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日,寒風吹著樹枝嗚嗚作響,因有太陽,仍是讓人感覺到了溫暖和希望。
院子早就沒有了往日花團錦簇的景象,連牆角的翠竹都枯黃著,愈加顯得頹敗。
沈薇歪在破舊的湘妃椅上,小腿一晃一晃的,椅子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她瞇起眼睛曬著暖陽,一頭青絲隨意地綰著,隨著身子的搖晃,神情享受。
在沈薇的旁邊有個小丫頭,約莫七、八歲的樣子,稀疏的頭髮梳成丫髻,正蹲著馬步舉著石磨,嘴裡還小聲地數著數。
幾十斤的石磨被一個小丫頭舉在手裡,怎能不令人驚訝呢?
「小姐,這樣每天舉,力氣就會變大嗎?」小丫頭臉蛋紅撲撲的,額上有細細密密的汗珠。
「那當然,本小姐什麼時候騙過妳?」沈薇的心情不錯。
莫名其妙來到這個鬼地方,接手了一具孱弱的身體,等她整理了腦子裡凌亂的記憶,對未來沒法再懷抱美好希望了。
她現在身處的是一個名叫大雍的朝代,這個也叫沈薇的小姑娘,短短十二年的人生就是一場妥妥的悲劇。生母早逝,繼母不良,渣爹不管,庶姊繼妹往死裡欺負;雖然老爹不大不小是個京城四品高官,但這姑娘的日子過得連奴僕都不如,被繼母搓磨得膽小怯懦。
這不,大冷天的被繼妹推下池塘,連大夫都沒請就被繼母以「養病」的名義打包扔回了千里之外的祖宅,送到一個叫沈家莊的村子。
京郊的莊子不送,大老遠地送到祖宅,繼母這是多不待見她呀!
在這兒要錢沒錢,要人呢,只有一個自幼奶大她的嬤嬤,一個呆愣的八歲小丫頭,外加一個看門的年邁老人,讓剛來的沈薇恨不得能去死一死。
整整喝了一個月的苦藥汁,沈薇終於有力氣下床,也認命了,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可她沈薇是什麼人?怎能過這種困頓的苦日子?
怎樣才能有錢呢?一旦認命,沈薇馬上就思索起未來的生計。許是心情變了,馬上就有了新發現。
她身邊唯一的小丫頭,原來叫小草,她嫌不好聽,改叫桃花。而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沈薇出來閒晃,一眼就看到瘦瘦小小的桃花揮舞著一把大斧頭劈柴,嚓一下,碗口粗的木頭應聲裂成兩半。沈薇震驚得嘴巴都張大了。哇嗚,大力女呀!雖然這丫頭有些呆愣,但調教調教,就是武林高手啊!
於是,沈薇不太美妙的生活多了一抹亮光。
「小姐,我今天舉夠五十下就有肉吃?」桃花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自家小姐。雖然舉這個大石頭很累,但有肉吃呀!她好久好久沒有吃到肉了,還是去年小姐生辰時偷偷給她一小塊紅燒肉,那滋味美得她差點把舌頭吞進肚子裡。
「吃肉?」沈薇晃蕩的小腿頓了一下。「那、那是自然,小姐我說話算數。」沈薇拍著胸脯保證,心情頓時不美好了。吃肉?妳吃肉?!我還想吃肉呢!別說吃肉了,糙米粥都要喝不起了……別以為她不知道顧嬤嬤和桃花都是吃野菜餅的。
「小姐、小姐,夠了!五十下,我數著了,一下都不少。」沈薇正想著呢,桃花已經扔下石磨殷殷地看著她,大而黑的眼睛直愣愣的,越發顯得傻了。
沈薇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吧!」
「喔。」桃花也不多問,喜孜孜地跟在沈薇的身後。
當初那場風寒幾乎要了沈薇的命,正確地說,是已經要了那個苦命姑娘的命。除了繼母做門面功夫給的十兩銀子,她們幾乎沒有任何財產;幾身洗得發白的舊衣,幾樣連府裡二等丫鬟都看不上眼的銀釵,都已陸續當了就醫抓藥,沈薇手裡一文錢都沒有,怎麼吃肉?
