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中使們本來追隨太子,趾高氣揚,後來太子失敗,個個如同喪家之犬,戰戰兢兢,現在聽說大將軍「明理」,不處置他們,立即來了精神,一窩蜂地來拜訪褚翌,獻上各自搜刮的珍寶無數。褚翌都含笑收下,溫言寬慰。
拜隨安所賜,他覺得自己與人周旋的能力飆升,不耐煩了,就哭訴自己這邊軍費緊張,步履維艱,反倒收了不少好處……
隨安收不到褚翌的回音,又聽說了傳聞,心情漸漸著急。
褚琮不會對陳刺客做什麼,只是關押,她跟衛戌卻經常去,發現這刺客是一根筋之後,衛戌常拿他比劃,指導隨安怎麼近身搏擊才能四兩撥千斤,以小謀大,以弱勝強。衛戌和隨安不避諱在陳刺客面前討論,陳刺客因此知道隨安是混跡軍中的女子。
陳刺客雖然哇哇大叫,但態度上總算沒那麼刺,假如說他從前是一隻炸毛的刺蝟,那麼現在就是一隻順毛的刺蝟。
可隨安一連好幾日沒來,陳刺客心裡沒底了。
等衛戌再帶她來的時候,陳刺客道:「我就說了,朝廷派來的什麼將軍肯定跟那個太子一樣,是一丘之……那什麼!坑害一氣。」說著用眼神剜隨安。
褚翌的心思現在不好琢磨,但隨安覺得他就是再變態,也不會說留著這些中使們給大軍扯後腿,微笑著摸了摸陳刺客的頭。
陳刺客立即爆炸。「男人的頭、女人的腰怎麼能隨便亂摸?!」
隨安立即回道:「這都什麼年代了,你還這麼老古板?」
陳刺客被她這一句話反問得有點發傻,半晌才不恥下問。「現在難道時興摸頭、摸腰?」
衛戌翻了個白眼,不過看隨安在陳刺客面前比在王子瑜那裡要自在,心裡更覺得隨安跟王子瑜之間有事。
這麼說吧,隨安在其他男人面前,也是個男人,可在王子瑜面前,她就變成女人了。
不過隨著隨安跟王子瑜接觸得越來越多,衛戌的這種看法也就越清晰。
很顯然,隨安在王子瑜面前會不好意思、會手足無措,王子瑜換衣服,她就等在外面,而衛戌等其他男人即便光著膀子,隨安看了也無所謂……
饒是衛戌心性穩定,也忍不住傳信問衛甲:隨安跟王子瑜王表少爺是?
衛乙看了,先在心裡維護隨安。「衛戌是不打仗,閒的!」
衛甲摸了摸下巴問衛乙。「這事要不要跟將軍說?」
衛乙防備地看著他。「要說你去說,我是不說。」
衛甲猶豫了。「還是算了,將軍最近心情看上去還不錯,我要是去說,沒準兒他心情變壞了。」關鍵是將軍要是揍人,他也扛不住。
但當衛戌再次傳來消息,衛甲跟衛乙也坐不住了,兩個人都覺得屁股要開花了。
衛戌信上的內容簡單,畢竟他也寫不了複雜的東西,就是將隨安跟王子瑜的對話記下來。
王子瑜說:「妳現在孑然一身,想法還會一如從前嗎?我的想法一直沒變,如果妳願意,就算給不了妳正室之位,但我發誓終生只有妳一人……」
隨安當時並未說話。
可衛戌看著王子瑜臉上微微的淺笑,就覺得大概隨安還是心動了。
衛甲跟衛乙八卦。「能不心動嗎?換了我,我也心動。」
衛乙問:「那你是想跟王表少爺,還是想跟隨安?」
衛甲憤怒地跳起來揍衛乙。「老子先跟你!」
衛乙回嘴。「你想得美,你要是跟了我,你得給我賺錢養家,給我洗腳疊被,給我暖床,給我搓背……」
兩個人打鬧得太投入,竟然沒有發現外面的褚翌。
褚翌覺得自己養氣的功夫還不到家,他怒火中燒,從頭髮到寒毛都氣得豎了起來。
褚隨安……這個女人!好、好,原來她扔了他,是看上了王子瑜!對了,還有王子瑜!虧他拿他當兄弟,他竟然蹲在他家牆角等著摘紅杏!
這兩個人他都不原諒,絕對不原諒!
