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林莞婉再度回到墨竹居時,林老太爺又擺了個手談的殘局,見孫女一臉鄭重,他才擱下書,聽她細細將事情道來。
聽到三孫子與青姨娘有過一段,林老太爺也是吃驚不已,不過很快又鎮定下來,不提此事,只問孫女。「事關妳母親,妳希望我如何做?」
沒有質疑,沒說再核查,而是直接問結果,林莞婉未想過,她的祖父如此果決。她很想現下就將那紙供詞給她的父親,讓他看清楚,他的枕邊人是如何狠毒如蛇蠍。
可是她又異常清醒,一紙供詞中,除了香囊便只有青姨娘一個證人,事情隔了太久,搞不好小陳氏會反咬一口,說她與青姨娘串通共謀也不無可能。
主要是小陳氏如今懷有身孕,父親定然捨不得她眼下發生意外。
還有一點是蘇昭珩所言,小陳氏的身孕有蹊蹺。打蛇該打七寸,對付小陳氏也該一樣,要動她,必然要有十足的把握,不然還會如上回一般,送出府了還能再翻身。
想了許多,林莞婉咬了咬牙,將心底的怨恨壓下。「祖父,孫女想請您調查當年繼母早產之事。府裡的老人不在了,我想當年接生的穩婆,總該能尋到蹤跡。
「不瞞祖父,我的奶娘已經尋回,如今正在外祖母那兒。奶娘也知曉一些繼母為難我母親之事,也曾經險些被繼母滅口,我的奶兄便是遭了毒手。所以,我早已知曉母親的死與她脫不了干係,不過沒有十足的證據,孫女不敢妄言妄動。」
「我明白妳的意思了。」林老太爺眼中帶笑,他本以為孫女會衝動地要他立刻去處理小陳氏,不想她冷靜後想得更遠。「小陳氏身邊的老人,有個叫俞嬤嬤的吧。」
聽到林老太爺提起俞嬤嬤,林莞婉點點頭,心中升起了期待。
沈吟一會兒,林老太爺神色也變得鄭重。「我會給陳家一個交代,妳且安心,等消息便是。」
他還有個要去查清的事情,便是赤顆子的來歷,在此事未清楚前,確實不宜動小陳氏。原本他還為難,怕孫女行事過激,如今一切倒是方便他行事了。
有林老太爺這樣一句保證,林莞婉絕對不會懷疑,欣喜地應是。一樁心事,算是了了大半,小陳氏再蹦躂不了多久了。
只是,林莞婉不知,這事卻牽扯到了她心底最深處的恐懼……
要說林莞婉有什麼不拿手的,莫過於女紅,不管前世今生,她覺得女紅就是她人生中的敗筆。
以前,她甚至臭美地想過,或許是老天爺讓她長得好看,便要使她有一樣缺點。所以,她的女紅不管是在教習嬤嬤的指點下,或繡娘的努力下,就只能是堪堪拿得出手而已。
所以,她對著那方藍布上繡歪的並蒂蓮發起了愁。這是並蒂蓮嗎?貌似兩朵花是各開各的,中間這空隙能補嗎?
