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亡而新生
仲春二月,萬物復甦的時節,盛月皇朝發生了仁平之亂。最終,這場混亂以仁平太子及其生母安皇后被廢黜賜死、東宮及安國公府一派被屠戮殆盡而終結。
今上啟順帝御筆一揮,朝堂重新洗牌,慘烈殺戮很快就被一派昇平遮掩。混亂留在人們心中的血腥恐懼陰影慢慢淡去,京城又恢復了往日的繁盛喧囂。
迄今,朝廷平定「仁平之亂」已兩月有餘。
榮華富貴,轉眼灰飛煙滅。繁華盡頭,舉目一派蒼涼。
清風蕩蕩,陰霾漸漸消逝,豔陽毫不吝嗇地灑下萬丈光芒,照耀著天地萬物,溫暖且清新。
陽光盡情潑灑,塵埃在金芒中恣意跳躍,初夏芳菲,暖意充盈。龍飛鳳舞、美輪美奐的殿堂樓閣被光芒籠罩,莊嚴肅靜中仍有幾分寒意充斥。
范成白站在御書房外,英挺的身姿掩映在花樹中,清逸的面容在陽光下更添神采。感受到熱意漸濃,他卻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嘴角挑起冷笑。
「范大人,皇上醒了嗎?」高公公匆匆走近,滿臉陪笑,問話的聲音壓得很低。面對范成白這朝堂新貴、御前紅人,他這宮中總管也要伏低討好。
自平定了仁平之亂,啟順帝就添了晌午前在御書房軟榻上小睡的習慣。
范成白剛要答話,就看到御書房內伺候的太監扒開門縫衝他招手。知道啟順帝小睡醒了,范成白衝高公公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御書房。
「有新鮮事嗎?」啟順帝看了高公公一眼,扶著太監的手坐起來。
「回皇上,今天是錦鄉侯府老夫人六十大壽的正日子,府外擺了流水席,府內高朋滿座、歡聲笑語,可熱鬧了,那席面……」高公公邊說邊笑,很賣力地描述,別有意味的目光卻不時掃向范成白。
范成白扶著啟順帝站起來,並代替太監伺候皇上穿衣整裝,名滿天下、清傲高雅的才子如今已官至四品,做這服侍人的活計卻一點也不違和,只因他服侍的是這掌管天下萬萬人富貴榮華的君主。
接到高公公的眼色示意,范成白的手微微一頓,臉龐依舊淺笑恭敬。錦鄉侯府蘇家在老太太的壽辰上一定出了見不得光的事,還不是小事,而且與他時時魂牽夢繞的人有關。高公公人老成精,不跟啟順帝說,是想賣他一個人情。
啟順帝見慣了富麗隆重的宴席,對高公公的描述沒興趣,揮手打斷。「蘇家老夫人是賢妃的嫡母,再賜下一份壽禮,從朕的私庫裡出,去辦吧!」
「奴才遵旨。」高公公深深看了范成白一眼,行禮告退。
「還沒有梓璘的消息嗎?」啟順帝坐到龍椅上,見范成白低頭不語,神情黯然蒼老了幾分。「傳旨下去,讓他們接著找、仔細查,朕不相信梓璘……」
鑲親王世子蕭梓璘是啟順帝的姪子,自幼頗得寵愛器重,不遜於皇子。成年後,啟順帝把肩負自身安全、朝廷安危的暗衛營交由他統領,專辦關係皇朝安危的大案要案。去年,他在查辦仁平太子謀亂時失蹤,至今杳無音信。