褚翌轉身就走,剛走了兩步,看見一棵樹,抬腳一踹,比碗口粗的大樹從中一下子斷了。
衛乙跟衛甲面面相覷,衛乙突然皺眉問:「上次去抱將軍的腿是你還是我?」
衛甲不理衛乙,這種找死的事他是不會再幹了,死就死在戰場上,被將軍踢死這種死法說出去也太沒面子了。
別看褚翌胸中怒火滔天,可他平靜下來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有將士經過,看見樹倒了,大大吃驚,過來拜見。「將軍?」
褚翌點點頭。「無事,只是想試試自己的力道。」
這句話傳出去之後,軍中開始流行一種踹樹遊戲,以褚翌為榜樣,倒是不少人開始苦練武藝,就是苦了附近的大樹、小樹。
另一頭,隨安正跟衛戌說話。
「你發現了沒有?」她伸出手指偷偷指了指跟褚琮說話的魏中使。
衛戌看了一眼,點頭道:「嗯,長胖了有十斤。」
隨安慢慢轉過頭,呆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才欽佩地道:「你說得對。」
衛戌問:「那妳發現了什麼?」
「我覺得他的氣勢比以前強了不少,以前對著褚將軍都是點頭哈腰,現在你看他,抬頭挺胸,好像褚將軍是他的下屬似的。」
魏中使一會兒走了,隨安跟衛戌過去,問褚琮。「將軍,中使大人過來有什麼事嗎?」
褚琮嘆了口氣。「讓我盡快處置了那個刺客。」
隨安。「他這是心虛了。」
衛戌心道魏中使還是有腦子的,知道刺客的話絕對會對自己不利,刺客死了,便是死無對證;刺客活著,那就是人證。
隨安又問:「您打算怎麼辦?」
褚琮道:「中軍那邊還沒有消息傳來嗎?會不會是妳漏掉了?」
隨安搖頭。「最近一封信也沒有。」一封信都不來,她想漏也沒機會啊!
褚琮看了看她,突然道:「茲事體大,現在也顧不得別的了,要不妳親自去一趟?」
隨安瞪眼,指著自己。「我?」
褚琮猶豫,看向衛戌。「要不讓衛戌去?」
「我不去。」
隨安再看向褚琮,目光帶著一種「大人,你這個將軍當得好窩囊」的悲哀。
褚琮嘆了口氣。「我不能離開軍中,要不問問王中尉去不去吧?」
隨安閉上嘴,寫信是她的底線,讓她去見褚翌,還不如讓她想辦法幹掉魏中使呢!
褚翌自是沒等來隨安。
王子瑜來見他,他很心平氣和地招待了。
王子瑜問褚翌。「那名刺客如何處置?何時押解進京?還有中使們,你是如何打算的,總不能真教他們瞎指揮一通吧?」
褚翌笑得淡如水,躺在靠椅裡,雙腳搭在跟靠椅齊平的腳踏上,抬手給他倒了一杯茶水。「咱們兄弟好不容易相聚,暫且不說這些煩心事。」
王子瑜有點著急,這不僅是隨安的事,他也覺得軍中存在中使之事就如附骨之疽,不除不快。
褚翌面上從容,心裡惱火,尤其是看到王子瑜的煩心樣。
褚翌看著王子瑜,笑道:「你跑去西路軍做什麼?既然來了,就留在中路軍幫我。」
王子瑜有點猶豫。「我在這邊能幫你做什麼?」他跟褚琮在一起,雖然沒血緣關係,但有親戚關係啊!褚琮待他特別客氣,因此王子瑜比較喜歡褚琮,何況那邊還有親切隨和的隨安。
褚翌道:「肅州兵精將勇,可不是沒有弱點,常年用兵,農業荒廢,耕地荒蕪,老弱出逃者不在少數,只是這群人並不知道朝廷優容之策,我正想找個人負責這些事情,你來了可不正好,當年你在華州後方也做得拿手。」
王子瑜張大了嘴。「你是想瓦解肅州民心?」
褚翌笑。「我瓦解那個做什麼?我又不是造反。你得曉得,天下既然是皇上的,民心自然也是向著皇上,我這叫撥亂反正。」
他的聲音平和清澈,被風沙吹曬而變得硬朗的肌膚,無不向王子瑜展示了一個成熟的男人樣子。
王子瑜突然胸中湧起一股豪情。他走過很多路,看過山山水水,然而內心深處卻覺得漫無目的,或許心裡一直期待的,其實是像褚翌一樣建立一番功業,畢竟男兒當如是!