「小姐,您只差一枝蓮莖便繡好了,這是要送給二爺的嗎?」木香的聲音從林莞婉頭頂傳來。
林莞婉猛地抬頭瞅她,咬牙切齒,眼中帶著赤裸裸的不滿。木香放下糕點的手被嚇得一頓,險些將東西給砸了。
芫花撫額,如果她沒有猜錯,前兩日小姐找她要並蒂蓮的花樣,這繡的該是並蒂蓮才對,木香這是撞上了。
「妳覺得是差一枝蓮莖嗎?」林莞婉捏著布,語氣有說不出的森冷。
「奴婢覺得這位置還差兩片花瓣。」芫花救場,伸手一點兩朵蓮花間的空白。「倒是這蓮莖歪了些,小姐可以拆半截再繡上,也不是什麼大功夫,還有一種蓮花是迎風搖曳的意境。」
芫花一點撥,林莞婉豁然開朗,雙眼發亮。木香總算明白自己為何被凶了,偷偷吐了吐舌頭,給芫花投去致謝的眼神。
能補救,林莞婉也懶得計較那點不滿,開始著手拆線。
芫花看著她動作,心中猜測,她家小姐這是要給誰繡香囊?這種圖案送給哥哥,定然不妥,而且這料子,小姐又是哪兒找的?庫裡似乎也沒有這種綢緞……芫花覺得自家小姐行事越來越神秘了。
正當屋內氣氛才變得平和,司衣卻是滿臉古怪地奔進來,被芫花一瞪才收住步子,行禮後稟報。「小……小姐,蓮、蓮姨娘謝恩來了。」司衣吞吞吐吐地說完,屋內一片寂靜。
芫花詫異,木香呆傻傻的,還在滿腦子想著這蓮姨娘是誰。林莞婉手上的針頓了頓,又繼續扎在布上,眼中一片漠然。
嫋嫋婷婷的身姿打了珠簾入內,盈盈跪在林莞婉面前,正是梳起了婦人頭的木蓮。
「奴婢見過小姐,奴婢今後不能再在小姐身邊伺候了,還望小姐保重。」
木香看清來人,吃驚地伸手指著木蓮,「妳」了半天也沒說完一句話,憋得滿面通紅。
林莞婉手中動作不停,連一個眼神也沒有給那跪在眼前的人,極冷淡地道:「妳保重,芫花,取兩疋上好的料子,我記得庫裡有套蓮花紋的纏絲金頭面,一併取來給蓮姨娘,算是賀喜了。」
芫花想說什麼,到底又忍了回去,轉身去庫房取東西。
「木蓮!妳為什麼會成了蓮姨娘?」木香性子平素就直,昔日好友成了主子父親的妾室,使她有種被背叛的感覺,她都不敢去看小姐的神色。
木蓮已被身邊面生的小丫鬟攙扶起來,笑吟吟地道:「這是老爺的恩典,給了我能在老爺身邊伺候的機會。」
這話說得彷彿變成了她在質問老爺的行事!木香被回得直張了嘴,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臉也漲得更紅。
「既然有這個造化,也是妳的福氣,但有福氣也要守得住。蓮姨娘往後便好好伺候父親,也不枉是我院子出去的。」林莞婉手中的線,驟然被她扯斷,抬起眸子終於看了眼木蓮。
本有種報復快意的木蓮,被這一眼看得遍體生寒,是她多心了嗎?昔日主子的話中似隱著令她極不安的意思。可待她再欲看清對方神色時,林莞婉已慢條斯理地重新穿針引線,眉宇間一片淡然。
木蓮打了個激靈,連行禮都不顧,慌亂地從屋子裡退了出去。在回自己新住處的路上,她盯著小丫鬟手中抱著的賀禮心底反覆想著,為什麼只有十三歲的林莞婉,會讓人覺得既深沈又詭異?
木蓮走後,林莞婉用過兩塊糕點,喝了一盞茶,才輕聲吩咐芫花。「去查查木蓮究竟是怎麼當上姨娘的。」
便是她不吩咐,芫花也會去將事情弄個明白。不過三日時間,木蓮居然無聲無息地就成了姨娘,芫花覺得自己真要重新審視這個人了。
芫花退了下去,屋裡只有木香,她的思緒還未能從木蓮成了姨娘這事中出來,卻又不敢多嘴抱怨,怕惹得自家小姐心煩,見林莞婉只安心在繡活上,索性出了屋,站在廊下透氣。
還有幾日便是端午節,小丫鬟們圍在院中樹蔭下正剪彩虎,黏上艾葉,忙得不亦樂乎,旁邊還站了個外院跑腿的嬤嬤,正與丫鬟們說著什麼。
木香認出來人,奇怪地上前。「黃嬤嬤,妳怎麼到院子來了?」
黃嬤嬤正拾起一個做好的艾虎,被冷不防一喊,嚇得直手抖。「哎喲,我的好姑娘,背後叫人,要嚇著的!不是要過節了,瞧著小丫頭們做得好,要了個來應應景。」說著,又滿臉堆笑,將那艾虎放到袖中,轉而換了張帖子出來。「我是來給三小姐送帖子,是威遠伯家小姐的。」
「呀,是宋靈小姐的帖子,來得正是時候。」木香也露了笑,欣喜地接過,轉身就回了屋子。
小姐面上不說,心中定然也是煩著木蓮的事,宋靈小姐遞了帖子,正好轉移小姐注意力,木香美滋滋地想著,比林莞婉見了帖子還要高興個幾分。
端午節去看龍舟,然後遊河?
