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政權粉墨登場 撼政局一世春秋 民國第一美男子,何以成為大漢奸? 他是太貪戀權位,還是另有苦衷?
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曾經豪氣干雲的黨國中堅,為何中途變節、甘做日人傀儡? 高陽妙筆精彩闡述汪政權內幕!
文膽、漢奸?哪一個才是他的真面目? 悲劇、鬧劇?哪一個才是幕後的真相?他稟持的,是對國對家的使命;
他選擇的,是一條政治不歸路。汪政權的成立,無異對民初政局投下一顆強力震撼彈。從國民黨的第一文膽,到人人喊罵的漢奸,
是什麼原因讓汪精衛背叛黨國,投向日人懷抱?
是權力場中的角逐?還是有心人的抹黑?
他真的甘願做日本傀儡,受日人擺佈?
他的決定,又對日後中國歷史造成什麼影響?
且看汪政權如何粉墨登場,又如何做完這場春秋大夢。
死得最像樣的是陳公博。那天是端午,上午八點多鐘。 法警等他走了幾步,突然一槍,子彈貫胸而過,人向前撲,氣絕身亡。 不死的是周佛海,由死刑特赦為無期徒刑,這已是三十六年三月間的事了。他被監禁在南京老虎橋監獄,同囚的有他關係最密切的兩個,一個是羅君強;一個是他內弟楊惺華,交大土木系畢業生。當周佛海「組府」時,他只二十六歲,在內地做一個道路工程的測繪員,跟著他叫做「哥哥」的姊夫到了南京,先被派為財政部總務司長,又兼「中央信託公司總經理」,是上海聲色場中有名的闊客。 這兩個由周佛海一手提拔,平時亦視周佛海為恩人的人,這時卻不約而同地向周佛海橫眉叱斥:「都是你害的!」到底是誰害的?粉墨模糊,全不分明。
作者簡介:
高陽,本名許晏駢。浙江杭州人,出身於當地世家大族。由於家世和自身經歷的影響,高陽的歷史小說含有高度的文學價值。除了擅寫歷史小說,亦是著名的「紅學」專家。讀者遍布全世界華人社會,風靡兩岸三地,與金庸齊名。中國大陸近年更大量印行金庸和高陽的著作,發行量均在千萬冊之上。因流傳甚廣,乃有「有井水處有金庸,有村鎮處有高陽」之說,由此可見一斑。
章節試閱
周佛海從南京回來,氣色非常之壞;而且步履蹣跚,聲息微弱,一坐下來,便抓住自己散亂的頭髮,痛苦地說:「我心裡難過極了!跟公博幾十年的交情,到今天會釀成這樣的誤會。」
金雄白懂他的話,誤會是由一個叫做周鎬的人惹出來的──此人在南京搞得天翻地覆,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便倒了一杯白蘭地給他,安慰著說:「請沉著!慢慢兒談。」
周佛海喝口酒,靜靜地休息了一會,嘆口氣說:「也不能怪公博,都怪我。事先沒有聯絡是確實,不知此人是何方神聖?稍一瞻顧,事態幾乎不可收拾。日本已經投降了,還要請他們來平亂,真是把臉都丟盡了!這周鎬真恨不得寢其妻,食其肉。」接著,周佛海便從他到南京,出席汪政權的結束會議談起。
此會在八月十六日下午,召開於南京頤和路新「主席官邸」,汪政權在京「部長」以上人員,全體出席。
陳公博報告,日本政府已宣佈接受波玆坦宣言,無條件投降,日本在華陸軍原打算繼續作戰,但終於化險為夷,谷正之「大使」及「派遣軍」兩參謀副長,陸軍的今井少將,海軍的少川少將已正式通知,奉行日本政府的命令。和平願望既已實現,「政府」自應解散,各機關應該照常辦公,負責結束,靜候接收。接著宣讀了「解散宣言」,主要的是告誡各地的「和平軍」以統一為重,不得擁兵反抗。在辭句上作了若干修正,很快地通過了。
但汪政權雖已結束,真正的中央政府尚未還都;在這青黃不接之際,需要有一個臨時的過渡組織,因此,第二個議案是,設立「南京臨時政務委員會」,將原來的「軍事委員會」改為「治安委員會」,任務只有兩個,一是維持治安,二是辦理結束。出席人員相顧無言,自然就是無異議通過了。
正當曲終人散之際,新街口的「中央儲備銀行」忽然來了一批人,地痞不像地痞,流氓不像流氓,大多帶著短槍,槍柄上還飄著紅絲穗,彷彿唯恐他人不知道身懷武器似地。為頭的一個中年漢子,穿一套黑嗶嘰的中山裝,腰間鼓起,想來也佩著手槍。一進門先問經理在哪裡?
