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嬌醫（上）

第一章　 公主抱

老人們都說，杏花村是天上的神仙送給凡人的禮物。

當年瀦龍河發了好大的水，殃及整個直隸府，其中祁州災情最為嚴重，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

大水退去之後，沙河、磁河、孟良河交會處出現了一片高地，綿延上百畝，土質黝黑，十分肥沃。失去家園的百姓就是利用這片土地種出一粒粒糧食，幸運地活了下來。

高地正中間有一棵枝幹虯結的老杏樹，不知道如何出現在這裡，也不知道存活了多少年，人們發現它的時候，粉紅的杏花開得正豔。

或許正是這樹紅豔豔的杏花讓人們看到了生的希望，無論是親人逝去還是田地被毀，人們最終都堅強地挺了過來。

災難過後，大多數人紛紛回到自己原來的村子重建家園，也有人選擇留下來組成了一個新的村莊。

直隸府的大人親自給這個新建的村子起了個極美的名字──杏花村。

後來又有大人物經過，看到那棵仙風道骨的杏樹，詩興大發，接連提了十幾首詩。再後來，越來越多的文人雅士慕名而至，杏花村好生熱鬧了一陣子。

當然，也只是一陣子而已。人群散去之後，杏花村還是那個安靜、普通的小村莊。

幾百年間，瀦龍河幾經改道，杏花村卻始終存在，一代代村民在這片黑土地上生息繁衍，徹底扎下了根。

就這樣，時間不緊不慢地走到了仁宣十五年。

這一天，日色漸沈，一排排低矮的屋簷染上了金黃的顏色，家家戶戶的煙囪裡都冒出縷縷青煙，陣陣飯香在村子裡瀰漫開來。

在這樣的氛圍中，杏花村東頭那個方方正正的土坯房顯得格外扎眼。

這個房子雖然不大，只有五間，卻敦實、穩當，牆面抹著白灰，屋頂鋪著青瓦，比村子裡四處可見的茅草屋不知道要強上多少倍。此時，當別人家熱熱鬧鬧張羅著吃飯的時候，這家屋頂的煙囪口依舊空空蕩蕩，一絲動靜也沒有。

「吱呀」一聲，低矮厚重的木門被推開，一個穿著白色素褂、紮著兩個包包頭的半大娘子，急匆匆地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小娘子顯得十分著急，卻習慣性地壓著步子，若隱若現的鞋面上蒙著一層烏黑的紗布，竟然是戴著孝。

只見她站在一塊大土坯上，隔著低矮的院牆朝隔壁喊道：「桂花大娘，您可看到我家阿姊沒有？」

屋子裡應了一聲，出來一位手握飯勺的精幹婦人。

桂花大娘剛剛在屋子裡滋啦滋啦地炒菜，沒聽清小女孩的話，於是便又問了一句。「二丫頭，妳剛剛說啥？」

蘇丫皺著那張清秀的小臉，細聲細氣地說：「我家阿姊過了晌午出去的，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我這心裡著實有些擔心……」

桂花大娘聞言反而鬆了口氣，笑了笑，說：「木娘子肯定是給她爹娘上墳去了，今兒個不是她爹的『頭七』嘛，木娘子情意重，肯定有忒多話說，一時回來晚了也不稀奇──妳且放寬心，再等會兒吧！」

