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前世夫妻
暗衛送來消息,蕭梓璘看過之後,臉上浮起嘲弄的冷笑。陸太后正拉著海琇說話,兩人看他臉色有異,知道新得來的消息讓他嗤之以鼻。
「朝廷閒得太久,是該打仗了。」蕭梓璘見海琇和陸太后都一臉疑問,挑眉一笑,說:「鑲親王殿下和銘親王殿下在御書房慷慨陳詞,說若不跟北越國開戰有損我朝天威,支持者不少。這兩位連主帥、先鋒和副將都推舉好了,正商量戰術呢。」
陸太后冷哼一聲。「讓他們兩個去,一個為先鋒,一個為副將,沒打敗北越國誰也別回京。還有人支持他們?真是糊塗,打仗是鬧著玩嗎?皇上怎麼說?」
「朝堂內外人才遍地,我朝還怕和北越打仗嗎?沒打敗北越國就不讓他們回京,他們要想回來就給皇祖母拿十萬兩銀子,皇祖母真是高明。」
陸太后聽出蕭梓璘的話外之音,問:「你別跟哀家貧嘴了,到底怎麼回事?」
「我父王和銘王叔都爭著要代皇上陣前督戰,他們慷慨勇猛,讓孫兒佩服。」
「他們沒說要抬幾副棺材去嗎?」陸太后滿心疑問,鑲親王和銘親王都是只好風花雪月的富貴王爺,怎麼變得那麼勇敢了?就因為被北越勇士吊上樹了?
蕭梓璘與陸太后疑問相同,不過他已經找到答案了。掌管暗衛營多年,他已養成了習慣,一點不同往常的風吹草動都會用心留意。
「皇祖母不要長他國志氣、滅自己威風。」蕭梓璘嘴角挑起嘲弄。「好男兒當馬革裹屍,他們抬棺材做什麼?沒的累贅,一副也不用。」
陸太后沈默了一會兒。「璘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北越那些人不是要磕頭致歉嗎?為什麼不見好就收,倒是他們非提和北越國開戰的事?」
「孫兒不只想見好就收,還想讓我朝和北越和平共處,這就是我帶琇瀅縣主來說明身分的原因。之所以沒先跟皇上說,就是想看看朝臣遇到這樣的問題有何反應,沒想到竟這麼反常。」蕭梓璘轉向海琇,嘻笑問:「美人,依妳之見,這是怎麼回事?」
海琇斜了他一眼,才硬著頭皮回答:「小女子以為銘親王殿下和鑲親王殿下是受人挑唆,才一致請求皇上向北越國開戰的。」
陸太后眉頭一皺,沈聲道:「他們倆的政見、主張十有八九相悖,誰又能同時挑唆他們?再說向北越開戰這麼大的事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通的。」
蕭梓璘衝海琇讚許一笑。「正因為他們多數時候不和,今日聯名上書,同時提出要和北越國開戰,才會有那麼多官員支持,就連閣老們也多數同意了。」
「璘兒,你趕緊讓人去查,這可不是小事。」
「正在查了。」蕭梓璘剛要細說,聽到外面發來信號,他就出去了,過了一盞茶的工夫,他又回來,說:「半個時辰前,久不問朝事的葉磊求見皇上,代大長公主呈上請安的摺子。皇上見他精神不錯,就詢問他對今天上午發生的事有什麼看法。葉磊主張向北越開戰,還分析了兩國的形勢,說得皇上都動容了。他還說沐飛殺了我朝和親公主的子孫,我朝就要殺對北越攝政王至關重要的人祭旗。」
「誰是對北越攝政王至關重要的人?」陸太后問出這句話心裡就明白了,趕緊看了看海琇,又說:「葉磊安分了這麼多年,今日的言行舉動確實反常,難道葉家也知道沐公主未死,又與裕王世子隱姓埋名、生兒育女的事了?」
蕭梓璘冷笑道:「皇祖母,大長公主這些年可不像您那麼養尊處優,她費的力、操的心遠比您多。紙包不住火,只要有心,想知道什麼事都不難。」
陸太后沈思了一會兒。「璘兒,你想怎麼做?」
「孫兒釣魚最是沈得住氣,而且總想釣大魚。」
「對北越攝政王至關重要的人當然就是周家人,你想好怎麼護他們一家周全了嗎?你想沈住氣釣大魚,可若有人意圖傷害他們,你還能穩住不動嗎?」