她們不知不覺地就出了大門。出了沈宅,向東走了約莫一里路就是山,因為沈家祖宅在村子最東,這一路倒是沒遇到什麼人。
冬天的山上除了樹,就是石頭和枯草,沈薇帶著桃花沿著踩出來的小路往山裡走,想著能找點什麼東西換錢。都已經說出口了,怎麼著也得給小丫頭弄口肉吃。
走了有一刻鐘,什麼都沒找到,連個乾枯的野果子都沒有。正當沈薇失望的時候,一隻灰色的野兔從旁邊竄過,她頓時眼前一亮。這不就是肉嗎?既然這山上有野兔,那就有野雞啥的野味,多抓一些賣掉也能有點收入。
沈薇左右看了看,撿起一塊石頭在手裡掂了掂,朝著十步外的一棵大樹用力擲過去,但樹皮只是劃開很淺的痕跡。沈薇有些失望,低頭看看自己細細的手腕,心裡直嘆氣。這具身體可真弱,想當初,她可是縱橫傭兵界,一把狙擊槍就能幹掉十個彪悍的恐怖分子。
她搖搖頭,止住懷念,撿起石頭又試了幾次,看得桃花眼睛都直了。「小姐好厲害。」
慢慢找到了點感覺,沈薇又帶著桃花在山上找起了野兔,小半個上午獵了一隻野兔、兩隻野雞,總算沒有白來。
桃花則是樂得拉著沈薇的衣服。「小姐,我要學這個。」學會了這一手就有肉吃了。
沈薇倒是答應得爽快。「行,等妳能把石磨舉一百下的時候就教妳。」
想吃肉的桃花連連點頭,一會兒看看野兔,一會兒摸摸野雞,眉開眼笑。
回到沈宅,去集市買繡線的顧嬤嬤已經回來了。她看到沈薇的時候眼裡才褪去慌亂,撲過來拉著她的手上下看著。「小姐去哪裡了?可嚇壞老奴了。」
沈薇淡淡地笑道:「不過是出去走了走,嬤嬤,沒事的。」這一個月來就是這個婦人不分晝夜地照顧自己,給她擦身子,餵她喝藥,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地說這說那,沈薇對她很有好感。
「嬤嬤,吃肉。」身後的桃花舉著手裡的野兔、野雞,對著顧嬤嬤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
顧嬤嬤很詫異。「哪兒來的?小姐上山了?那山上可不能去啊!」她頓時嚇壞了。「那山上可有不少野獸,西頭七老爺家忠爺前年遇著了熊瞎子,斷了一條腿,差點就回不來了。小姐呀,您是大家閨秀,要是出了點什麼事,我怎麼跟我那苦命的夫人交代?」
顧嬤嬤說著就哽咽起來,眼圈迅速紅了。「小姐可不能嚇老奴……沒娘的孩子就是命苦啊,黑了心肝的一幫小人,當初指天發誓會善待小姐,這才幾年,就把小姐送來這鄉下地方,可憐的五少爺還不定怎麼被搓磨呢!」
五少爺是沈薇的胞弟,叫沈玨,比她小了四歲。他們的母親阮氏是在生沈玨時傷了身子,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留下不滿五歲的沈薇和幾個月大的沈玨。
「嬤嬤,我只是在外面走走,沒往山裡去。」沈薇輕聲安慰著顧嬤嬤。「嬤嬤,都這個時候了,我哪裡還是什麼千金小姐,現在我們最要緊的是把日子過好,哪裡還能再窮講究?嬤嬤,我該長大了。」
沈薇的聲音不高,卻透著一種堅毅。她得趁著這個時機讓顧嬤嬤快點接受自己的改變,這樣她做起事情來才沒有顧慮。
果然,顧嬤嬤一怔,眼圈又紅了。「小姐是長大了,也懂事了。」她的眼神欣慰中夾雜著心疼。
這些日子以來,小姐的變化她都看在眼裡,小姐哪怕喝再苦的藥,吃難以下嚥的糙米粥都沒有掉一滴眼淚,她淡淡地笑著,像極了早逝的夫人。
「嬤嬤,吃肉!」桃花可不懂顧嬤嬤為什麼傷心。「小姐答應給我吃肉。」她把野兔野、雞抱得緊緊的,生怕顧嬤嬤不給她肉吃。
「吃,吃,妳就知道吃!」顧嬤嬤立刻換了一張臉,手指點著桃花的額頭,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妳也給我長點心,跟妳說過多少遍了,和主子說話要輕聲細語,哪個像妳一樣大聲嚷嚷?還妳呀我呀的,要自稱奴婢。妳這樣的若是擱在府裡頭,早就大板子打死扔亂墳崗去了,也就小姐心腸好縱著妳,若不是小姐,妳指不定被妳那爛賭鬼的爹賣到哪個骯髒地去呢!還想吃肉,還不快去把廚房的柴劈了。」
