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段府內,劉嬤嬤倒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來,回頭望著新房的方向,估摸著時辰,一拐一瘸地趕到趙氏的院子。
趙氏正在屋裡生悶氣,想著娶進這麼一個蠢媳婦,還是自己的娘家姪女,她是有氣都沒地方撒,憋得她難受。
她召來身邊的婆子。「公子去新房了嗎?」
婆子回道:「夫人,公子已經過去,並未見負氣而出。」
「還是鴻哥兒懂事,知道給燕娘體面。」趙氏氣順一些,坐著喝茶水。
這時,劉嬤嬤上氣不接下氣地進來,將弄錯新娘的事情一說,趙氏急急地站起來,看一眼沙漏,癱坐在地上。
「妳快……扶我。」
趙氏只覺得腦子嗡嗡地響,讓劉嬤嬤扶著自己,踉蹌地跑到新房的院子。
一進院子,看見緊閉的新房門,她心中祈禱千萬不要和自己想的一樣,可是推開門後,看著繼子僅著單衣從榻上起身,她心裡彷彿有什麼塌陷下來。
「鴻哥兒……你……你怎麼可以……」
「母親,兒子為何不可以?鳳娘現在已經是我名副其實的妻子,以後自然會對她好。至於燕娘,能嫁入侯府,恐怕也是得償所願吧?」
段鴻漸說得嘲諷,趙氏卻反應過來,狠狠地看著劉嬤嬤。「妳說,誰讓妳們這麼做的,是不是妳唆使燕娘的?」
劉嬤嬤直呼冤枉。「奴婢只是個下人,哪敢有這樣的膽子?二小姐怕是早就存了此心,要不然也不會非要在段府出嫁,還將蓋頭和喜服都做得和縣主相似。奴婢原以為二小姐是對縣主存攀比之心,卻萬萬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打算!」
榻上的鳳娘還在昏睡,身子用錦被蓋著。
趙氏慢慢冷靜下來,今日之事,真的只是燕娘的謀算?不,恐怕不是燕娘能辦到的……那麼能讓劉嬤嬤和黃嬤嬤言聽計從的,唯有一人,就是皇后。
皇后以為燕娘是親女,定然不會看著鳳娘去侯府享受榮華富貴;這門婚事是她自己賜的,不可能親口悔婚,唯有用這樣下作的法子讓木已成舟,才能讓燕娘入侯府。
想到這裡,趙氏反而平靜下來。只要皇后還認燕娘為女,她就不怕,只不過委屈了鳳娘。
昨日知道發生什麼事的下人都仔細地威嚇叮囑,她又命人將曲婆子和木香嚴加看管。至於劉嬤嬤是皇后賜給鳳娘的人,也算是宮裡的人。
以前在祝王府時,她們都是一樣的人,都是下人,只不過劉嬤嬤和黃嬤嬤是三等小丫頭,她則是主子身邊的大丫頭。時至今日,她是段夫人,劉嬤嬤和黃嬤嬤還是下人,卻不是她所能處置的下人。
她深深地看劉嬤嬤一眼,慢慢地退出新房。劉嬤嬤低著頭,也退出去。
新房內,段鴻漸望著還未醒來的女子,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冷淡地道:「人都走了,就別再裝。」
榻上的鳳娘慢慢地睜開眼睛,翻身坐起來。「多謝表哥。」
段鴻漸勾起一個笑,慢慢地起身穿衣,很快便著裝完畢,坐在桌邊。
「想不到鳳表妹竟是如此癡情的女子,為了心上人,連侯府那樣的勛貴之家都看不上,倒是白白便宜燕娘,成為侯府的少夫人。」
趙鳳娘也從榻上坐起,衣裳完好。「鳳娘不過是將計就計,真正謀算的人是她。她能如願以償也是一種造化,至於能不能在侯府站住腳跟,就看她的本事。」
