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
立冬前夕茂山兄攜來神遊太極續集一冊,供余參閱,經反覆細讀,憶往情懷,思潮泉湧,感觸良深,彷彿昔日與干師伯相處,如沐春風再現,歷歷皆在眼前。屈指一數,余習太極拳,已逾四十餘載,學無所成,自恨愚蠢。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不勝唏噓。引唐詩一段:「山迢迢,水滔滔,今日少年明日老,功名盡在長安道,山水依舊好,人已憔悴了。」
茂山兄秉承師訓,一片赤誠之心,善與人同,盡其多年來精研所得,提綱契領,鉅細靡遺,毫無藏私守秘,且不尚玄虛或牽強附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之闡述,是一部不可多得,可供習者參考研究之圭臬。
茂山兄功德無量,續集付梓,要竅公諸於世,誠吾道之福,願此一術德兼修之良箴佳頌漫衍,更盼望能醒悟當下諸多同好,「知之於心,宣之於口,而不能嫻之於身之弊病」,安得廣長舌,樂予推薦之,並為作序。
甲午年閏九月林木火謹識
自序
修練太極拳功,從心開始,捨己從人,學吃虧。所謂「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鄭宗師黑皮書後記曰:「學太極拳者,十之六七,得匆匆學畢一套功架,便以為了事,且時歇擱,便致輟學,真寶山空入,殊為惋惜。太極拳殊可稱為換骨金丹,然不是服一粒金丹,便可換骨,易所謂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是謂人欲求自強,務在不息,然後可以如天之行健也。」
明‧黃百家筆記云:「外家至少林,其術精矣,然未若武當之內家拳以柔化剛,雖得其一、二,亦足以勝少林。」此云似有貶少林而褒武當之嫌,實非也。其言以養生技擊而論,然非勝或敗之勝,乃優勝之勝也。內家拳即太極拳,其術以意氣為主,骨肉為賓,身心兼運,無過不及,非似其他拳法之偏於局部耳。溯其源可以老子之「專氣致柔」,孔子之「致中和」,孟子之「持其志,勿暴其氣」「吾善養吾浩然之氣」,此乃儒道二家最高哲理中庸之道也。若根據基本拳理依法習練,以心行氣,以氣運身,勿忘勿助,以直養而無害,則漸能氣通身軀不稍滯,讓全身各部均能修練出反射運動,自百會至湧泉無一處不輕靈,無一處不順遂,無一處不沈著,通體貫串,絲毫無間,自然心恬意靜,身靈神足。朝夕行之,祛病健身,終身行之,益壽延年,豈非得其一、二,亦足以勝少林耶。」(六六老人序言)
引述此段,目的在強調太極內家拳,須從心開始修練,以心行氣,以氣運身,歛氣凝神,內外兼賅。在拳架上,如果祇是手舞足蹈,扭腰擺臀,搖頭晃腦,沒有鬆沈動盪,均非真太極。在推手上更要掌握意念與內氣之應用。曾有先賢說:「氣為意之使,心為意之主」,氣是被意念領導而運行的,氣若無意念的驅使、引導,則人體的一切行動運使,都將是平凡的活動,無法成就太極功夫。練出功夫來,就能在推手中隨心所欲,應付裕如,就能根據對方的實際情況,制對方於不知不覺中。故身上如果沒有一定的功力,不能推手,下盤不穩固,手掤不住對方,按不出去,一遇到較強的對手,身體就東倒西歪,勁就不完整。
林木火老師曾說:「修練太極功,要有銀行存錢的概念,如果能利用每天零碎的時間,及時修練就能累積鬆柔的功夫,則不虞提用。」所謂書到用時方恨少,行千里路,讀萬卷書,一分努力就有一分收穫。大自然界人事物均有一個定律,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動物界裡,北極熊的貯存體內脂肪以捱過冬眠的漫長時光,松鼠的掘地埋果,蜜蜂勤勞地採蜜。植物之春芽、夏花、秋果、冬伏。練武何嘗不是如此,就如林木火老師所言:「外家拳年少耗氣,老來無氣,太極拳者,年少聚氣,老來氣足,存夠了本錢,就不虞提用。」
林老師亦常言:「推手是鍛鍊讓人打不到的功夫,而不是讓人打不倒的功夫。」所以光練推手不能長功夫,不能長根。功夫是紮好基本功之後,再從拳架練出來的,推手是鍛鍊運轉進退靈活,以及掌握各種沾黏發放的要領,是練懂勁的功夫。有了懂勁的功夫,雙方互推手時,手法、步法、身法能正確的應用在推手上。才能運化自如。能懂、能聽,才能做到「我不動,跟你走。」
更具體的說,「你要多少!我就給多少,咱倆一接手,我不動,跟你走。我跟著你,無論你怎麼走,我都跟著你,你往東,我跟著往東,你往西,我跟著往西,上下左右,東西南北都行。因為跟著你,等於懂你,在跟的當中,我知道你過頭了,勢背了,我祇要使一點點勁,你就倒了。你往一邊撤,我也跟著你,再給你多一些,其實是讓你過一點點,你過了這一點就無位置了。你往後坐腿,我跟上一步,就把你推倒,就這一點,達到我有利的位置,我就順了,你就背了。」
在推手較技中以接勁為首要,你不動,不是我也不動。是你不動,我引你動,我擱在你的手臂上,你覺得不對勁,你的力點就會出來。這時,你不動,力點就是硬點,你一出勁使力,等於你的勁死了。你勁越大,後座力就越強,我祇要身軀一鬆沈,根一栽,你勢必反彈而跌出,這就是身體的定沈轉。如果你把雙手搭在我的手臂上,我亦可以鬆沈轉,將你的勁引化掉,引勁化空。也可以借力打力。這是你搭橋,我借橋的接勁功夫。
所以,你要走,我制住你,不給你走,你能不使力當你一使力,手上就出現硬點、力點,就像在你我之間搭了一座橋,我就可乘硬點過橋。或以如蛇纏住獵物的功法控制你,當你一掙扎一使力,力越大則越死,力點也越明顯,頂力一出,我祇要利用鬆沈勁聽住你就夠了。並且讓你頂,你一頂勁,就憋在胳膊上,氣就會跟著往上沖。心浮氣躁,下面就空了,重心就不穩了,根也就沒了。下盤沒了根,胳膊有頂勁,有硬點,我就可以借橋過勁。如果你能不使力,我也可以聽住你,管住你,然後再使一點鬆沈內勁,使你趁勁使力,我再借力打力,讓你兩腳離地。這就是「無橋搭橋」。如果我能應用所謂「有橋借橋,無橋搭橋」之勢,你能不輸嗎?