蘇丫微微地點了點頭，看了眼桂花大娘手裡的飯勺，連忙說道：「大娘您快做菜去吧！」

桂花大娘應了一聲，又寬慰了蘇丫兩句，便急匆匆地掀開門簾鑽回了屋子裡。

蘇丫站在牆根底下，心裡還是有些不安。看看外面的天色，她握了握拳，暗暗給自己鼓勵了把勁，這才下定決心。

蘇丫走到屋前，隔著窗對著裡面囑咐道：「蘇娃兒，我到墳上尋阿姊，你且好生待著，別再亂跑，灶上的飯菜一口也不能吃，等阿姊回來再開飯。」

「知道了，真囉嗦！」屋裡邊傳來一個悶悶的孩童聲音，聽起來頗有些不滿。

蘇丫嘆了口氣，沒再多說，便腳步匆匆地朝著院門外走去。

杏花村附近沒有山，田間的路十分平坦。

此時天還沒黑透，莊稼也沒長起來，蘇丫一個人走在地裡，心裡倒是沒有半點畏懼。

雖不畏懼，卻免不了擔憂。

往日這個時候，阿姊一定已經吃過晚飯，洗過手，漱好口，要麼坐在窗下讀書，小聲地誦上幾句；要麼磨上半硯香墨，一筆一畫地寫上幾頁漂亮的小楷。

然而，自從爹娘出事之後，阿姊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整日裡一言不發，像個木頭雕的、紙片剪的，每日的飯菜也吃不了兩口，著實讓人擔心。

唉聲嘆氣的工夫，蘇丫就已經走到了蘇家的墳地。

原本蘇家在杏花村是沒有墳地的，蘇木的父親是外來戶，在娶蘇木的母親之前孑然一身，後來還是蘇木的外公把自家墳地劃出一塊，好讓女兒百年之後能離自己近一點──老先生當初怎麼也沒想到，女兒女婿走得這麼早。

這塊劃出來的墳地很小，小到蘇丫一眼就看到那個伏在墳塋上的單薄身影。

「阿姊？」蘇丫低低地叫了一聲。

然而，對方沒有絲毫反應。

蘇丫這才急了，三兩步跑過去，扶著蘇木的身子一迭聲地叫道：「阿姊？阿姊妳怎麼了？阿姊妳醒醒啊！」

蘇丫叫著叫著，便哭了。

她一邊哭一邊試圖把人往背上揹，然而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也沒有把暈迷的人給抬起來。有一次差點要成功了，腳底下卻不小心踩到一個土疙瘩，深深躬著的身子猛地一歪，背上的人「咚」的一聲，摔到了地上。

蘇木身子一抽，依舊沒醒，額頭卻明顯紅腫了一片，原本素白的衣服也沾滿了泥土。

蘇丫「哇」地一聲，崩潰地大哭起來。她跪到地上，一邊哭一邊傻傻地守著蘇木，再也不敢嘗試。

由於蘇丫哭得傷心，並沒有注意到，有人踏著壟間的雜草，循聲而來。

雲實是杏花村最高大、最英俊的漢子，蘇丫一直都這樣認為。當他穿著一身粗布麻衣，手裡握著打蛇棍，微微皺著眉頭出現在蘇丫面前的那一刻，其英俊程度在小娘子的心裡瞬間衝到了最高峰——阿姊有救了！

雲實的視線在蘇丫臉上轉了一圈，繼而放在素白的身影上，聲線微冷。「她暈過去了。」

蘇丫慌亂地抹了抹眼淚，儘管心裡忐忑又羞怯，卻還是鼓起勇氣帶著哭腔求道：「雲實哥，你能幫我把阿姊扶到背上嗎？我想把她揹回去。」

雲實一雙星目微微垂著，厚薄適中的唇抿成一條直線。半晌，他才點了點頭，淡淡地說道：「妳揹不動。」

蘇丫一愣，沒有明白雲實到底想不想幫忙，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雲實看著地上單薄的女子，抿了抿唇，再次開口，語氣無比認真。「妳別說出去。」

「啊？」蘇丫完全跟不上他的節奏。

雲實並未解釋，直接用行動證明──他蹲下身，伸出健壯的雙臂，一手托著肩，一手勾著腿，輕輕鬆鬆地把人抱了起來。

然而，姿勢卻十分彆扭──他的兩隻手臂送得遠遠的，一雙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前面坑坑窪窪的土路，始終沒有朝著蘇木瞄上一眼。

蘇丫看著他的樣子，反而悄悄地鬆了口氣，拒絕的話也嚥回肚子裡──雲實哥這般正直，定然不會污了阿姊的名聲。

雲實人高腿長，蘇丫只得小跑著才能勉強跟上。

半大的娘子已經到了知事的年紀，蘇丫一邊慶幸有人幫忙，一邊又擔心向來矜持貴重的阿姊知道了這件事會生氣，一時間心裡忐忑難安，腳下也便沒了章法。

雲實回頭，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

蘇丫連忙整理好表情，對著雲實微微一笑，帶著濃濃的感激之情。

雲實沒有在意，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不經意間掃過懷中那張精緻的面龐，向來穩重的漢子像被馬蜂螫到似的，迅速揚起下巴，目不斜視。

