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繚亂（02）食目姬的惡戲

　　「叮咚！」

　　「安倍晴羽小姐在嗎？有您的掛號信！」

　　「來了──」

　　這天中午，郵差送來了一封掛號信，署名是給安倍晴羽的。

　　「請在這裡簽收。」郵差把收件簿遞給安倍，安倍拿了章在上頭蓋印。

　　「感謝您。」安倍接過掛號，是個政府單位的制式信封，但正面僅僅寫了安倍的姓名與住址。

　　「謝謝，祝您有個愉快的一天。」

　　郵差先生笑咪咪的騎了車離開，安倍拿了信封走回屋裡，不過她實在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單位會在這種時候寄掛號給自己，畢竟報稅的月份早過了，她可是個誠實的納稅人，絕對不可能是逃漏稅警告。

　　但話又說回來，就算是退稅的話，也未免太晚了點。

　　「這是什麼？罰單嗎？」律湊到安倍身旁，嘴裡還咬著筷子，他們正在吃午餐。

　　安倍白了律一眼，「嘖！什麼態度！你師父我就這麼糟糕嗎？」

　　「的確是有這麼糟糕沒錯啊……」律嘟嚷著，結果反被安倍狠狠敲頭。

　　安倍把信封翻到背面，背面署名是來自Ｋ市市警局，一個叫做謙田太一的人；Ｋ市是個遠在關西兵庫縣的一個城市，安倍並沒有去過那的地方，而且她也不認識「謙田太一」這號人物。

　　「市警局耶，真的不是罰單嗎，師父？」

　　「如果是罰單的話那應該是交通課才對。」一直坐在飯廳用餐的悠人接口。

　　「就是嘛！真要是罰單的話也是交通課啊，你這小子！」安倍嘖了聲，「不過這到底是什麼？我又不認識這個傢伙……難道是……委託案嗎？但警局來的委託案總覺得很奇怪。」

　　「嗯……不是委託案的話，還是詐騙啊？」律皺皺眉，現在利用政府或警察名義詐騙流行的很，不過這種委託案也騙不了什麼東西啦。

　　「嘛，拆開來看看就知道了。」

　　安倍把信封拆開，裡面只有一張A4列印的紙，斗大的字體印著「請協助破案」，大字底下大概敘述了內容──

　　對方，也就是這個叫做「謙田太一」的人，自稱是Ｋ市市警局局長，Ｋ市最近發現了好幾具被挖去雙眼的屍體，但看起來不像人為；素聞安倍晴羽盛名，希望安倍能夠協助警方處理案件，並且越快越好。並在信末附註會提供報酬，且交通住宿費用由市警局全權支出。

　　「會是妖怪嗎？」律湊在安倍旁邊讀信，第一次接到來自警方的委託是有點稀奇。

　　「我只聽過人挖妖怪的眼睛，挖人眼的妖怪嗎倒是沒聽過，是說，人的眼睛又沒什麼用處，妖怪挖人眼幹嘛？」安倍有點不以為意地聳聳肩。

　　人取妖目，為的是盲從進補，從前有人認為，食妖可以補身健體，有很多弱勢的妖怪因此枉死在人類刀下，但從沒聽過有妖怪只要人的雙眼；通常人類被殺，那多半是他們先侵犯到妖怪的領域，若真要說的話，安倍還覺得人可怕多了，為了自己可以不顧一切的自私。

　　「是這樣嗎？那所以……搞不好是什麼變態連環殺手幹的囉？這樣的話就跟我們沒關係了吧，抓人這是警察的工作，不是我們的。」律聳聳肩，既然是人為，那就不關他們的事了，他只能殺妖，可不能殺人。

　　「的確啊，如果是人為，那就不關我們的事了。」安倍點點頭表示贊同。

　　「可是也沒有定論吧？如果警方覺得那是人為，就不會發委託信給我們了不是？一定是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才會讓警方做出這種決定吧？」悠人的反應比較中立，沒有什麼是絕對的。

　　「嗯，悠人說得也有道理，在沒有確定之前，我們沒辦法知道這是不是妖怪幹的，就算過去沒有聽過妖怪挖人眼，也不代表真的沒有，也許只是沒遇上而已。但我不認為妖怪的可能性有多高啦。」安倍頓了頓，「但話說回來，既然對方都這樣開口，又是政府單位的請託，不去一趟總是有些失禮。」

　　「欸？」律還以為安倍會拒絕，剛剛她自己都說不太可能是妖怪了。

　　安倍的眼光掃過律跟悠人，又把注意力放回那封信上，「不過呢，師父我要回京都一趟，所以，我只跟你們搭機過去關西，至於案子就由你跟悠人去執行，也算是驗收一下訓練成果。」

