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
顏粼睿坐在庭院迴廊前的石階上,看著湛藍的天空發呆。
此時正是金秋時節,陽光明媚,天高雲淡,一隊大雁在空中排成人字形向南飛去,漸行漸遠。院子裡種滿了菊花和木芙蓉,在花圃裡競相開放,一片奼紫嫣紅。迴廊邊上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樹,清風拂過,星星點點的金色桂花落在她的身上。
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肺腑間都充滿了桂花的甜香……
「大玲子,妳又躲懶!庭院裡的石板路上這麼多落葉,妳掃了嗎?」
一聲暴喝將摟著掃帚、沈浸在甜蜜香氛中的顏粼睿拉回現實。
對,沒錯,大玲子就是顏粼睿落到這個時空後的名字。
自從懂事以來,顏粼睿一直抱怨爺爺給自己取的名字太中性,浪費了「顏」這個別緻的姓氏,可當她四個月前落到這個叫做大周朝的異世,成了御史府庶出五小姐柳惜棠院子裡的一個掃地丫鬟趙大玲後,曾經的不滿和不甘全都化為烏有。
趙大玲啊,多麼接地氣!抖落下來的土都夠種一筐蔥了,雖跟現代顏粼睿最喜歡的遊戲人物趙靈兒僅有一字之差,然而就是這點差別,成了土得掉渣的女漢子和飄逸靈動的萌妹子之間的分水嶺,將趙大玲和趙靈兒分到涇渭分明的兩個區域。
顏粼睿曾經反抗過,即便有了趙大玲這個不可更改的名字,眾人能不能在稱呼她的時候叫阿玲或是玲兒,聽起來也較清新一些。可惜,京城做為一個道地的北方城市,習慣在孩子,尤其是窮人家的孩子名字後面加一個「子」,比如說趙大玲的弟弟趙大柱就是大柱子,趙大玲就是大玲子。至於「阿」什麼,那是南方人的習慣;而在名字後面加個「兒」則是富貴人家女兒的嬌稱,顯然趙大玲身為廚娘的女兒,又是一個掃地丫鬟,並無此殊榮。
其實之前這個身體在還是五小姐院子裡的二等丫鬟的時候,是有一個說得過去的名字叫「雲湘」。五小姐院子裡的丫鬟本來都叫什麼香的,比如正在呵斥大玲子的蕊香、五小姐跟前的大丫鬟蓮香,後來五小姐覺得「香」字太俗氣,不襯她大家閨秀的氣質,又不敢大肆更改丫鬟的名字,怕夫人說她矯情,便將「香」換為「湘」,讀音一樣,卻不會引人注意而招來非議,彷彿還上升了好幾個層級。
雲湘在一次陪五小姐遊園的時候,正巧碰上嫡出的二小姐柳惜慈,這位惜慈小姐可一點兒也不慈善,兩人因為誰擋了誰的路、誰踩了誰裙子的小事發生了口角,二小姐仗著嫡姊的身分打了五小姐這個庶妹一巴掌,偏偏雲湘腦子不好使,衝過去替自己的主子出頭。
其實雲湘作為一個庶女的丫鬟也不可能太出格,不過是雙手叉腰、衝著二小姐嚷嚷了句「二小姐,妳不能欺辱我們小姐」,據說還推了二小姐一下,讓心高氣傲、不可一世的二小姐摔了個屁股墩兒,跌到了路旁花圃的泥地裡。
是不是雲湘推的不好說,顏粼睿個人覺得,雲湘應該沒這個膽量,混亂中是二小姐自己摔倒的也說不準,但是二小姐這個屁股墩兒是結結實實地記在雲湘頭上了。御史夫人汪氏心疼自己的親閨女,就讓管事嬤嬤剝了雲湘的外衣,當著眾人的面抽了二十鞭子。
