藥箱,快步出了屋。
鎮國侯立時起身,對藍衣吩咐道:「送沈大夫出府。」隨即命管事快去帳房取五十兩銀子送上。
孰料,不過片刻,管事前來稟道:「沈大夫說,若想付診金,只算七成,也得三千兩。」
「三千兩?他怎麼不去搶?」蔣氏氣得直接從椅子上站起來。
鎮國侯聞言,厲眼掃去,嚇得她立刻噤聲。
「人可還在府中?」
「已經出府了。」
鎮國侯點頭,看向佟析秋,問道:「等會兒我派管事把三千兩送去,妳代為還了可行?」
「是。」佟析秋點頭應下。
鎮國侯輕嗯了聲,見事情處理好,就揮手讓他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