　　本家那邊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前幾天發了家書給安倍，請她務必回去一趟，本來安倍還在猶豫到底什麼時候要走，正好遇到了關西來的委託案，就順路回京都一趟也好，免得到時候本家派人來追殺，她會很困擾。

　　「喂……師父妳該不會只是貪圖那個『交通費』吧？」律很確定委託信上面有載明他們會全權支付交通費，這種只要酬勞不付出的行為實在很要不得，真是太過分了嘛，讓他不得不給安倍一記白眼。

　　「嘛……」安倍乾笑了幾聲，「這樣說就有點不太對了，好歹師父也是給你們一個獨立自主的機會呢。」

　　「最好是啦！」

　　安倍嘖了聲，「當人徒弟的還頂嘴，難道什麼事情都要為師我事必躬親嗎？這像什麼話嘛真是。」

　　「是是是。」律懶得再跟安倍爭辯，反正師父的習性他也不是第一天見識到了。

　　「好啦。」安倍拍了拍律的肩膀，「你就撥個電話過去警局問問，然後我們就收拾行囊準備到關西去吧！」

　　　　　※

　　幾天後，三人帶著簡單的行李搭機前往大阪國際機場。

　　大阪國際機場是位於兵庫縣伊丹市、大阪府豐中市、池田市之間的機場，根據國內︽空港整備法︾被分類為第一種機場，是關西地區的主要國內線機場，與鄰近的關西國際機場及神戶機場並稱為「關西三大機場」。

　　出了關、領好行李，安倍遞給律一張折成長方形的紙，「這個是我京都老家的地址，你跟悠人把事情辦完後，如果我還沒跟你們聯繫，就來這裡找我吧。」

　　「好。」

　　律把紙條收進胸前口袋，他跟著安倍這麼久，只有聽安倍提過幾次，倒是還沒去過安倍在京都的家，從他有記憶以來到現在，安倍回家的次數，甚至一隻手就能數得完。

　　「那我們就在這分開吧，我要搭往京都的JR，你們應該是往兵庫方向。」

　　「嗯，對。」律點點頭，「那，保持聯絡。」

　　「好，保持聯絡。」

　　安倍說完就往京都方向的車站月台走去，律跟悠人則是搭了電扶梯往下，走到往兵庫方向的月台。

　　在首都被遷往東京之前，以兵庫、大阪、京都為主的關西一直是日本的中心，至今保留了許多神社、寺院和史蹟等國寶或重要文化遺產，譬如兵庫縣內的「姬路城」；目前兵庫被分成攝津（神戶、阪神）、播磨、但馬、丹波，以及淡路五個地區。

　　律出門前查過地圖，Ｋ市的位置就位於姬路市的附近，從機場搭過去也還要一個多小時，可能下車後還得轉一趟公車，是有點遠了；不過，既然是接下的委託案，那也只好摸摸鼻子耗時間，往Ｋ市出發。

　　「欸，你覺得，Ｋ市警局說的案子，是人還是妖做的？」律用手肘撞撞悠人。

　　搭車的時間有點久，還是需要有點話題聊的。

　　悠人歪頭想了一下，「嗯，不知道。」

　　「呿！我也知道你不知道啊，我只是問你『你覺得』好嗎？」是不是相差六歲真的會有點代溝？律有時候覺得跟悠人講話，會讓自己有股想揍他的衝動。

　　悠人無奈的聳聳肩，「我知道你問我的意思，但是我真的沒辦法回答你，不管是人也好、是妖也罷，反正我們能做的事情也就是去確定到底我們能不能插手而已。」

　　「啊，你這麼說也是沒錯啦……」律被悠人的話回擊得有點不是滋味，他當然知道這一趟去就是先看狀況再說，但總是好奇會想猜猜到底這案件的背後是什麼，「好吧，就我來說好了，我覺得應該是人為的。」

　　「為什麼這麼說？」

　　「嗯，因為我覺得妖怪沒有這麼……『優雅』，對，是優雅，我覺得對妖怪來說，殺人就是殺人，就算只是取心砍手腳什麼的，人也不一定能完整，像是挖雙眼這種殺法，是有目的的收集，只有人殺人才會這麼用心計較吧。」

　　「也許妖怪把人給迷昏了才下手？」

　　「哈，那就更不可能了，妖怪可沒這種閑情逸致啊。」

　　「的確。」悠人點頭贊同，「但我還是不能同意光憑這樣就推論是人為的。」

　　「好吧，那如果是妖怪殺的，你覺得會是什麼妖怪？」律反問。

　　悠人想了想，「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挖眼睛的話，大概是什麼眼鏡妖的吧，也許是付喪神，就跟『束草』一樣。」

　　「喔，好像有點道理耶！」律拍手表示贊同，這樣的推論的確很有可能成立，「也許是哪副眼鏡被太多人戴過了，心生怨念，於是只要戴了那副眼鏡的人都會被挖掉眼睛，以弭平怒氣。哇，這樣好像很合理嘛！」