「好一個將計就計,我現在才發現,妳們趙家的姑娘沒有一個是簡單的,就連雉娘……」他沒有說下去,眼神晦暗。鳳娘正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也沒有聽到最後的話。
其實她也是在上花轎後才發現不妥的。她自小謹慎,花轎繞行不像是去侯府的路,加上人群喧鬧間,能聽到一些人的談話議論,分明是和燕娘換了身分。
她沒有聲張,如果自己嫁入侯府,以平晁對她的心思,肯定會今晚圓房。但段表哥就不一樣,段表哥和燕娘昨日的事正好是個把柄,她捏在手上,諒段表哥也不敢動她;再說侯府有梅郡主,哪有在段府裡舒服?段府可是她的娘家,是她姑姑的家。
劉嬤嬤遞來的點心,她根本沒吃,暈倒也是假裝的。等劉嬤嬤出門後,她立馬制止段表哥想解開她衣服的手,勸說段表哥幫她掩護,並且許諾無論他想納幾個妾室,她都會幫忙張羅,絕不阻攔。如果有一天,她能得償所願,必然重重報答。
段表哥思索良久,想起鳳娘中意之人的身分,應承下來。
清晨,常遠侯府的新房內,平晁幽幽轉醒,憶起昨日和中意的女子共度良宵,滋味美妙;細細回味,卻想不起鳳娘的表情。
他的心裡湧起柔情,想認真看看自己的新娘,可等他轉過頭去看睡在旁邊的女人時,卻被駭得魂飛魄散。
這個女人是誰?!鳳娘在哪裡?旁邊睡的女人又是從哪裡來的?他不死心地閉眼睜眼,醜女依舊沒有變。
他大喝出聲。「妳是誰?怎麼會在這裡?快來人哪!」
外面的下人們聽著不對勁,闖了進來,一眼就看見榻上用錦被擋著身子的女子,都心中驚疑。這是誰?
燕娘驚叫,卻也不羞,反而往平晁身上撲。「啊……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是哪裡?嗚嗚……我還怎麼做人哪……」
平晁一把將她推開,慌亂地穿上衣服套上外袍,甩門而出。
梅郡主聞訊趕來,看著還未起身的趙燕娘,眼前發黑。她抖著手。「妳是誰?」
燕娘捂臉乾哭。「郡主,我是燕娘!我也不知道怎麼會在這裡……嗚嗚……」
趙燕娘?梅郡主定睛一看,果然,之前化了妝一時沒有認出來,這不就是趙家那個醜女嗎?怎麼會在新房裡,還在喜榻上?!難道……她的心裡湧起不好的預感。
趙鳳娘她都看不上,又怎麼會看得上這個醜女?她氣得連聲質問黃嬤嬤,黃嬤嬤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喊冤。「郡主,奴婢不知,這二小姐蓋頭喜服都和縣主差不多,奴婢也不知是如何被換的!」
梅郡主氣得想打死她,可轉念一想,此事分明是趙家人弄錯,若是怪罪下來,侯府正好可以推脫,乘機解除這門親事。
她這麼想著,便也不去換回新娘。
外面的平晁卻是急得讓人趕緊將趙燕娘拉起來,去換鳳娘。可侯府的丫頭們得到梅郡主的眼色,假意使著力氣,半天也沒能將身無寸縷的燕娘拉起來穿衣服。最後還是趙燕娘自己起來,掀開被子,故意露出元帕。元帕上,一抹豔紅刺痛了梅郡主的眼。
趙燕娘低著頭,慢慢地穿衣服,心道真是天助她也。昨日她和平公子成就好事,平公子尚未清醒,根本沒發現什麼不對,她悄悄割破自己的手臂,在元帕上滴上血漬。
瞞天過海,誰也不知道;至於和段表哥的事情,只要她不承認,誰能將她怎麼樣?畢竟她和平公子可是有元帕為證。
