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寧櫻回屋倒頭就睡,醒來已是日落西山了。
譚慎衍坐在她身旁。「醒了?」
寧櫻面有倦色,烏黑柔亮的頭髮綰成了婦人髻,即使未施粉黛,卻素淨得如出水芙蓉,別有番韻味。
他低下頭,輕輕啄了下她的唇。剛進屋的金桂見狀,臉紅了透澈,急忙低頭掩飾,福身退下。
寧櫻也不自在,微微別開臉,說起掌家的事情來。「祖父讓我主持中饋,可我是新婦,剛進門就管家不太好,你怎麼想的?」
胡氏不是省油的燈,哪願意讓出管家的權力,胡氏在老侯爺跟前沒有直接拒絕,私底下定會想法子阻止。
「祖父想妳主持中饋,妳就答應下來。府裡有四位管家,平日都交給他們,遇到他們拿不定主意的事再來問妳,平日妳想做什麼就去做,不用特意抽出時間來過問府裡的事。」
寧櫻點了點頭,心裡沒有多想,侯府和她記憶裡的完全不同,她想,是不是和老侯爺還活著有關?老侯爺活著,府裡所有的事情都越不過老侯爺去,胡氏不敢胡作非為,孝字當頭,再多的不滿也只能忍著。
譚慎衍抱著她,臉上有了笑。「還疼不疼?」
昨晚他心裡高興,起初還能顧忌她的身子,到後面情難自制,力道有些重了。
寧櫻會意他話裡的意思,羞赧地瞪他一眼,疼自然是疼得,她卻說不出口,瞅著窗外的天色,只得岔開話。「我肚子餓了,是在屋裡用膳還是去青山院?」
老侯爺身子骨兒不好,想到老侯爺對她的疼愛,她主動牽起譚慎衍的手。「我們去青山院用膳吧,多陪陪祖父。」
子欲養而親不在,想起上輩子譚慎衍清冷孤寂的性子,實在不願意讓他留下遺憾。
「好。」
夫妻倆有說有笑地朝青山院走,下人們瞧見了皆遠遠避開,只是看譚慎衍滿面春風,笑意盈盈,哪是平日不苟言笑的樣子,都不由得好奇,寧櫻憑什麼入了這位世子爺的眼,因此望向寧櫻的目光中充滿了好奇和探究。
青竹院。
胡氏氣得摔了屋裡的桌椅,桌椅橫七豎八倒著,但細細一瞧,屋內卻不顯凌亂,換作往年,胡氏發火,桌上的花瓶、茶具都是最先遭殃的,這次,地上卻沒瓷器碎裂的痕跡。
白鷺俯身站在旁邊,待胡氏氣出得差不多了才慢慢道:「老侯爺素來最是疼愛世子爺,夫人又不是不清楚,愛屋及烏,世子夫人進門,老侯爺偏心也在情理之中……」
但看胡氏豎著眉,惡狠狠地瞪著她,平日寬容的臉上因為氣憤,盡是怨毒之色,白鷺話鋒一轉,繼續道:「但您主持中饋多年,沒出過任何亂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老侯爺的心偏得太厲害了。」
胡氏哼了一聲,懷裡抱著個牡丹花色的花瓶,咬牙切齒道:「他多偏心,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那次慎平被推入池子差點死了,老侯爺竟沒訓斥譚慎衍半句,還勒令下人們封口不准亂說,都是孫子,慎平倒像庶子似地不討喜,每每想到這些,我只恨不能……」
接下來的話太過大逆不道,胡氏沒有氣糊塗,府裡上上下下都是老侯爺的人,傳到老侯爺耳朵裡,她的日子只怕更是悽苦。
白鷺蹲下身,輕輕揉捏著胡氏大腿,勸道:「老侯爺偏心了幾十年,您又不是不清楚,眼下該想想如何歇了老侯爺讓世子夫人管家的心思,侯爺被皇上責罰不假,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皇上把侯爺名下的財產充公,但譚家祖上留下來的財產卻是沒動的,夫人得想想法子才是。」