「微臣這就去傳旨,鑲親王世子吉人自有天相,還請皇上放寬心。」范成白見啟順帝依舊表情凝重,笑了笑,又說:「微臣請求皇上把去錦鄉侯府賜賞的美差交給微臣,微臣剛剛還想中午去哪兒蹭飯呢,就有這巧宗兒了。」
「你呀你呀,去吧!錦鄉侯府肯定擺下珍饈美酒招待你。有回禮,你也替朕收著,就當朕賞你了。」啟順帝笑了,眾人都鬆了口氣。
范成白又陪啟順帝說笑了一會兒,才離開御書房。關上御書房的門,他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得乾乾淨淨,沈思片刻,就去找高公公了。
高公公看到范成白,立刻遣退手下。「蘇家三爺在後花園的水榭與他的表妹葉大姑娘偷情,被蘇家三奶奶抓了現形,鬧開了。葉夫人得知此事,不斥責兒子和姪女,遮醜善後,反而打了蘇三奶奶,蘇三奶奶……」
范成白不等高公公嘮叨完,便憤憤地甩了衣袖離開。
高公公愣了愣,趕緊叫來一個小太監交代了幾句,讓他給范成白的隨從傳話去了。
「多情自古空餘恨,還是咱家這乾淨人好。」范成白和蘇家三奶奶程汶錦的情緣知道的人不多,高公公恰是知情者之一。
從宮中出來,范成白又恢復了沈靜淡漠的神態,步伐卻沈重了許多。等在宮外的鷹生和鶴生已接到高公公讓人送來的消息,看到范成白,兩人趕緊迎上去。
「去錦鄉侯府。」不等鷹生、鶴生開口,范成白就大步走到了前面。
相比前面笑語歡聲、恭賀連連,錦鄉侯府的後花園冷清了許多。
程汶錦坐在涼亭裡,雙手撫額,哀聲輕嘆,清麗秀美的臉龐流露淒涼。感受到腹中小生命的顫動,她嘴角勾起,失望和痛恨似乎已隨風飄逝,眼底暖意盎然。
流書和青荷看到程汶錦面露笑意,都鬆了一口氣。兩人互看一眼,想勸慰汶錦一番,就見她的奶娘高嬤嬤急匆匆朝這邊跑來。
「三奶奶、三奶奶,老太太發話了,替三奶奶做主了。老奴就說老太太是最最慈和公道的人,她最疼三奶奶,三爺再也不敢說休了您的混話了!」
兩個丫頭都看向程汶錦,又齊聲問:「那、那葉姑娘呢?」
那會兒被捉姦在床,三爺蘇宏佑惱羞成怒,叫嚷著要休了汶錦,娶他表妹葉玉柔為妻。葉玉柔則滿腹委屈,一再申明自己一個多月前因傷懷而貪杯,酒醉後被蘇宏佑玷污,又懷了孕,才不得不委曲求全,屈從於他。
「老太太斥責葉家門風不嚴、教女無方,不管三爺是不是失德,他們都是無媒苟合,蘇家絕不會娶她為正妻。因她有孕在身,老太太准許她進門,但必須為妾。太太要抬自己的姪女為平妻,被老太太斥為不倫不類,也不敢吭聲了。」
程汶錦暗哼一聲,緩緩道:「知道了,嬤嬤回去歇著吧!」
高嬤嬤知道程汶錦正心煩,想著前面還有熱鬧,應付了幾句,就走了。
流書和青荷聽說葉玉柔要進門為妾,都替汶錦捏一把汗,看向她的目光充滿憂慮。
汶錦不以為然,聽說這樣的結果,她反而鬆了一口氣。有葉玉柔這新歡美人牽絆,蘇宏佑就不會來糾纏她了,她的丫頭也不用再小心翼翼躲避應對了。
蘇宏佑文不成、武不就,卻貪酒好淫,是京城出了名的紈袴公子。而汶錦卻是名滿江東的才女,才情樣貌俱佳,若不是被人算計了,也不會嫁給他。
與一個厭惡到骨子裡的人結為夫妻,相看兩厭不是最好的結局嗎?
