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林莞婉從後門偷偷溜回府後,先回院子淨臉。到底沒有忍住不捨,在馬車上哭了好一會兒,現下雙眼紅腫,不太能見人。芫花知道她去給世子送行,見她這模樣也沒吃驚,幫她用溫帕子敷眼,又重新上妝後才向她稟事。
「小姐,您出府那會兒,江姨娘來尋過您,我說您不得空便打發了。」
「她倒是有順風耳千里眼不成?偏我出府才來找我,她不是還在氣頭上嗎?」
芫花微微一笑。「若真那麼靈光,她就不來苒靜軒了。」
林莞婉也笑。「也是,看來府裡還是不少嘴碎的,橫豎這個家我得管不少時間,妳就揪兩個出來讓他們長長眼。」
「喏。」芫花脆生生應了便退下,給自家主子立威去了。
看著接近飯點,林莞婉便往墨竹居去。她祖父起復,父親在家中待五、六日也銷了假,照常上朝去了。現下墨竹居白日瑣事也都落在她身上,她若不多盯一會兒,怕是那三個只知用功的會忘了吃飯。
吩咐丫鬟們擺飯,林莞婉去了書房叫了兩回,才讓兄長們將書擱下。
飯間寡言的林浩宏難得開了腔,說起她庶妹林婉瑤的婚事來。
東府在中旬就已開始籌備六月的婚事,雖說林婉瑤是庶出的,但到底是許氏帶在身邊長大。許氏因沒有女兒,待兩個庶女都不錯,為了讓林莞瑤體面地出嫁也是忙得腳不沾地。前幾日下了場雨,吹了風又勞累,便倒下發起熱來。
林浩宏也知他小堂妹要操心府裡事,但到底不忍母親帶著病體再操勞,這才想要林莞婉去東府幫著看看。
聽完後,林莞婉不知說是受寵若驚好,還是要笑她堂哥真是讀書讀傻了,她現在才十三歲,哪幫得了這些嫁娶的事?
見到哥哥偷偷給她使眼色,她只得笑道:「我竟不知伯娘生病了,大哥你且安心備考,我這就去瞧瞧伯娘。」
見她應下,林浩宏長吁一口氣,眉宇間的愁雲散去了些,旋即又道:「三妹不忙,還是先用了飯再說。」
「伯娘生病,府裡給大姊備婚事,我還是現在去一趟,正好看看伯娘現下口味如何,那些下人可別忙一頭疏忽一頭。兄長們慢用。」林莞婉笑著起身,留下話就走了。
林浩宏有些過意不去,但林莞婉已經走遠。他父親自被祖父打了後,天天都戰戰兢兢的,生怕祖父再將他拎到西府來教訓一頓,連母親都不讓他到西府走動。現在東府正是不能出差錯的時候,他也只得厚著臉皮來說情。
林浩宏盯著空了的位置,喃喃道:「這可是我的不是了,要說也該是用過飯再說的。」
林浩祺好笑。「大哥這是要自責哪門子?正是飯點,婉婉到了伯娘那兒就會餓著嗎?你別多想了,還是快些用飯,也不知祖父哪時就回府要查功課。」
聞言,林浩宏說一句是他想差了,重新端起碗,匆匆吃完,第一個回了書房。
一旁的林浩書至此都是不緊不慢地用著,待林浩宏離桌後才輕聲與兄長道:「二哥,是不是讓人備些糕點給三妹?」
林浩祺心中詫異,很快又恢復如常,道:「確實是要備一些。伯娘病中口味該是清淡得很,你有心了。」難得經過吳姨娘的事後,他這三弟還能為婉婉著想。
林浩書笑了笑,又繼續慢條斯理地用飯。
林莞婉到了東府一看,果真是忙成一團亂,許氏院子的僕婦們匆忙進出,而許氏手旁桌上放著的飯菜是一筷子都沒有動。
下人稟報西府三小姐到了,許氏又驚又喜,忙要站起來迎。林莞婉哪能讓她起身,兩步走上前將她又扶著坐下,看了眼桌子。「伯娘這是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您這樣對身體可不好。」