胡氏蹙著眉頭,思忖道:「過兩日把帳冊全拿給世子夫人,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的能耐。」
胡氏面色已恢復平靜,撫摸著手裡的花瓶,眼露沈思之色。
轉眼便是三朝回門,黃氏和寧伯瑾已等在寧府門口。
可能因為嫁女的緣故,寧伯瑾沈靜穩重不少,扶著黃氏,待寧櫻走近了,笑著道:「妳娘說你們該回來了,硬要出來接妳,快進屋吧!」
寧櫻扶著黃氏,瞅了眼旁邊的譚慎衍,他嘴角噙著淡淡的喜悅,朝寧伯瑾作揖。
寧伯瑾嚇了一大跳,伸手扶住了他,面色略有慌亂,說話卻不疾不徐。「都是一家人,莫要太客氣了,什麼話,進屋再說吧!」
譚慎衍手握兵符,他哪敢受他的禮。
寧櫻收回視線,和黃氏走在前面,小聲道:「我瞧著父親穩重不少。」
寧伯瑾在外懂得收斂情緒,為人處事沈穩許多。
黃氏轉頭打量著寧櫻,看她氣色不錯,心裡放心不少,說道:「在侯府可還住得慣?」
「娘別擔心,好著呢,弟弟在肚子裡可還乖巧?」
母女倆邊說著話邊朝榮溪園走,後面的寧伯瑾卻不知和譚慎衍說什麼,想來想去,只得道:「韓家牽扯出來的人多,你可聽說過余家?」
余家早些年就敗落了,和韓家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若非他們來參加寧櫻的喜宴時,求到寧國忠跟前,寧伯瑾不知自家舅舅也和韓家有所牽扯,若鬧到刑部,可是滿門抄家的重罪,說不定寧府也會受牽連。
寧伯瑾從小和余家的人便不怎麼往來,他入禮部後,余家的人送過他好些禮,不過都被他退回去了,禮部的職務多是閒職,但官職品階在,盯著的人多,他可不想被人彈劾貪污受賄,不只是余家的,好多人家送的東西他都給還回去了。
錢財不多,別把他自己搭進去了才好。
譚慎衍目光不冷不熱地掃了寧伯瑾一眼。「有人求到岳父跟前了?」
一聽見岳父兩字,寧伯瑾的肩膀頓時鬆垮下去,想起什麼,又挺了起來,正了正臉上的神色,語調平平。「倒沒有,隨口問問罷了。」
寧國忠不願意拿寧府的事問譚慎衍,畢竟等著抓譚慎衍錯處的人更是數不勝數,行錯一步,侯府敗了,寧府也會跟著遭殃,於是寧伯瑾笑著轉移了話題。
「櫻娘性子倔,若有什麼執拗的地方,還請世子多多包涵。」對這個女兒虧欠良多,他也不知如何補償,想到身上的官職還是譚慎衍謀劃來得,心裡百感交集。
「櫻娘是我妻子,凡事我自然會多體諒她的。」譚慎衍臉上表情淡淡的。
寧伯瑾倒也沒覺得受了冷落心裡不舒服,反而高興起來。「世子說得是。」
「岳父,我既娶了櫻娘,您也不用以世子相稱,喚我慎衍即可。」譚慎衍不是揪著錯處不放的人,上輩子寧伯瑾是個紈袴子弟,這輩子卻有所醒悟,在差事上以及對周圍的人和事,聰明許多,對他和寧櫻來說是好事。
寧伯瑾對這個女婿再滿意不過,但是譚慎衍為人冷漠,不近人情,寧伯瑾在他跟前不敢端著岳父的架子。
榮溪園外面的蘭花開了,落葉紛飛,蘭花飄香,景致比春天還要好看。
正廳裡,大房、二房的人已經在了,今早出門,譚慎衍吩咐管家備的回門禮豐厚,這會兒老管家端著禮盒,湊到寧國忠耳邊說著話,寧櫻和譚慎衍上前給寧國忠和老夫人見禮,才驚覺老夫人瘦得厲害,形容枯槁,臉上的脂粉更襯得膚色蒼白、了無生氣,寧櫻暗暗蹙了蹙眉,沒有多言。