「三奶奶好些了嗎?」染畫輕手輕腳走近,低聲問流書。
汶錦深深看了染畫一眼,問:「有事?」
染畫看了看涼亭一側的竹林,謹慎的目光掃過流書和青荷,欲言又止。
汶錦隨著染畫的目光投向竹林,看到竹林裡頎長清逸的身影,嘆息聲隱約可聞,她的心急速跳動起來。故人來訪,且是有備而來,她已為人妻,卻沒有避嫌的退路。
范成白一身青色軟緞直裰,周身無一綴飾,與他淨白俊逸的面容相襯,素雅清淡。他背手仰頭佇立於竹林之中,渾然一色,就像被早春清涼的雨絲水霧浸染的一根修竹,清雅柔潤,卻又被朦朧霧氣籠罩,看上去有幾分迷茫神秘。
汶錦扶著流書的手走進竹林,坐到林中竹椅上,流書退出來守在路口。染畫立於涼亭之中,與范成白的隨從鶴生東西相望,與流書形成三角守護之勢。
「何事?」汶錦免去俗禮,開門見山詢問。
「今日來蘇家賀壽,順便來看看妳。一年不見,妳可還好?」
「聰明如你,早已洞悉,又何必多問?揭別人的傷疤污的是自己的手。」汶錦的語氣依舊直接生硬,沒有半分造作掩飾,甚至不含一絲情緒。
「錦兒,妳我幼時相識,我一直以為妳最懂我、知我性情,沒想到有心之人的幾句閒話就能改變妳對我的認知,妳……」
范成白八歲那年隨父母逃荒來到江東,父母相繼而亡,他成了貧病交加的孤兒,飢寒交迫,適逢五歲的汶錦隨父踏雪尋梅,救下了奄奄一息的范成白。
之後,范成白就住在程家,非主非僕,跟隨汶錦的父親程琛讀書,很快就成了程琛的得意門生。五年後,他考中童生,緊接著在院試奪案首、鄉試中解元。去年,他又在春闈中得會元,殿試被點了狀元,得了今上的青眼。
汶錦於他不只有救命之恩,還有青梅竹馬的情意,自是兩小無猜。誰知程氏一族卻不看好范成白,就連一直器重范成白的程琛都反對這樁姻緣。
「都過去了,多說無益。」汶錦淡漠如初冬的霜雪,晶瑩而清涼。
范成白重重嘆了口氣。「錦兒,妳就不想知道賽詩會到底隱藏了什麼陰謀,博學才子齊聚,為什麼最終奪魁者卻是不學無術的蘇宏佑?」
「知道又怎麼樣?我已是蘇家婦,而且……」汶錦滿眼哀涼,看了看自己隆起的肚子,頓了頓,說:「你若願意說,我聽聽也無妨。」
孩子是蘇家血脈,也是她的骨肉,為了這個小生命,她想再活得明白些。
去年,陽春三月,今上奉母陸太后遊江東,召江東閨秀在陸太后身邊解悶伺候,汶錦便是其中之一,最得陸太后喜歡。巡遊結束,除了豐厚的賞賜,陸太后讓汶錦提一個要求,只要不威脅家國朝廷的安危,陸太后都會答應。
汶錦提議辦一場賽詩會,甄選一位詩意風雅的才子出來。陸太后聞弦音而知雅意,隨即提出要為汶錦賽詩擇婿,並在懿旨上言明陪送汶錦豐厚的嫁妝。
這正合汶錦的心意。她與范成白兩情相悅,卻被家族反對,不能稱心。有陸太后為她做主,不和家族反目,又能如意,確是一樁美事。
她萬萬沒想到,賽詩會最終奪魁者不是灼灼才子范成白,而是酒囊飯袋蘇宏佑。這樣的結果驚詫了天下人,她明知被人算計了,卻不得不嫁。
范成白聳眉長嘆,遲疑半晌,才說:「當時人們預測詩會奪魁者,普遍被人看好的是鑲親王世子蕭梓璘,還有我。許多人押寶下注,押我勝出的人比押蕭梓璘的人少了兩成,我不想讓蕭梓璘勝出,就同令妹設了一個局,沒想到……」
「別說了!」汶錦打斷范成白的話,悽然冷笑。之前,她懷疑過范成白,但一直心存僥倖,沒想到真相竟真如此醜陋不堪,傷得她體無完膚、肝腸寸斷。
范成白與她同父異母的妹妹程文釵聯手設局,是不想讓蕭梓璘奪魁。沒想到比他們藏得更深的幕後黑手順水推舟,連范成白都被設計了,竟便宜了蘇宏佑。
牽扯到程文釵,真正的幕後黑手是誰,用腳趾都想得到。這些年,她的繼母小孟氏扮演賢妻良母的角色太過辛苦,那層迷惑世人的黑紗也該揭掉了。
