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昭德二十三年,經過戰火洗禮的北燕京城大燕城滿目瘡痍。
雖然那些占據京城一年之久的流寇已被壽王的兵馬打跑,可街上卻留下他們四處燒殺擄掠的痕跡。
臉色蒼白的沈君兮拖著有些疲累的步伐,艱難地向前走著,一身衣衫襤褸的她就像個叫花子。
好在這一切都結束了。沈君兮想著。
她撫了撫自己早已癟下去的肚皮,想到那個生於兵荒馬亂中,卻沒能活過三天的孩子,眼淚倏地就冒出來。
就在她愣神的時候,耳後傳來一陣疾馳的馬蹄聲,路邊的人順手將她拉了一把,才讓她免於被飛奔而過的戰馬撞飛。
「是壽王!」有人驚呼著。
路人紛紛拜倒,在路旁齊呼「壽王殿下萬歲」。
沈君兮呆呆地看著騎在白馬上,那穿著紅色戰衣、身披銀色盔甲的人。
戰馬上的人顯然也注意到她,經過沈君兮身旁時和煦地笑道:「戰亂結束了,快歸家去吧!」
「壽王殿下,您是我們的大恩人啊!」伏在路邊的人們呼喊著。
騎在白馬上的壽王也衝著眾人揮揮手,雙腿一夾馬腹,「噠噠」地離開了。
看著已經遠去的兵馬,沈君兮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拖著蹣跚的腳步往安義坊而去。
她本是延平侯傅辛明媒正娶的夫人,西北的流寇入京作亂後,半年前在一片兵荒馬亂中,身懷六甲的她與延平侯傅辛失散。當她隻身跑回延平侯府時,才發現傅辛早已將家中的金銀細軟、古董字畫打包帶走,她再也尋不得分文值錢的東西。
眼見京中狼煙四起,那些入城後的流寇更是一路燒殺擄掠,身無分文的她無奈之下只得隨同城裡的貧民一路南下避禍。
她身懷六甲,本就跑不動,加之逃跑的路上又驚又怕,原本還要兩個月才會落地的孩子突然發作,風雨之中,她只得躲在路邊的土地廟中將孩子生下來。
可孩子生下來後,多日未曾進食的她根本沒有奶水餵養,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孩子餓死在自己的懷裡。
她原本想跟著孩子在那土地廟中一了百了,可臨死前,她想到了傅辛,想到他們舉案齊眉的曾經……
她若就這樣走了,他會不會很傷心?
正是這樣的信念一路支撐她像個叫花子一樣地活著。
延平侯府在城西的安義坊,永安侯府、北定侯府和程國公府均在此處開府,那些開國的勛貴人家也多在那裡,因此京城人都戲稱這一帶是「富貴坊」。
和外面的街市不同,此刻的安義坊早已被人掃灑整理好,甚至還有幾戶人家張燈結綵地在門頭掛上大紅燈籠,以示慶賀。
沈君兮一步一步地走著,滿心期待地搜尋著延平侯府的門頭。
終於,她見到昔日熟悉的門頭乾乾淨淨地出現在眼前時,她便知道,他們回來了!