提到身體,許氏頓時就明白過來。「肯定妳大哥在妳面前說了什麼,那孩子怎麼就讓妳過來了?」
「大哥那是見不得您太過勞累不注意身體,他可是一片孝心,您生病了也不說,可是準備白疼我呢!」
許氏聽著她的俏皮話,蒼白的病顏綻開了笑。「不過是風寒小病,過兩日就好了。我就是擔心瑤兒的婚事出漏子,這才盯緊一些。」
「那您也得先保重身子,才能將大堂姊的親事辦得妥貼,您聽我一句勸,先好好吃飯養病。要娶我們林家女,要急要忙亂也該是他們,我們穩穩地來……」林莞婉用手碰了碰碗邊,見菜都還是溫熱的,將銀箸送到許氏手上。
被一個小姑娘逼著用飯,許氏有些哭笑不得,又很感動。她若是得個女兒,也會像這嫡親的姪女一般吧,不是自己肚皮出來的,再是親近,卻總因隔著身分,不敢在自己面前表現出這種率直。
「好好好,我吃。」許氏心中在為庶女對自己的敬畏感慨,接過箸,又想起什麼,道:「這個時候了,妳八成也沒用飯。」
許氏說著讓丫鬟再添碗筷,她記得姪女的喜好,讓廚房再做嗆炒鱔絲、糖醋荷藕、麻辣蹄筋等幾道不太費時的菜來,林莞婉用得饜足,倒是林浩書提醒備下的點心就成了消夜。
許氏心中也是透亮的,知道林莞婉過來並不是單純勸自己保重身子,多半還是兒子要讓她幫忙庶女的婚事。
於禮未出閣的女子確實不好接觸這些,但許氏想著將來若是嫁人,她怕也少不得幫著婆家操辦,便折中了個法子,讓她在邊上只陪著聽自己如何吩咐管事行使章程。林莞婉也知曉許氏的好意,虛心地記著,不時再勸勸許氏該喝藥歇息。
許是身邊有了個說話的人,許氏倒不覺得如同以往的勞累,也不再急躁地力求幾日內就將事情辦妥。
如此過了兩日許氏的身體也明顯恢復了,臉上氣色不錯,林莞婉便卸了這擔子,不再早晚整日都待在東府,只挑飯點到了再陪著許氏用飯。
過了幾日,東府主院與林莞瑤的院子可說是煥然一新,刷了新漆,添了新擺設,嫁妝單子一切婚備用具都準備好,許氏終於鬆了一口氣。再過一日便是男方過大禮的日子,少不得又開始張羅當日的酒席。
林莞婉算是功成身退,還學了不少實用的,便真讓她現在就操辦一場婚禮,也定是像模像樣。
這幾日來回在兩府間跑,尚書府許多事都丟給了芫花,自芫花那日當著幾個倚老賣老的家僕面前收拾了人,個個見著她都是禮讓三分,再也不敢拿自己那點資歷和體面來為難。今日林莞婉得了半日閒,做著先前未完工的袍子,芫花乘機稟報這些天的重要事情。
「青姨娘最近胎動頻繁,郎中說是無礙,還是靜養就好,江姨娘倒也安分,只是四……」芫花正要說到關鍵處,杏兒來到裡間,雙手呈上一封鼓鼓的信箋。
「小姐,有您的信。」
林莞婉頓時喜上眉梢,連忙接過,用邊上的剪子小心地開了口,裡面第一時間落出來的是燈籠似的一串石榴花,紅且豔,一丁點也沒有被壓壞。
淡淡的花香縈繞在鼻尖,林莞婉杏眼中全是驚喜,隨後又迫不及待地看信。
是蘇昭珩說明行蹤及報平安的信,字數不多,字裡行間卻滿是繾綣情深的思念,林莞婉看得想哭又想笑,直望著那蒼勁的筆跡,想像他啟程前的英姿。
見著這情況,芫花低頭想,那邊也是翻不出什麼風浪的,不稟也無大礙,總不能毀了小姐現在的心情。思定後,就拉著杏兒靜靜地退出去,不再打擾她……