她不止一次苦想陰謀黑幕,每每心寒不已,卻遠沒想到真正的內幕令她絕然心碎。她因范成白才賽詩擇婿,沒想到把她推進火坑的恰是她的意中人。
鑲親王世子蕭梓璘文韜武略、俊美無儔,頗得皇上疼愛器重。八年前,汶錦與他曾有一面之緣,那個京城裡最明亮最耀眼的少年讓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她絕無高攀之心,她心心念念的人只有范成白。
「錦兒,多提防小孟氏,我的新宅就在錦鄉侯府隔壁,有事……」
「有勞提醒,告辭。」汶錦扶著竹子站立片刻,才踉踉蹌蹌往外走。
丫頭見汶錦面如死灰,嚇得不輕,趕緊扶著她回去了。
目送汶錦離開,范成白長嘆一聲,才說:「出來吧!」
鷹生輕手輕腳跑過來,回道:「主子,灑掃園子的余大媳婦說葉姑娘懷孕至少有兩個多月了,不像她自己和蘇宏佑說的才一個多月。余大媳婦的老娘和姑母都是穩婆,她沒來蘇家當差之前,也跟著接生過,奴才覺得她的話可信。」
范成白陰惻惻一笑,喃喃道:「兩、三個月的身孕?原來如此,她好大的膽子!」
「主子,要不要把葉玉柔懷孕兩個多月的事告訴程姑娘,讓她早做準備。」
「不用,我會護她周全,免得髒了她的心。」
自捉姦那日起,直到葉玉柔被一頂粉轎在傍晚時分送進錦鄉侯府,半個多月的時間,汶錦都在忖度一個問題──葉玉柔為什麼願意給蘇宏佑做妾?
葉家祖上本是奴身,因立了功,主子賞了身契。不出幾年,葉玉柔的祖父葉磊就中了舉,更通過主子引薦,得了貴人的青眼,從此平步青雲。
不管葉磊爵位加身的過程有多麼陰暗,畢竟是襲三代的伯爵。葉玉柔的祖母是迄今僅存的一位大長公主,儘管其兄謀亂牽連,她也是皇室血脈。就因她金枝玉葉的身分,她的兒孫都與皇家沾了邊,身分自然高了一大截。
葉玉柔是忠順伯葉磊和大長公主唯一的嫡親孫女,又是貌美如花、才名遠播的佳人,而今淪落到給蘇宏佑為妾?不知她午夜夢迴時作何感想。
蘇宏佑不來討嫌,葉玉柔也沒起什麼風波,汶錦期待小生命降臨的日子過得很平靜,轉眼已接近臨盆之期。
染畫躡手躡腳進來,看向汶錦的目光滿含擔憂,低聲說:「范大人陪皇上到北場秋獵,下月才回來。他走的時候做了安排,讓鶴生在府中留守,又囑咐奴婢一番。要是奶奶突然發作,就找余大媳婦,余大一家受過范大人的厚恩,定……」
「住嘴。」汶錦冷冷看了染畫一眼,沈聲說:「我是程家女、蘇家婦,與范姓之人毫無干係,這種話別讓我再聽到第二次,否則我就把妳遠遠發賣了。」
染畫還想說話,流書示意她閉嘴,又把她推到了門外。流書勸慰了幾句,見汶錦一臉疲累,趕緊服侍她躺下。
一覺無夢,汶錦再醒來時,已日影西移。
「三奶奶您醒了?二姑娘來了,見您一直熟睡不醒,就去看葉姨娘了。」
聽說程文釵來了,汶錦心底泛出排斥和反感,又摻雜著警覺。在小孟氏的教養下,程文釵自幼和她親近,沒想到這只是迷惑她的表象。連范成白這麼聰明的人都被程文釵利用了,且有苦難言,可見程文釵道行之深,不容小覷。
「二姑娘不是在江東嗎?怎麼來了京城?又怎麼和葉姨娘熟稔了?」
「奴婢也不清楚,三奶奶醒了,奴婢去請二姑娘過來。」
一盞茶的工夫後,流書就領著程文釵來到汶錦的院子,直接進了她的臥房。
程文釵坐到汶錦身邊,親暱地摟著她的胳膊。「流書,妳也把人都帶出去吧!我和姊姊都快一年不見了,想好好說說話。」
「妳想跟我說什麼?」汶錦的語氣中透出冷淡和疏離。
程文釵見下人都出去了,才笑意吟吟問:「姊姊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
「知道了那些舊事呀!比如詩會的事,再比如我與葉二公子定親的事。」
