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東屋內,長平大長公主安撫好陸靜怡,留下段氏和邱氏陪伴她便出了屋。
看見她走出來,坐在圈椅上的太后和皇帝都是一怔,下意識坐直了身子。
大長公主也不客套,開門見山道:「來的路上我已經聽人說了,皇上和太后都覺這只是個意外?」說話時她的目光落在錢太后身上。
錢太后面上一燙,捏了捏手心道:「姑母,承恩公夫人真是無心之失,哀家已經罰她去妙音庵為那苦命的孩兒誦經祈福三年。」
皇帝垂著眼不敢直視大長公主的雙眼,誰的兒子誰心疼,哪怕他已經相信承恩公夫人不是故意的,他還是覺得這個懲罰過輕了。可錢太后發了話,他得顧忌母后顏面。
大長公主一扯嘴角,頗有深意道:「意外?因承恩公夫人痛哭流涕說是意外,於是你們就覺得是意外了?還是徹查過後才斷定這是個意外?」
皇帝和錢太后皆是一愣,皇帝的臉青紅交錯,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哪兒犯了錯。
錢太后慢了一拍後也明白過來大長公主話裡深意,頓時脹紅了臉。之所以這麼快就下結論,就是因為要趁著陸家人反應過來之前了結此事,如此陸家也不好駁了她的面子繼續追究下去。
大長公主垂了垂眼,皇帝沒想到不奇怪,先帝為什麼一心想廢了他,大半是因為他愚鈍、耳根子軟,容易受人影響幹出荒唐事。要不是當時除了皇帝就只剩下與他們勢同水火的福王,她和凌淵也不會支持他。
可錢太后這人,先帝在位時還算靠譜,否則也不能和鄭氏鬥了這麼些年。然而大長公主發現自從她做了太后,行事越發不知所謂了,先是孝期裡就把娘家姪女養在慈寧宮,再是這一回。
就算這只是個意外,可皇后失去了一個已成型的男胎是事實,去妙音庵三年就想交代過去,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當他們陸家都是死人不成?
呵,沒了先帝和鄭氏女這兩柄懸在頭頂的劍,以為高枕無憂,於是想做隨心所欲的太后娘娘了?她還活著呢!
「不徹查一番就下定論,陛下,您讓後宮眾人和滿朝文武怎麼想?」大長公主語氣平淡,卻字字如刀。
皇帝便覺臉火辣辣地燙起來,羞愧難言。
錢太后也面上發燒。
就在此時,凌淵帶著去而復返的錢家母女到了,身後還帶著被反綁了手腳、堵著嘴的秀娥和宮人。
見到凌淵,皇帝就覺臊得慌。
凌淵神色淡然,不疾不徐地見過禮後開口。「當時這四人站在承恩公夫人身旁,其中最有可能碰到佛珠的就是這個丫鬟,陛下不妨派人審問一番。 」
承恩公夫人是長輩,無憑無據不好審問,幾個宮女和丫鬟卻沒這顧忌,他怎麼就沒想到這一點?皇帝懊惱極了,有著說不出的挫敗,他搓了搓手詢問地看著凌淵。
「太傅看……交給祁皇叔可好?」祁王掌管宗人府。
凌淵道:「讓陸家和錢家各派一人旁聽,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忙道:「還是太傅想得周到。」兩家各派一人參與,也省得事後扯皮說什麼包庇誣衊。
於是這事就這麼定下了,皇帝派人去請祁王過來,商議一番之後,各自行禮散去。
大長公主隨著凌淵去看洛婉兮,也是這時才知道洛婉兮可能懷了雙胎,望著他素來清雋的面龐上的淺笑,大長公主眼神也溫和了些。他苦了十幾年,眼下算是甘來了。
「懷孕本就艱難,懷雙胎更是加倍辛苦,你多體諒一下她……」說著說著大長公主自己就說不下去了,凌淵待婉兮的心意,她還不清楚嗎?