那模樣實在有些好笑。

這個時間，家家戶戶都在做飯吃飯，從田隴到村口這段路一個人都沒有。蘇家的房子在最東頭，不用進村，正好免了被人看去的尷尬。

村子裡的人雖淳樸，閒言碎語卻也不少。比如正被雲實抱在懷裡的姑娘，就是嬸子大娘們茶餘飯後的新談資──就連雲實這個年輕漢子都有所耳聞。

蘇丫緊跑兩步，走到前面給雲實開門，同時警惕地看著左右，想來是擔心被別人看見。

蘇娃正在院子裡玩木馬，看到自家阿姊回來，還沒來得及高興，便瞧見了後面那個高大的漢子。半大的小子眉毛一挑，煞有介事地喝道：「蘇丫！妳竟然敢勾搭野漢子！」

蘇丫差點氣個倒仰，一改先前的怯懦模樣，一巴掌拍在蘇娃背上，嬌聲斥道：「胡說什麼！」

雲實完全沒有在意姊弟兩個的小齟齬，一雙星目把面前五間土坯房掃了一圈，淡定地開口。「她住哪兒？」

蘇丫連忙跑過去把堂屋的簾子挑開，客氣地應道：「麻煩雲實哥把阿姊放在太師椅上吧，我們進進出出的也能看顧著些。」

雲實挑了挑眉，知道小娘子是不想讓自己進她阿姊的閨房，不過他並未在意，從善如流地把人放在迎門的太師椅上。

從前何郎中在時家裡頗有些錢財，這把太師椅做得異常寬大，躺下一個身體瘦弱的少女一點問題都沒有。

蘇娃這才注意到「野漢子」懷裡還抱著一個人，仔細一看，居然是家裡那個高高在上的長姊！這小子驚得眼睛都瞠大了，顛顛地跑進屋裡瞧稀罕。

此時正值早春，晚上依舊冷得很，門簾掀開的瞬間，寒涼的晚風不由分說地鑽了進來。

雲實下意識地挪了一步，擋到了太師椅前面。他看著門簾張了張嘴，最後卻什麼也沒說，抬腳往外走去。

蘇丫連忙說道：「雲實哥，先別著急走，多少喝口熱茶，歇一歇。」

「不必了。」雲實應了一聲，腳下不停，臨出門又加了一句。「好好照顧妳阿姊，旁的不必在意。」

蘇丫愣了愣，眼圈又是一紅，她連忙低下頭，小聲說道：「謝謝雲實哥。」

雲實淡然地點了點頭，看向杵在門前的蘇娃。

蘇娃愣愣地往旁邊挪了挪。

雲實抓起簾子的手頓了頓，最後只掀開一條小縫，閃身出了屋子。

蘇丫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心裡湧起一股暖流。

雲實從蘇家小院走出來，本該回他的棚屋，耳尖地聽到隔壁院子的說話聲，腳步一轉便朝著那邊走了過去。

姚銀娘蹦蹦跳跳地跑出來，一不留神差點和他撞個滿懷。

雲實迅速地往旁邊一閃，小娘子「啊」的一聲驚叫，悲慘地摔到了地上。

姚銀娘撐起身子，「嘶嘶」地吸著涼氣，不滿地控訴。「你有沒有做人表哥的樣子？看到我快摔倒了，也不扶一下，還往旁邊躲？」

雲實也不反駁，不甚溫柔地把人拎起來，張口問道：「舅娘在家嗎？」

姚銀娘拍著身上的土灰，沒好氣地回道：「不在，上阿姊婆家去了。」

「何時回來？」雲實認真地問道。

姚銀娘手上一頓，奇怪地看著雲實，嘴裡嘖嘖稱奇。「我說表哥，你什麼時候好奇心這麼重了？找我娘幹麼？」

雲實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掩飾般轉過身，沈聲應道：「舅娘回來喊她去趟隔壁，就說……蘇家小娘子找她。」