　　有時候律真佩服自己的推理能力。

　　「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多人戴過同一副眼鏡啊？就算往生了，眼鏡也會跟著一起下葬或者燒掉吧，怎麼可能還回收拿來賣人之類的，這很不合邏輯好嗎。」悠人毫不留情的打槍。

　　「嗯……也許眼鏡有長腳、偷偷跑走了？反正眼鏡又不是什麼很重要的東西，被忽略也是很正常的啊，然後隨便找了一間眼鏡行待著、等待下一位客人也不一定。」

　　悠人忍不住給律一記白眼，「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你的眼鏡怎麼沒把你的眼睛挖出來啊？它肯定對你有很多不滿。」

　　「呸呸呸，胡說什麼，我對我的眼鏡很好，我很愛惜它好嗎？而且我這個人這麼正氣凜然，我的眼鏡哪有可能妖化嘛，別笑死人了好不好？」

　　「是這樣嗎？」

　　『姬路站、姬路站到了，下一站英賀保，要轉往播但線、姬新線的旅客請在這裡換車。』（標）

　　「欸，到了，我們下車吧。」

　　聊天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律跟悠人在姬路站下了車，出車站看了一下公車路線，上公車搭了大約二十分鐘，才來到Ｋ市市警局前。

　　Ｋ市市警局看上去還滿氣派的，迎門正中央有個女警正待在櫃檯值班，律從背包拿出委託信函走上前。

　　「您好，請問局長在嗎？我們是受委託來的。」

　　「嗯。」女警抬頭露出甜美的笑容，「請問你們有預約嗎？如果沒有的話恐怕不方便讓你們見局長喔，非常抱歉。」

　　「呃，我們沒有預約，但是我們是受到局長委託來的耶。」律把委託信推到女警面前，「這個是我們收到的委託函。」

　　「嗯，那就沒辦法囉，非常抱歉，請您預約後再過來，需要現在幫您預約嗎？」女警仍舊帶著笑容，桌上的委託函連看都不看一眼，回答非常的公式化。

　　面對女警的反應，律不免有些慍怒，她甚至連打開那封委託函都不肯，「警察小姐，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們的局長謙田太一，請妳通報一聲好嗎？」

　　「麻煩先預約喔。」女警的表情一直沒變過，只是這回連頭都懶得抬了。

　　「妳……」律覺得滿肚子火一路要燒到腦袋瓜了，「沒關係，我自己打電話總可以吧。」

　　「好的，您請便。」

　　律伸手抽回委託函，他記得委託函最底下有附上謙田太一的手機號碼，律按照上面的號碼撥打，響了兩聲後電話被接通了。

　　「我是謙田。」有點低沈的嗓音在電話的另一端響起。

　　「是謙田局長嗎？我們是受到您委託而來的，現在我們已經到了警局，請您出來好嗎？因為門口的警察小姐不、願、意、幫、我、們、通、報，謝、謝。」律還特別在最後一句加重語氣，一邊打量著女警。

　　「我知道了。」

　　過了一秒，女警桌上的分機響了起來。

　　「喂？是！是、是……好，知道了……」

　　女警臉上的表情由笑轉恐，掛上電話後，她連忙起身向律跟悠人鞠躬道歉，趕緊招呼律跟悠人往局長辦公室去。

　　律跟悠人跟著女警經過大辦公室、偵訊室、資料室，轉角的最後一間才是局長辦公室。女警走上前敲敲門。

　　「請進。」

　　辦公室裡傳出男人的聲音，女警轉動門把推開，偌大的辦公室裡只有一個矮胖的男人坐在正中央，桌上擺著「局長謙田太一」的三角立牌。

　　「報告局長，人帶到了。」女警開口說明，聲音聽起來有點顫抖。

　　那男人沒有抬頭，只是揮揮手，「好了，妳出去吧。」

　　女警點點頭，很快就退出辦公室了。

　　「咳、嗯。」過了幾分鐘，那男人總算抬起頭，站起身清了清喉嚨，「我是Ｋ市市警局局長，我叫做謙田太一，請多多指教。」

　　「請多多指教。」律跟悠人也齊聲回禮。

　　謙田太一先是打量了他們幾眼，才走向他們，「嗯……你們哪位是安倍晴羽呢？我還以為安倍晴羽應該是個女性，而且年齡應該更大才對。」

　　「是，安倍晴羽的確是女的。」律回答。

　　謙田臉色變得有點難看，「是，那你們兩位……」

　　悠人跟律覷了彼此一眼，「呃，我叫做燄城律，他是宇都宮悠人，安倍晴羽是我們的師父，只是我師父有事回京都去了，所以交給我們處理。」

　　「嗯……」謙田從口袋拿出手帕抹了抹臉，看起來似乎很熱的樣子，「我大概明白你們之間的關係，不過我發出的委託是希望安倍親自來一趟，雖然說有人代勞也沒問題，但是你們……」