凌淵道:「您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
大長公主便點了點頭,閒話著就進了屋,在宮裡並不適合說正事。
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的洛婉兮聽說大長公主來了,立刻睜開眼就要坐起來。
桃露搶步過去,扶著她慢慢起來。「夫人慢點兒。」
洛婉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赧然地望著門口的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溫和一笑,抬手壓了壓。「不必行禮了。」
在床前的玫瑰椅上坐下後,大長公主問:「身體好些了嗎?」
「都好了,」隨後輕聲道:「皇后之事,請您節哀,不要太難過了。」
看清她眼底的孺慕和關心,大長公主心頭一暖,點了點頭。「妳也別太擔心皇后了。」她一貫疼陸靜怡。
她都聽說了,之前在園子裡她為了拉住陸靜怡,差點也讓自己栽下去,幸好沒出意外。
洛婉兮點了點頭。
略說幾句話後,凌淵便送大長公主出去,回來就見洛婉兮神情中還殘留著不捨。每一次和大長公主的相處都能令她心花怒放,比跟自己在一塊兒還珍惜。
凌淵挑了挑眉,承認自己有些吃醋了。於是他走過去,扶住她的後腦勺,吻了吻她的眉心。
這一吻來得莫名其妙,不過洛婉兮早就習慣他時不時的親暱,壓根兒想不到他是在吃醋,順勢拉著他問那邊的情況。
另一頭,離開的大長公主回到東屋時,錢太后和皇帝都已經走了,大長公主心下一哂,這是沒臉繼續待下去了!
屋裡正在收拾,打算把陸靜怡抬回坤寧宮,畢竟玲瓏閣到底比不得坤寧宮舒服。
「祖母去看洛姑姑了?」陸靜怡側過臉看著進來的大長公主問。
大長公主輕輕嗯了一聲。
陸靜怡笑了笑,祖母還真把洛婉兮當成女兒看了。除了閨名,她是真的看不出來洛婉兮哪兒像姑姑,不過她老人家高興就好。
「洛姑姑還好嗎?」陸靜怡問。她恍惚記得她拉了自己一把,倒是個心善的。
「她還好。」卻是沒說洛婉兮可能懷了雙胞胎之事,免得刺痛了她。
陸靜怡頓了頓,下意識將手覆在小腹上,一片平坦,那種身體空了一塊的感覺再一次席捲而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那就好,姑父好不容易有了後,要是因我之故出了意外,我於心難安。」
一旁豎著耳朵的邱氏目光一閃。姑父?看來皇后心結解開了。
大長公主也留意到她稱呼上的變化,心下甚慰,抬手摸了摸孫女兒的頭頂,緩聲道:「好孩子,妳的罪不會白受的。」
當年害了婉兮的人都付出了代價,如今害了陸靜怡的人也必須付出代價。
碧空白雲之下,粉牆黛瓦綿延無止境,巍峨壯觀。
祁王站在宮門前,把玩著手心裡的兩個玉球,望著莊嚴的紫禁城幽幽一嘆。「瞧瞧這天,又要起風了!」
站在他身旁的江樅陽望著不遠處紋絲不動的楊樹,沈默不語。
皇后流產一事若是不能處置妥當,兩個后族就要結仇,最後會造成什麼影響,誰也不能預料。
祁王斜睨一眼木頭疙瘩似的準女婿,也不明白寶貝閨女究竟看上他哪兒了。
「走吧,去審人嘍!」剛才他向皇帝討了江樅陽過來幫忙。
皇帝繼位這一個月來,幹的最大一件事就是撤除了東廠。於此滿朝文武都是贊同的,他們還想讓皇帝連同錦衣衛一塊兒廢除了。
當初太祖設立錦衣衛是為了駕馭、監視群臣,藉此鞏固皇權,因此皇帝怎麼可能答應廢除錦衣衛?少了錦衣衛無異於斷了一條臂膀!