葉二公子是葉玉柔的堂哥,難怪程文釵要去看葉玉柔,她快成葉家人了。
「知道又怎麼樣?不知道又怎麼樣?」
「知道了還能不動聲色,表示姊姊變聰明了。可依我的瞭解,姊姊知道的有限,看來,姊姊這輩子都與聰明無緣了。」
「妳……」
「姊姊頂著嫡長女和才女的頭銜壓了我這些年,老天有眼,讓妳嫁到蘇家替我出了一口惡氣。葉姑娘可不是軟弱人,妳擋了她的路,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看到程文釵露出猙獰的冷臉,汶錦心裡劇顫,身體一下站立不穩,向她倒去。程文釵狠狠一推,把汶錦推倒在地,看到汶錦疼得滿地打滾,她才出去了。
「快去叫人,姊姊要生了!」
聽到程文釵叫喊,流書、染畫等幾個丫頭跑過來,把汶錦抬到床上。程文釵又一一吩咐她們去傳話、去找穩婆和奶娘、去請大夫,把她們全打發走了。
院子裡只剩下程文釵及她的幾個下人,她們對汶錦喊叫聲充耳不聞。聽到細碎的腳步聲,程文釵迎到門口,把身穿黑色披風的小孟氏迎進了裡屋。
蘇宏佑、葉夫人等人相繼過來,下人進出忙碌,院子裡熱鬧起來。
汶錦被抬進產房,折騰了兩個時辰,生下一個男孩,母子平安。
聽到嬰孩的啼哭聲,汶錦從昏睡中醒來,睜開眼看到小孟氏,嚇得她一聲驚叫。
小孟氏一身黑衣,笑臉盈盈地站在床前,手裡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乖女兒,妳醒了?快喝藥吧!這碗藥可是我親手為妳熬的。」
「我不喝。」汶錦下意識地發出拒絕之聲,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
「錦兒,妳好像很怕我,為什麼?」小孟氏笑臉依舊,聲音卻充滿寒意。
「母親、母親,我想看看孩子,您也是為人母的,求您讓我看看孩子。」汶錦意識到死亡的恐懼臨近,全身輕顫,連牙齒都在哆嗦。
「錦兒,妳知道妳生母是怎麼死的嗎?她死於產後血崩,她臨死前也想見妳一面,但沒見上。她太可恨了,一個庶女,竟然搶了我的原配正妻之位。」
汶錦的生母也姓孟,是小孟氏庶出的異母姊姊。
「為什麼?」汶錦瞪大眼睛看著小孟氏,連顫抖的力氣都沒有了。
「因為妳和妳娘一樣讓我嫌惡,妳還懷疑我對妳的慈母之心,妳……」
「您跟她廢什麼話?」蘇宏佑撞進來,狠狠瞪了汶錦一眼,呵斥道:「您使詭計把這個女人嫁給我,耽誤了我娶柔兒為原配髮妻,只能委屈柔兒做繼室。現在機會難得,您不趕緊動手,為我們清除障礙,還要跟她生離死別嗎?」
「她想見見孩子。」
蘇宏佑冷哼一聲,抓出襁褓中的孩子,衝汶錦晃了晃,邪笑道:「我答應過柔兒,只有她生的孩子才能為嫡為長,妳生的,不配!」說完,他高高舉起孩子,重重摔到地上。孩子發出一聲尖細的哭泣之後就沒了聲息,蘇宏佑又一腳把孩子踢進了水盆裡,出去了。
「啊──」汶錦拚盡全力要撲向孩子,被小孟氏一把抓住了。
「看看我給妳挑的丈夫是不是夠狠毒、夠混帳?只有這樣的男子才跟妳相配,嫁給這樣的男人,妳是不是覺得生不如死?那就去死吧!」
腥苦的湯藥灌進嘴裡,火燒火燎地疼。淒慘的笑聲隨污血湧出,飽含了無盡的怨毒。汶錦感覺自己越來越輕,彷彿塵埃一樣,隨著風漫無目的地飄蕩。
她就這樣飄過黑天白日,飄過原野山河,像永遠都不會駐足停留……
「四姑娘落水了,海知州家的嫡小姐落水了,快救人呢!」
汶錦正在飄蕩,突然聽到喊聲,想看一眼,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進了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