等經理一出來,那人先遞一張特大號的名片,正中大號正楷印著他的名字,姓周名鎬;上端一行銜頭:「京滬行動總隊總指揮。」
「喔,周總指揮!」那經理畢恭畢敬一鞠躬,「有何指教,請到裡面談。請,請!」
「我是奉命來接收的,指定你們這裡做總指揮部。」周鎬回身看了一下,又說:「你先派人把標語在大門上掛起來。」
標語是一片紅布,另外帶著六張對開的道林紙,每張紙上一個濃墨大字,聯綴成文便是:「蔣委員長萬歲。」
「是,是!」經理很高興地說:「馬上掛,馬上掛。」
這張標語一掛出去,立刻吸引了無數行人瞻望讚嘆,歡喜無量;同時再一次引發了爆竹的響聲,此起彼落,熱鬧極了。
爆竹之聲,周鎬貼出了「安民布告」,但又宣佈:各銀行一律暫停提款,靜候財政部命令辦理。當然,金庫已為他所接收,銀行的警衛亦被繳了械。接著,他打電話給「警察總監」李謳一,表明身分,要求協助。李謳一自是喏喏連聲;不過,馬上就報告了陳公博。
陳公博大為詫異。周鎬其人,他是知道的,先由周佛海介紹到「軍委會」來當科長,以後亦是周佛海的推薦,發表他為「無錫行政專員」,不過他也是「地下工作人員」。
周佛海與陳公博,都跟軍統、中統及三戰區有接觸,彼此皆知,卻又都心照不宣;陳公博心想,周佛海已變為「京滬行動總指揮」,現在又出現一個「京滬行動總隊」,不言可知,是周佛海的部下。因而便對李謳一說:「你去見周部長,請示處理辦法。」
「是!最好請主席先跟周部長通過電話。」
於是陳公博隨即打電話到西流灣周家,找到周佛海問道:「周鎬接收了『中儲』,是你派去的嗎?」
「不,不,周鎬的事,我也是剛剛聽人告訴我。」
「此時此地,治安第一;南京一亂,恐怕無法收拾。我請你勸一勸周鎬,不要隨便行動,靜等蔣先生派人來接收。」
他倒真的派人去找了。周鎬正在策畫接收各機關,聽說周佛海找他,便叫人回報:「不在這裡。」
「到哪裡去了呢?」
「不知道。」
將來人打發走了以後,周鎬接頭好的少數「和平軍」,聽說他已順利接收「中央儲備銀行」,有的是鈔票,自然趕緊來報到。周鎬先用現成的新鈔票發了犒賞,然後派定任務,分組去接收「各部會」。他自己也帶一隊,第一個目標是「陸軍部」。
「陸軍部長」叫蕭叔宜,一聽周鎬這麼一個人要來接收,當即拒絕,也不願接見。那知道周鎬已經闖了進來,蕭叔宜覺得最好不必見面,省卻好些麻煩,因而倉皇避去。
周鎬大聲喊:「站住,站住!」一個不聽,一個便在後面開槍,後背進前胸出,一槍畢命。
打死就打死了,沒有人敢跟他理論;此外,「宣傳部長」趙尊嶽、「司法行政部長」,也是周佛海的兒女親家吳頌皋,都因為語言上的爭執,為周鎬的部下拘禁在「總指揮部」。
「南京市長」周學昌,也是周鎬親自去抓的;周學昌嚇得從後門跳上汽車就逃,周鎬亦用汽車在後面緊追,一追追到西流灣周佛海家。
周學昌以為這下總可以無事了,那知周鎬提著槍排闥直入。周學昌急忙又逃到樓上,周佛海也出面干預;還不敢問他的來歷,只仗著曾經舉薦過他的資格,喝一聲:「不准胡鬧!」周鎬居然讓他鎮懾住了,無言而退。
周學昌躲到夜裡方始離去。那知出周家不遠,便為周鎬所埋伏的人逮個正著;其時周鎬正在「軍官學校」發表演說,要接收改編。負責人打電話向陳公博請示,陳公博又找周佛海,仍然不得要領。陳公博既憤且怒亦傷心,認為周佛海故意跟他為難,像這樣的行徑,已無異賣友求榮。
到了拂曉時分,「軍校」又來了電話;陳公博茫然無主,這樣答說:「倘或對國家統一有好處,地方治安有好處,就讓他們接收好了。」