　　「沒有問題。這點請不用擔心，如果事情沒有處理完成，我們不會收取您一分一毫。」律正色以答，律也知道自己跟師父比還差得遠，但被人看扁的感覺還是讓他不太舒服。

　　謙田看律的反應，又瞥了悠人一眼，「跟我來吧。」

　　他帶著律跟悠人，從辦公室旁邊的小門走到另外一間像是會議室的地方，「你們應該不怕屍體吧？這些是這陣子被發現的屍體照片，可以先看一下。」

　　謙田遞了幾張照片給律跟悠人，照片看上去清一色都是女性屍體，那些屍體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傷口，穿著打扮、身形也都不一樣，唯一的共同點，是那些屍體全部都沒有雙眼。

　　每張臉都是兩個又黑又深的窟窿。

　　「她們的眼睛……？」

　　「就如兩位所見，這些被發現的屍體全部都被人挖去雙眼，而且非常奇怪的是，雙眼周圍完全沒有任何噴濺的血跡，而且她們身上都沒有發現任何掙扎的痕跡。」

　　「所以她們被發現的時候就是這樣嗎？」悠人指著其中一張照片的女屍，「整整齊齊的……躺著，然後身體都沒有受傷什麼的。」

　　「是的。」謙田點頭。

　　「有沒有可能是連環殺手之類的？」律提出疑問，「為什麼你們會覺得這不是人為？」

　　「一開始我們的確朝連環殺手的方向偵辦，不過除了一無所獲，我們也注意到一些不太尋常的事情，才會認為也許這並非人所為，而是什麼我們所不知道的神祕力量，才會希望你們能夠幫忙。」

　　「不太尋常的事情……是指什麼？」律皺起眉頭，該不會真的是什麼眼鏡妖吧？

　　謙田摸摸下巴，「嗯……第一是屍僵，一般來說，屍體死後一段時間會變得僵硬，接著會再軟化，我們驗屍完畢後會把屍體存放在冰庫裡。當然，冰在冰櫃裡面的屍體應該都會僵直的，可是……」

　　謙田摸著桌上的照片，拿起其中一張，「這名女性死亡的時間是三個月之前，直到上週我們從冰櫃取出屍體的時候，她的身體不僅沒有呈現僵直反應，而且還保有人剛死時的微溫。」

　　律吐吐舌頭，「哇！不會吧？您的意思是，她的樣子就是人剛死掉的樣子嗎？」

　　「沒錯。」謙田點頭，「第二點，有其中一具屍體被發現時，法醫研判死亡時間至少超過兩天，但屍體不僅沒有腐壞，而且也沒有滋生蛆蟲。」

　　「這種事情以前有發生過嗎？」律追問，畢竟他們跟驗屍這些不熟，實在不懂這種事情到底正不正常。

　　「根據法醫研判，在那樣的環境與時間條件下，這是不可能的……」謙田停頓了幾秒，「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決定尋求你們協助的原因。雖然我們封鎖了關於這些屍體的消息，但隨著時間消逝，她們的家屬已經有些不耐，甚至有消息指出家屬們可能會向媒體揭露一切。」

　　謙田沉著臉、伸手按著其中一張照片，「被揭發了不僅只是遭受撻伐，如果造成社會恐慌，那就糟了，我們並不樂見這樣的狀況。」

　　律跟悠人沒有接話，但他們可以感受得到事態的嚴重，現在不禁有些懷疑真的可能是妖怪所為了。

　　「所以……」良久，律才開口，「您希望我們做什麼？」

　　謙田看著他們兩人，表情顯得有些侷促，「開這種口實在有失警察威信，不過我希望你們能夠幫我們找出這幾件案子的兇手是誰，如果不是人類的話，那就請你們代為處理了，雖然這樣有點荒謬。」

　　「知道了，這個委託案我們就接下了，請問您希望我們得在多久時間內完成？」

　　「當然是越快越好。」

　　「叮咚！」

　　「安倍晴羽小姐在嗎？有您的掛號信！」

　　「來了──」

　　這天中午，郵差送來了一封掛號信，署名是給安倍晴羽的。

　　「請在這裡簽收。」郵差把收件簿遞給安倍，安倍拿了章在上頭蓋印。

　　「感謝您。」安倍接過掛號，是個政府單位的制式信封，但正面僅僅寫了安倍的姓名與住址。

　　「謝謝，祝您有個愉快的一天。」

　　郵差先生笑咪咪的騎了車離開，安倍拿了信封走回屋裡，不過她實在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單位會在這種時候寄掛號給自己，畢竟報稅的月份早過了，她可是個誠實的納稅人，絕對不可能是逃漏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