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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可思議的光景。從四樓的陽台往下望,眼下就是舊甲州街道,儘管一天有好幾千輛車子經過,卻不曾有任何車輛發生車禍。陽台下方正好是人行穿越道,一旦號誌燈轉紅,駛近停止線的車子便自動停下來。緊跟在後的車子也計算好距離,在不撞到前一輛車的位置上停住,後面跟上來的車子也隔著同樣間距停下來。然後號誌燈轉綠,最前面的車子慢慢啟動,第二、三輛車保持安全距離,拉得長長地尾隨駛離。
當然我自己開車的時候,前輛車一停下來我也會踩煞車,而且就算號誌燈變綠了,前輛車沒開動之前我也絕不會踩油門。以前一直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的,自然不可能發生車禍,直到這樣從正上方往下眺望,看到車輛如此井然有序移動,才不由得覺得我以前的想法很不可思議。晴朗的星期天午後,問我為何要這樣從陽台往下看風景,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太無聊了。
這種無聊,該怎麼形容呢?時間不像是一直線,而是兩端接起來打了結的環,彷彿剛剛才過了的時間從頭再來一次。也許人家所說的毫無真實感就是這種感覺吧!譬如說,現在我打算從這陽台跳下去,當然這裡是四樓,運氣好的話頂多骨折,運氣不好的話,當場斃命。只不過,若是待在環狀的時空裡,即使第一次跳樓身亡,還有第二次機會;經歷過第一次的死亡,第二次還能試試輕度扭傷就了結的跳法。到了第三次,說不定因為厭倦了跳樓,連欄杆都懶得跨出去。然而不跳下去,就不會有任何變化。一旦沒有任何變化,又得在原來無聊的時空中等待。
這麼晴朗的星期天,倒也不是什麼事都不想做。雖然這麼說,但你問我想做什麼?我還真不知該怎麼回答!譬如,在一個從來沒去過的地方,和從未謀面的陌生人,以平常說不出口的直率口氣交談。即使對方不是可愛的女孩也無所謂。又譬如,和夏目漱石《心》一書中的老師和K一起談論人生、煩惱和所愛。只不過,若是對方搞自殺就麻煩了,所以還是找個沒大腦的人比較好。
我離開了原本趴俯著的陽台欄杆,起身回到房內,踩過亂堆成一團的被子,進到客廳。小琴坐在客廳裡,背對著我正專心看著《秀逗小護士》重播。她身上穿著充當睡衣的連身 T恤,正在修剪髮尾。可能感覺到我走過她的背後吧,她不屑地笑說「學校一放假,你這大學生就沒事幹啦」,令我忍不住想把一旁的穿衣鏡搬到小琴面前,即使因此看見自己滿臉油膩的樣子也無所謂。「我現在要去便利商店,你有沒有要買什麼?」我確認著錢包中的錢,隨口問道。小琴抓著髮尾回過頭來。「去便利商店?做什麼?」「不做什麼 ……站著看雜誌。」我答道。本以為她會取笑我「你真閒哪」,沒想到她只是喃喃說道:「站著看雜誌啊!那我也一起去吧 ……」「還是不要吧!」「為什麼?」「你也來的話,我會不好意思拿我要看的雜誌啦!」「你打算看什麼?」這時,電視畫面出現了雜訊。穿著超短護士服、提著點滴在走廊上衝撞的觀月亞里莎被吞沒在花白的畫面中。最近,這台電視老是出狀況。「該換部新的吧!」似乎連電視機本身也想這麼說。
小琴站起來用力敲了敲電視。電視機好像感到痛似的,畫面整個歪斜,在小琴
的三記右勾拳下才恢復正常。「挺行的嘛!」「啊?」「沒什麼,我覺得你挺會修理的!」「修電視啊?這有技巧的。」小琴說完,又坐回地板開始修髮尾。「對了,良介最喜歡的連續劇前三名是什麼?」「之前你不是問過了嗎?」我盯著還在走廊上衝撞的觀月亞里莎回答。「之前問的是『月九』(星期一晚上九點)檔的連續劇。這次是TBS星期五十點檔 ……先說我自己吧!《危險男女》、《跟我說愛我》 ……還有一齣不是很確定,應該是《高校教師》或是《人間失格》吧……」觀月亞里莎換上便服之後,我走向玄關。背後傳來小琴的叫聲:「喂,你還沒回答我!」從便利超商回來後,她鐵定還是要我回答,只好問:「《大學青春物語》是週五十點檔嗎?」她回答:「沒錯。」於是我站在 玄關說:「那就《大學青春物語》一、二、三部曲吧!」一出門立刻想到,應該先問清楚修理電視雜訊的技巧,有點想回頭,又想到「不對、不對,現在最好是電視 機故障」,於是往走廊走。
小琴沒搞清楚,大學現在不是放春假,而是如火如荼的期中考週。每晚 《News 23》一播出便鑽進被窩睡美容覺的小琴大概不知道吧!這幾個星期我每天 埋頭在客廳餐桌上,把「顯示市場一致後的匯率變動曲線」畫成龍型圖,還在日法字典上畫了一堆塗鴉漫畫。
我平時開車到大學上課。聽起來好像很拉風,可是從來沒有女孩很高興地在約會場所靠近我的車子。這輛以七萬日圓買下的中古 March是我剛進大學時買的。我 還立刻買了一本姓名學,將車子命名為「桃子」。杉本桃子 ─總筆畫二十五,吉,「擁有勢如破竹的性格,特立獨行。優點是不讓人討厭,孝順忠厚,對長輩有禮。只不過,在健康上容易犯支氣管方面的毛病」 ……這樣的徵兆在買進來的第三天便顯現出來。每開十公里左右,桃子的引擎一定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