哪知「軍校」學生全副武裝,開到西康路,在陳公博的辦公室四周佈了崗,推派代表陳訴,表示絕對服從蔣委員長,但不願受不知來自何處、莫名其妙的人接收。如果周鎬一定要接收,不惜武力對付。
陳公博苦苦相勸,「軍校」的學生不為所動;這時周鎬也弄了一批部隊來,形成對壘之勢,雙方都弄了沙包來,構築防禦工事,開槍互轟。一時子彈橫飛,西康路、珞珈路一帶,家家閉戶,人人自危。
於是陳公博再一次找周佛海商量,實在也是交涉。周佛海在電話中苦笑答說,連他的衛隊長都被周鎬拿簇新的「中儲券」所收買了,他的這個衛隊長也姓周,而且是本家,平時忠順無比;及至為周鎬所收買,對周佛海只是暗中監視,還不敢公然反抗,但楊淑慧就不同了!楊淑慧要用汽車,他也要用,戟指怒喝:「哼!到了這個時候,妳還擺甚麼『部長太太』的臭架子。」
但話雖如此,周佛海還是得想法子了這件事。在萬分無奈之下,找到岡村寧次的作戰參謀小笠原,先送了一封信給周鎬,提醒他說,在蔣委員長所派的軍隊正式接收以前,日軍仍負有保持地方秩序的責任,措詞極其強硬。
周鎬一看,矮了半截,小笠原便派一個大隊,將周鎬的部下繳了械;吳頌皋、趙尊嶽及周學昌終於也獲得釋放。
但周鎬卻仍盤踞在「中儲行」,而且扣押了「軍校」的一名「總隊長」鮑文沛。於是有個名叫桂春廷的「大隊長」,提議追隨「校長」不必回校,大家便在清涼山陳公博的「官邸」周圍露營警戒。
這時「軍校」的經理人員行蹤不明,給養無著,由陳公博下了條諭,命「中儲行」撥款發餉。桂春廷便挑選了一批人,列隊到新街口「中儲行」,一面提款,一面嘗試營救鮑文沛。
這時周鎬的「番號」又變過了,掛出來的牌子是「京滬行動總隊第五十二中隊」,目的是希望大家有一個想法,他的「行動總隊」另外起碼還有五十一個中隊。但這個五十二中隊,有多少人卻無從觀察,因為大門緊閉,要求開門,竟不理會。
這便顯得周鎬氣餒了,桂春廷下令繞道屋後,緣牆而入;裡面的少數武裝人員,竟未抵抗,將鮑文沛救了出來,也向「中儲行」的留守人員提到了款子。
即由於「軍校」學生在陳公博「官邸」附近露營,及營救鮑文沛的行動,引起了一陣流言,盛傳陳公博將擁兵反抗中央。於是已受任為南京先遣軍總司令的「江蘇省長」任援道,勸陳公博離開南京,以明並無反抗中央的心跡。
陳公博卻不願這麼做,因為他以贖罪的心情,還想為政府做點事。第一、任援道的新職,並沒有獲得岡村寧次的承認,他表示除非有中國最高統帥的命令,不認為有先遣軍可以執行職務;同時,汪政府的「警衛師」師長劉啟雄,不接受任援道所派先遣軍第一路指揮的名義。所以任援道並不能擔負維持南京治安的責任。
其次,新四軍在此青黃不接之際,大肆蠢動,宣城失陷、蕪湖被圍、六合告急;南京近郊已發現共產黨的宣傳品。而且岡村寧次的態度不明,一說他始終不甘心束手投降,一說他隨時可以切腹。倘或一連串的意外變化,導致了新四軍入據南京,陳公博認為不但對不起政府,並且兩三年來全力防共的部署,最後落得這樣一個結果,是件死不瞑目的事。
因此,任援道直接勸他兩次,間接託人亦勸他兩次,陳公博都是這樣回答:非等重慶有人來,他不會離開。好在岡村寧次已派他的參謀副長今井武夫,專機飛往芷江,與何應欽的代表接洽受降事宜,不妨等今井武夫回來了再說。