「皇祖母放心,孫兒自有安排,若連他們也護衛不住,被掛在樹上的就是孫兒了。皇祖母只需把琇瀅縣主跟您說的事向皇上一個人透露一二即可。」
海琇輕咬粉唇看向蕭梓璘,正與他溫柔熾熱的目光相遇,兩人相視一笑。
回到正堂,看到李太貴妃、明華郡主和李冰兒都走了,海琇鬆了口氣。大概是因為清華郡主把河神點化之事講得太過生動,又見海琇頗得陸太后的心,眾人半信半疑的目光裡摻雜著羡慕嫉妒恨,複雜得令海琇心塞。
恭送陸太后回宮之後,海琇又跟清華郡主說了一會兒話,才同海珂一起回去。
在府門口,碰到周氏去探望長華縣主剛回來,母女幾人回房說話。
昨天,長華縣主與柱國公府已分清了家產,連祖宅都一分為二了。長華縣主打算把祖宅重新修葺裝飾,另開大門,和柱國公府完全分開。等祖宅修葺裝飾完畢,她就要搬回祖宅居住,與她同時住進祖宅的還有她的繼子。
要過繼海勝只是長華縣主的一個幌子,家財祖宅都分清了,海勝不願意過繼的消息馬上就要公開,到時候,長華縣主選擇海誠一家過繼也順理成章。周氏今天去探望長華縣主,就是為商量怎麼把這件事做得不著痕跡。
第二天,聖旨頒下,追封海朗為忠勇侯,襲五代,爵位由其繼子承襲。
與此同時,長華縣主請旨過繼海誠、由他襲爵的批覆也發下來了,海誠成了第二任忠勇侯。皇上大概嫌總是請旨麻煩,又在批覆裡注明立海岩為忠勇侯世子。
朝堂正為是否與北越開戰的事爭吵不休,弄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這一連串的喜訊砸得海誠一家歡喜不已,也調節了京城裡緊張的氣氛。
柱國公府自是雞飛狗跳,據說僅一天砸壞的茶盞杯盤碎瓷都是用馬車拉的。
次日,海誠和周氏帶兒女去接長華縣主過府居住,好讓長華縣主兒孫繞膝、盡享天倫之樂。長華縣主獨居守寡多年,一朝兒孫俱全,自是老淚縱橫。
第三天早朝,皇上否決了與北越開戰的提議,表示願與新的北越皇朝重修舊好。詔書發下,京城百姓齊稱聖明,京城又恢復了一片祥和。
詔書發下當天,朝廷收到了北越皇朝的國書,北越國太上皇並攝政王沐呈灃七日之後到達盛月皇朝京城。國書上寫明他此行公私各半,而負責接待的禮部官員又撓頭了。
浮雲游移,夜風溫涼,燭影搖曳縷縷花香。
海琇坐在涼亭中,透過薄雲迷濛,遙望漫天星光。星輝灑在她的臉上,與燭光相映,潔淨的面龐亮澤生輝,沈靜的神態更似九天悠遠。
蕭梓璘坐在她對面,靜靜看著她,好像靜止一般,連眼睛也不眨一下。眼前的人不是那種奪目的漂亮,像一汪清泉,雖清澈見底,卻流淌著太多歲月的故事。
「你怎麼不說話?」海琇拉起蕭梓璘的手,輕輕撫摸他手心的繭子。
「不想說,累,今天在御書房說了太多話,嗓子都乾了。」
蕭梓璘拍了拍身邊的座位。說:「妳坐到我身邊來,我給妳講故事。」
海琇笑了笑,扶著他的手站起來,坐到他身邊,拿出一只精緻的天藍色荷包塞在他手裡。蕭梓璘接過荷包,又扶她坐下,嘴角挑起寵溺的笑意。
「朝廷不跟北越開戰,我也寬心了。」
蕭梓璘冷哼一聲。「一場有心之人設計的鬧劇而已,只左右一些蠢人。」
海琇沈默了一會兒,問:「葉磊和大長公主設計這場鬧劇是為了挑起兩國的戰爭、從中得利吧?他們想得到什麼好處?」
「就憑他們現在的身分,還有那點見不得光的能耐,根本不可能挑起兩國戰爭,他們這麼做只是想轉移朝野上下的注意力,方便他們行事。」
海琇想問得詳細一些,話到嘴邊,又打住了。蕭梓璘查的都是隱秘的要案,該讓她知道的,自然會跟她說,有些事不讓她知道也是為她好。
蕭梓璘盯上了葉磊和大長公主,再露端倪,葉家危矣。
葉玉柔和葉氏都是外嫁女,就算葉家有罪,按律不會牽連她們。該怎麼才能把她們捲進去,連蘇宏佑那個畜生一起除掉,又不牽連蘇家某些無辜之人呢?