隨著驍羽軍出征離京,京中蘇、羅兩家爭權的事在有人干涉下也漸漸淡去,朝堂隨之也平靜得似不起波瀾的湖面,倒是尚書府慢慢熱鬧起來。
尚書府每日都有人來拜訪,林老太爺不時也會領著朝中要臣回府小坐,由於西府沒有當家主母,不少想巴結林家的官太太們便都趁東府林莞瑤婚事登門送禮。
林大老爺受過教訓,再三囑咐許氏不得與這些官太太們透什麼口風,許氏是一概送的禮都收,隨後再回上重一分的禮,反正東府最不缺的便是銀子。
這樣一來二去,這些官太太們都心中有數,知曉無法從許氏這兒探出什麼來。便又將主意打到如今掌家的林莞婉身上,讓自家姑娘遞帖子,想從小輩身上培養些交情,沒姑娘的就派兒子,想結識林浩祺。
滿京城任誰都知道林尚書嫡長女還未訂親,嫡長子亦然,且外家還是掌一方兵權的陳家,只要能隨便攏來一個,家中子弟的前程該是高枕無憂了,於是兄妹倆一度不堪其擾。
林浩祺還能直接以備考來推辭見客,林莞婉就要慘一些,即使不回帖子,也會有厚臉皮直接登門的,還是結伴而來,逼她不得不應付。
只消幾日,林莞婉便受不了了,將芫花留下來,自己躲到將軍府,準備過幾日耳根清靜的日子,而陳思琳的及笄禮也是在幾日後,合情合理。
林莞婉馬車才剛離府,原本該在工部忙活的林老太爺乘馬車回來,車內還有著本不該出現在京中的武肅侯。
武肅侯一身文人直裰打扮,頭戴布冠,無半點鐵血將軍的模樣,便是林莞婉與他打個照面,怕都認不得如今這儒雅風姿的他來。
馬車徐徐駛入,停在外院,林老太爺領著他進了外院書房。
「想不到我也會有這膽大包天的一次。」武肅侯被請入書房,臉上的笑似無奈似感慨。
林老太爺示意他坐。「不過半途回京一趟,又不是要你造反,這就叫膽大包天?你這久經沙場的猛將,膽子還不如一個婦道人家呢!」
被揶揄,還是戳到了痛處,武肅侯訕笑。「林輔國還是莫取笑我了,真要讓我以後都沒臉見您了。」
「你是挺沒臉見我的,你那妻子做下讓人買嫡子命的事,還險些連我都算了進去,這筆帳這麼些年了,我還沒找你算。」
林老太爺就是你哪兒疼專往哪兒戳的人,嘴毒得讓武肅侯真想找個地洞鑽。
「那是她一時鬼迷心竅,您老就當她魔怔了,林輔國當年搭救犬子之恩,他日定當厚報!」武肅侯起身拱拱手,只希望林老太爺快放過他,別提這茬了。
林老太爺輕哼一聲,隨即在桌面翻出一張紙,丟到武肅侯面前。「厚報?你讓那小子別天天算計我還有我孫女就是厚報了,真不是誰欠誰的,若不是我不信風水,我都得以為你蘇家大門開的方向正沖我林家!」
接過薄薄的一張紙,武肅侯除了賠笑外,已經不能說什麼了,誰讓他兒子真的天天算計著人家孫女呢,底氣不足啊!不過……他手上這張紙上寫的或者叫畫的究竟是什麼?武肅府看著手中的紙,發呆了。
林老太爺坐在太師椅中,給他解惑道:「你只管留好這東西,然後隨那商隊出發,到了之後便交給他們,自然會按你的指令行事。」
聞言,武肅侯小心翼翼地將紙疊好,生怕損毀一丁半點。
見著他這動作,林老太爺很悠閒地道:「這東西掉了也無所謂,反正那些人還是會聽你的。」
正要將東西貼身收好的武肅侯手一抖,虎目大睜,對上神色懶懶、帶著戲謔笑容的林老太爺,最後苦笑道:「您老這是溜著我玩呢?」讓他快馬加鞭一天趕回京城,給的其實是一張無關緊要的東西?
