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聖命難違
隔天,皇帝傳旨要舉辦一場蹴鞠賽,皇子與各大臣之子皆可參加,這是皇帝在送瑞王離京前為其準備的一場送別禮。既然是比賽,獲勝便有賞賜,就是瑞王從青郡帶來的一支由名匠打造的碧玉釵。
這支碧玉釵通體碧色,匠人為造此釵,花了數載不說,甚至斷過一隻手指,加上此匠人在雲鄴享有盛名,因此這支碧玉釵十足珍貴。
碧玉釵被保管在雍貴妃的年錦宮,寧禾被李茱兒拉著去瞧那支髮釵。
此時年錦宮內已擠滿各皇子妃與好奇的宮女,有人為寧禾讓出一條道,寧禾便上前朝雍貴妃與蘭妃行禮。行完禮後一抬眸,她就見到顧姮的皇子妃張綺玉候在雍貴妃身旁,小心地護住腹部。
張綺玉也朝寧禾投來一眼,她的目光不似往日那樣無關緊要,對寧禾有了一絲防備。
寧禾移開視線,她心裡清楚,張綺玉是顧姮的皇子妃,眼下整個皇室就她兩人懷有子嗣,若誰先誕下男皇孫,自當最得皇帝歡心。
蘭妃朝寧禾道:「阿禾,妳也瞧瞧這支釵子,當真是技藝高超。」
寧禾上前望了望,一時之間被吸引住了目光。那支碧玉釵玉質滑潤,釵身上雕的鳳凰非常細緻,做工細膩,確實無可比擬。
「怎麼樣?很美對吧!」李茱兒興奮地對著寧禾說。
「確實。」寧禾點了點頭,腦中想到的卻是顧琅予髮冠上的青玉簪。她不是沒為他戴過青玉釵,可一般釵子的品質,完全比不上這碧玉釵,若她能戴上這支釵子,定與他那青玉簪是絕配。
回到常熙宮,顧琅予碰巧也從皇帝那邊歸來。時值酉時日落,素香便命人端來膳食。
顧琅予替寧禾挾了菜,說道:「妳要多吃一些。」
「若我吃胖了,會變醜的。」寧禾將顧琅予挾的魚放入他的碗中,眼下她雖然已有四個多月的身孕,但除了小腹有些隆起,身體倒是沒胖太多。
說著,寧禾勾起笑道:「今日我去了雍貴妃娘娘的年錦宮。」
「是去看那釵子?」
寧禾點了點頭說:「那支碧玉釵,實在是稀世之物。」
「若妳喜歡,我幫妳拿下來。」
寧禾忍不住調侃他。「朝中世家子弟們皆會參賽,你現在一口承諾,到時若拿不到怎麼辦?」
顧琅予並不將寧禾這話放在心上,他成竹在胸地說:「吃飯吧,妳且等著。」
寧禾雖然的確喜歡那支碧玉釵,但她只當顧琅予是隨口一提罷了,不過既然他有心,那她自然也該「回報」一下。她決定等蹴鞠賽結束之後,找個好時機告訴顧琅予昨晚她沒能說出口的話。
蹴鞠賽這一日,皇帝坐在上座,其餘地方也已坐滿官員與女眷。
各皇子與世家公子皆穿著賽服,髮冠高立,裝束颯爽,攢動的人群中,寧禾朝顧琅予遙遙望去,他亦朝她這邊投來目光,輕抿雙唇綻出一個淺笑。
寧禾回以笑容後,發現李茱兒正左顧右盼,模樣有些慌張,她忍不住打趣道:「我哥哥在左前方,第一排。」
李茱兒不禁紅了俏臉,訕訕一笑。
賽事開始的鑼鼓敲響,出戰的人皆撇開君臣之禮,互不相讓。李茱兒緊張地望著賽場上的寧一,低喃。「一郎也有這般英勇的一面,不知他累不累……」
寧禾糗她道:「別擔心他,妳好生觀看。」話雖如此,她的目光卻一直追逐著顧琅予穩健的身影。
幾輪下來,眾人一一落敗,只剩顧琅予與顧衍兩人對峙。席上竊竊低語聲交錯流竄,寧禾雖然聽得不真切,但她怎會不知,顧琅予與顧衍那夜打架的事早已傳遍朝廷上下,即便只是一場蹴鞠賽,此番兩人再戰,旁人自然要抓住機會八卦一番。
只見顧琅予身手矯健,幾次避過顧衍的防守,將蹴球穩穩投進球門。顧衍緊了緊腰帶,溫和的眸光變得冷冽,不甘示弱地與顧琅予對視。