雲湘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在眾人面前被剝衣鞭打,自覺受了奇恥大辱,一時想不開跳了蓮花池,被救起時已經沒氣了。就在她那個做廚娘的娘哭得捶胸頓足的時候,顏粼睿穿到了雲湘的身上,睜開了眼睛。
夫人也怕鬧出人命,影響御史府的清譽,便留下了雲湘,沒有攆出府去。顏粼睿因為之前雲湘挨了鞭子又跳了水,背上的傷口發炎,昏昏沈沈的一直病著,在屋裡躺了三個多月才養好了身上的傷,又回到了五小姐的枕月閣。只是二等丫鬟降為了掃地的下等婢女,連雲湘這個名字也被剝奪了。
而原因很可笑,御史府二小姐柳惜慈素以京城才女自居,沒事吟個詩、作個賦傷春悲秋的很是風雅,時不時還會發起賞花會或詩社,邀請京城中的閨秀來開個「文藝沙龍」。她住的院子叫倚雲居,便給自己起了個「閒雲散客」的號,每每作詩便以「閒雲散客」署名。雖是閨閣中的詩詞,不宜外洩,但不知是她無意還是刻意,她引以為傲的那幾首詩詞流傳出去,因用詞花俏纏綿,便有那紈袴公子哥抄錄在扇面上吟誦,一來二去,被好事者稱為「閒雲公子」,倒也有了幾分名氣。
二小姐嘴上雖然說著「討厭死了,我那幾首歪詩怎地漏了出去,沒的讓人笑話!」其實心裡是頗為自得的,再加上家中庶妹的刻意奉承和其他巴結御史府的官吏之女的討好,更是讓二小姐覺得自己才高八斗、傲視文壇,只可惜生為女兒身,不然建功立業或金榜題名都是信手拈來的小事。
而二小姐自稱為閒雲散客,自然看雲湘這個名字不順眼。
「一個下等的掃地丫頭也配叫什麼雲湘?她本來的名字不是挺適合她的嗎?」
於是雲湘又恢復成「大玲子」,而自始至終,五小姐沒有為大玲子講過一句話。
顏粼睿對這件事很不以為然,之前的趙大玲可是為了替五小姐出頭才落個被打自殺的下場,可她也不怪五小姐,一來她本也不是大玲子,不過是異世的一縷幽魂,一場意外將她送到了這裡;二來,她也看得出五小姐在府裡沒什麼地位,她的親娘李氏不過是御史夫人當年的貼身婢女,為人忠心老實,夫人為了能更加掌控御史大人,才將她放在屋裡的。李氏因為不夠美貌,並不受寵,四年後生了五小姐後才抬為姨娘。現在夫人吃飯的時候,李姨娘還要在一旁站著伺候,這樣的出身,讓五小姐如何敢違背嫡出的二小姐?
唉,不提了,說多了都是淚。如今顏粼睿已經認了趙大玲這個名字和這個身分。從最初的迷惘困頓、悲傷失落到如今的不得不接受穿越這個現實,她用了整整四個月的時間。不管她有多不甘,卻也不得不承認,她回不去現代了,在現代的一切彷彿是一個遙遠的夢,如果她想活下去,就必須先老老實實地做趙大玲。
從今以後,在這個異世裡,沒有顏粼睿,只有趙大玲。
已經認命的趙大玲一邊想著,一邊站起身走到庭院裡的青石路上,機械化地揮動著手裡的掃帚,東嘩啦一下,西嘩啦一下,將金黃色的落葉掃到兩邊的花圃裡。
「大玲子,跟妳說過多少次了,樹葉要收起來扔到院外去,不要為了省事就掃進花圃,妳豬腦子?記吃不記打!」
還是那個聲音在訓斥她。趙大玲循著聲音看去,穿著茜紅色比甲的蕊湘杏眼圓睜,一手叉著腰,一手伸出食指遙指著她的腦門。那架勢,隔空都恨不得在她腦門上戳一個窟窿出來。
趙大玲停住,無可奈何道:「蕊湘姐姐,不是妳昨天說落葉要掃進花圃裡當作肥料嗎?」
