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凌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黑乎乎的一片。一摸身下,是硬邦邦的床板,她暗道:難不成有好心人把我送回家了?
片刻之後,眼睛漸漸適應黑暗,她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屋內的布置。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這屋裡的布置有些像程家村的家,可那個家早就已經毀在戰亂中了。
忽地想到自己失去意識前之事,她心中一驚,當即摸了摸後腦勺──別說傷口了,竟是連痛都不痛一下!
她又不死心地在身上這裡捏捏、那裡拍拍,好好的,半點異樣也沒有。
她皺起了眉,心裡總覺得有股說不出的詭異,正想起床點燈看個究竟,忽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裡響起,房門更是發出一陣被人輕輕推開的「吱呀」聲。
她心口一緊,下意識就往枕頭底下摸去,卻發覺空無一物,她放在下面的匕首不知所蹤。
找不著匕首,本還算鎮定的她頓時就慌了。婆母病了好些日,至今下不了床,兒子小石頭從來不會夜裡起來,所以這個時辰潛進來的,必然又是些不懷好意之人。
她心驚膽戰地下了床,連鞋也來不及穿,飛快地閃到櫃子後面,發現桌前的板凳,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拿在手上,眼睛死死地盯著屋內移動的黑影,待那黑影離她越來越近時,陡然高舉起板凳,狠狠地往黑影頭上砸去──
眼看著就要砸到那人頭上,說時遲那時快,那人驟然出手一抓,穩穩地抓住了板凳。
「你這偷雞摸狗、欺凌弱小的惡賊!放開!」凌玉用力想要扯回板凳,可對方的力氣著實太大,她扯了扯,竟是半點也抽不動。
雙手無法,還有雙腿。她立即飛起一腳,用盡全身力氣就往對方下襠踢去,誓要將此等惡賊踢個斷子絕孫,好教他們知曉,她可不是好惹的!哪料到,那人竟然還能險險地避開她這一腳。她不死心地又想踢過去,男子低沈的喝止聲隨即響起來──
「小玉,妳做什麼?!」
小玉?!凌玉被這個久遠的稱呼弄得懵了懵,就這麼一愣神的工夫,那人扔掉板凳,大掌往她腰間一撈,牢牢地將她困在懷裡。
「放開!再不放開我喊人了!」凌玉當即回神,死命掙扎著。
「妳怎麼了?」
「放開!你放開我!」凌玉又怕又恨,拚命拍打著對方。
「小玉,是我,我是紹禟,程紹禟!」那人見她掙扎得太厲害,也生怕她真的鬧起來吵到家人,連忙道。
「程紹禟」三個字傳入她耳中時,她的動作有片刻的停滯。
那人忙摟著她轉了個身,讓自己的臉對著昏暗的月光。「看清楚了嗎?我是紹禟,是妳的相公程紹禟啊!」
凌玉藉著月光朝那人臉上望去,待那張臉清楚地映入眼中時,雙眼陡然瞪大。
「原來我真的摔死了……」她喃喃地道。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再度失去意識。
「小玉!小玉……」
凌玉再度醒過來的時候,發覺屋裡已經點起了燈。
一個高大的身影坐在床沿,見她睜開眼睛,明顯鬆了口氣。「可還覺得有哪處不舒服嗎?」
她下意識地避過他欲探自己額溫的手,一臉警惕地瞪著他。
程紹禟如何沒有察覺她的防備?他滿是不解,想了想,還是解釋道:「這趟鏢比較順利,故而比原定歸期提早了些。只是白日在路上耽誤了些時辰,才回得晚了,不承想驚嚇到妳,是我的不好。」大半夜突然發現有人進屋,任憑是誰都會嚇一跳,更何況還是小玉這般年輕女子。想到這兒,程紹禟更感歉疚。
凌玉死死地盯著他,良久,緩緩地望向地上,見地上清晰地映出兩道人影,秀眉擰得更緊。有影子?這是不是說明她大難不死?可是,程紹禟呢?這個已經死了多年之人突然出現,難道見鬼了?可鬼會有影子嗎?她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了,片刻後,她小心翼翼地問:「你真的是程紹禟?」
程紹禟有些哭笑不得,可還是無奈地回答。「是,我是程紹禟,如假包換的程紹禟!」
「可是、可是……」凌玉更覺得懵了。她的相公明明已經死了好多年啊!
突然,屋外傳進來一陣孩童的啼哭聲,她嚇了一跳,便見程紹禟起身。
「想來是小石頭醒了在鬧,我去瞧瞧。」
「等等……」凌玉想要抓住他問個究竟。
可程紹禟急著看看將近三個月沒見過的兒子,步伐匆匆,也沒有留意她的話。
凌玉連忙趿鞋下地,追在他身後走出去。走著走著,她的腳步不知不覺便停下來,滿目盡是不可思議,皆因她發現,自己身處之地,的的確確就是位於程家村的家!
她用力在胳膊上掐了一記。「嘶!」會痛,那就說明一切並不是夢。
「娘,是不是小石頭醒了?」那廂,程紹禟站在王氏門外,壓低聲音問。
王氏認出他的聲音,有些意外他竟然回來了,不過再一看懷裡咂巴著小嘴哭得鼻頭紅紅的孫兒,唯有將滿腹驚喜壓下,隔著門回了句。「這會兒快要睡過去了。你也先回屋睡吧,有什麼待明日再說。」
程紹禟應了聲,一轉身,便對上妻子複雜的眼神。「小玉?」
凌玉覺得眼前的一切著實太過詭異。
她摔了一跤,原本應該死了的,可卻又意外地醒過來,不但毫無損傷,且還出現在本應在戰亂中毀去的家中,而她那死去多年的相公正喚著她「小玉」,對面屋裡則響著婆母的聲音還有兒子的哭聲。可是,她的兒子明明已經十歲了!