此時顧琅予起身投躍,卻被橫衝過來的顧衍絆倒,他健壯的身體重重地跌在地面上,四周黃沙揚起,他一時之間竟沒有起身。
鑼聲響起,宣判者喊道:「三皇子殿下與六皇子殿下二比一,最後一輪!」
寧禾緊張地望著倒地不起的顧琅予,不知道他傷得怎麼樣?她不由得暗暗自責,都是她想要那支玉釵才會這樣……在寧禾擔憂得想過去看看時,顧琅予恰巧爬起身來。
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直直望向顧衍,開始最後一輪比試。這次他用足了精神,眸光緊緊追隨顧衍的舉動與方向。
當蹴球唰地進入球門時,鑼聲驟響,宣判者大聲說道:「三比一,三皇子殿下獲勝!」
寧禾站起身,在一片掌聲中朝顧琅予快步走去,只見他隔著一片漫天飛舞的塵埃朝她綻出笑,他獲勝的身影格外瀟灑,恍若烈日般灼眼炫目。
穿過短牆護欄,寧禾奔至顧琅予身旁,問道:「你可受傷了?」
搖了搖頭,顧琅予回道:「無事。」
皇帝此時朗聲道:「朕的兒子個個驍勇,今日公平競爭、相互較勁,朕心中甚為歡喜。」
顧琅予上前朝皇帝拱手行禮道:「父皇,兒臣可否拿到那獎勵?」
「難不成你這番施展拳腳,只為了那區區獎勵不成?」皇帝揮手朝內監道:「把那支釵子送至常熙宮。」
「父皇,現在給兒臣便可。」
寧禾見顧琅予沒事且已得到賞賜,就準備回到坐席,豈知手腕忽然被握住,她回過身,就見顧琅予朝她笑了笑。
內監呈上碧玉釵,顧琅予接過手,當場將它插入寧禾髮間。
寧禾怔怔地望著顧琅予,那雙深邃的黑眸中滿滿都是她的容顏,他與她十指交握,緩緩勾起了唇角,雖未言語,卻是無聲勝有聲。
四周又傳來低低的交談聲,千百雙灼灼眼眸,都投射在寧禾與顧琅予身上。
顧琅予牽住寧禾回到坐席上後才離開,李茱兒不禁揚起笑對寧禾道:「三皇子殿下待妳真好!」
寧禾抿起唇輕笑,心裡彷彿剛吃了口蜜一般甜蜜。
李茱兒起了打趣寧禾的心思,笑道:「方才我聽身後女眷們一陣驚呼,顯然是羨慕妳能得到三皇子殿下這般疼愛,我還偷偷打量了一下,那幾個皇子妃看得可是嫉妒豔羨呢!」
寧禾無奈道:「妳這般說,可是也羨慕我?」
李茱兒連忙點頭。
「那不如妳嫁給我哥哥做我嫂子,如此就不用羨慕我,能讓旁人也用那種眼光對著妳了。」
李茱兒消遣寧禾不成,只能吶吶地看著她,不再多說。
由於瑞王後日將攜兒女回京,因此蹴鞠賽結束後的晚宴,算是皇帝為自己表兄一家餞行,只有皇親參加。
寧禾與顧琅予入殿就座,她再次注意到坐在對面的靳虞凝視顧琅予的目光,這個美貌郡主專心望著顧琅予,就連寧禾回望她,她都不曾察覺。
敏銳如顧琅予,不是不知道靳虞只要一有機會,就朝自己投來視線,但他卻目不斜視,只顧著小心攙扶著寧禾入座。
「殿下的魅力果真不淺。」寧禾故意開口道,還扶了扶髮間那支碧玉釵。
顧琅予勾起唇角說:「妳在想什麼?」
「顧姮曾說靳虞郡主傾慕你已久,你當初若娶了她,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顧琅予笑意更甚。「妳在吃醋?」
寧禾瞪了他一眼。「醋是什麼,好吃嗎?」
聽到她說的話,顧琅予越加得意。「醋妃,好生坐著。」
「說實話,若沒有娶我,你是不是就會娶靳虞?」寧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問,也許是看到靳虞少女懷春的癡情,也或者是……她比自己想像中更在意眼前這個男人吧!
