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哼,臭小子!」華老對崔九冷哼,捏鬚近到床前,抬著一雙精利之眼打量了下趙君逸,便坐下讓人伸出手來。
趙君逸聽話的將手伸出。
華老只用三指診脈,片刻便鬆手,轉眸看著崔九。「上回你著人喚我配緩解之藥,可是給他的?」
「正是。」崔九嚴肅正色道。「君兄此次為本王冒險探事,怕露出蹤跡牽連本王,才會過度耗損內力引得毒發。一切,都是因為本王而起啊!」他作出一副愧疚難安之樣,神色誇張,讓一旁的趙君逸無語,也令華老咬牙切齒。
「若不是泠兒生前千叮嚀萬囑咐,求我保你一世平安,你以為老頭子會讓你這般差遣?」
「是是是!姪甥孫都知呢。」他一番話說得極溜,已像是說了幾十年般熟練。「知舅公疼母后,亦是知舅公這些年來為姪甥孫所行之事。待姪甥孫功成名就時,必定對舅公百般回報。」
華老冷哼了聲。「大話別多說,老頭也不要那什麼虛的,只盼著有生之年還能安於一隅就成。」
「姪甥孫肯定不讓舅公失望。」
聽了他的保證,華老不再作聲,再次診了下趙君逸的脈後便寫了方子,著人去抓藥。「若想根除,得用到靖國寒藥。」
「已著人去尋了。」崔九答後,又道:「他還有腿傷未好,還請舅公……」
老頭看了他一眼,上前粗魯的掀了趙君逸的被子。
趙君逸眼中冷光一閃,見他探手輕摸腿部,沈著臉輕抿了下薄唇,道:「有勞。」
華老在摸過他的腿後,問道:「可有接過?」
「只有赤腳郎中用板子夾過。」當年的趙老頭撿他回來時,並無太多錢財為他醫治,見一路過的赤腳郎中要價便宜,便草草的綁縛一下了事。
「嗯。」華老點頭。「重接不難,你這腿雖說夾過,到底沒正骨,怕是得重敲再接,不過這怕是要比當時摔斷還要痛苦,可受得了?」
「無妨。」再痛他都忍過,何況這點小痛?
「既是如此,那待你身子調好之後,再來正骨吧!」
崔九見他提箱要走,就不解的問了句:「現下不能敲嗎?」
華老回頭橫眼看他。「如今他正虛弱,要是敲了他骨頭,兩廂痛苦,會流失更多精氣,你想令他性命不保不成?」
崔九縮了下脖子。他何時這般想過了?不過是想他早日好罷了。
「無妨,現下敲吧。」平淡的嗓子響起,華老回頭瞪他,卻聽他又堅定道:「還請華老現下就為君某治腿!」
「你可知強行治療會有何後果?」
「自是知了。」男人冷臉相回,他若不順道治腿,要等到傷好再治,怕是返家的時間又會耽擱許久。
他別的都不怕,唯獨怕了她的眼淚,更怕她期望落空,真找了別人。「還請華老儘管放心醫治,君某定能承受。」
華老回頭瞪了崔九一眼,崔九卻嘀咕著。「可不是我相逼的,是他自願的!」
進入三月中旬,春光越發明媚起來,遍地都是長高的小草配著各色的野花舞動。
如今隨意放眼過去,都是水秀山青,那綠油油的麥苗地,就像被施了魔法般瘋狂的成長,還有那田間施肥施得足的,已開始抽穗了。
李空竹他們家的房子,也差不多到了快上頂的時候。看著越離越近的上梁日,她每天都會望著村頭,盼著當初那個說只走幾天的男人快快回來。
不是想他,而是想揍他!