難道,她摔了一跤,把自己摔回了數年前?又或者,她早就應該摔死了,卻是不知閻王老爺那裡出了什麼錯,竟然沒讓她喝孟婆湯,也沒讓她投胎,而是直接讓她重回到數年前?
應該可以這樣認為的吧?她給自己找著理由,可隨即又覺得這個理由著實太過荒謬。
程紹禟拿不準她的心思,見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月光下的身影纖細單薄,不由得心生憐惜,語氣越發溫柔。「這會兒夜深了,妳想必也累了,先回屋睡覺,有什麼話明日再說可好?」
凌玉遲疑須臾,點點頭。不管了不管了,先睡一覺,說不定明日醒來,一切就回復正常了呢!她如斯安慰著自己。
兩人又一前一後回了屋,凌玉坐在床沿,看著這個「死而復生」的程紹禟從櫃子裡翻出一套乾淨的衣裳,又取出他用的汗巾,許是察覺到她的視線,他回過頭來,目光交接間,凌玉便聽他道──
「趕了一日路,我先去洗洗,妳且睡吧!」言畢便走了出去。
她看著房門被人推開又輕輕闔上,緩緩地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盯著帳頂,努力梳理發生在自己身上之事。
她可是清清楚楚地記得硬物刺入後腦勺那一刻的劇痛,腦袋都穿了個窟窿還能活嗎?可她偏偏活了。不但活了,還出現在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見到了不可思議之人。
程紹禟……她喃喃地唸著這個已經埋藏心底多年的名字。
帶著一身水氣的程紹禟剛進來,便聽到自家娘子喃喃地喚著自己的名字,明明是最簡單不過的三個字,可從她口中唸出,卻是蘊著那麼一股千迴百轉的味道。
他微瞇著雙眸,望向床帳裡的起伏,也不知是不是朦朧夜色帶來的錯覺,總覺得今晚的娘子有些不一樣。可若要他具體說說有哪些不一樣,他卻又說不出來。
陰影擋住了視線,凌玉頓時回神,側過頭一望,便看到男人挺拔頎長的身影。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幾分。
程紹禟沒有錯過她的動作,心裡的那股異樣感更濃了。
「你……」
「妳……」
兩人同時開口,程紹禟詫異,清清嗓子道:「妳先說吧!」
凌玉擁緊薄被,舔了舔有些乾的唇瓣。「你要睡這裡嗎?」話音剛落,她陡然醒悟過來,恨不得搧自己一記耳刮子。這問的是什麼蠢話?!
程紹禟也沒有想到她會問出這麼一句話,一時倒也不知應該怎麼回答,唯有「嗯」了一聲,想了想,終還是不放心地問:「妳是不是身子哪裡不舒服?」
凌玉正為自己的犯蠢懊惱,一聽他給自己找了個臺階,忙不迭地點頭。「對對對,我就是、就是覺得頭有點兒暈,怕是著了涼,唯恐傳染給你。」
程紹禟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一邊說,一邊伸手探她額溫。
男子帶著薄繭的溫厚大掌覆在額上,凌玉才反應過來。
「是有點兒涼,明日到縣裡抓服藥,服上幾帖想來便無礙了。」說完,又熟練地替她掖了掖薄被,未等凌玉再說什麼,他便如同哄兒子睡覺一般,隔著薄被在她身上輕拍了拍。「夜深了,先睡吧!」
這種被人照顧著的感覺對她來說很陌生,她恍了恍神,油燈便被人熄滅了,屋裡頓時便又陷入黑暗中。緊接著,她身側位置便躺下一個人。
她反射性地往裡面縮了縮,盡量拉開與男人的距離,雙手更是死死地攥著,一遍遍在心裡告訴自己:這個人不會傷害我、這個人不會傷害我……
儘管如此,可她腦子裡卻不停閃現著那一幕──黑暗中,陌生的男人獰笑著朝她撲來,撕裂她的衣袖,死死地將她壓在身下……不知不覺中,她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腰肢突然被沈穩有力的胳膊摟住時,她的心跳幾乎停止,險些抑制不住恐懼地尖叫出聲。
「小玉?」她抖得這樣厲害,程紹禟怎會感覺不到?以為她冷,連忙將她擁住,卻發現她整個身體都是僵著的,當下大驚,連人帶被便緊緊地抱入懷中。
凌玉不停地顫抖,雙手越攥越緊,一遍遍無聲地提醒自己:他是我的相公,他不是壞人,他不會傷害自己……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絲絲暖意慢慢滲透她的體內,有人隔著被子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脊,也許是真的累了,不知不覺中,她漸漸平復下來,眼皮越來越沈,最終墜入了夢鄉。
懷裡傳出均勻平緩的呼吸聲後,程紹禟一直擰著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來,藉著微弱的月光望向懷中沈睡的容顏,再一想她今晚的種種異樣,神情若有所思。
難道在他離家的這兩個多月,曾有惡賊潛進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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