最後君臣各退一步,錦衣衛不撤除,但是要廢除內外獄,其內囚犯盡數交給刑部處理。從此以後收回錦衣衛審問權,只有三法司可審理案件,錦衣衛再無權過問。
換言之,以後錦衣衛依舊可偵查、可逮捕,卻無法審問定罪,所緝捕罪犯都要移交刑部,如此一來,錦衣衛的權力被大大限制了。
不過哪怕被限制,那也是錦衣衛,直接向皇帝負責,其他部門無權過問。所以祁王還是讓江樅陽繼續留在裡面,且因他在暢春園之亂中護駕有功,江樅陽還升到了指揮同知,再往上一步就是指揮使了。
這樁案子雖然棘手,可要是處理得好,就是個露臉的機會,於是祁王思量過後便把未來女婿給捎帶上了。
江樅陽應了一聲,恭恭敬敬地扶他上轎。
祁王正要彎腰進轎,忽而聽見請安之聲,當下就抬起頭來轉過身。
江樅陽的眼神微不可見地動了動。
凌淵扶著洛婉兮下了軟轎,慢慢走過來。
祁王向前走了幾步,江樅陽頓了下,抬腳跟了上去。
雙方見過禮後,祁王看一眼洛婉兮,目光一掠而過,恪守禮數。「凌夫人無恙了?」
洛婉兮微微欠身。「多謝王爺關心。」
「還好虛驚一場。」祁王笑笑,看著凌淵道,不然這事更沒法善了了。
說著又輕嘆了一聲,低低抱怨。「你說怎麼就不消停一下,好歹讓我喘口氣啊!」先帝駕崩,新君登基,後宮宗室封賞……都是宗人府的事,祁王忙得不可開交,連個囫圇覺都睡不好。
凌淵嘴角一掀。「能者多勞。」
祁王翻了個白眼。「站著說話不腰疼!」他滿臉鬱悶,一副頭疼極了的模樣,斜睨凌淵。「你更能,要不你來?」
「我得避嫌。」
祁王輕嗤了一聲,閒話了兩句,兩廂這才分開。
凌淵扶著洛婉兮上了一旁的馬車,隨後跟了上去。
見狀,祁王頓覺好笑,都說凌淵對他這小嬌妻愛不釋手,還真是!不過要是祁王妃給他懷個雙胞胎,他也能寶貝疙瘩似的寸步不離。
祁王笑著搖了搖頭,進了轎子。
江樅陽翻身上馬,揚鞭之時,鬼使神差地回過頭。
入眼的是漸行漸遠的馬車,他面無表情的轉過頭,甩下馬鞭。
她比上一次見到時瑩潤豐腴不少,應該是懷孕的緣故。方才跟在祁王身邊時,他也聽見了宮人的回稟,她懷的是雙胞胎。
凌淵膝下荒涼,她一下子就懷了兩個,哪怕是兩個女兒,凌淵肯定也會愛逾珍寶。若是兒子,從此她在凌家的地位便穩若磐石。
這樣挺好,她親緣單薄,早年受了那麼多苦,眼下總算是苦盡甘來。
江樅陽緩緩吐出一口氣。若說不遺憾是騙人的,不過他依舊由衷希望她能過得好。
她過得幸福,自己也就能徹底放心了。
想著,他微微側過臉,看向了身旁的王轎。祁王事無鉅細地提點他,視他若親子,而福慧郡主天真活潑,待他一腔熱忱。
那是個難得的好姑娘,江樅陽硬朗的五官不知不覺柔和下來。
坐在轎內的祁王轉著手裡的玉珠,忽然彎了彎嘴角,而後閉上眼養神。
不一會兒,馬車就在衛國公府門前停下,凌淵小心翼翼地擁著洛婉兮下了馬車。
洛婉兮覺得自己在他眼裡就像是陶瓷做的。
正眼巴巴候在門口的德坤趕緊迎了上來,確認洛婉兮好好的,才覺吊在嗓子眼裡那顆心落回原位。
他盼小主子盼得眼珠子都綠了,這好不容易給盼來了,若是再叫人害沒了,德坤覺得他殺人的心都有了。
請過安後,德坤彙報。「承恩公府送了重禮過來,道是向夫人賠禮的。」
凌淵掃了一眼,錢家動作倒快。
竇府醫動作也不慢,一聽說人回來了,趕緊跑來,一看洛婉兮臉色就放了大半的心,再伸手摸脈,徹底安心。
凌淵對他道:「太醫院孫御醫說可能是雙胎,您老人家怎麼看?」
竇府醫吃了一驚,收回來的手又搭了過去,眉頭慢慢皺緊。片刻後無奈承認自己摸不出來,要不早就先提醒了。
「孫英洲最善婦科,他若是說了五五之數,那就是有九成把握了。」一個圈子的,私下沒少交流經驗,竇府醫還會不知道孫御醫那本事和謹小慎微的性格?