她聽到外面平晁的聲音,眼裡全是幸災樂禍。一夜過去,段府都沒有動靜,鳳娘和段表哥肯定也成了好事,平公子現在就算去換也沒有辦法換回來。
何況,她和平公子已經圓房了。
「郡主,燕娘的清白已毀,怎麼還能回到段家,您可要替燕娘作主啊!」
梅郡主被她嚎得額邊兩穴突突直跳,急忙到外面叫住孫子。「晁哥兒,不能去換,趙鳳娘和段家公子已是夫妻,哪裡能換?」
平晁愣住,兩眼發直。他和趙燕娘都圓了房,鳳娘那裡一點消息也沒有,花燭夜已過,鳳娘應該不會再是之前的鳳娘。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怎麼可能將趙燕娘那醜貨當成鳳娘?昨夜他似乎很不對勁,一切都是身不由己,像是被下了藥物……是誰下的?他的眼神驚疑不定,憶起進新房前喝過的醒酒湯。
「祖母,孫兒是被人陷害的!孫兒再是有眼無珠,也不可能將趙燕娘錯認為鳳娘,還和她……孫兒記得昨日有人端來醒酒湯,說是您讓人送的,孫兒不疑有他,直接喝掉,後面的事情就稀裡糊塗的……祖母,分明是有人故意為之。」
梅郡主也想到這一層。孫子如果是清醒的,對著趙燕娘那麼一個醜貨,怎麼睡得下去?「晁哥兒,你可還記得端湯人的樣子?」
平晁搖頭,昨夜太過激動,一心想著新房中的鳳娘,哪裡會注意一個小小的下人?
梅郡主恨急,返身衝進屋內。趙燕娘還賴在榻上,拖著不肯起身。
「妳說,是不是妳使的計?妳想嫁進侯府,先是和鳳娘換花轎,之後又讓人算計晁哥兒,好成全妳的癡心妄想!」
「郡主,燕娘冤枉啊!燕娘自己都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設計夫君?昨夜夫君甚是勇猛,燕娘力弱,只能任他為所欲為,哪能怪到燕娘的頭上?」
「好妳個不知恥的東西,誰是妳的夫君,妳亂叫什麼?」梅郡主氣得七竅生煙。
「燕娘已經嫁入侯府,又和夫君圓房,不喚他夫君喚什麼?」
趕過來的世子夫人聽到這句話,差點暈過去。她一進屋,就明白事情是怎麼回事,只是扶著女兒的手撐著不倒下。
趙燕娘已經穿好衣服,從榻上下來,到她的面前行禮。「媳婦見過婆婆。」
「誰是妳的婆婆!」世子夫人轉過身。平湘指著她的鼻子。「妳是哪裡來的賤胚子,不要臉!」
「小姑子莫要生氣,我是趙家的二小姐燕娘,昨夜不知為何被抬入侯府,還和夫君圓了房,以後就是妳的嫂子。」
平湘氣得衝上去,就要給她一巴掌,但趙燕娘哪裡是好惹的,將平湘的手抓住。平湘氣力不如她,很快就尖叫著呼痛。
「妳放肆!」世子夫人衝上來救女兒,幾人扭成一團。
趙燕娘瞄到踏進房門的平晁,將平湘放開,朝進來的平晁拋個媚眼,裝作虛弱的樣子。「夫君,妾身甚是乏累。燕娘的身子已經給了你,你可不能始亂終棄,燕娘是清清白白的女子,從此以後,生是夫君的人,死是夫君的鬼,生要和夫君同寢,死也要和夫君同穴。」
平晁一陣陣噁心。還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現在都恨不得去死,想起夜裡和這醜女……他腹內翻湧,終於忍不住,扶在門邊大吐特吐起來。
世子夫人見兒子如此痛苦,終於暈過去,下人們又是一番忙亂,扶著夫人回去,給公子請大夫,也沒有顧得上趙燕娘。
趙燕娘臉色難看,目光不善,而梅郡主則怒氣沖沖地換裝進宮。
宮內,帝后二人正商量著太子大婚的事宜,聽到人通報,祁帝皺眉。「梅郡主不在府裡等著喝孫媳婦的茶,跑進宮裡做什麼?」