李空竹挎著野菜籃回村,一面想著晚上給驚蟄包野菜餑餑吃,一面咬牙切齒的盤算,等到男人回來適合用什麼方式揍他。
正朝著家來,卻意外發現王氏站在自家門口不停的打轉。李空竹見此,趕緊上前喚了聲。「嬸子!妳這是?」
王氏回頭,尷尬的笑道:「那個啥!那個……」
她正尋思著該怎麼開口,李空竹卻正打算開門讓她進去。王氏見狀,搖搖頭,拉著她近前來,張了張口,有些難為情的道:「當初賣地之人在我家門口鬧哩,妳叔正鎮著,想請妳過去問個明白。」
如今那南山嫁接的桃枝長了起來,一些人看桃枝活了,哪還有再幹的理?一個個凶神惡煞的指責陳百生是故意欺騙大家,拿著好處,騙他們把地給賣了。
李空竹好笑的搖頭,道:「嬸子妳等我一下,我把籃子放下後就隨妳去。」
王氏連忙點頭。「快點啊!妳叔怕是撐不住了。」
「嗯。」李空竹迅速的進了院,將籃子放進廚房後,又去主屋一趟,取了些東西。待再出來時,就笑著招呼王氏。「走吧嬸子!」
隨著王氏來到她家,還未近前,就聽到那高亢不已的咒罵聲是不絕於耳。其中還摻雜了點陳百生喝斥的聲音,可顯然有些力不從心,他還未說完話,就有人起鬨的叫著。
「你他娘的拿了好處,卻坑得俺們將地低價賣出、吃苦受罪。陳百生,我告訴你,你今兒個要不拿個說法出來,俺們可是能直接聯名要求除了你這個不掌事的里長。」
正近前的李空竹聽得挑了挑眉,一邊的王氏更是直接就黑了臉。
「陳栓子你他娘說話當放屁,沒長牙是吧?俺家何時拿了好處?俺當家的當時不過想著那些地兒也沒啥用,賣了能給各家一點存銀,總比年年的荒著好吧。怎麼?如今看人家的苗兒活了,就想翻臉不認帳?當初,人家嫁接的時候,就數你們看笑話看得最歡呢。」
王氏不服氣的大喝,讓一群圍在外面的人都將頭轉了過來,待看到站在一旁的李空竹時,皆怒目仇視不已。
陳栓子正想說話,不想他一旁的婆娘卻搶著搭腔。「說得好像妳家多無辜一樣,妳個死婆娘成天跟在人屁股後面轉,妳會不知那苗能活?沒得好處?當初能那般積極的趕著,讓我們兩天不到就賣了地?哼!這時候裝無辜,當初拿銀子的時候,可不知多舒坦哩!」
「妳個死婆娘,妳他娘的再亂說一句?!」王氏氣急,捋袖子直指她鼻,那樣子,就像是她再多說一句,就準備跟她幹一架。
那婆娘畢竟不敢真的動手,躲在男人身後,哼唧著翻了個白眼,道:「做都做了還怕人說?」
「妳!」王氏有些啞口無言,又覺得實在冤得很。
她要是知那苗兒能活,她會這麼做嗎?還不是想幫他們拿些銀子。如今一個個沒良心的,居然敢冤枉她,這讓她怎能不氣?可氣的同時,又覺得李空竹怕是故意拿他們家當槍使。
想著,就不由得看向一旁神色未有多大變化的李空竹。心頭有些不舒服,面上也就黑了下來。「趙老三家的,妳既然來了,就解釋一下吧!」
李空竹知她這句趙老三家的喊出,怕是起了埋怨,就笑道:「嬸子放心,我既是來了,自然會說清楚的。」
「還要咋說清楚,如今地契都被妳騙到手了,誰人敢硬搶了去?到時妳臉大,連族長都能給面兒,還讓我們這些人咋活?」