顧琅予認真地望著寧禾,有些無奈卻堅決地說:「當初娶妳時,我便認定自己宮中不過是多擺了個花瓶,若我沒娶妳而娶別人,恐怕仍不知真心為何物。」
前半段話並不好聽,但由顧琅予說來,卻十足真誠,他的這份真心,寧禾既是歡喜,又有些猶疑。
前一世那惡夢般的記憶仍不時會在她腦海中浮現,顧琅予若成為儲君,當真只會專情她一人,而不納妃?
心中那股甜蜜瞬間化作迷茫,寧禾微微嘆了口氣,輕輕撫上腹部。她沈默了片刻才說:「琅予,你能接受我腹中的孩兒嗎?」
世間沒幾個人是聖人,寧禾也並非聖母,這話一問出口,她既期待他的答案,也早已料想他或許會令她失望。
顧琅予停頓了許久才說:「父皇來了。」
果然……他不僅僅是個男人,還是身分尊貴之人,他的血脈只能是嫡親正統,而非她腹中那「旁人的骨血」。
寧禾移開目光,淡然道:「回宮後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他對她總歸有了愛意,就算她不滿意這個答案,但是既然她願意生下這個孩子,還是應該照計劃告訴他實情。
席間,皇帝一直在與瑞王暢談,顧衍與顧姮也笑著搭話,倒是顧琅予的話有些少,他坐在寧禾身旁,一直替她挾菜。
寧禾無意間抬眸朝那群男人望去,恰巧撞見顧姮的目光,他細長的雙眸睨著她,見她看向自己,便咧出了個笑來。他這個舉動,讓寧禾忽然間覺得有些冷意。
只見顧姮轉頭朝皇帝道:「父皇,我們兄弟已陸續娶妻,可世子與郡主如今年歲已到,卻都還未成婚呢!」
皇帝點了點頭,沈吟道:「靳恒可有婚配?」
「陛下,靳恒心性尚不夠沈穩,臣還沒替他物色對象。」瑞王回道。
「男人年紀到了,總該娶妻生子,才會日漸穩重。」
瑞王頷首稱是,皇帝又道:「朕答應你,靳恒看上哪家小姐,朕便替他指婚;還有靳虞,這小丫頭生得端正,也該許配一個好人家。」
聽到這裡,寧禾心中那份冷意更甚,沒來由的,她朝顧姮看去。
顧姮細長的眸子閃過一抹深意,朝皇帝道:「父皇忘了,郡主小時候入京時,還在三皇兄身邊纏了一段時日,直嚷著要當他的皇子妃呢!」
瑞王立即回道:「那是小女不懂事,眼下三皇子殿下與皇子妃琴瑟和鳴,皇子妃還有了身孕,再好不過。」
顧姮笑道:「我原想郡主可以做三皇兄的側妃,畢竟我們是一家人,這樣是親上加親;可繼而一想,瑞王乃是父皇器重的王爺,肯定不想將愛女送入皇宮當個區區的側妃。」
瑞王惶恐道:「能伺候皇子是靳虞的福氣,臣自當不會有怨言。」話落,瑞王猛然住口,這才知自己竟著了顧姮的道。
此時顧姮笑道:「父皇,您不如成全郡主的一番心意?」
靳虞期待又緊張地望著皇帝,寧禾一顆心則是猛跳,桌案下,顧琅予默默緊握住她的手。
皇帝有些為難地說:「靳虞傾慕琅予已是年少的事了,再怎麼說她都是個郡主,若嫁給皇子當側妃,怕是委屈了。」
顧姮繼續遊說道:「父皇,郡主傾慕三皇兄之事先不提,單說三皇兄多次遠赴各郡縣替父皇奔波政務,難道不該為他納個側妃以示慰勞?」
他的語氣彷彿真心顧琅予著急。「三皇嫂已有身孕,皇兄又不喜那兩名侍妾,總該有個能伺候他的人。」
皇帝掃了面容沈靜的顧琅予一眼,已有些動搖,沈思一會兒,他隨即對瑞王笑道:「若讓靳虞做皇子的側妃,表兄可會怪朕?」
「臣不敢。」瑞王立刻俯身跪地。