皇后安撫一笑。「許是有急事,讓她進來吧。」
梅郡主一進殿中就跪在地上。「求陛下和娘娘給臣婦作主!趙家欺人太甚,竟然李代桃僵,讓趙家二小姐嫁到侯府,分明是羞辱平家,不把娘娘的賜婚放在眼裡,請娘娘為平家討回公道!」
皇后收斂笑意,驚問:「郡主起來說話。究竟是怎麼回事,妳且仔細道來。」
梅郡主站起來,將趙燕娘變成新娘子嫁入侯府之事說出,想到孫兒與那粗鄙醜陋的女子圓了房,她就一陣惱火。
祁帝看皇后一眼,讓人去兩府打探清楚。
段府裡,醒過來後的鳳娘目光呆滯,盯著房間的木梁,面如死灰。
趙氏坐在榻邊抹眼淚,段鴻漸站在一邊低著頭,不停地自責,還說自己是被人設計的。
「鳳娘,這事擺明了是燕娘指使的,要不然怎麼會這麼巧?是姑姑不好,姑姑沒能及時察覺燕娘的陰謀,害妳吃了大虧。眼下已成事實,妳和鴻哥兒已是夫妻,就算姑姑捨下臉面去侯府求情,妳和平公子也是不可能的,不如就安心留在段府吧。」
趙鳳娘的目光慢慢地轉過來,掃過趙氏,再到段鴻漸,痛苦地閉上眼睛。
「妳表哥一表人才,人也知禮,妳嫁給他也不算委屈。姑姑一直視妳為親女,咱們娘兒倆成為婆媳,也許是老天爺注定的。」
趙氏勸說著鳳娘,鳳娘似乎有些鬆動,依舊不言不語。
房間外,傳來黃嬤嬤的哭喊聲。「縣主,奴婢來請罪了!」
趙鳳娘木木地道:「讓她進來吧。」
黃嬤嬤爬著進來,伏在地上。「縣主,是奴婢失察,沒能辨清縣主。實在是二小姐心機太深,她的蓋頭和喜服與縣主的瞧著別無二樣;到了侯府,她和平公子拜過天地後便送進洞房,將奴婢等人趕出來。平公子進去後就熄了燈,奴婢實在是……早該想到,縣主豈會如此輕浮!」
趙鳳娘的手緊緊地抓著錦被,死死地盯著上面的繡花。
黃嬤嬤痛哭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奴婢無顏再面對縣主,求縣主責罰!」
她伏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額頭上立馬滲出血絲。
榻上的女子還是無神地看著空中,喃喃道:「哪裡能怪妳?燕娘一心謀算,早就存了替代之心,是我失察,早在燕娘將蓋頭和喜服做得和我一般無二時,就該心生警惕。」
「縣主……」
「嬤嬤,這也許就是鳳娘的命。」
趙鳳娘說得哀傷又無力,黃嬤嬤死死地低著頭,眼裡有一絲憐憫。
劉嬤嬤冷眼看著屋內的情形,眼珠子轉了一下,悄悄離開段府,往常遠侯府走去。
常遠侯府正亂作一團,倒是讓她輕易進了府門,摸到新房處。
趙燕娘看到原來侍候鳳娘的兩個宮女就來氣,讓她們守在外面,不要打擾她。等看到劉嬤嬤,她喜出望外。「嬤嬤,快進來。」
劉嬤嬤低著頭進去,壓低聲音。「恭喜二小姐。」
趙燕娘昂著頭,一臉得意,看著屋內精緻的擺設,想著還有趙鳳娘的那些嫁妝,這一切如今都是她的。
「多虧嬤嬤計謀無雙,讓我如願以償。以後莫要再叫我二小姐,我現在可是堂堂侯府的少夫人。」
「恭喜少夫人。」劉嬤嬤諂媚地行禮。
趙燕娘眉開眼笑。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5/29上市的【文創風】638《閣老的糟糠妻》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