「可不是,當初還覺得她被趙家另兩房欺負挺可憐哩,如今看來,根本就不值得咱們可憐了去!」
「就是,呸!賤人!」
大家見她還有臉笑,女人皆不忿的妳一句,我一句的咒罵。而那些男人不好跟著罵,卻也比劃著拳頭威嚇。
李空竹面上帶笑擠上前,給陳百生行禮道:「叔!俺是真不知會給你整這般大的麻煩,就像當初俺也不知那苗兒能活,不過就是試著嫁接。先頭幾天沒見啥變化,本以為不成了,這才準備另闢蹊徑買這些地。可如今那枝頭活了,當然就更好,畢竟這以後於村中也能長期得利哩!」
「我呸!妳個賤人吹吧?得利?那是他娘的灌妳一人吧!」下面的人一聽這話,覺得她是故意推託,大罵著她不要臉、欺詐。
李空竹眼神一冷。她當初雖有私心想買下那桃林,可也想著以後桃林經營起來,要給村裡人一些補償。沒承想,還是引起了公憤,既然這樣的話……
她當即就把地契拿出來。「這地契就在這裡,雖然寫成一張了,可地頭卻沒變動。各家若真想要回去,屆時請帶著銀兩買回去,我也不要多,當初出多少錢賣給我,你們就拿多少錢來贖!」
她轉身又跟陳百生道:「叔,到時就煩勞你再多跑幾趟,把這地契再分成原來那樣。」
眾人一聽她這話,還覺不信。「妳能有那好心?」
「這話說的。」李空竹挑眉輕笑。「我都拿地契來了還有假?雖說我愛財,可也不想就此蒙冤。當初叔嬸兩人確實不知那芽兒能活,我自己也沒想到,如今既是活了,我自然高興。這地你們想要拿去便是,我再另買了地嫁接便是,何苦要與你們為仇為敵?」
眾人聽罷,互相對視了眼,雖說那芽兒能成活,可那嫁接的方法他們卻不知。他們鬧這一齣,不過是想多要點銀子。看那山頭那般大,若真是嫁接了好果,到時果子熟了,怎麼都得雇村人幫忙摘啊。
見她這般乾脆,一些人不太想贖地,可要是低價賣又實在不甘,猶猶豫豫間,李空竹已將那地契交給了陳百生。
「叔,你看看可對?」
陳百生點頭接過,心頭有些不是味兒。
自己這個里長,不說當得有多好,可至少從未起過貪念,一直為村裡想。哪承想,不過是讓他們賣了荒地換現銀,如今見不得人好,竟找他來發難。這些人,當真令人寒心!
想到此,他沈臉道:「一會兒我翻翻舊時的地帳,重寫好後,他們只管拿銀子來贖就成。」
「嗯哩!」李空竹笑了笑。「趁如今天還沒熱,這銀子拿回來也好。我與惠娘姊先前買了地種山楂,倒是可試著再嫁接到山楂樹上去,不過就是再出個五十兩買個幾枝回來罷了,有了先例,這回定是容易得多。」
眾人聽她拿五十兩去買幾枝桃枝,皆嚇得倒吸了口氣。
王氏見她還了自家清白,也就消了氣。聽了這話,也是驚得不行。「五十兩?妳上回捐的香油有五十兩?」
這、這、這得多大的腦袋去花這冤枉錢啊!
「妳、妳……」王氏舌頭直打結,不知該說啥好。
李空竹笑得很親和。「嬸,我知道妳心疼我掙錢不易。但那桃兒可不一般,將來我可不想再賣些小來小去的,累死不說,還掙不了兩個。」
還掙不了兩個?五十兩啊!一般人家一輩子也存不到,她居然這般說?