看著帖子的內容,林莞婉心中也是高興的,當即吩咐木香跑一趟將軍府,問問表姊表兄們有沒有收到邀請。她還記得答應過哥哥不亂跑的事,也擔心自己不闖禍,禍事偏往身邊靠。若是表姊表兄也有收到邀請,她再帶上哥哥同去,想來他會答應的。
見自家小姐露了笑,木香欸地應一聲,飛快去準備出府。
去而復返的芫花與她在院子門口遇見,聽她說了去意,又腳下飛快,一臉凝重地去尋林莞婉。「小姐……」芫花進了裡間,見林莞婉還在繡著蓮莖,輕輕喚了聲。
林莞婉頭也沒抬,嗯了聲。芫花卻是目露遲疑,也不知道小姐聽到這事後,會不會氣得摔東西。
好半會兒,沒有聽到動靜,林莞婉奇怪地抬頭,芫花與她眼睛一接觸,忙將那點遲疑壓了下去。
「小姐,奴婢打聽清楚了,木蓮……蓮姨娘是被夫人叫去,問小姐院中是否有東西短缺,然後老爺從衙門回來,她被使喚遞茶倒水的……再後來一夜都沒有出上房,便成了姨娘。」
小陳氏叫了去,還讓她伺候父親茶水?上房那麼多丫鬟,就伺候不過來茶水嗎?
林莞婉將繡繃啪地摔到桌上,芫花全身都繃直了,盯著桌上的茶碗、點心碟子,想著要護哪個,那都是整套的名貴汝窯啊!
然而,林莞婉雖是一手捏住茶碗,但並未做出芫花擔心的事。林莞婉由捏改為捧,動作緩慢地抿了幾口茶水。「我知道了,我記得五妹喜歡粉色,庫裡不是有疋粉色的紗綾,給江姨娘送去吧,正巧這些日子就能穿了。」
芫花一愣,隨後便反應過來,鬆了口氣,笑著送布料去了。
林莞婉捧著茶碗,看著在水中沈浮的茶葉,手晃了晃,便見一圈圈漣漪出現,將茶葉一層層蕩到邊緣,使得它如何也靠不到中心。
林莞婉不知疲倦地晃了一遍又一遍,抿直的嘴角,也慢慢勾勒出一抹弧度,為嬌美的面容添上生動靈氣。
木蓮以為靠上繼母,就能逃脫她的掌控了?那她便做那漣漪,讓木蓮好好瞧瞧,她究竟是不是靠上大樹了。
江姨娘是聰明人,芫花到跨院時,她正恨又添一人爭寵,掐掉了一朵牡丹。待芫花說明來意後,瞬間便眉開眼笑,說了好些謝過林莞婉的話,還將芫花送出了院子。
回屋時,又特意讓丫鬟拿著布疋,在木蓮屋前的廊下,故意顯擺林莞婉所送的東西,瞧見木蓮一張臉青白變換,才嫣然一笑地回了房。
芫花在林莞婉的身邊是什麼分量,沒有人比木蓮清楚,如今親自送東西過來,在苒靜軒裡林莞婉說的那番話也徘徊在腦海中,讓她越發焦慮不安,到了晚間更是連精緻的飯食也沒有用兩口,早早地歇下。
有了期盼,林莞婉覺得在家中憋悶的日子過得飛快,端午那日眨眼便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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