蕊湘一頓,須臾更加氣急敗壞。「昨日花圃裡沒有落葉,自然要掃進去一些作為肥料,今日花圃裡的落葉已經夠多了,妳再把落葉堆進去,都把小姐最鍾愛的綠水秋波擋住了。妳做事不帶腦子嗎?!」
說著她走過來,翹起的蘭花指終於戳到趙大玲的腦門上。趙大玲偏頭躲過,看了看花圃裡淺淺的一層落葉和傲然開放的那株淡綠色的菊花,無聲地嘆了口氣。自己新來乍到,一切未明,只能斂眉低眼道:「是,蕊湘姐姐,我這就把落葉掃出去。」
蕊湘哼了一聲。「掃完地後再給園子裡的花澆點水,妳看看這些花都被曬蔫了!下午小姐還要到院子裡賞菊呢,別壞了小姐的興致!」
趙大玲低頭稱是,蕊湘這才滿意地扭著水蛇腰走開,一打簾子進了屋。
在趙大玲還是雲湘的時候,與蕊湘都是屋裡的二等丫鬟,平日裡關係不算好,女孩子之間少不了明爭暗鬥、斤斤計較的事。於是趙大玲成為下等的掃地丫頭後,蕊湘自覺出了一口惡氣,時時頤指氣使地指揮趙大玲做這做那,這也說明了大玲子之前肯定不是個聰明又圓滑的孩子,情商堪憂,當面頂撞二小姐,與周圍人關係也不算好,以至於她落難後,沒有人願意幫她說句話。
掃完地,收了落葉堆到院外,趙大玲將掃帚和簸箕放回到院子角落裡的雜物房。太陽已到了頭頂,雖是秋日,但午時的太陽依舊灼熱,烈日下不宜給花澆水,只能等下午了。趙大玲惦記著外院廚房那邊,她的娘是外院廚房的廚娘,這會兒應該正忙得腳不沾地。
趙大玲來到正房門口,本著在哪座山頭唱哪首山歌的處世哲學,隔著門簾問:「五小姐還有什麼吩咐嗎?」
簾子一挑,自屋中走出一個身穿湖藍色比甲的丫鬟,油光水滑的鬢髮上只戴了一朵草花,容長臉蛋,白白淨淨,正是五小姐跟前的大丫鬟蓮湘。
雖然趙大玲傷好後,到枕月閣當差不過幾天,但也知道五小姐原本有兩個一等丫鬟、兩個二等丫鬟。一等丫鬟是蓮湘和蘭湘,兩個月前蘭湘滿十八歲嫁人了;二等丫鬟就是蕊湘和趙大玲。
枕月閣裡還有兩個老媽子,一個是王嬤嬤,是小姐的奶娘,仗著奶過小姐在院子裡好吃好喝地養著,什麼都不幹。另一個是邢嬤嬤,五十多歲,一身病痛,基本上也是在屋裡養著。
五小姐院子裡的人本就差著編制,不能跟嫡出二小姐那一院子僕役比,同是庶出,三小姐和四小姐的院子裡也比她伺候的人多,如今又少了一個一等丫鬟,趙大玲也被降了級,就越發顯得人少。不過御史老爺一貫標榜自己是朝中的清流砥柱,一身灑遝,兩袖清風,夫人在老爺的感召下也奉行勤儉持家,這空缺的丫鬟就一直沒有補上。
其實一院子的人裡頭,趙大玲最喜歡的還是蓮湘,雖然模樣不如蕊湘俏麗潑辣,但為人穩重,做事也算公正,有時蕊湘支使趙大玲幹這幹那的,她也會站出來替趙大玲擋幾次。
蓮湘笑道:「也沒什麼事了,妳回去幫妳娘料理午飯吧。」
趙大玲依言退下,出了枕月閣,穿過內府的花園,再出了東南角的角門回到了外院的廚房。趙大玲的娘就是外院廚房的廚娘,專做下人僕役的飯,人稱趙嫂或是友貴家的,因為趙大玲早逝的爹叫趙友貴。
柳府有近百名僕從,內院的一等、二等丫鬟大多吃主子剩下的就足夠了,所以說一等、二等的丫鬟也相當於半個主子,比一般小門小戶的小姐都強。剩下的還有大約六、七十個末等丫頭和粗使僕役可就沒這個待遇,只能吃友貴家的做的大鍋飯。