洛婉兮登時歡喜,有他老人家這句話,她就更安心了。
竇府醫再檢查了孫御醫開的安胎藥,點頭道好,便開開心心地走了,一路上還在想凌淵這媳婦娶得好,雙胞胎可不是誰都能懷上的。
前腳竇府醫剛走,後腳凌老夫人就帶著隔壁女眷浩浩蕩蕩地過來,先是關切又是恭賀,最後心滿意足的離開。
一波剛走,另一撥人就來了。下人前來稟報,陸承澤和岳氏、洛郅和蕭氏來了,都是聞訊趕來慰問的。
在客廳寒暄幾句,洛婉兮便迎著兩位嫂子去了後院。
岳氏年近四十,生得溫和可親,育有三子二女,眼下長媳即將臨盆,經驗十分豐富,見到洛婉兮和蕭氏兩個孕婦就忍不住好為人師,與她們唸叨起孕期保養。由於她態度和藹可親。很快就讓一開始有些不自在的蕭氏放鬆下來。
三個女人便聚在一塊兒交流起孕婦經來,其樂融融。
不過男人們那頭就沒這麼和樂了,洛郅察言觀色,起身道:「我去看看鄴兒功課。」
凌淵便命人帶他去看洛鄴。
陸承澤看一眼凌淵,下巴一抬,率先抬腳去了書房,比凌淵這個主人家還像主人家。
到了書房,陸承澤就沈了臉。「皇后之事你怎麼看?」
他們家金尊玉貴養大的女孩,被人差點弄了個一屍兩命,這事要不查個水落石出,討回公道,陸家的爺們以後也別在朝上立足了。
「不大可能是錢家做的。」凌淵道。
這一點他們家想法和凌淵一致,錢家還沒這麼蠢。錢家把女兒送進宮,若說沒和陸靜怡別苗頭,爭下一任皇位的念頭,那是騙人的。可正是因為有這念頭,他們就更不會用這種粗暴的手段,如此得罪了陸家,於他們弊大於利。
陸承澤問:「那你覺得是誰?」
「不知。」凌淵放在書桌上的雙手交叉而握,他已經派人去查錢家那丫鬟,可尚未查到結果,便是宗人府那邊也估計才剛開始審問。
「猜一個?」
「福王餘孽、後宮嬪妃,想做嬪妃的……能在此事中得利的人多得去了,無憑無據的猜測又有何意義,等調查結果吧!」凌淵淡淡道:「你們派誰去宗人府旁聽?」
「阿鐸。」陸承澤道。陸鐸是陸家小一輩的老大,是個沈穩有謀算的。「不過我估摸著宗人府那邊不會有結果,那丫鬟怕是知道得不多。」
凌淵沈吟了下。「有一點線索是一點,對方既然動手一次,肯定會有第二次,動作越多,留下的破綻也就越多。」他低聲道:「是狐狸遲早會露出尾巴!」
也只能如此了,實在是掌握的線索太少。沈默了一會兒,陸承澤道:「之前還商量著往後退一步,眼下看來這計劃要緩一緩了。」
為了和先帝鬥,他們不斷擴張。眼下新君登基不足一個月,尚未意識到功高蓋主這個問題,可不代表以後不會察覺到。若是他們不識時務,幾年後又是君臣相爭的局面,便是再贏了,換一個皇帝還是得面對這個問題。
本來這皇帝還算仁厚,皇后又是自己人且懷有龍子,正兒八經的嫡長子,他們退下來正好。
可如今錢太后把錢家女接進宮,雖然皇帝注定要三宮六院,然這和太后把姪女弄進宮完全是兩碼子事。只看世家豪門裡,但凡靈醒的主母都不會把親戚弄去給兒子當妾,因為誰都知道這無異於埋下家宅不寧的禍根。
太后那行為等於是挑釁陸靜怡和陸家,若是等錢家女生了兒子,太后的偏向一清二楚。
大慶以孝治國,皇帝又是耳根子軟的孝子,只看他今天怎麼處理承恩公夫人就知道了,錢太后說什麼就是什麼,丁點不顧忌陸靜怡和陸家的感受。先帝一門心思廢太子、立福王的的例子才過去多久,辛辛苦苦替別人做了嫁衣,這口氣誰嚥得下?
手上有權,心中不慌,還是先看看情況再做決定吧!
凌淵的神情依舊淡淡的,但眸色已經黯下來,他食指輕輕敲著桌面,半晌後才道:「且緩緩吧!」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2/12上市的【文創風】589《天定良緣》4完結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