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讓世界變得有趣,需要有人扮演反派。
由於造物主這麼決定,IR便在世上誕生了。
她懷抱著與生俱來的「惡意」。將這份「惡意」散播到全世界的使命,同時也烙印在她的遺傳基因裡。
像IR一樣的人,稱之為遺傳性惡意栽培者(hereditary evil raiser)──俗名「her」。「her」在一般人之間誕生的機會極其罕見。女性懷孕之後,腹中胎兒具備「her」素質的概率為六萬五千五百三十五分之一,孩子順利出生的可能性又只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分之一,當下的全世界人口裡有一、兩名存在就算多了。
這是「her」從普通父母之間誕生的概率,若雙親有一方是「her」,其子女也有很高的機率成為「her」,因此實際的數字還會再高一點。
IR出生時,她的故鄉發生異變。罕見的「her」數量增加到原本不可能會有的程度,IR也是其中一人。
數量過多的「her」會危害國家安全,日後導致世界毀滅──當時的掌權者們這麼判斷。實際上,「her」之中許多人都曾犯下殺人、引發暴動、破壞、進行人體實驗等悖離人道的惡行,開始對社會造成重大影響。
因此掌權者們擬定驅逐「her」的計畫,準備付諸實行。雖然計畫本身進展並不順利,從結果來說,仍讓絕大多數的「her」從世上消失。
──代價是IR的故鄉,雷維安塔的毀滅。
這已是距今一百多年前的往事。
「IR」其實是個假名,只是臨時的稱呼罷了。
她還是人類時的名字,早就隨著故鄉與身軀一起消滅。
IR如今化身為一頭妖貓。
正確地說,是「以紅貓布偶為軀殼的怪物」。
同屬「her」的瘋狂科學家將她改造成這種身體。原本是一名優秀魔導師的她喪失大部分魔力,換來不老不死的身軀。
這對IR而言究竟是好是壞,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無論如何,如今IR成為唯一殘存的「her」,作為永恆散播「惡意」的存在遊走世界各地。
此刻,她佇立在一棟大宅門前。
她的外形是個穿長袍的白髮少女,本體紅貓則趴在肩頭上。
「奪取他人的身體當成自己的身體操縱」,是IR剩餘的少數能力之一。唯獨轉移至他人身上時,她才能依照該具軀體潛藏的魔力高低施展一定程度的魔法。
她目前正借用「哈爾‧涅茲瑪」這名白髮少女的身體。由於哈爾的潛藏魔力很高,IR頗中意這具軀殼。
她利用哈爾的身體犯下許多惡行。讓好幾座村落化成火海、在好幾個城鎮散播傳染病。與IR的目標相比,這些只是不值一提的小災厄,但多少也能用來「打發時間」。
(不過,打發時間的消遣也到此為止)
IR觸碰藏在長袍下的劍。
這把她在哈爾故鄉村落找到的武器,正確稱謂是「刀」而非「劍」。刀鞘上銘刻著獨特的文字,是東方一個叫「蛇國」的國家使用的語言。
不過,IR知道這把刀並非蛇國工匠打造的。
將她變成紅貓的科學家,另外還創造了其他「惡意的種子」。
成果之一便是這把刀。
這把名為「大罪之器」(意指人類的七大原罪)的刀上據說寄宿著惡魔。IR一直都在尋找「大罪之器」。
因為,那種道具能夠將普通人變成跟她一樣的「her」。
自從雷維安塔滅亡之後,再也沒有新的「her」誕生。如今,世界上既存的「her」僅剩IR一個人。想增加「her」最快的方法是讓「her」生下後代。然而,用布偶當身體的IR不可能生育。
只靠她一人所能散播的「惡意」有其限度。最重要的是,全世界只有自己一個「her」未免太過寂寞了。
因此得到這把刀時,IR心生一計。
「試著增加夥伴的數量吧。」
IR再度仰望眼前的大宅。
這裡是此地領主的府邸,她事先約好要來拜會領主。
她覺得最好挑選社會影響力大的掌權者來當「大罪之器」的契約者,才能替世上招來更多混亂。即使將一介農民變成「her」,能夠散播的「惡意」規模不過爾爾。這也是IR數十年來切身感受到的事實。
她拉拉門上的門鈴。本以為僕人會馬上出來開門,但無論她等候多久,屋裡都沒有任何反應。
(不在家?不,怎麼可能……)
身為阿斯莫汀地方領主的伊洛德‧維諾瑪尼亞(姓氏有惡毒、狂熱者等的隱喻)公爵家中應該雇有大批傭從,這棟宅邸不可能空無一人。
但是再怎麼等也沒人應門,IR最後不耐煩地握住門把,上鎖的大門在她一個彈指之下輕易打開。像開鎖這類初階魔法,即使對現在的IR而言,使用起來也易如反掌。
一百年前,大多數住家的門鎖上都會施加抗魔法防護,不過如今魔導師數量減少,這門技術也跟著失傳。
「哎呀哎呀……這是……」
一踏進宅邸內,IR忍不住露出笑容。
眼前的人多得像座小山。正確地說,是橫七豎八交疊的遺體多得像座小山。
宅邸所有的僕人全都死於非命。屋內飄盪著她十分熟悉的血腥味,但許久不曾目睹別人大屠殺後的現場,讓IR有些興奮。
IR毫不在乎弄髒長袍,蹲在屍體旁開始觀察。從傷痕來看,所有屍體都是被鋒銳的利器砍死或刺死的。
從死亡人數觀之,應該有數名兇手聯手犯案──一般人都會這麼推測吧。不過IR有種直覺,這些人全都死於同一人之手。
由於傷口的寬窄全部一致,可以推測所有人都死在同一把利器之下。更重要的是,藉由目睹許多死亡培育出的「直覺」這麼告訴IR。
能獨力殺害那麼多人,兇手若非體能特別出眾,就是──
(心中懷抱著足以超越能力侷限的「恨意」……兩者之一吧!)