今井武夫是八月二十一日上午飛抵芷江的,隨帶參謀橋島、前川,譯員木村,一行八人。在機場檢驗了身分證以後,坐在一輛掛有白旗的吉普車,到達指定地點;下午三時由中國陸軍總部參謀長蕭毅肅,代表總司令何應欽,授予第一號備忘錄,內容五項,規定了岡村寧次在投降事宜方面必須採取的步驟。第四項是:「為監視日軍執行本總司令之一切命令起見,特派本部副參謀長冷欣中將,先到南京,設立本總司令前進指揮所,凡冷欣中將所要求之事項,應迅速照辦。」
接著,何總司令在辦公室召見今井;這都是官方的形式,交談極短,言不及私。直到這天晚餐時,才能談些追憶敘舊的話。第二天上午,今井一行仍舊乘坐機翼、機尾繫紅帶的日造中型運輸機,於中午回到南京。
但是,今井卻於兩天之後才去見陳公博,報告赴芷江的經過;這時已接到來自芷江的電報,冷欣已決定在八月二十六日飛到南京,設立前進指揮所,下一次,有一批國軍空運到達,何總司令則定於八月三十日蒞京。
他又告訴陳公博,蕭毅肅跟冷欣都告訴他,中國已決定對日本軍人及僑民採取寬大的處置。但當今井詢問對汪政權中人如何處理時?所得到的答覆是沉默。
陳公博當然知道,這不是他們所能決定的事,保持沉默是最適當的態度。他只覺得既然南京的治安負責有人,他可以實踐他的諾言,離開南京了。於是他跟日本「大使」谷正之接頭,要求派一架日本人辦的民航機,載他離京。但是飛青島候船赴日,還是直飛京都,卻未能決定,因為在那種情形之下,任何行程都無法事先計畫的。
同行的人,何炳賢是一定在內的;林柏生本來想聽他的妻子的話,在汪精衛靈前自殺的,結果出了一樁意外,改變了計畫,要求與陳公博同行。
這個意外,看起來是一樁小事,他家跟陳君慧家所養的狗,突然中毒而死。林陳二人認為這是一個警告,他們如果不走,將有殺身之禍。兩人不約而同地表示,他們願意接受國法裁判,卻不願意糊裡糊塗送了命,因而要求同行離京。此外還有個周隆庠,他是真正想在日本找條生路,甚至不妨入日本籍的人。
當然,還有好些或者職務上居於重要地位,或者交情上應該同甘共苦的人被逐一徵詢,是否願意同機共患難,如梅思平、岑德廣等人,都敬謝不敏。
還有個人亦曾被通知,就是「維新政府」的「內政部長」,在汪政權中仍能保持原本的地位與勢力的陳。此人天生一張大白臉,有人說笑話,他如果上台唱戲飾曹操,穿上行頭、戴上髯口就是不必再塗白粉。
以他的富於權謀,亦確有曹操的作風;在上海清黨時期,他與楊虎搭檔,被人諧音為「狼虎成群」。這樣的人,自不容於革命陣營,所以北伐成功以後,他做了杜月笙門下的高等食客,做過杜月笙所辦的浦東中學的校長,喜歡研究版本,辦了個私人圖書館,名為「澤存書庫」;文采風流,亦不輸與橫槊賦詩的曹孟德。
在「落水」的新貴中,陳是看得最深,想得最透的一個。在私底下,他不諱言「漢奸」二字;也不希望勝利以後,會僥倖獲得政府的赦免,所以平時醇酒婦人,放誕不羈,以做漢奸換取聲色犬馬的享受,法書名畫的供養。到得日本敗局已成,他便在為個人作最後的打算了。
有一次,「司法行政部次長」汪曼雲去看他;由於汪曼雲是「恆社」中堅,陳當他「自己人」看待,透露了真意。
「勝利以後,重慶對我是絕對不會放過的,與其將來受罪,還是趁早自裁,求一個痛快,反為上策。我備有最好的毒藥,毫無痛苦,只須幾秒鐘的時間,就擺脫塵寰了。你要不要,我可以分一點給你。」
汪曼雲不相信他藏有毒藥,更不相信他有自殺的勇氣,還勸他積極立功,以求自贖。陳笑而不答。
這天,陳公博派人去徵詢他的行止時,正好就是他服毒的時候;畢命真的只在頃刻之間。事後證明,他服的正就是德國空軍元帥戈林用來自殺的氰化鉀。