趙大玲回到外院廚房的時候,她娘穿著粗布衣裳、圍著一個看不出顏色的圍裙正在灶上揮汗如雨。廚房裡有兩個大灶和一個小灶,小灶上燒著熱水,大灶一邊架著籠屜蒸饅頭,一邊是一個大鐵鍋,友貴家的剛炒好的白菜已經出鍋了。
友貴家的一邊將熬白菜盛到一個一個盤子裡,一邊粗聲道:「死丫頭片子,又跑哪兒瘋去了,飯都得了才回來!還不濟大萍子頂用!」
本來在趙大玲還是枕月閣的二等丫鬟時,外廚房這裡有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大萍子做幫手的,可自趙大玲被降為末等丫鬟,不用再住在枕月閣貼身伺候五小姐後,外廚房的小丫頭也撤了。橫豎趙大玲要回來吃飯睡覺,正好給娘當幫手。
趙大玲趕緊答道:「並沒有貪玩,是枕月閣裡活計多,耽擱了時間。」
友貴家的憤憤道:「那一院子懶貨,就知道支使妳一個。也是妳不爭氣,好好的二等丫頭混成現在這樣,讓妳娘我在人前都抬不起頭來,採買的那幾個老貨天天拿妳的事當樂子說,」她在百忙中回身用油膩的手指戳戳趙大玲的腦門。「妳說,老娘一世聰明,怎麼就生了妳這麼個沒心沒肺的討債鬼!」
趙大玲抿嘴不言。友貴家的大概也覺得說重了,煩躁地揮揮手。「別跟死人一樣站著不動,去柴房拿些柴來,還要再熬一鍋小米粥。」
趙大玲應了,打開屋門來到外面,屋外幾步遠的地方是個小小的柴房,雜亂地堆著木柴和幾袋茄子、紅薯。木柴大多是大塊的圓木,還沒劈成可以放進灶膛的細柴。她從柴房裡撿了幾根劈好的木柴,又快步回到廚房。
友貴家的已經將粥熬上了,瞥了眼問道:「柴還夠用嗎?」
「不多了。」趙大玲一邊將柴火填到灶膛裡,一邊答道:「等我晚上回來再劈一些柴吧。」
友貴家的從鼻孔裡哼了一聲。「就妳現在瘦得跟小雞似的,還能拎得動斧頭嗎?」她不耐煩地用大鐵勺攪動著鍋裡的粥,升騰的熱氣讓整個廚房都顯得溫暖,一股小米特有的香味飄散在空中。
「有那把子力氣用在劈柴上,還不如動動腦子多在你們五小姐身上下下功夫,妳不知比蕊湘那個小蹄子強上多少倍,即便是夫人跟前的琉璃、瓔珞也不見得比妳好多少,偏妳不知好歹,白丟了一吊錢的月例……」友貴家的又開始老生常談。「妳好好在五小姐跟前表現表現,說不定五小姐能念舊情,讓妳重新回到屋裡貼身伺候――」
「娘!」趙大玲趕緊打斷她。「我現在不是挺好嗎?每日能回來睡,還能幫您……」
「好個屁啊!」沒等趙大玲說完,就被友貴家的啐了回去。「老娘怎麼生了妳這麼個沒腦子的賠錢貨?從頭到腳沒有一絲伶俐勁兒!一個燒火掃地丫頭能有什麼前程?跟在小姐跟前那是多大的體面!妳在府裡得臉,連老娘和妳兄弟也能讓人高看一眼。等將來妳隨著小姐陪嫁到夫家,若是能被你們小姐姑爺看上,飛上枝頭做個姨娘,那就成了正經的主子了。等再生個兒子,就是小少爺,將來出息了考了狀元,那……」
友貴家的越說越興奮,已經開始展望飛黃騰達的人生,趙大玲在友貴家的將她封成一品誥命夫人前及時將話題打住。「娘,粥要滾了。」
友貴家的趕緊撤了柴火,掄起大勺將熱粥盛到一個個粗瓷盆裡,最後蓋棺定論道:「總之,幹什麼都比做掃地燒火丫頭強!」