這件事她不想讓蕭梓璘插手,她要自己去做,自己的仇自己的報。
「我明天想去清安寺找蘇瀅和蘇灩,看看清華縣主是不是能與我同去。」
蕭梓璘握住海琇的手,輕聲說:「明天別叫清華了,我陪妳去。」
「我和清華郡主之前約好了,為什麼不叫她?是不是她遇到麻煩事了?」
「算不上麻煩事,都是家中瑣事,妳不能插手,也幫不上忙,裝作不知道最好。」蕭梓璘邊說邊擺弄海琇的手指,扶起來,按下去,玩得似乎很盡興。
「你陪我去清安寺不會耽誤公事嗎?」
「不會,我隨時都在辦公事。」
蕭梓璘停頓片刻,又說:「蘇家有一位我的忘年交,我該去看看他。」
「你的忘年交,是蘇老太太嗎?」
「今晚的星星真美呀!」蕭梓璘岔開了話題。
海琇知道他不想回答她的問題,輕哼說:「你剛才還說要給我講故事。」
蕭梓璘攬住海琇,沈默良久,才說:「在西南省時,我恢復了記憶,知道自己是誰之後,腦子裡多了一些印象,不像是我這一世的事,就像作了一個夢。我查了許多書,又問了不少高人,得出的結論是那個夢是我的前世。在前世裡,妳是我的妻子,今年冬月我會和妳成親。我雖另有一個非常喜歡的人,她也愛慕我,我和她年少初遇,彼此一見傾心,但我還是娶了妳。」
海琇想問前世裡他喜歡的人是誰,話到嘴邊卻又打住了。只要蕭梓璘現在喜歡的人是她,管他的前世做什麼?她前世還是程汶錦時,不也愛慕范成白嗎?
「在鑲親王府,我是原配嫡出,排行第二。長子是李側妃所出,我母妃去世後,太后娘娘把我帶進宮,養在身邊。直到我被封世子,李側妃才扶了正,我那位兄長也就成了嫡長子。他與鑲親王爵無緣觸動了李太貴妃和華南李氏一族的利益。李太貴妃說若我要想穩坐鑲親王世子之位,就要放棄她,娶妳過門。」
海琇依偎在他肩膀上,靜靜聽他講述那些在他記憶裡憑空多出來的、好像夢一樣的故事。她聽得入迷,一句也不想問。
「妳就不想問些什麼?」
「不想。」海琇的粉唇畫過他的唇角,柔柔一笑,才說:「那些人逼你娶了自己不喜歡的人,你肯定對她不好,讓你的婚事不如意也是他們的奸計。」
「為什麼不想?我此刻想說這件事,隨便妳問什麼我都回答。」
海琇微微一笑,問:「你回想那個夢,可曾後悔自己委曲求全?」
蕭梓璘輕哼一聲。「不是後悔,是恨,恨那些逼迫我的人。」
「對,你應該恨,痛恨比後悔更有力量。」
「琇兒,妳為什麼不問我喜歡的那個人是誰?」
海琇輕輕一笑,說:「對於我來說,她是誰並不重要,因為那是你一個人的夢,不是我和你共同的夢。你沒必要告訴我,保存在心裡,永遠是美好的。我不會傻到和你夢裡喜歡的人爭風吃醋,本來現在過得很好,又何必讓自己心塞?反正你在夢裡娶的是我,這就是緣分、是天意,你逃不開。」
蕭梓璘的夢是他對前世的記憶,有讓他心甜的、心酸的、心悸的、心痛的種種印象。而她在他的前世記憶裡只是沈悶呆憨的海四姑娘,才情欠缺,身分不顯,卻是他的妻。這一世,她是程汶錦和海琇的合體,還是他的妻,這就是生生世世的緣。
「我不想逃開,有時候回憶前世,就覺得自己太傻,比唐二蛋還傻。」蕭梓璘挑起她前額秀髮,低聲說:「我跟妳說一件事,在岳母逗唐二蛋說把妳許給他做媳婦之後,他就動心了,天天變著花樣想妳,尤其是晚上。」
「他怎麼變著花樣想我?」
蕭梓璘的頭埋進海琇的懷中,吃吃笑道:「男人本能的花樣,妳想知道?」
海琇明白他的意思,一把推開他。「接著講故事。」
「妳都不問我前世喜歡誰,還聽故事幹什麼?」