「誰有閒心溜你玩,不過是要抓個把柄而已,哪天你們蘇家惹我不高興了,好能在皇上面前參你時多加一條罪名,讓你喝夠一壺。」
面前的老人依舊笑著,武肅侯卻沒來由地渾身一涼。變了臉色的武肅侯教林老太爺忍不住愉快地大笑。「去吧,晚一些或者那些人又要不聽你的了。」
被挖苦連帶威脅,武肅侯覺得有句老話要反過來講,他這是兵遇秀才,苦不堪言。再次拱手,被坑耍得滿頭血的武肅侯又乘著林老太爺的馬車離去。
而林老太爺這才從袖中取出一封信,慢慢拆開讀起來。這是武肅侯暗中讓人謄抄先皇還在世時,內務府記錄妃嬪接見宮外人的卷宗,主要是當年淳貴妃及當今李太后的接見紀錄。
淳貴妃見得最多的人是他的髮妻,其後才是她娘家──蕭家人,至於李太后當年見得最多的,居然是曹牧之。曹牧之當年是太子太傅,這番接見按常理來說是人之常情,偏偏在李太后身上就有些突兀了。
李太后並不是先皇的元后,是在元后難產身亡後,越過了寵冠後宮的淳貴妃,由德妃位分晉封為后。
此事也是當年滿京城熱議之事,大多數人都摸不透皇帝想法,畢竟那時已立元后之子為太子,李太后也育有當今皇上,兩位皇子都已成年且只相差三歲。先皇扶立已有成年皇子的妃嬪為新后,反倒是先皇最愛且又無子的淳貴妃敗陣,引得朝中一陣動盪,都紛紛猜想是否會有兩黨之爭。但先太子與當今皇上相處時如嫡親兄弟,兩人並未發生朝臣所想的暗中爭鬥。
最後是發生一起慘劇才導至當今皇上成為太子,再順利登基。那是先太子及冠兩年後的七月,先帝帶著先太子和一應妃嬪、皇子到行宮避暑,不料當今皇上的寢宮因宮人疏忽導致走水。
先太子那夜貪涼,事發時還在一處賞景未回自己宮中,聽聞走水且當時的皇上還被困住,便急急帶人衝進去救出已昏迷的當今皇上。
可天乾物燥,火勢蔓延極快,連帶著先太子寢宮及其他皇子寢宮也被燒著。宮人來稟先太子妃及小皇孫被困在寢宮內,本該僥倖逃過一劫的先太子,卻在衝回自己寢殿之後遇大梁坍塌,再沒能出來。可以說先太子一家是被壓死的,這才有了當今皇上的登基。所以先太子未去世前,李太后經常召見曹牧之就讓人不得不多想了。
林老太爺本欲從這些接見名單中,試著找出有關髮妻離世的蛛絲馬跡,不料反倒牽出了另一層疑惑。曹牧之的陰毒奸詐他最了解不過,莫不是當年行宮走水之事有蹊蹺?
可他又覺得不對,當年走水出事點是在當今皇上的寢殿,若真要出事,在先太子進去救人時便是最好的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手時機,何況誰又能算準先太子會去救人?抑或是先太子救人是意外,原本就打算要將他燒死在他寢宮?
但既然選擇下手,那下手之人必定非常了解先太子行蹤才是,先太子不在宮中,這火燒起來也沒用,何況先太子衝進去救先太子妃和皇孫時,宮殿只有一部分地方著火,那種火勢若不是宮殿突然倒塌,根本不可能喪生在這場事故中。
林老太爺來回推翻了猜測,這事令他覺得古怪,卻又沒有疑點,何況最後大理寺查的結果是工部有人貪墨修繕宮殿的銀子,才導致先太子所住的宮殿燒了半根梁才整個坍塌。而行宮所有的宮殿橫梁、小梁都有不同的老舊損毀情況,當時這貪墨案可是牽連不少人進去。
不得其解,林老太爺將東西一扔,索性不想了。這起陳年舊事與他並無太大關係,這份卷宗要查起來也如同大海撈針,一年內覲見的人太多,特別是李太后這後來居上的正宮。
林老太爺眼中有著些許失望,黯然半會兒又磨墨提筆,寫下了一些名字,交給清竹,要他盡快梳理出所有的關係。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9/26上市的【文創風】564《犀利傲妻》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