她撫著有些激動的胸口,加快腳步往延平侯府而去,不料被兩個五大三粗的婆子架了出來,扔在地上。
「長眼沒長眼啊?!」其中一個婆子啐了她一臉,道:「瞧清楚了沒?這裡可是延平侯府,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亂闖的!」
沈君兮有些艱難地從地上支起身子,看著這兩個有些面生的婆子。「大膽!我乃是延平侯夫人,妳們竟然敢對我不敬?!」
「就憑妳?延平侯夫人?」那兩個婆子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一樣,大笑起來。「誰都知道咱們家夫人是個嬌滴滴的美人,什麼時候變成妳這個叫花子了?如果妳是延平侯夫人,那我就是太夫人了!」說完,那兩婆子又自顧自地笑起來。
「我真是延平侯夫人!」沈君兮顫巍巍地站起來,因為生下孩子後,她不曾將養過一天,整個人羸弱不堪。「不信的話,妳們將延平侯叫出來!」
「喲,給妳臉了是吧?」稍胖的那個婆子瞪眼道:「咱侯爺是多金貴的人啊,豈是妳說見就能見的?妳要再在此處胡攪蠻纏的,當心我叫家丁出來將妳亂棍打死啊!」
怎麼會這樣?原本支撐自己的那點念想慢慢散去,沈君兮整個人呆滯了。
「快、快、快!」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從巷子口跑過來,一路跑一路喊著。「侯爺和夫人回府了,還不快快把門檻卸了!」
聽到這話,沈君兮又好似活了過來。
她朝巷口看去,只見一輛藍頂的華蓋車從巷口慢慢駛過來。透過那半掀的車簾,沈君兮瞧見車內坐著的正是傅辛,以及平日裡就喜歡與他眉來眼去的表妹王可兒。
沈君兮不敢置信地奔過去,不要命地攔在馬車前,歇斯底里地大喊道:「傅辛,你這是什麼意思?!」
馬車裡的二人也是一驚,待他們好不容易坐定看向車外時,一眼便認出那是沈君兮。依偎在傅辛懷裡的王可兒嫌棄地低聲咒了一句。「這瘋婆子怎麼還沒死?」
「快了。」傅辛冷笑著拍了拍王可兒的手,然後對著車廂外吼了聲。「哪裡來的瘋婆子?怎麼不給我亂棍打死?」
府裡的家丁聞言,也持著棍棒跑出來,對著沈君兮就是一頓亂揍。
可心如死灰的沈君兮全然感覺不到痛,滿腦子都想著:這是為什麼……為什麼……
半年前,她在驛站中和傅辛走散的那一幕浮現在眼前──原來,那根本不是什麼走散,他根本就是有心將自己棄之不顧!
傷痛的淚水伴著大徹大悟的心境傾洩而下。原來那些年,她在延平侯府費盡心思地開源節流,竟是為他人作嫁!
她恨啊!
帶著委屈和不甘,承受著棍棒之痛的沈君兮,緩緩閉上了眼……
迷迷糊糊中,沈君兮彷彿聽見一陣此起彼落的哭聲,又好似見到了白色的靈堂和靈幡;屋裡四處走動的人都披麻帶孝,均是一臉戚容。
沈君兮只覺得眼皮沈沈的,腦子裡也是亂哄哄的。
怎麼回事?難不成是傅辛那薄倖漢突然良心發現,為自己辦葬禮嗎?
沈君兮閉著眼睛搖搖頭,想將這可笑的想法逐出腦海,卻感覺到一隻手輕柔地覆在自己身上,像哄孩子似地拍了拍。
沈君兮拱了拱身體,然後無意識地眨了眨眼。
她睡著的熱炕上斜坐著一個容貌姣好的少婦,那一身梨花白的孝服穿在她身上,硬生生地增添了幾分我見猶憐的俏麗。
真是想要俏,一身孝。
沈君兮在心裡默默嘀咕著,一扭頭,瞧向了少婦的另一邊。
少婦對面坐著一個老婦,同樣也是一身孝服,盤腿坐在炕上。見到沈君兮不安分地扭動著身子,那老婦又伸出手來輕輕地拍了拍她,嘴中還不斷發出「哦哦」的聲音哄著。
這是什麼情況?把自己當小孩子嗎?