端正的少女面容得意地扭曲起來,IR邁步前進,立刻發現兇手。
她打開玄關大廳左側的門扉進入餐廳,只見暖爐前有個男子正手持染血的短劍想刺進胸膛。
他握劍的雙臂微微發抖。
(看樣子──是不堪罪惡感折磨想要自我了斷吧)
儘管推測到這一點,IR仍刻意問道:
「你為什麼要尋死?」
問話聲令男子嚇得肩膀一抖,他張大雙眼瞪向IR,劍尖隨著急促的呼吸輕輕顫動。
一看見男子的臉龐,IR大概料到他殺人的理由。
想必他一直承受周遭眾人輕蔑以待。
恐怕是為了報仇──才選擇破壞自己的世界。
「你憎恨周遭所有事物嗎?」
IR再度發問。男子看起來比剛才冷靜幾分,但仍未放下短劍。
他直盯著IR不放,喃喃低語。
「我什麼也得不到。從前如此,以後恐怕也是如此。」
「你想要什麼?」
「……愛。我希望有人愛我。」
「殺人能讓你實現願望嗎?」
「不能,反倒失去更多。我太愚蠢了。」
「……」
「不過無所謂了,我要用死來結束一切。因為我本來就不該活在世上。」
男子一邊這麼說、一邊流下眼淚。
看到他的模樣,IR回憶起自己第一次殺人的經歷。
她殺死了哥哥的未婚妻。她是個大而化之、豪爽大膽的優秀魔導師──一位非常溫柔的人。
當時,她也像眼前的男子一般悲傷地放聲哭喊。那是在她還誤以為自己是「普通人」時發生的可恥過往。
如今就算殺人,她也只會面露笑容。
「……想要的話,為什麼不弄到手?為什麼要用死結束一切?」
聽到IR的問題,仍在哭泣的男子諷刺地彎起嘴角。
「辦得到的話,事情也不會發展到這步田地。」
「我說不定能實現你的願望喔。」
「……什麼!?」
男子的雙手微微放下。
「想要『愛』嗎……呵呵,正好,我有樣很適合你的東西。」
IR拿出「大罪之器」遞給男子。
「拿這把刀代替短劍刺進胸膛。照做即可得到你渴望的事物。」
「……這是怎麼回事?」
男子訝異地問,眼中浮現一絲興趣。雖然對拿刀刺進胸膛的要求感到困惑,但他對「愛」的渴求似乎更加強烈。
「簡單地說,我是位魔導師,正在建議你跟禁忌的惡魔訂下契約。」
「妳說……惡魔!?」
男子的臉龐明顯地一陣抽搐。
「聽到惡魔兩個字,害怕了?」
「不……我怎麼會怕?反倒覺得很親切。」
「喔……?」
「因為大家一直都說我是『惡魔』。」
男子終於扔掉短劍,從IR手中接過那把刀。
「我不知道妳是不是真正的魔導師……即使妳是一介詐欺師,這也只等於換把武器自殺而已──」
話說到一半,男子突然陷入沉默。
──投身其中吧。
「……怎麼?還有別人在場!?」
IR一臉愉快地看著他不安地環顧四周。
「你聽見說話聲了?」
「嗯,說什麼『投身其中吧』……」
投身其中吧。
將一切全獻給我吧。
「……啊,又來了。那是什麼聲音?」
「呵呵,那聲音對你來說很刺耳嗎?」
「……不。聽起來甚至很舒服。」
「那代表你具備訂契約的資格。因為那是惡魔的聲音。」
男子拔刀出鞘,拿著刀舉到眼前。
「……惡魔的聲音嗎?看樣子是真貨啊。」
紫色的刀身反射壁爐的火光,微微發出光芒。
IR站在男子身旁,默默地浮現笑容。
「好啊。事到如今,要我墮落到什麼地步都行。如果這樣──」
男子倒持長刀,高舉過頭。
「──能夠得到妳的話,格米娜──」
然後,一刀刺進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