「別說是在你前世,就是現在,你喜歡上別的女人,一見傾心,我又有什麼辦法?如果我還喜歡你,會千方百計保住自己正妃的位置,跟那些人鬥。如果不喜歡了,我會求和離,就這麼簡單。我肯定會悲痛傷心,但我更會善待自己。我外祖母臨終才看透,我母親到了西南省才看透,我現在就看透了。」
「太可怕了。」蕭梓璘趕緊站起來,跟海琇保持了距離。
海琇挑起眼角,面露不悅。「我很可怕嗎?」
「不是妳可怕,是聰明的女人太可怕。」
「聰明的女人能勘破世情、看透浮華,遇事不驚不怖,淡定以待。」海琇拉著蕭梓璘坐下,嘆息道:「想看透談何容易?就像我外祖母,她這一生經歷了太多波折,朋友出賣、丈夫背叛在她心裡留下了難以癒合的傷。」
蕭梓璘小心翼翼坐到海琇身邊。「想必妳已知道我夢裡喜歡的女子是誰了。」
海琇微微搖頭,似是否認,似是感慨,幽幽出語。「她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最後輸了,輸給了她一直看不上眼、你也不喜歡的海四姑娘。」
在蕭梓璘前世的記憶裡,他喜歡誰,海琇已經猜到了,但她不想明說。蕭梓璘的前世與她的前世截然不同,對於那個虛無之境,她不想去觸碰,更不想被其羈絆。
「妳為什麼認為她輸了?」
「還記得你第二次在水中救我時嗎?那時候你還是迷糊懵懂的唐二蛋,生死攸關的時刻,你說『對不起,琇兒,是我害了妳』。當時我們在水裡掙扎,我看到你的眼睛很亮,不像呆呆的唐二蛋,那時你就已在恢復記憶了。當時我想不明白你為什麼會說這麼一句話,現在,聽了你跟我講的故事,我才明白了。在你夢裡是否曾出現過臨死前的情景?要是有,我想那一刻你一定想對你的妻子海四姑娘說一聲抱歉。在你最危險的時候,你想到的人是你的妻子,這就足夠了。」
蕭梓璘握緊海琇的手,沈思片刻,說:「在那些憑空增加的記憶裡,我喜歡的女子是程汶錦。我第一次見她時,她已是江東小有名氣的才女了。」
海琇並不吃驚,在蕭梓璘跟她講那個故事時,她就猜到他一見鍾情的女子是程汶錦了。在蕭梓璘的夢裡,程汶錦是程大姑娘,海琇是海四姑娘。她們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因為與蕭梓璘的愛恨恩怨,她們才有了交集。
而現在,她的身體是海四姑娘,靈魂卻是程大姑娘,兩人變成了一個人。
在她還是程汶錦的時候,初見蕭梓璘確實曾讓她眼前一亮,卻沒動心,那時候她愛慕的人是范成白。人生若只如初見,這或許這就是陰差陽錯的緣分。
海琇笑了笑,問:「在你前世的記憶裡,程汶錦是不是嫁給你大哥了?」
「妳怎麼知道?」
「世子之位和心愛的女人你只能要一樣,你得到了世子之位,那些人為了洩憤,肯定會在你心裡捅刀子,有什麼比逼你心愛的女人嫁給你大哥、與你同處一座屋簷下更讓你心痛的?程汶錦的繼母也正想讓她難受呢,他們一拍即合。」
蕭梓璘咬牙冷哼。「妳真是太瞭解他們了。」
「是我瞭解惡人不擇手段的心性,當然,在有些人看來,你也是惡人一枚。」
蕭梓璘把海琇攬在懷裡,笑問:「妳還瞭解什麼?還知道什麼?」
海琇咬唇一笑,說:「我還知道你這個惡人不會放過他們,尤其會報復你那個娶了程汶錦的兄長,而報復他最高明的手段就是送他一頂綠帽,讓他……」
粉紅柔嫩的雙唇被堵得嚴嚴實實,清涼的薄荷氣息沁人心脾,在她被吮吸得有些窒息的時候,還能感受到來源於他的清爽涼意,讓她備感舒適。
溫和的夜風吹散了浮雲,天上星輝璀璨,夏夜溫柔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