寧國忠問了兩句,給譚慎衍介紹大房、二房的親戚,隨後領著眾人去了書房。
寧櫻和黃氏陪著老夫人說了一會兒話,看老夫人說幾句話便已面露疲態,寧櫻扶著黃氏準備回桃園。
她嫁人前,黃氏說把桃園留著,往後她回來也有個住的地方。
黃氏問了一些寧櫻和胡氏相處的事,寧櫻為了讓黃氏放心,輕描淡寫道:「祖父身子不太好,我便沒去青竹院晨昏定省,祖父讓我主持中饋,她心裡不舒坦就是了。」
黃氏不知還有這事,寧櫻是新婦,剛進門就掌家,傳出去名聲不太好,但想到是老侯爺的意思,她沒有多說,叮囑寧櫻道:「老侯爺宅心仁厚,心向著妳和慎衍,他既然讓妳主持中饋,妳就接過手吧!遇到不懂的事情多向聞嬤嬤請教,聞嬤嬤都懂。」
起初她讓秋水跟著寧櫻,秋水說什麼都不肯要留下來伺候她,如果寧櫻管家,身邊沒幾個心腹怎麼成,又問道:「青湖院可有得力的丫鬟、婆子?」
寧櫻主持中饋,和胡氏有利益衝突,婆媳生了罅隙,跑腿的差事交給侯府丫鬟、婆子才是,如果事事要聞嬤嬤和金桂出面,侯府的下人不會給寧櫻臉面,下人陽奉陰違,出了事,丟臉的還是寧櫻。
「娘,您別擔心,有祖父做主呢!」
青湖院沒有丫鬟,管事的婆子得譚慎衍信任,但這件事怎麼做,沒個章程,之後遇到了再說也不遲。
黃氏心裡很是擔心,老侯爺看得起寧櫻是女兒的福氣,可寧櫻的一言一行都被侯府的人盯著,稍有差池,在侯府鬧了笑話,管家、下人們都不會給她面子。
黃氏張了張嘴,還想再說點什麼,被寧櫻岔開了話。「娘,吳嬤嬤可來信了?她在昆州好嗎?」
「有,昆州重建,和早先大不相同了,妳姊夫常常去周圍察看莊稼作物,和百姓們一起種地,昆州水源少,聽吳嬤嬤的意思,妳姊夫正想著法子扶持百姓栽種茶葉,妳姊姊和姊夫一道走訪村落去了。」
黃氏不是有意說起寧靜芸,吳嬤嬤的信裡說寧靜芸變了許多,和苟志感情好,夫妻倆為百姓做了許多事,苟志在昆州受百姓敬重愛戴,寧靜芸的名聲傳出去了,黃氏也知足了。
「那就好。」寧櫻扶著黃氏。
桃園的擺設沒變,不知為何,兩、三日的工夫,寧櫻瞧著桃園竟有些陌生了,看看西窗下的書桌,又看看桌上花瓶裡的花,竟生出不熟悉的感覺。
母女倆說了許久的話,外面丫鬟說大少奶奶和七小姐來了,黃氏這才止了話。「妳大嫂和七妹妹來了,妳陪她們說一會兒話吧!」
劉菲菲和寧靜芳進屋,少不得打趣寧櫻一番,劉菲菲就罷了,畢竟是大嫂,寧靜芳可是還沒成親的小姐。
寧櫻佯裝生氣道:「妳等著,待妳成親,看我如何笑話妳。」
誰知,寧靜芳先前還笑盈盈的臉立即垮了下去,劉菲菲知曉緣由,朝寧櫻搖了搖頭。
寧靜芳苦澀一笑。「大舅母又提了退親之事,我打算讓母親應下。」
寧櫻嫁人那日,阮氏來參加喜宴,趁著人少的時候把柳氏拉到旁邊走廊上偷偷說退婚之事,寧靜芳身邊的丫鬟如煙,平日喜歡和柳氏身邊的婆子閒聊,知道這事後便偷偷告訴她,這兩日她就想著如何和柳氏開口,方才在榮溪園看到譚慎衍和寧櫻一前一後進門,更堅定了她的信念。
不得長輩喜歡的兒媳婦、孫媳婦嫁過去是不會幸福的,寧櫻和譚慎衍舉案齊眉,她是老侯爺看中的,又有長公主作媒,青岩侯親自上門提親;而她呢?嫁到柳府,阮氏不會放過她,柳家成對她再好,有阮氏壓著,情分慢慢也磨沒了。
望著一臉擔憂的劉菲菲,寧靜芳緩緩道:「不用擔心,我心裡明白該怎麼做,這門親事當初是我大舅母自己求來的,如今她翻臉不認人毀親,不過是看寧府一日不如一日,我好欺負罷了,我怎會讓她如意?」
