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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局
在陰暗的房間裡,有男女一共十八人——或者該說是立著十八個人影。
在這天空掛著上弦月的夜晚,窗外只能看見混沌不明的黑暗,連半點幽微的星光也照射不進來,所有人都籠罩在宛如烈焰般熊熊燃燒的深紅色光暈裡,體型各異的身影朦朧地浮現出來。
把手伸到眼前,定睛一看,光暈彷彿與心跳的頻率同步,發出宛如太陽閃焰般的脈動,持續燃燒。
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這裡的?
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裡是哪裡?
不知道。記憶像是蒙上一層薄霧,什麼都想不起來。
只有一個聲音,從記憶的最深處翻湧上來。
戰鬥吧!直到最後一刻!
執拗地迴盪在心中的聲音,讓塚田陷入混亂。
……我到底是誰?
類似答案的東西好不容易才湧上心頭,奇妙的是,居然有兩種不同的答案。
我的名字叫作塚田裕史,二十歲,在新進棋士獎勵會取得三段資格,也是將棋界的明日之星,同時還是神宮大學情報科學系的三年級學生。
我是紅軍的王將。
另一個來自內在的聲音排山倒海而來,將之前所有想法全部一掃而空。
紅軍的王將。紅軍的王將。紅軍的王將……。
「我們只剩下十五分鐘的時間了。」
冷不防,黑漆漆的房間裡響起另一個奇妙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十分微弱,卻又尖銳得像剛出生的小貓在叫,當塚田聽到那個聲音的時候,打從心底感到戰慄。
「我們必須在十五分鐘內決定好基本的戰略才行,一旦開啟戰端,就沒有時間可以慢慢思考了。」
塚田掃視屋內一遍,試圖找出聲音的來處,但依舊無從得知聲音的主人在什麼地方。
「剛才說話的人是誰?」
有人跟塚田想到同一件事,提出了這個問題。只不過,這個人的聲音也很奇怪,他的發音含糊,聽不太清楚,而且聲音中還夾雜著類似吹笛子的聲響。
從塚田站的地方看去,可以知道這次出聲的人就站在他的右手邊。問題是,他的身影與其說是人類,還比較像是已經發芽的風信子球根。
「我是一隻眼喔!火蜥蜴。」
最早的那個聲音在黑暗中淡淡地響起。
「……火蜥蜴?那是我的名字嗎?你看得見我嗎?」
或許是因為興奮的緣故,球根的聲音聽起來更奇怪了,感覺上就像是邊說話邊吹著會捲回來的紙笛。儘管如此,塚田還是認出那是誰的聲音。
是齊藤均七段。他是B級一組的職業棋士,也是獎勵會的魔鬼幹事,因為對禮儀的要求很嚴格,所以獎勵會會員全都對他畏懼三分。
「我的眼睛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所有人的動靜。」
一隻眼、火蜥蜴。這兩個名字就跟紅軍的王將一樣,早已明確地植入塚田的記憶裡,宛如烙印般鮮明無比。
內心深處的聲音比剛才更大、更執拗地命令著塚田。
戰鬥吧!直到最後一刻!
「等一下!一隻眼……先生,這樣叫可以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好意思,我完全無法理解現在的狀況。」
來自女性的聲音,彷彿代替所有在場的人提出了大家共同的疑惑。
塚田大吃一驚,不只是因為這是他在這裡第一次聽到人類的聲音,而且這令他幾乎落淚,因為這是他在世上最在意、最懷念的聲音。
「理紗……真的是理紗嗎?」
那名女子對塚田的聲音做出了敏感的反應。
「裕史?這是怎麼一回事?到底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完全沒有頭緒。」
井口理紗從房間左邊的角落往前跨出一步。她全身上下籠罩在比任何人都還要強烈的紅光裡,但那清瘦的輪廓,的的確確是理紗沒錯。終於看到她的臉,塚田悸動不已。
「我一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在這裡了……」
理紗只講到這裡,就再也講不下去了,她似乎再也想不出更多事。
「我也是。喂!剛才那個自稱一隻眼的傢伙在哪裡?給我說明一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塚田朝陰暗的房間內問道。
「如果這是王將的命令,那我就遵命。」
一隻眼的聲音還是那麼微弱。
「你口中的王將指的是誰?」
就在不遠處,有個宛如野獸般咆哮的聲音,讓塚田豎起了寒毛。塚田這才發現有個巨大的影子盤踞在牆角,高度幾乎可以頂到天花板,寬度也異常地寬。不知道為什麼,塚田不敢正視他,把頭轉向一邊。
「鬼土偶,你旁邊那位就是紅軍的王將喔!」
一隻眼淡淡地回答。
「沒有時間了,我先簡單地解釋一下。不過,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能解釋的,只有現狀而已。」
整間屋子都籠罩在寂靜裡,唯一聽到的,只有一隻眼莫名可愛的嗓音。