再有個人,見解卻不似紈絝;就是汪精衛的長子汪孟晉。他在得知出走的消息以後,特地去看陳公博,侃侃而言:「一個形式上與日本合作而失敗的『政府』,最後還要託庇於日本,何以自解於國人?父親生前一再告誡我們:『說老實話、負責。』今天我們應該有更負責的做法。」
他主張在汪政府中應負最大責任的六個人,即是他的母親陳璧君、陳公博、周佛海、褚民誼、梅思平、林柏生,包一架專機,由他隨行照料,直飛重慶自首待罪,不問生死榮辱,倒覺光明正大。
「我也覺得你的辦法光明正大。」陳公博問道:「你母親的意思如何呢?」
「我還沒有跟她談。不過,我相信我一定能說服她。」
這話陳公博也相信,在汪精衛生前,陳璧君就只有她兒子的話,才能使她無條件聽從。可是陳璧君人在廣州,一時無從取得任何決定性的答覆,而陳公博卻沒有時間來等待。
「可惜時不我待。」陳公博說:「美軍已經通知日本政府,凡是日本所有的航空機,不管是軍機還是民航機,到二十五號中午十二時開始,即不准出現於天空,離現在已不到二十四小時;你的計畫雖好,我卻必須當機立斷。」
於是八月二十五日拂曉時分,陳公博帶著他的妻子李勵莊、情婦莫國康,以及何炳賢等人,悄悄由頤和路出發赴機場。留下兩封信,一封是給何應欽,表示政府若有命令,立即出而自首,託由日本顧問轉交;一封是給任援道,請他維持治安。
同行的有個日本陸軍大尉小川哲雄,本是汪政權的軍事顧問之一,此行的任務很多,既是嚮導,又是聯絡官,而實際上是領隊。他負有一個陳公博做夢也想不到的秘密使命──原來日本人由於「南北朝」、「戰國」各時代的歷史關係,向來有個在政治上收集「破銅爛鐵」的「嗜好」。陳公博的身分合乎收集的條件,將來說不定有些用處,所以決定一方面將陳公博留給何應欽的信扣壓下來;一方面不理會陳公博想飛青島的願望,道是氣候不良,命駕駛員由北折東,取八十度的航向,經濟州島直飛京都。
到了上午十一點鐘,飛機降落了。陳公博從窗口望出去,是個極其簡陋荒涼的的小機場,縱目所及,亦看不到有甚麼樣的房屋,當時不免奇怪:「這就是京都嗎?」
「飛機燃料不夠了,我們在這裡加了油再走。」小川說道:「這裡是米子。」
「米子?」連在日本生長的周隆庠都未聽說過這麼一個地名。
「是的,米子。」
等下了飛機,才發現根本是個廢棄的機場,哪裡有甚麼油可加?小川便說,就算能夠加油,也飛不到京都;因為正午一到,不能再飛,只好先在米子住下來再說。到得此時,身不由主,一行數眾搭乘運貨的便車,到了鎮上,找到一家小旅館,暫且容身。
第三天,日本外務省接到報告,派人來看陳公博,將他們悄悄移到京都,在有名的金閣寺中,安置在人跡罕至的一角,連京都市民都不知道有這麼些「貴賓」在。
在金閣寺消息沉沉,到了九月十八日那天,外務省的一名高級官員大野,突然來看陳公博,說何應欽有一個備忘錄給岡村寧次,指陳公博私自逃往日本,對外宣傳已經自殺,要日本負責護送回國。
陳公博大為詫異,問大野說:「我有一封信留給何應欽將軍,是託淺海、岡田兩位日本顧問轉交的,何以會說我逃到日本,假稱自殺?」
大野表示不知其事,答應立即聯絡,在南京的岡村寧次一看真相揭露,才派人送了給何應欽。
到了九月底,外務省駐京都的代表,負責照料陳公博生活的山本,深夜到金閣寺通知,說接到外務省的長途電話,中國派來的飛機已抵達米子美的機場。陳公博毫不遲疑地回答:「我明天就走。」