趙大玲不置可否地揭開蒸籠,將冒著熱氣的饅頭撿到盤子裡。在枕月閣需要掃地、做各種雜務,還要不時被蕊湘使喚著做這做那,外廚房雖清苦勞累,但她覺得也比奴顏婢膝地跟在五小姐跟前強。端茶倒水自不必說,還要手洗五小姐的貼身衣服,伺候她沐浴甚至是如廁……簡單來說就是要全方位地伺候她吃喝拉撒,而且還要擺出一副甘之如飴的姿態,也許蓮湘、蕊湘她們確實有這個覺悟,打心眼裡認為能為她們小姐服務是無上的榮耀,但趙大玲肯定做不到。
陸續有外院、內院的僕役來領取中飯了,最早來的是二少爺院裡的小廝奎六兒,一個賊眉鼠眼、油嘴滑舌的小子,二十好幾了還沒娶到媳婦,進門就涎皮賴臉地往趙大玲跟前湊,閉著眼睛誇張地抽抽鼻子。「玲子妹妹,今天用的什麼頭油,這麼香!」
趙大玲低著頭扭腰躲開,奎六兒正要湊過來,就被端著瓷盆過來的友貴家的一下子拱開。「小兔崽子,又跑來招欠,皮癢了是吧!」
奎六兒嬉皮笑臉地道:「我的親嬸子,這幾天我跟著二少爺當差,忙得脫不開身,這不是想您和我玲子妹妹了嗎?」說著隔著友貴家的壯碩身軀,一雙老鼠眼直往趙大玲臉上和身上瞟。「兩天不見,玲子妹妹出落得越發水靈了。」
「出去當差?是給二少爺餵馬吧!」友貴家的毫不留情地揭穿奎六兒。
奎六兒一臉訕訕。「我伺候得二少爺的馬膘肥體壯,二少爺還賞我一壺好酒咧!」
「少廢話,趕緊端著午飯滾蛋!」友貴家的將一盆粥和一盤饅頭推到奎六兒面前。
奎六兒悻悻地將午飯放進食盒裡,仍不死心地盯著趙大玲,露出獻媚的笑容。「那玲子妹妹,我先走了,晚上再來看妳。」趁友貴家的不備時,又從旁邊盤子裡抓起一個饅頭咬在嘴裡,一溜煙跑了。
「兔崽子!」友貴家的拿著大馬勺追了出去,奎六兒早就跑遠了,友貴家的只能對著奎六兒飛奔而去的背影惡狠狠地詛咒。「撐死你個小兔崽子!」
回到廚房,友貴家的仍罵個不停。「挨千刀的貨,就愛占小便宜,多吃多占,噎死他得了……」
趙大玲勸道:「算了,一個饅頭而已。」
友貴家的拍著灶台。「不光是饅頭,奎六兒那兔崽子壓根兒沒安好心,賊眉鼠眼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敢把主意打到妳身上,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性。他再敢來招惹妳,看我不打得他屁滾尿流,連他那獨眼兒的爹都認不出他來!」
友貴家的絮絮叨叨地罵著,趙大玲只好安慰她。「咱不理他不就得了,下次他再過來,我躲開就是了。」
友貴家的轉轉眼珠。「不行,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我得斷了那兔崽子的門路。」 友貴家的苦想了一會兒,須臾一拍大腿。「有了,昨天聽金根家的說,今日府裡要進一批僕役,都是官府那邊新入奴籍的官奴,說是有十來個人呢,回頭我找金根家的說說,死活得給我這外廚房配個能劈柴打水幹粗活的小廝,讓他給外院的少爺們送飯,就省了那些醃臢貨跑來礙眼。」
金根家的以前是夫人的陪嫁丫頭,後來夫人將她指給府裡管家馬金根做媳婦,現如今在府裡統管廚房採辦,平日裡很看不起友貴家的,見到趙大玲娘仨兒更是眼睛長在頭頂上,迎面過來只能看見她的鼻孔。
不過為了杜絕奎六兒之流以拿飯的名義來大廚房騷擾閨女,友貴家的決定放下臉面去要一個小廝幫忙幹雜活,順便往外院各處送送飯。