他目光變得明亮起來,笑著道:「好,我聽你的,你想叫我怎麼做?」
褚翌神情不變,臉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將腳從腳踏上放了下來,從一旁的紙堆裡略找了找,翻出一本帳冊遞給他。「這是此地附近空置的荒地位置以及數目,我打算就在──」他又翻出一份輿圖,指著其中一處道:「就在這裡,先安置那些從肅州跑出來的農戶,給地、給種子,讓他們種地去。」
王子瑜一邊看帳本,一邊看輿圖,問:「現在有多少戶流離失所?」
「不多,五百戶左右。整天收容這些人也是浪費糧食,他們要是能打仗還好些,不過要是真能打,也輪不到我收留他們,李程樟也不會放過。想來以後逃出來的人還會更多,所以你得把這件事做好,只有這樣,才會有更多的人出來,大家有了想望,總是比活活餓死得強。」
於是,王子瑜便留在中路軍。
西路軍裡,褚琮看著王子瑜一去不回,也沒話說。過了不久,褚翌那邊終於傳來消息,不僅有王子瑜的調令,還有有關流民安置的問題。
褚翌上表請皇上允准在附近置縣,安置肅州流離失所的百姓。
皇上連同對中使的那份奏摺一起極其快速地批了下來,褚翌也帶了人親自去視察王子瑜的成果。
蓋房子、種地都非一日之功,並且都是需要前期投入的工程,王子瑜正為了銀錢發愁,褚翌來了,就抓著他說話。
褚翌笑著給他出餿主意。「軍中的糧草我可以分撥一點給你,但是也只能維持一時。我聽說雁城裡多豪強,你之前在雁城待過,總有三分人情,讓褚琮帶著你敲詐那些大戶們好了。」
王子瑜是真被錢愁得不行,沒錢就沒法買耕牛,沒法買蓋房子的木料,除了土地,其他都沒辦法買,是以聽到褚翌這個主意,他立即拊掌。「行,我跑一趟雁城!」
他這麼爽快,褚翌心中就不爽了,總覺得自己這是給那一對「什麼夫、什麼婦」創造了機會。
而隨安見到王子瑜也是高興,聽說他忙著安置流民,而且是褚翌的主意,心裡略為複雜,覺得褚翌天生是個將軍。
但其他的,她告訴自己不用多想了。
不是說女人狠起來總是比男人要厲害,她硬是一句不問褚翌。
這種情況連王子瑜都察覺出不對勁來,輕聲問:「隨安,妳跟九表兄……」
隨安垂下面,卻說起林頌鸞。「林頌鸞害了我父親,還想坑了我去給她爹當小妾。」
王子瑜皺眉。「啊?我……不知其中還有這樣的內情……那妳想怎麼辦?」
隨安想起林頌鸞懷孕的樣子,胸中只覺一口惡氣憋住,難受得想發洩卻找不到通道,她將頭歪到一旁。「我不能怎麼樣,等林頌鸞生完孩子再說。」
王子瑜「啊」了一聲,那句「林氏懷孕了」被自己嚥了回去,待要抬手安慰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林頌鸞是褚翌的妻子,也就是他的表嫂……
「褚先生已經走了,活著的人還是要好好活著……」他低低安慰。
隨安聽他提起褚秋水,只覺渾身血液滾燙湧動,雙手緊緊攥在一起,過了半晌才將頭側了側。「是的,好好活著。」
等她回帳篷,發現裡面放了一本地藏菩薩本願經。她眉頭一揚,外面的衛戌進來了。「我給妳的,抄吧,迴向給妳爹,讓他早日投胎。」
隨安臉上露出一個笑,垂首拿了紙筆過來。
遙遠的周薊大城裡,某人捂著胸口大喊一聲。「我不活了!讓我死了吧!」
圍著的男人、女人們紛紛上前安撫,其中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顫巍巍地對著一個穿祭服的白鬍子老頭道:「我王不會……」
後者的鬍子一翹一翹地安慰他。「不會的,以後就會慢慢好了。唉,看來找的這個男人不大管用,我們給王再找些吧!王畢竟到了年紀,也是該生個孩子,延續王嗣了……」
抄過了經書,衛戌又提了些紙錢過來,領著隨安去燒給褚秋水。
隨安一邊哭、一邊燒紙錢,衛戌就等在十多步遠的地方等著,看見她眼眶紅腫也只做沒看到。
隨安卻突然道:「衛戌,我認你做大哥,與你結拜為兄妹,以後互幫互助、相互扶持好不好?」
衛戌看了她一眼。「不好。」將軍要是知道會殺人的。
隨安略尷尬之後,很快就從被拒絕的挫敗裡緩過勁來,笑了一下。
衛戌雖然沒答應,但是之後帶她去了一處山谷空曠之處,望眼所及,山花爛漫,隨安忍不住放開嗓子大喊了一聲。
山谷裡頓時傳來她的無數回音,像是有了姊妹同伴一樣。
王子瑜在雁城的收穫不大,待要走的時候,略微遲疑地問隨安。「做個文書雖然清閒,卻不如做些實事來得快活……」
隨安很猶豫。「我想想。」
王子瑜也沒強勸,只是臨走之前道:「妳好好想想……其實,看到那麼多農戶人家掙扎求生,相比之下的我們,有什麼不能熬過去的呢?」聲音唏噓,不知道是在說他自己還是說隨安。
隨安就去問衛戌,衛戌沒意見。「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反正一樣要打仗。」
隨安道:「那就不去了,等著打仗好了。」
王子瑜去了一趟雁城,鎩羽而歸,褚翌知道了,心情好了不少,把中使們都集中到一處,然後笑咪咪地跟大家說:「陛下召集各位中使大人回京,已經有了旨意。」
褚翌一番布置,將諸路軍中監陣的宦官中使押回上京,各路軍中將士得知,紛紛相慶賀,自此在戰場上諸將得以獨斷專行,戰多有功,有功則賞,有過則罰,賞罰分明。
消息傳到西路軍中,隨安也是高興,去了牢房跟陳刺客說。
不料陳刺客一臉灰敗之色。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3/20上市的【文創風】618《丫頭有福了》4完結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