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道歉信

向田邦子以真情實意描寫日常細節，平靜的文字底下波濤洶湧，這本散文是代表作，亦可以小說視之，具有戲劇結構，節奏迷人。

若沒有豐富的體驗、細膩的記憶或入微的觀察，生活感的散文要寫得樸實又入心十分困難，因此更多人會寫出太過私我的瑣碎記事，或是徒在玩弄技巧與抽象意象卻缺乏宗旨的艱澀文章；我更覺得平實又深刻的好散文不易多得，一旦這種「日常感」氾濫了，就容易讓人無感，味同嚼蠟，就像被稀釋的糖水一般，所以我通常很排斥閱讀散文集，更何況一般散文集通篇缺乏主題凝聚，其實一點也不適合集結成書。而以上這些缺點，神奇的，並沒有在這部散文集中出現，全書渾然天成，自然讓我讀得興味昂然。
最吸引我的當然是「生活人的昭和史」這一特色，作者充分地記錄了戰前的日常，即使是一件小事，也能讓記憶、歲月、人性、感情發酵為充滿魅力的書寫素材，再與當下時代的氛圍融合，於是產生了一股迷人的深邃感，這股深邃感也唯有真正走過當代的人才能寫出。文末評論寫出向田散文是由經驗、記憶、定位所構成的，三者缺一不可，十分精準地道出全書的魅力所在。評論更提到死亡的經驗是作者賴以定位的參考點，而我個人卻是認為，死亡是「不再讓這杯糖水稀釋」的停損點——如果向田還活著，撰寫並出版這類記事終生，或許，時代的味道反而不再如此濃烈。所以，好的東西不能多，幸福不該永遠，人生就是如此矛盾。

小津安二郎說：「電影與人生，都是以餘味定輸贏」，《父親的道歉信》亦然。

起初選擇此書的原因，是由於它的書名。一直以來，我對於父親並沒有太多的好感，有時甚至會覺得「他的存在不過就只是為了經濟」。因此我十分好奇，他人眼中的「父親」是個怎樣的存在，又為何會寫「道歉信」？
　　〈行禮〉是我最喜歡的一篇。裡頭有一句話讓我印象十分深刻：「我一向都很厭惡父親暴君般的作為。」她的父親既不體貼，總愛使換東、使喚西，有著許多的歪理，就如同我的父親一樣，是個十分令人討厭的存在。但在我們面前是這樣的他，在別人面前是如何呢？作者的父親在上司面前，是用極其謙卑的姿態去面對的，這不禁讓我聯想到我的父親，會不會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也是以如此謙卑低下的姿態為了家庭而戰鬥著呢？「看見父母鞠躬行禮，是種十分複雜的感受。」雖然我並沒有被父親當面道歉過的記憶，但對於行禮倒是有的，那時不過是應老師對全班的要求，打電話跟他說了聲父親節快樂，卻從話筒裡聽到他驚訝卻滿懷感激的「謝謝」，甚至還在當晚買了肯德基回來慶祝，明明該是身為子女的我們幫他慶祝，卻是他自己掏錢為自己慶祝，當下的感受真的十分複雜，還夾雜了一點心虛，不知該開心還該感到難過。「總覺得有些奇怪、有些悲哀，卻有些令人生氣。」幾年後的今天，讀到了這本書，才終於了解那或許是悲哀到令人生氣的感受吧。
　　另外一個令我十分映像深刻的一篇是〈車中百態〉，這裡的車，指的是計程車。我很少搭計程車，即使搭了，也不過都是短程的距離，且總是有人相伴，極少有與司機對談的機會，因此對於作者所寫得與司機之間的互動感到有些欣羨，甚至想嘗試多搭點計程車，看能否也譜出這樣特別的回憶。「計程車是種很奇妙的交通工具，一下車便好像踏入不同的世界，早就將車內的事忘得一乾二淨。隨著計程車的離去，記憶也跟著遠走了。」人與人的相遇，說到頭來也不過如此。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與某個特定的人相遇，錯過了便不復擁有，但即使擁有了也無法佔有，因為每個人畢竟都只是他人生命中的一位過客。
　　至於作者所言的「道歉信」則是收錄在與書同名的〈父親的道歉信〉一篇中。雖說是道歉信，但其實也只是一封平常的家書而已。但正因作者的父親很少誇獎作者，裡頭稱讚的話語，便顯得彷彿是父親的道歉般。我雖然沒有被父親當面道歉過，但「道歉信」卻是有的。那封信現在放哪早已經忘記了，內容也大概只記得：「我這父親做得讓你們覺得很失敗，真得很對不起。」但我卻記得，看到得當下我的淚水馬上潰堤，好似脫韁之馬，踏濕了我的心。其實他並沒有錯，儘管惡習累累，不敬對待他的我們，才是最該被譴責的吧！
　　讓我深刻的話還有兩句，都是作者對回憶所寫的譬喻：「回憶就像是老鼠砲，一旦點著了火，一下子在腳邊竄動，一下子又飛往難以捉摸的方向爆炸，嚇著了別人。」以及「記憶像是綻口的毛線，一旦找到了頭便能一扯再扯、沒完沒了。」我想，這也就是作者之所以能寫出這本書的原因吧。想起了一段，回憶便接踵而來，多到無可遏止。或許擅長寫回憶文學的綺君，又或者是寫《城南舊事》的林海音，能把往事描寫得繪聲繪影之因，或許也是因為如此吧。
　　對於這本書，無法稱得上是非常喜歡，但所寫的內容僅管與我的年代相去有些距離，卻仍讓我十分感同身受。這是一本好書，因為它悄悄地為我帶了點東西來，卻不言不語，然後又悄悄離去。留下我望著它，思索著關於家庭、關於人生的種種意義。

向田邦子《父親的道歉信》真實的刻畫出平凡家庭的日常生活。她用平實、生動而有趣的筆法表現了祖母、爸爸和媽媽的性情，也描寫出她從小到大既辛苦又有趣的生活情境。
作者讓我們理解到，文字也能夠如此生活、趣味和平易近人又能夠讓我們感同身受地感受到那種家庭生活的情境。最讓我佩服作者的地方，呃，她父親脾氣真差，可是作者卻好像寫得非常有趣。真的是非常有趣味和生活味道的一本散文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