眾人眼神變幻不已。李空竹卻不再管,只低頭跟王氏耳語幾句後,便笑著要告辭回家去。
眾人看她就要這麼走了,趕緊高叫著想喚住她。「那個,趙老三家的……」
不想這話音未落,王氏就扠腰大喝起來。「怎麼!如今又想巴著人家了?可惜人家還看不上了。不是說俺家拿了好處嗎?既然這樣,就都拿錢來把地贖回去啊!」
聽著越來越遠的人聲,李空竹心下卻沒有一點可惜。因為她知道,那些人不懂嫁接,也不懂後期的照顧、授粉,地回了他們手中,也不過是荒地一塊罷了。
還有那桃枝,可得花五十多兩鉅款,這些人根本沒誰願意去冒險。如今她只要回家慢慢等王氏回覆好消息就行了。
下晌時,李空竹用挖來的小葉芹和著豬肉剁碎,包了餃子。待李驚蟄下學回來後,將餃子端進屋,又替他添了醋。
李驚蟄邊吃,邊說著昨兒回李家村時,郝氏交代後天李梅蘭訂親讓她過去的事,主要是讓她過去撐場面。
自姊夫走後,他幾次回家,娘都會問姊夫究竟去了哪兒。
他起先還會按著大姊交代的,說是在府城闖著。可看著娘越來越急的樣兒,他還是忍不住起了疑惑,特別是那天娘說著說著就流淚了,愣是把他嚇了一大跳。
要知道,娘那一哭,就拉著他的手足足哭了半個時辰。
回來時,他跟大姊說了這情況。大姊的反應卻淡得很,只說沒啥大事。現在大姊應了二姊訂親日要回門撐場,他也想回家去,看看娘和大姊究竟是咋了。
「我那天能去不?」
「你若想去,就跟先生請個假吧!」李空竹沾著醋,吃著鮮亮的野菜餃子,直覺得這味兒不錯,在吞完嘴裡的後,又連吃兩個下肚。
想到先生,李驚蟄突然有些不想耽擱課業,可娘那急哭的模樣還掛在心頭,二姊的訂親宴又不能不去,便點點頭,說著明兒就去跟先生請假。
待到李梅蘭訂親這天,李空竹並未早早就去。而是去山上巡了幾圈後,見差不多快晌午頭了,才提著兩盒禮品,領著李驚蟄向李家村走去。
到李家的時候,正到晌午頭,男方家已經過了訂親禮,眾人坐在屋子裡準備開席。
聽到李空竹叫門,郝氏也顧不得陪客,急急的從屋裡跑出來。看到他們時,那眼圈直泛紅的道:「來了啊!快、快進來!」
李空竹不動聲色的看了她一眼,喚著李驚蟄把禮盒遞給她時,見她伸著脖子向外瞧,問:「女婿呢?還沒回哩?」
「沒哩。」
下一刻就見她僵了臉色。「你們兩口子是不是吵架了?」若真是吵架,趙君逸不要女兒了,那她們身上的毒可咋辦?
「誰知道。」李空竹聳了下肩,抬腳就向屋子那邊行去。
郝氏聽得眼睛都瞪大了,拉著李驚蟄落後兩步,正想纏磨著問他時,卻見他有些煩的皺眉道:「早前不是說過了嗎?俺姊夫在府城闖蕩呢。」
「你個死娃子!」郝氏見他不耐煩,就忍不住拍了他腦袋瓜一下。「你娘我都急死了,你咋還這麼敷衍?」
「我沒敷衍啊!」李驚蟄不解的問她。「娘,妳急啥啊?俺姊夫跟大姊沒事。」
「我能不急嘛!」
她正要開口,那邊已步到臺階上的李空竹卻衝著這邊喚了聲。「娘、驚蟄,你倆幹啥哩?咋立在那兒不走了?」
「來了!」李驚蟄將禮盒一把扔給他娘後,就向自家大姊跑去。
兩人步上臺階,屋子裡幫著忙活的柱子娘卻跟了出來。
柱子在見到驚蟄後,很高興的過來跟他打招呼,驚蟄亦是開心的回應。隨後,兩人就那樣不管不顧的聊了起來。
柱子娘出來,拍了自家娃子一把,喚他叫人。
待他有禮的跟李空竹見禮,柱子娘就拉著他們進屋,對後面慢吞吞的自家嫂子提醒道:「大嫂,那肉菜趕緊炒出來吧!人都齊了,得快點開席。」
「來了!」郝氏聽此,暫時壓下心頭的慌亂,大步的走過來。一行人才相攜著進了屋。
一進去,一屋子的男男女女皆有,其中最顯眼的就數與李二林坐在上首的兩人,正端著架子的中年男子與一旁眉目清秀的粉面青年。
李空竹猜想著這兩人的關係,滿臉不確定。
那邊柱子娘見此,在她耳邊低聲道:「那端著的是未來親家舅舅,旁邊的就是那任家小哥哩。這些全是那邊來送定禮的。」
李空竹點頭,向他們行禮,見那群人正在上下打量著自己,就淡淡回了個笑。這時,柱子娘在一旁招呼著趕緊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