沈君兮想坐起來看個究竟,可怎麼也睜不開眼,腦子裡更是沈重得好似要炸裂,只好一動不動地趴在那兒,聽那二人壓著嗓子說話。
「春桃,妳也得為自己的今後做個打算了。」那老婦開口道:「這太太新去了,老爺斷不可能為她守一輩子。別瞧著妳現在是老爺身邊的通房丫頭,可誰知道後頭來的太太會怎麼樣?她容不容得妳還兩說。」那老婦好似苦口婆心地勸道:「要我說,妳何不趁著如今老爺房裡沒人,多去親近親近。老爺沒有兒子,若是妳有幸能為老爺生得一個,那也是妳將來的倚仗。」
「娘!」只聽那少婦開口嬌嗔道:「現在太太的頭七未過,就是我有這個心,老爺也不一定有這樣的興致啊!」
「怎麼會?」那老婦卻是不以為意地道:「都說升官、發財、死老婆是男人的幸事,我可告訴妳,妳別不往心裡去,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那老婦還欲多說,卻聽那少婦不耐煩地岔開話題。「娘,再給我三兩銀子花花。」
「又要銀子?」那老婦瞪眼道:「前兒個不剛給了妳五兩嗎?怎麼就沒了?」
「那五兩銀子我買絹花戴了。」那少婦有些興奮地說著。「城南的那家脂粉鋪子又到了一批新的胭脂,我得趕緊去,晚了又會賣光了。」
那老婦聽了,忍不住嘟囔。「整日就只知道買絹花、買胭脂……這還在太太的孝期裡呢,妳買了這些又有什麼用?」
「怎麼沒用?我可以先收著呀!」那少婦笑盈盈地推著那老婦撒嬌道:「娘,您就再給我三兩銀子吧!」
「今兒個三兩,明兒個五兩,就是金山銀山也被妳搬空了。」那老婦嘴中絮叨著。「姑娘這個月的例錢已經被妳花了,下個月的例錢還沒發下來呢!」
「那就從姑娘的首飾裡挑上一件去當了唄!」那少婦很輕鬆地道:「到了下個月發了月例銀子,我們再把東西贖回來就是。」
說完,沈君兮就聽到一陣珠玉被撥弄的聲音,然後聽那老婦咒道:「要死啊!妳竟然敢拿太太賞的這塊羊脂玉珮!」
那少婦拿著那塊玉珮,有些興奮地道:「有什麼關係?反正都是姑娘的東西,她心裡又沒個數!」
沈君兮趴在那兒靜靜地聽著,卻是滿腦子奇怪。這二人的聲音,聽著熟悉又陌生,像極了幼時慣於欺負她的錢嬤嬤及她的女兒春桃。
只是自她嫁入延平侯府後,便有七、八年不曾再見過這二人,今日怎麼無端地想起她們來?
沈君兮有些不耐煩地嚶嚀一聲,那二人也停止了絮叨聲,只聽那老婦壓低聲音道:「姑娘怕是要醒了。」
「那我先出去了。」那少婦低聲笑著,然後就像一陣風似地離開了。
沈君兮在炕上翻了翻,這才覺得之前不受控制的手腳終於恢復。她有些暈沈沈地坐起來,一抬眼,果真就見到錢嬤嬤的那張老臉。
沈君兮全身打了個激靈,完全清醒過來。
只見錢嬤嬤滿臉堆笑地瞧著她道:「姑娘醒了?要不要先喝點糖水呀?」
沈君兮卻是困惑地低頭打量起自己來。首先入眼的是一雙細小的手,其次是兩條短短的小腿。
驚愕中,看到了擺在窗臺上的梳妝鏡,趕緊伸手拿過來一照。只見鏡中出現的卻是一張六、七歲孩童的臉。
這是怎麼回事?自己怎麼會變成一個小孩模樣!
就在沈君兮驚愕時,錢嬤嬤卻拿著木梳給她梳起頭髮來。「到底是個女孩子,一醒來就知道要梳妝打扮。」
「錢嬤嬤?」還是滿心疑慮的沈君兮輕聲詢問著,卻聽到一個很稚嫩的女童聲。
「嗯,怎麼了?」錢嬤嬤輕聲應著。「是不是嬤嬤弄疼守姑了?那嬤嬤的手再輕點。」
守姑?沈君兮聽了,神情一滯。
有多少年未曾再聽過這個幼時的稱呼了,她的眼神也開始在屋裡打量起來。一切都是那麼陌生,陌生得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在此生活過?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2/12上市的【文創風】716《紅妝攻略》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