「聚集在這裡的十八個人是屬於紅軍的棋子。然後在距離這裡不遠的地方,藍軍的棋子也已經集合完畢。接下來,恐怕是十五分鐘以內,兩軍就要展開激戰,直到其中一方的王將被敵方殺死,戰爭才會結束。」
塚田倒抽了一口氣。雖然他依舊無法解理現在的狀況,但也感覺得到自己目前的處境非常危險。
「我們都是棋子?這是什麼意思?」
「紅軍和藍軍又是什麼玩意兒?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怒吼聲此起彼落,但是當塚田說「都給我安靜!」以後,房間裡又再度變得鴉雀無聲。
「一隻眼,我們為什麼非得跟對方戰鬥不可?」
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等待這個問題的答案。
「就像我剛才講的,我無法回答『為什麼』,不過我知道萬一我們不願意迎戰的話會有什麼後果。藍軍將會一擁而上,把你……也就是紅軍的王將殺死,然後戰鬥會以藍軍的勝利揭開序幕,等到對方拿下四次勝利的時候,一切就會結束。當然,要是我們能先拿下四勝,這個遊戲也會結束。」
一時之間有太多的疑問浮現在腦海中,反而不知道該從哪個開始問起才好。
「等一下,所謂被對方拿下四次勝利是什麼意思?你剛才不是說,一旦輸了我就會死嗎?還是有其他人會繼承紅軍的王將這個稱號?」
「不,紅軍的王將只有你一個。一旦你死到第四次,紅軍就等於是敗北了。不過,只要能在那之前先殺死藍軍的王將四次,就是我們的勝利。」
「我會……死四次?」
不可思議的是,明明是如此異想天開的話語,但是塚田心中卻沒有任何難以置信的感覺。自己有四條命,他甚至認為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萬一我們輸了,王將以外的棋子會有什麼下場?」
剛才被稱為鬼土偶的巨大影子以低頻率的嘶吼聲質問一隻眼。
「我無法正確地預言,但是大家最好要有心理準備,那就是戰敗那一方的所有人可能都會被消滅。」
一隻眼的回答讓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時之間,沉默支配著全場。
「……這裡到底是哪裡?」
理紗的問題讓塚田回過神來。
「反正你也不會說明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吧?但是,至少可以告訴我們這裡是哪裡吧?」
「我們在一座無人島上。」
一隻眼的回答引起一陣騷動。
「南北約四百八十公尺、東西約一百六十公尺,換算成面積,大約是六點三公頃的島嶼。」
看樣子似乎是座很迷你的小島,會沒有人居住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既然如此,那這座建築物又是怎麼回事?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出這是用混凝土蓋的建築物,而且似乎已經蓋好非常久,腳下滿是腐朽的榻榻米和木片,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像是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遭到棄置的廢墟。
「是嗎?那這座島大概是在什麼地方?」
從聲音聽來,提出問題的像是塚田的好友河野暢宏。但是因為口齒不清,還夾雜著如同野獸般的粗重氣息,簡直就像是動物還不熟悉要怎麼說人話,卻還硬是要開口一樣。
「你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喔!皮翼猿。」
他總覺得以前也聽過一隻眼的聲音,倒不是哪個特定的人物,而是這種軟弱無力的感覺……。
「很難回答?也就是說,連你也不知道囉?」
「因為日文中沒有任何一個語彙可以用來標示這座島的位置。」
「什麼?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該不會是瞧不起本大爺吧?」
被稱為皮翼猿的那個人怒火中燒地破口大罵。那樣的急性子,百分之百是河野,不會錯的。
「等一下,沒有適合的語彙是什麼意思?就算不知道精確的緯度和經度也無妨,只要知道是在太平洋上,或者是在日本海上之類的就行了,這總可以說了吧!」
耳邊傳來冷靜的聲音,彷彿是在循循善誘地教育一隻眼似的。塚田也認得這個聲音,是他大學研究會的指導教授,從社會學到智能工學,研究領域十分廣泛的根本毅副教授。塚田鬆了一口氣,如果是根本副教授的話,說不定可以為大家解開這令人費解的狀況。正當塚田想要和他打招呼的時候,卻被一隻眼說出來的話搶先一步。
「這座島並不在你所說的海洋上,不僅如此,它甚至不存在於地球上。」
有人不由得笑出聲。
「再怎麼說,這點實在是令人難以信服呢!」
根本副教授嘆了一口氣說道。
「要是不存在於地球上,難道是在火星上嗎?」
「如果是那樣的話,反而可以輕易地用日文表達。」
一隻眼淡淡地回答。
「……硬要形容的話,這座島應該是孤零零地漂浮在一個稱之為闇黑地帶的異次元空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