桃花噘著嘴,不情願地走了,氣得顧嬤嬤恨不得能把她再拉回來罵一頓。
「好了嬤嬤,桃花還是個孩子呢,今天咱們就吃肉吧,我都饞了。」沈薇抱著顧嬤嬤的胳膊撒嬌。她知道顧嬤嬤是刀子嘴豆腐心,平時對桃花好著呢。
小姐想吃肉,那自然是行的。顧嬤嬤一邊應著,一邊還不忘抱怨。「小姐也別太慣著那丫頭,她不小了,該好好學學規矩了。」
「知道了,知道了。」沈薇敷衍著。
精明的顧嬤嬤愣是沒想到要問野兔和野雞是哪兒來的,直到收拾的時候才想起來,卻被沈薇推到桃花身上,糊弄過去了。
顧嬤嬤想著桃花這丫頭雖然還小,倒是有一把傻力氣,說不準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也就沒有懷疑。
桃花這天到底是吃上了肉,高興得跟在沈薇的身後進進出出,一刻都捨不得離開。
飯後,顧嬤嬤端出針線筐做繡活,沈薇在旁邊幫她分線。顧嬤嬤做得一手好繡活,起早貪黑地做上大半個月,買了繡線和糧食,基本就不剩多少了。
如何賺錢?這對沈薇來說沒什麼難的,她為難的是如何才能讓顧嬤嬤接受自己的改變,從而不露馬腳地賺許多許多的錢。
日子在沈薇的糾結中滑過,又是半月過去了。自從上次出門之後,沈薇隔三差五就出去轉一轉,慢慢地也熟悉了沈家莊。
沈家莊不大,也就幾十戶人家,大多姓沈,各家都能扯上些關係。沈薇這一支是沈家四房,她的祖父忠武侯和嫡支現今的族長是堂兄弟,關係似乎不大好,至於其中的糾葛,說起來話就長了。
沈薇的祖父沈平淵的幼年頗為艱難,三歲沒了爹,守寡的老娘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拔到七歲。那幾年中,家裡的十畝地縮水了一大半,老娘實在受不住族人的欺凌,改嫁了,家裡的四畝地被族裡收回,獨餘兩間破草房,連兩把好點的椅子也不知被誰順手牽羊了。
小小的沈平淵……喔不,那時祖父還沒有這麼威風的名字,他的名字很有鄉土氣息,叫狗子。沈狗子自此就過上了吃百家飯的日子,今天這家吃一頓,明天那家吃一口,更多的時候是餓肚子,受盡欺凌。
就這麼混了幾年,沈狗子十三了,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身材也魁梧。當時恰逢災荒,各路義軍紛紛揭竿而起,到處民不聊生,他一合計,索性投了軍,至少能吃飽。
他有一把力氣,為人又仗義,和一起的大頭兵處得如親兄弟似的,眼光也活,很會琢磨上峰的眉高眼低,加之肯吃苦,硬是練出了一身好武藝,入了當今大雍朝開國皇帝、當時的赤軍首領徐慎的眼,提拔為親衛,賜名沈平淵。
沈平淵作戰英勇,幾次救主,開國後,徐慎感其忠義,封為忠武侯,鎮守西疆。
沈平淵戰功封侯,消息傳回沈家莊,整個莊子都沸騰了。在普通老百姓眼裡,村長都是不小的官了,忠武侯那是多大的官呀?聽說還能天天見到皇帝!整個沈家莊都與有榮焉,走出去在十里八村的親戚跟前,胸脯挺得高高的。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沈家莊的一些人甚至都已經在算計能得到多少好處了,當然也有一些人心裡惴惴不安。
然而,沈平淵卻很冷淡,只是回來祭祀老父,重修了墳,給改嫁的老娘送了些錢財,在倒塌的祖宅上簡單地修建了座宅子,把老父的牌位迎進去。祭田也買了一百畝,交給族長照應,所得則是開辦族學,供沈家子弟讀書。至於更多的要求,那就不用再想了,而他一身殺氣,也沒人敢在他面前蹦躂,再有想法也只能在心裡憋著。
沈薇對霸氣的祖父很有好感,但在原主的記憶中卻沒有祖父的身影,他似乎一直在外鎮守,府裡當家的是她大伯。