友貴家的連說辭都找好了:各處都忙得腳不沾地的,還得巴巴地騰出一個人來取飯,不如有個人能將飯菜熱騰騰地送過去。
趙大玲用現代的話總結,就是友貴家的要將服務關口往前移,為大家提供便利,從而提升外廚房的整體服務水準。
趙大玲覺得這是個好主意,畢竟劈柴挑水這樣的體力活,她和友貴家的幹得很吃力,有個小廝幫忙也是好的。
友貴家的出去找趙大玲那皮猴一樣在外面玩的弟弟大柱子,趙大玲則簡單地吃了口饅頭、喝了一碗粥,接著回枕月閣當差。
下午的第一件事便是澆花,這是上午蕊湘就安排下來的活計,趙大玲從雜物房裡拿出木桶和一個葫蘆瓢。本來柳御史的府裡有專門的園丁,統管府裡的花草樹木,但是趙大玲所處的這個枕月閣位於府中東南角,離老爺夫人的正屋頗遠,住的又是不受寵的庶出五小姐,因此園丁壓根兒很少光顧,日常花圃的打理也就落在了趙大玲的身上。
枕月閣格局簡單,一個不大的院子,兩邊沒有廂房,只有抄手遊廊從院門連著正屋。正屋三間,中間的作為廳堂,右邊的是五小姐的臥房,左邊的那間是五小姐繡花看書的屋子,貼身的丫鬟和婆子則住在後院的耳房裡。
院子雖然小,花草卻種了不少,除了院子邊上一棵高大的桂花樹外,還有一棵一人合抱的槐樹。正屋外有兩株木芙蓉,此刻豔粉色的花朵簇擁著,擠滿枝椏,開得正熱鬧。院子中是一條石子鋪成的小路,兩邊的花圃裡種滿了菊花,白色的胭脂點玉、紅色的朱砂紅霜、黃色的香山雛鳳、紫色的龍吐珠、淡綠的綠水秋波……將並不精緻的院子點綴得生機盎然。
院外幾十步遠就有一口水井,雖然一桶水還不至於沈得拎不動,但來回幾趟打水澆花,還是讓趙大玲出了一身的汗。終於澆完最後一片花圃,趙大玲抬手抹去額上細密的汗珠,才得以喘口氣。
勞碌的一個下午,趙大玲累得腰都直不起來,雖然她不覺得自己是個多嬌氣的人,但是上輩子可從來沒幹過這麼多體力活。回到外廚房時天都擦黑了,友貴家的已經做好晚飯,各院的僕役也都差不多將飯取走了。友貴家的在盛鍋裡剩的娘仨兒自己吃的菜,鍋鏟敲著鐵鍋鍋沿,叮噹作響。
趙大玲洗了手去幫忙,四處看了一下,屋裡並沒有新派來的小廝。她去碗櫥那裡取吃飯的碗和筷子,卻被地上的東西絆了一下,差點兒摔倒。
「喲,誰把一袋子紅薯放屋裡了?」趙大玲拿了碗筷,繞過那個袋子回到灶台前,一邊用開水燙了碗筷,一邊問友貴家的。「娘,不是說今天會撥過來一個小廝嗎?人呢?不會是馬管家變卦又不給了吧?」
友貴家的用手裡的炒勺指指地上的那袋子紅薯,憤然道:「我就說金根家的平日裡眼睛長在腦袋頂,怎麼我一說她就同意了呢,原來憋著壞呢,弄來這麼個等死的。」
趙大玲大吃一驚,那袋子紅薯原來是個人?
她走過去就著灶膛裡的火光仔細打量,果真是一個人形。那人面向裡頭,蜷縮在地上,滿身血污,身上的衣服都碎成麻袋片了,被乾涸的血跡浸染著辨不出顏色,怪不得她一開始以為是一袋子紅薯呢。
她蹲下來,小心翼翼的用手推了推他的肩膀,他一動不動,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不會是已經死了吧?趙大玲將手指放到他鼻下,感覺到有微弱的氣息吹拂著她的指尖,像是蝴蝶的翅膀在搧動,看來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