「這是做什麼?快起來!」皇帝扶起瑞王,唇角揚笑道:「既然如此,就讓靳虞做琅予的側妃吧,你覺得如何?」
瑞王哪裡不知自己女兒的心思,皇帝開口便是聖旨,他已無反抗的餘地,只得接受。
顧琅予鬆開寧禾的手,起身道:「父皇,靳虞郡主正值大好年華,若嫁給兒臣為側妃,實在是委屈了。」
「如今你的皇子妃有孕在身,身邊應當有個側妃侍奉你。」皇帝覺得自己是在為顧琅予考慮,只道:「靳虞是個郡主,你也是朕看重的兒子,你們在一起,不會委屈了她。」
一句「朕看重的兒子」堵住了顧琅予的嘴,他望著皇帝眸中的慈愛,緩緩垂下眸光,沒再多言。
寧禾的心瞬間涼到極致,雙眼也失去了光采。
「阿禾,妳可要養好朕的小皇孫,不要太替琅予操勞。」
皇帝對寧禾說起叮囑的話,可她的腦袋卻一片空白,應了一聲之後,接下來她再也沒開口。
寧禾覺得全身冰冷,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常熙宮的,她只記得在她從席間起身時,靳虞那含羞歡喜的眼神,深深烙印在她腦海中。
享居寢房內四角放置著夜明珠,將原本的漆黑照得恍若白晝。寧禾恍然回過神,她望著明亮的夜明珠,隨手將離自己最近的一顆取下,然後鬆手,任由那夜明珠落地碎裂。
顧琅予見狀將寧禾摟入懷中,安撫她道:「大不了我不寵幸她。」
寧禾推開顧琅予,站定後直直望向他說:「我總算知道,權力的確是萬能的東西,它輕易就能讓人服從,也能隨意定人生死。」
「今日的情況妳看見了,我也拒絕過,妳還要如何?」顧琅予臉上有些怒色,可望著寧禾冰冷的面容,卻不好發作,只能無奈地看著她。
寧禾惱怒不已,但更多的感覺卻是痛心。她愛過,深知自己已經將面前這個男人放在心上,所以眼下才會這般難受。
「我寧禾說過,若要我甘願留在你身旁,你只可有我一個妻子。」
「她是側妃,不是正妻。」
「我也對你說過,既然要娶我,便再不能娶別的女人。」
顧琅予惱怒地望著寧禾眸中的凜冽道:「事已至此,我如何推拖?」
寧禾移開眸光,走至妝檯前落坐,她抽出髮間那支碧玉釵,丟至妝奩中,任由一頭青絲如墨洩下,覆住她單薄的雙肩,卸妝完畢後,她解下衣衫道:「請殿下回常居。」
顧琅予這時神色一沈,低聲道:「妳究竟鬧夠了沒有?」
寧禾自顧自地寬衣上榻,並未回應他。顧琅予等候了片刻,見她鐵了心不開口,終究甩袖出了寢房。
寢房門口處的珠簾被他猛力一揮,搖晃不止,在珠子碰撞的聲音中,寧禾躺在床榻上,雙手擱於腹部,出神地望著床頂。
她今日原本想告訴顧琅予她腹中懷的正是他的親骨肉,可為何半路會殺出這樣一件事?
原來,她始終將愛情想得太美好,也想得太簡單,她以為兩個人只要相愛,便能突破萬難,但她忘了顧琅予跟顧衍一樣,會有身不由己的時刻。她能體諒這種任人拿捏的痛苦,可作為重生一次的人,她卻覺得這是因為愛得不夠堅決。
這一夜,是他們同榻好長一段時間以來,第一次分開。
枕邊空盪盪,衾枕孤寒。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2上市的【文創風】595《偏愛俏郡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