「咦？蘇家娘子找我娘幹麼？不是，表哥，你什麼時候跟那家人這麼熟了？」姚銀娘看著蘇家的柵欄門，疑惑地嘀咕著，扭頭一看，雲實早就走遠了。

「表哥！」她連忙搖著手叫喊。「你走那麼快幹麼？我爹讓你今兒個在我家吃飯！」

「不用了。」雲實頭也不回地說道。

「不用？什麼不用，我這麼著急出門就是去叫你的！」姚銀娘氣得直跺腳。

雲實的背影已經模糊在愈漸深沈的夜色之中。

蘇木就像睡迷了似的，腦袋昏昏沈沈，明明能感覺到外界的動靜，卻一直陷在夢境裡，怎麼也醒不過來。

她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說話，是一個輕輕柔柔的聲音，溫溫和和地說道：「對不起，是我擅作主張將人帶來這裡，請妳好好生活，就像阿爹期待的那樣。」

蘇木看到她的面容，下意識說道：「妳還這麼年輕，可千萬別想不開！」

「不，我很歡喜，我就要和爹娘永遠在一起了，妳也即將過上一直期盼的生活──妳也很歡喜吧？」

蘇木莫名相信了她關於「歡喜」的話，因為說這個的時候，她的眼睛裡滿是笑意。那是一雙多麼美麗的眼睛，大概就像言情小說裡描繪的那種「翦水秋瞳」。

對方說完便把眼睛閉上，蘇木的世界也隨之陷入一片黑暗。

紛紛雜雜的畫面一條條鑽進她的腦海，記憶、知識、技能一股腦兒灌進來──這讓她異常痛苦。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她再也禁受不住，終於如願昏了過去。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7/17上市的【文創風】652《陌上嬌醫》上。

第一章　 公主抱

老人們都說，杏花村是天上的神仙送給凡人的禮物。

當年瀦龍河發了好大的水，殃及整個直隸府，其中祁州災情最為嚴重，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

大水退去之後，沙河、磁河、孟良河交會處出現了一片高地，綿延上百畝，土質黝黑，十分肥沃。失去家園的百姓就是利用這片土地種出一粒粒糧食，幸運地活了下來。

高地正中間有一棵枝幹虯結的老杏樹，不知道如何出現在這裡，也不知道存活了多少年，人們發現它的時候，粉紅的杏花開得正豔。

或許正是這樹紅豔豔的杏花讓人們看到了生的希望，無論是親人逝去還是田地被毀，人們最終...

自序
第一章 公主抱
第二章 退婚
第三章 初識
第四章 地契
第五章 棄婦
第六章 手藝
第七章 英雄救美
第八章 吃醋
第九章 陪伴
第十章 打架
第十一章 萌芽
第十二章 維護
第十三章 當年
第十四章 出風頭
第十五章 危險
第十六章 要錢
第十七章 手段
第十八章 辭退
第十九章 過世
第二十章 情愫
第二十一章 獨處
第二十二章 親近
第二十三章 開竅
第二十四章 廟會
第二十五章 吵架
第二十六章 哈密瓜
第二十七章 生病
第二十八章 餵藥
第二十九章 提親
第三十章 誤會

自序
第一章 公主抱
第二章 退婚
第三章 初識
第四章 地契
第五章 棄婦
第六章 手藝
第七章 英雄救美
第八章 吃醋
第九章 陪伴
第十章 打架
第十一章 萌芽
第十二章 維護
第十三章 當年
第十四章 出風頭
第十五章 危險
第十六章 要錢
第十七章 手段
第十八章 辭退
第十九章 過世
第二十章 情愫
第二十一章 獨處
第二十二章 親近
第二十三章 開竅
第二十四章 廟會
第二十五章 吵架
第二十六章 哈密瓜
第二十七章 生病
第二十八章 餵藥
第二十九章 提親
第三十章 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