第二天上午,陳公博正在收拾行李時,突然來了個不速之客,是近衛文磨。原來他的老母一直住在京都,最近因病去世,近衛從東京來奔喪,已有多日。陳公博雖知他在京都,卻不想跟他見面;這天是近衛得到消息,特地來訪,卻不盡是為了禮貌的關係。
摒人密談,主客之外,只有一個周隆庠擔任傳譯。近衛向陳公博說,他最近才獲悉蔣委員長在開羅會議中,全力主張維持日本天皇制度;日本投降以後,又決定寬大處理。他個人表示非常感激。據他的觀察,日本投降以後,在政策上絕對傾向美國,但在感情上絕對傾向中國。日本目前毫無力量,極其盼望中國能成為實際上的東亞領袖國家,使日本有一倚靠。
日本在投降之初最感憂慮的一件事,是怕美國式的民主過於放任,會造成日本社會及政治上的赤化;但最近麥帥總部已秘密通知東久邇內閣,要求日本政府嚴禁赤化。這一點,日本的領導階層感到非常欣慰,不過,日本對蘇俄仍舊有許多顧忌,唯恐失歡。譬如日本與英國的關係一向密切,本可單獨展開對英外交,亦是怕蘇俄因此而有不滿,不敢進行。同樣地對中國亦復有些苦衷。
近衛又說:日本政府決心履行波玆坦宣言的要求,只是在程度上有極大的差異;中、美、英、蘇當然希望充分履行,而日本的國力太弱,希望實行此一宣言的最小程度。由於有此距離,將來日本政府一定會產生許多難題,導致內閣的不斷更迭;政治上的不安定,是否會發展為「向上之革命」,最後危及日本的國體。如果不幸有此一日,對中國亦未必有利。
接著,近衛又談到日本當前的兩大難關,一是日本每年缺乏食米三千萬石;二是解甲歸來的軍人都失了業,在日本的政治、社會上,將構成極大的威脅。
這一席密談,歷時兩小時又半。近衛雖未明言,希望陳公博能將他的意見反映給蔣委員長,但意思是很明顯的。陳公博雖不能期望還能面見領袖,但至少還可以通過何應欽上書,因而慨然承諾,他一定會將近衛的意見,作很慎重的處理。
就在近衛辭去不久,小川哲雄氣急敗壞地趕到,他勸陳公博留在日本,說上海、南京等地的肅奸工作已在九月二十七日全面展開,陳公博一飛回去,必難倖免。他說他已經在東京、奈良、別府、鳥取四個地方,找好了隱秘可靠的藏匿地點,而且準備了足夠的糧食,不妨暫時隱居個一年半載,看情勢再定進止。
陳公博很感激小川的好意,尤其那時的糧食極度缺乏,像他們一行七眾作為外務省的貴賓,每三天配給一次食物,副食經常是幾尾小魚,難得有一次豬肉或牛肉;白糖則在過去的一個月中僅配給過兩次,而小川居然能在四個地方為他們準備了足夠食物,可想而知費了多大的心血!
周佛海從南京回來,氣色非常之壞;而且步履蹣跚,聲息微弱,一坐下來,便抓住自己散亂的頭髮,痛苦地說:「我心裡難過極了!跟公博幾十年的交情,到今天會釀成這樣的誤會。」
金雄白懂他的話,誤會是由一個叫做周鎬的人惹出來的──此人在南京搞得天翻地覆,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便倒了一杯白蘭地給他,安慰著說:「請沉著!慢慢兒談。」
周佛海喝口酒,靜靜地休息了一會,嘆口氣說:「也不能怪公博,都怪我。事先沒有聯絡是確實,不知此人是何方神聖?稍一瞻顧,事態幾乎不可收拾。日本已經投降了,還要請他們來平亂,真是把臉都丟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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