到了晚上,沈薇也沒有閒著。等顧嬤嬤和桃花睡了,她就悄悄起來練功。這具身體太弱了,走得快點都會喘,害得她想做點什麼都不得心應手。
這天,顧嬤嬤又要去鎮上交繡活,沈薇好說歹說,總算磨得她同意讓自己跟著去。
一早,一行三人就出門了。沈薇雖然十二了,但由於長期營養不良,看上去瘦瘦的,很是孩子氣,加之又大病了一場,氣色也不好,看起來倒也不起眼。
沈家莊的位置離鎮上比較近,只有十里路左右,但等她們到了鎮上,沈薇的額頭上也已經沁出了汗珠。
顧嬤嬤拿著帕子給她擦汗,輕聲嗔著。「這鎮上有什麼好看的?小姐還非要來,看看,累了吧!」
她的手暖暖的,撫在臉上很舒服,沈薇彎起嘴角笑了。「嬤嬤,妳一會兒得給我買好吃的。」她歡喜地撒嬌。
「買,買,都給小姐買。」顧嬤嬤連聲應著,看著眼前這愛嬌的小姑娘,眼裡心裡滿滿的都是疼愛。她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小姐就是她的全部。
顧嬤嬤先去交繡活。因她的繡活好,繡品鋪的老闆娘非常熱情,給的價格也很公道。「二十三個荷包,每個十二文錢,這裡是二百七十六文;十七張帕子,每個十文錢,是一百七十文。」老闆娘噼哩啪啦地打著算盤。「加在一起是四百四十六文,湊個整數,四百五十文。顧大娘妳看對不對?」
「對,多謝老闆娘照顧。」顧嬤嬤很滿意。「老闆娘真是敞亮,難怪妳這鋪子生意這麼好。」
顧嬤嬤不著痕跡地奉承老闆娘,老闆娘的笑容真誠了不少。「這兩個丫頭是妳家閨女吧?長得可真水靈。」她看向站在顧嬤嬤身後的沈薇和桃花,目光在沈薇的身上頓了頓。這閨女長得可真俊。
沈薇雖然還沒有長開,但渾身上下自有股說不出的脫俗氣質,自然逃不過老闆娘長年做生意的利眼。她覺得這閨女比經常來鋪子的常大小姐還氣派,至於更矮一些的桃花,老闆娘直接忽略了。
「不是──」顧嬤嬤一愣,連忙否認,沈薇眼光一閃,搶先道:「不是,這是我姨母。」
顧嬤嬤再要否認也來不及了,心中雖嫌小姐亂來,到底還是默認了。
出了繡品鋪子,顧嬤嬤就埋怨起來。「小姐,老奴是哪個檯面上的人物,怎能當小姐的長輩?小姐也太亂來了。」主子再小,也是主子,可不能亂了規矩。
「嬤嬤。」沈薇打斷了顧嬤嬤的話。「嬤嬤,我都靠妳做繡活養著了,還算哪門子的小姐?」
沈薇說得輕鬆,顧嬤嬤卻一陣心酸又十分欣慰。小姐長大了,懂事了。
「好了嬤嬤,我們的日子會好起來的。」沈薇見狀,忙安慰她。就連桃花都用力點頭。「會好的,吃肉。」
桃花一下子逗樂了兩個人。「妳呀,就是個吃貨。」顧嬤嬤恨鐵不成鋼地瞪著桃花,一時也忘了剛才的失落。
她們此行還要去買糧食和油鹽調料,快要過年了,顧嬤嬤還想給小姐做件新衣,雖然比不上府裡的料子,但好歹是新的。
顧嬤嬤擔心小姐走累了,掏出十文錢讓她和桃花在路邊的茶攤上坐著歇腳。
「欸,兄弟,聽說了沒?常老爺家進賊了。」鄰桌一個壓低的聲音神神秘秘地說。
「真的?啥時候?我剛才還給他家送柴禾,也沒看出什麼不一樣。」袖子上打著補丁的中年人說。
「你能看出個啥?」聲音裡滿是鄙夷。「我小舅子的堂兄在衙門當差,說是大前天報的案,縣太爺當時就點人出去了,也不知是丟了啥值錢寶貝?」語氣中含著羨慕。
「再值錢的寶貝也沒你的分兒。」這是另一個人。「你還不是乾急眼?」惹得幾人哄堂大笑。
「你們說,這事是不是他們幹的?」這個聲音有些遲疑,壓得也很低。沈薇注意到那人的手似乎朝東邊指了指。
她心中一動,一下子來了興趣。
就見他們的臉色頓時變了。「說什麼呢?你不要命了。」竟是十分害怕的樣子,紛紛噤了聲,沒一會兒就三三兩兩離開了。
留下的沈薇歪著頭,若有所思。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0/10上市的【文創風】569《以妻為貴》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