吾師對於推手之基本竅要有如下之描述:「敵按在我任何一點,切勿緊張失措,迅即自動反應,真如磁鐵般吸住,可是要把來勁接至我湧泉,而接觸點仍保持如初,絲毫不變,方能達『人不知我,我獨知人的內勁功夫也』。」
有了推手的內勁功夫,就是身上有東西。有了同心圓的觀念,就能修練出圓勁來,就能真切體會鬆沈、鼓蕩、纏繞的真諦。再者,太極拳無論樁功、盤架、刀劍棍、推手,眼神平視,關係上軀的中正。關係到頭容正直。行拳時,眼神向下,身軀自然往前傾斜,臀部後翹。眼神向上,身軀自然往後仰,腰胯就沒褶疊,此仍人體自然反應,但卻違反太極拳立身中正的原則。
兩眼向前平視是三平(眼平、肩平、胯平)的基本要求之一。故發勁時,全身自然放鬆,頂頭懸,眼平視,眼神領意,神意向前,才有貫串勁。如果眼神往下,頭便低下,勁就不貫串,丹田就無法自然發勁。丹田有如一顆九曲珠,隨順而發,一觸即發,此境界已不是腰胯之化發,而是進階到丹田九曲迴蕩的化發。所謂以氣為主,以血為副,氣旺則血旺,血以氣運。血行不順,則有時妄行,時而停滯,對身體均有害,若能行氣而讓血行平衡,身體方能舒適,內勁功夫方能到位。
先賢嘗言:「太極拳不動手,動手非太極,」「用意不用力」「腰帶手動,手不主動。」這些銘言,凡習練太極拳者,均能朗朗上口,但又有幾個習練者真正心領神會,徹底做到?又譬如湧泉貼地,腳底貼地。湧泉到底在哪裡,怎麼的貼地法。曾記得在信義拳社的練習課時,吾師拿了一張鄭師爺鞋底某處已磨破的照片說:「這就是鄭師長期湧泉貼地的最佳寫照。」湧泉者,以人體結構學論,位於足底第二、第三趾蹼緣與足跟連線之前三分之一與後三分之二交點凹陷處。即是凹陷,則常人之湧泉永遠無法觸地,要修練到湧泉貼地,能把鞋底湧泉處磨出破洞來,必須費數十年之時光才可及此。
初級體會湧泉貼地可感受湧泉如吸盤能吸住地面。高層次的感受則有如一塊濕肥皂放在平整的玻璃桌面上,既滑且澀,完全無法用手拿起來。更如章魚的八爪吸盤般能吸附任何地面。
太極拳就是在陰陽、虛實之間找尋動靜之機。所以吾師常謂:「能知陰陽,手上便有分寸,能分虛實,腳下便有斤兩。」陰陽、虛實、動靜,是太極拳的基本元素,鬆沈、貫串,則為修練太極拳的目標,所謂無使有缺陷處,無使有凹凸處,無使有斷續處。簡單的說就是整體貫串勁的中正安舒。吾師嘗言:「陰陽兩字,即可立於不敗之地。」陰陽由太極而生,因動靜而分虛實。太極一動則陰陽開,太極一靜則陰陽合。動靜、開合、虛實,構成了整個太極拳的完整架構。對稱、平衡、循環為太極拳弧形運動之原理。對稱者,有上即有下,有前則有後,有左則有右也。平衡者,遵循中庸之道,陰陽相濟,虛實得中也。循環者,綿綿不斷,始終如環無端也。所謂荷葉羅裙一色栽,芙蓉向臉兩邊開。技擊時,保持中定,立身有軸,圓勁以發人,同心圓以化人,則太極拳功夫臻於上乘也。
鄭宗師自序曰:「以為德於我者,莫過是拳,何可廢也,乃益重視之,駕乎眠食之上,每於夙興及將夜寐,各運動七分鐘,未嘗有間,以至於今,神氣充沛,且臻於強健之境。良可寶已。」一代宗師猶視是拳為寶,勤練不輟,況我匹夫,駑遲愚鈍,敢不汲汲以導引是拳乎?
《神遊太極》第一輯,引起同好之愛護與迴響,亦常有同好來電詢問一些功法的實際操作方法,吾師的基本功法綦多,舉凡易筋經,五禽戲,基本功與第一輯所敘述的功法,不勝枚舉。均對太極推手之應用啟到輔助作用。本人僅就能力所及,引述吾師對於拳理之解析,給予詳細答覆。如有未逮,尚祈四方同好海涵,今感先師功法記要有更詳實解析之必要,抽暇整理再輯成冊,以饗同好,期能對同好之推手技藝與健康有所幫助,是為序。
莊茂山謹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