寧櫻看寧靜芳心裡有了主意,沒有勸她。阮氏那人,為人精明市儈,寧靜芳畢竟是她外甥女,毀親無異於毀了寧靜芳,阮氏不可能不知道,可她還這樣做,分明是不把寧靜芳當作晚輩。
寧櫻故而道:「我瞧妳想清楚了,其實,柳府那樣的人家,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天底下好男兒多得是,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古往今來,寡婦改嫁的數不勝數,妳只是退親罷了,妳認為對就去做吧!」
忽然,她想起寧靜芸,寧靜芸的經歷可比寧靜芳糟糕多了,不也和苟志成親了?
得到寧櫻的支持,寧靜芳有了不少勇氣。
「退親不比其他,我瞧著柳二少爺是真心喜歡七妹妹的,寧拆一宗廟、不毀一樁親,七妹妹往後會好的。」劉菲菲和寧成昭如今日子順遂,秦氏又是個好哄的,她過得好,心裡也盼望身邊的人好。
寧靜芳瞥了眼劉菲菲,驀然笑了起來,托著下巴,打趣道:「聽說過不了多久我就有小姪子了。大嫂,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和六姊姊啊?」
劉菲菲面色緋紅,嘴角的梨渦如花兒般漾開,無奈道:「什麼事都瞞不過七妹妹,昨日剛診出來的呢,妳從哪兒聽來的消息?」
劉菲菲是寧府的長媳,忙起寧櫻的親事,便忘記還有這件事。寧櫻出嫁後,她心裡暗暗鬆了口氣,身子一放鬆,昨日才發現身子不對勁,恰逢寧成昭休沐,請了大夫來看,說是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她派人告訴秦氏,但秦氏說月分淺,不宜到處宣揚,過了頭三個月再說,沒想到寧靜芳都知道了。
「府裡的下人們都在說這事,暗中猜測大嫂生個兒子會打賞他們多少銀錢呢!又有二嬸喊著我分享這個喜悅,我想不知道都難。」想到秦氏叫住她,嘴唇一張一合說個不停,寧靜芳就感到好笑。
秦氏很好哄,若遇到了,常常能聽到她的笑聲,秦氏告訴她劉菲菲懷孕之事無非是想打擊柳氏,秦氏一邊笑得合不攏嘴、一邊叮囑她不要和柳氏說,分明口是心非,明明想借著她的嘴巴傳到柳氏耳朵裡。
秦氏為寧府生了四個兒子,如今二房先有了孫子,秦氏高興得手舞足蹈。
劉菲菲嘴角一僵,失笑道:「娘還說別往外面說,結果她自己說了,難怪我看今天丫鬟看我的神情不對,結果是在等著我的賞錢呢!」
想到秦氏的性子,寧櫻也笑了起來,秦氏的話信不得。
三人天南地北地閒聊著,日落西山,寧櫻才和譚慎衍離開,黃氏懷著身孕,心力不濟,寧伯瑾讓她回屋休息,自己送譚慎衍和寧櫻出門。
坐上馬車,寧櫻身子一軟,枕著靠枕躺了下去。
譚慎衍坐在軟墊上,抬著寧櫻的腦袋,昨晚要的次數多,寧櫻一宿沒睡,今日又應付那麼多人,身子吃不消,他的手滑至寧櫻額頭,輕輕揉著。
「妳瞇眼睡一會兒,到家時,我再叫妳。」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9/12上市的【文創風】560《情定悍嬌妻》5完結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